十二娘的婚事,从头到尾全是罗四奶奶在安排。
“四哥不仅有福气,还会享福。”十一娘听着笑着喝了口茶,“要不然,四哥事事都要指手划脚一番,不管有理无理,四嫂就是再能干,十二妹的婚事只怕也没有这样的顺利!”
“你这话有道理。”四娘笑着点头,帘子一撩,五娘走了进来。
“外面忙得不得了,你们两个倒好,躲在这里偷懒。”她笑着挨十一娘坐了。
四娘就笑道:“我们可是姑奶奶。不坐在这里看着,难道还去帮忙不成?”正说着,门外响起了炮竹声。
王家迎嫁妆的人到了。
五娘就拖了十一娘:“四姐正怀着身孕,我们出去看看热闹去。”
十一娘怕炮竹,有些犹豫。
五娘却不住地朝着她使眼色。
第四百七十六章
四娘是个透通之人,见了笑道:“我去看看你们四姐夫,是不是又喝得酩酊大醉的。”说着,就要下炕。
十一娘又怎么会让怀了身孕的四娘避出去。
她笑道:“四姐还是在这时歇会吧!你要是担心四姐夫,我让琥珀去看看。”又道,“我和五姐去看看热闹,立马就回来。”
四娘也不和她们客气,笑着点头,目送她们离开。
五娘就把十一娘接到了一旁无人的耳房。
“你知道大哥为什么没来吗?”她开门见山地道。
十一娘想到罗四奶奶的欲言又止,想到罗振声是五娘的胞弟…她笑道:“听四嫂说,大哥有事要办。”
五娘冷笑:“我告诉你吧!大哥是去处置福建的产业去了!”
福建!
十一娘心中一动。
五娘已道:“当初父亲在任上的时候,母亲曾与人合伙办了个茶场。后来父亲丁忧,茶场生意一落千丈,合伙人就想和父亲拆伙。还是你嫁到了永平侯府,事情才慢慢有了些起色。如今福建大乱,这些年茶场虽有起色,可到底不比从前。父亲就萌生将茶产的将茶场盘给合伙人的念头。要不然,十二妹出嫁,又怎么有这么多嫁妆?”
十一娘暗惊,却含含糊糊地道:“福建太远了,将茶场盘出去也好。”
五娘听着目光微闪:“你知道不知道,茶场一共盘了多少两银子?”
十一娘心中警铃大响,微微摇头:“不管盘了多少银子,也都是家里的产业。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傻啊!”五娘低呼道:“十二娘出嫁,五千两银子的陪嫁。我们出嫁的时候又是多少两银子?母亲当年不是说,连着接三个女儿,手头太紧吗?现在家里有银子,多多少少也要补点我们才是!”
“补嫁妆?”十一娘目瞪口呆地望着五娘。
“是啊!”五娘理直气壮地道,“我查过了,从前也有这样的先例。娘家发了财,给出了嫁的女儿补嫁妆的。”
十一娘脑袋飞快地转着。
这样好的事,她为什么拉了自己来说。不过是想借着自己的名头到时候好和罗振兴开条件罢了!
“我看,这件事还是五姐找大哥说吧!”她斟酌道,“我当年出阁的时候母亲是花了银子的。你们谁去要都可,我去,就有点不讲道理了。”不愿意和她多说,打开了槅扇的门,“也不知道是谁捧帐子,今天可要大赚一笔了。”说着,也不待五娘有什么表示,径直出了门。
第二天正期,徐令宜和十一娘留了谨哥儿在家,徐嗣谆、徐嗣诫和贞姐儿都跟着去弓弦胡同喝喜酒。四娘家的成哥和立哥也都来了。余成年纪大一些,余立比徐嗣谆大两岁,和徐嗣谆、徐嗣诫很快就玩到了一起。等从婚礼上回来,徐嗣谆还惦记着余立,要去四娘家串门。
“吃了腊八粥就要过年了。”十一娘劝道,“你们这个时候去,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过年,别人还要招待你们,岂不是给别人添麻烦。我看,不如等过完年了再去。”
徐嗣谆勉强地点了点头。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派去落叶山的人来回,说二少爷预备二十四日一早回府。”
快过年了,十一娘派人去接徐嗣谕。
十一娘就吩咐琥珀去徐嗣谕住的院子看看:“让他们到时候把地龙烧起来,东西都准备好,该添的就添,该换的就换。”
琥珀笑着应是,刘医正来了。
“夫人身体恢复的很好。”施完针,他急步退到了罗帐外,“下官以后每隔十天、半个月来给夫人施一次针就行了。”
徐令宜却要问清楚:“到底是十天还是半个月?”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就算我选十天也是错,选半个月也是错!”
十一娘想到刘医正第一次给她看病时说的“最好歇个七、八天,如果能歇个十天半个月就更好了,最不济,也要歇个四、五天”的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徐令宜就回头瞪了罗帐里正在穿衣裳的她一眼。
十一娘忙低下头去。
刘医正不免讪讪然:“夫人以后当在汤药为主,施针为主。也就不必拘泥这些。”
徐令宜送了刘医正折回来,半边罗帐还没有卷起来,十一娘拥被而眠,白净的脸上有淡淡的粉色,神色恬静,如朵睡莲。
“胆子越是越来越大了!”他喃喃着,抚了抚她的额头。
十一娘睡眠被打搅,“嘤咛”一声,皱着眉头侧了侧脸,想在避开他的手。
徐令宜放了手,帮她拉了拉被子,却不忍立刻就走,静静地坐了一会,俯下身来在她还没有颜色的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这才起身去了外院。
十一娘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望着如镜的水磨石青砖发起呆来。
很快到了月底,管事的妈、丫鬟、婆子都忙着扫尘、贴桃符、布置应景的陈设,十一娘忙着准备年节的服饰──大年三十要吃团年饭,正月初一要进宫恭贺新禧,初五到十五要随徐令宜到各府去拜年…
贞姐儿抱着谨哥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不是说句“这件红衣裳好看”,“我看还是穿紫色,紫色的端庄”之类的话。
十一娘只觉得累:“原先盼着过年,有红包得。然后用帕子包了放箱笼里,心里竟然就踏实了一些。”说着,她自己先是一愣。
这些日子,在余杭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前世的记忆好像越来越模糊了。
会不会有一天,成为一道朦朦胧胧的影子呢?
贞姐儿听了轻笑:“难怪母亲和姨娘最好。姨娘也说过这样的话。说银票放在枕头下,睡觉就睡得安稳一些。”
十一娘并不阻止贞姐儿和文姨娘交往,渐渐的,两人也会说一、两句话。
她听着忙敛了心绪,抱过贞姐儿手中的谨哥儿,见儿子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她笑着吻了儿子一下,道:“你怎么还没有睡啊?是不是想偷听娘和姐姐说话?”话音未落,就看见谨哥儿绽开了个小小的笑容。
“贞姐儿,你快看,你快看!”十一娘很是兴奋,“他会笑了!”
贞姐儿忙凑过去,谨哥儿的笑容已经消失,自顾自地使劲弯着胳膊,想把白嫩嫩的小拳头伸到嘴里去。
就是这样,十一娘也觉得儿子可爱极了。
她摸了摸儿子头,帮他戴了用帕子扎起来的小帽子,笑道:“昨天我把他放在炕上帮他穿衣裳,他竟然抬着头要起来的样子,我没把他抱起来,他就大声地哭了起来,一刻也不能忍似的。脾气大得不了得。”
“六弟不喜欢躺着。”贞姐儿点头,“他喜欢让人竖抱着到处看。”
十一娘也发现了:“不是说小孩子百天以后脑袋才能竖起来吗?他怎么这么早!”
“要不要问问田妈妈?”贞姐儿也不知道,帮十一娘出主意。
十一娘点头,正要让小丫鬟把田妈妈叫进来,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这才刚过晌午,她以为徐嗣谕下午或是黄昏才会到。
“快请进来!”十一娘笑着,贞姐儿已下了炕。
徐嗣谕穿着件湖绿色的素色杭绸锦袍走了进来。
相比半年前,他没有长高,身体却壮实了些,颇有些丰神俊朗之姿了。
“母亲,”他神色淡然而恭敬地给十一娘行了礼,笑着喊了一声“大妹”,目光就落在了十一娘怀里的谨哥儿身上。
“得了你一尊笑口常开的菩萨,你却没有见过。”十一娘见了就笑着用臂弯托了谨哥儿给徐嗣谕看,“这是你六弟。”
徐嗣谕笑着打量着谨哥儿:“六弟和五弟一样,长得双凤眼。”
不说和自己一样,也不曾上前一步。
谨哥儿眉眼长开了,眼睛的形状渐渐地显现出来。
十一娘知道他的心思重,也不勉强他,笑着望了儿子:“我瞧着这眼睛也有点像诫哥儿。”话音刚落,徐嗣谆和徐嗣诫来了。
赵先生腊八过后就闭馆回了乡里,徐嗣谆和徐嗣诫就放了假。每天早上两人在徐嗣诫屋里练了大字后就会到十一娘屋里来看谨哥儿。如果谨哥儿睡着了,他们睡了午觉起来就会再来。
看见徐嗣谕,兄弟俩人忙拱手行礼,欢乐的表情有所收敛。
徐嗣谕回了礼,温声问两人:“听说赵先生回乡了。给你们留了很多功课。”
徐嗣谆应了声“是”:“赵先生说,过了元宵节开馆。到时候要检查功课。没有完成的要在园子里栽十棵树。”说到这里,他不禁有小小的得意:“我和五弟的功课都做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百页大字没有写了。”
徐嗣诫在一旁不住地点头,像是在为证实徐嗣谆说不错似的。
徐嗣谕就淡淡地笑了笑。
徐嗣诫就跑到了十一娘的身边。
“娘,娘,我和四哥给六弟带了好东西来。”他说着,就拉了谨哥儿胖乎乎的小手。
徐嗣谕看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就看见徐嗣谆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小鸡啄米的玩具,一面说着“六弟,你看这是什么”,一面演示着玩具。
谨哥儿立刻被“彭彭彭”地小鸡吸米声吸引,他冲着徐嗣谆就“啊”了一声。
第四百七十七章
“谨哥儿!”十一娘又惊又喜,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儿子“说话”。忙指了徐嗣谆手中的玩具:“很好玩吗?”
谨哥儿攥着小拳头,睁着乌黑的眼睛聚精会神地望着。
“母亲,母亲,”徐嗣谆也高兴起来,“六弟喜欢小鸡啄米!”
“嗯!”十一娘笑着点头。
徐嗣谆就有些兴奋地拽着提线。
小鸡脑袋不停地啄着米槽。
可不过片刻,谨哥儿的注意力就转移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徐嗣谕的身上。
十一娘就指了徐嗣谕:“那是二哥!”声音软软的,显得很亲昵。
徐嗣谕不由走了过去。
他望着谨哥儿粉嘟嘟的小脸,伸出手去想握谨哥儿的胖乎乎的小手,可手到中途,又收了回去。
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十一娘不知道徐嗣谕为什么表现的这样患得患失。
或者,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十一娘无意承担过去的苦涩,她希望孩子们都有一颗善待对方的心。
她想了想,把谨哥儿递给徐嗣谕:“想不想抱一抱?”
徐嗣谕惊讶地望着十一娘,然后目光慢慢地落在了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谨哥儿身上:“让我抱?”他瞪大了眼睛,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神色间就流露出几分稚气来。
难道是自己把问题想的太复杂了?
徐嗣谕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这个社会提倡“君子远疱厨”,何况抱孩子。
十一娘失笑:“想来你也不会抱!”说着,托着谨哥儿的脑袋,让谨哥儿伏在了自己的肩头。她的表情也随着这个动作变得如春风般柔和恬静起来。
徐嗣谕心头微微一震,记忆深处那个严厉又带着几份厌烦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别让谕哥儿靠近谆哥儿。谁知道他又野到哪里去过?小心把那些灰啊!土啊!的东西带了进来,脏了这地界。谆哥儿可是嫡子,千金之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没了再养就是…”
鬼使神差中,他突然伸出了手:“怎么抱?”
十一娘见徐嗣谕的表情有些茫然,反而迟疑起来。
可贞姐儿眼里,二哥的样子只是显得有些别扭。
是因为母亲要他抱六弟而二哥又不知道该怎么抱吧!
她思忖着,笑盈盈地走了过去:“二哥,我告诉你怎么抱六弟!”说着,去抱谨哥儿。
自己就在旁边,谨哥儿又穿着厚厚的袄衣袄裤。
十一娘笑着把孩子给了贞姐儿。
贞姐儿示范给徐嗣谕看:“二哥,你看,要这样抱特别是脑袋,你一定要托着,六弟的脖子还没有力气!”
“哦!”徐嗣谕有些笨拙地接过了谨哥儿。
粉装玉雕的小弟弟,穿着大红色杭绸小袄躺在他的怀里,头沉沉的,身子软软的,随着他摆出来的抱姿而改变着身体的姿势…神色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小手…不担心,也不害怕…相信他不会伤害他…心里突然间变得涩涩的,有湿湿的水气在眼眶里打着转…
他低下头去,眨着眼睛,想让自己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怀里的谨哥儿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徐嗣谕再也顾不得什么,求助地望着十一娘和贞姐儿,神色间有些慌张。
贞姐儿看着徐嗣谕有些狼狈的样子,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抱谨哥时的情景…她正要上前帮徐嗣谕,十一娘已道:“没事,没事!”说着,要上前去接了孩子,“他不喜欢别人这样横着抱,要竖着抱!”
徐嗣谕却没有把孩子交给十一娘,而是学着刚才十一娘抱孩子的样子,竖着抱了谨哥儿:“是不是要这样抱着?”
十一娘有些意外,抬睑仔细打量了徐嗣谕一眼,见他的表情温和,神色安然,心中微定,笑着“嗯”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拍着谨哥儿的后背。
谨哥儿立刻止住了哭。
徐嗣谕长吁了口气,整个人都忪懈下来。
十一娘叫小丫鬟拧了温热的帕子帮谨哥儿擦了脸。一面给他抹着油脂,一面叹道:“脾气这么大,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六弟还小嘛!”徐嗣谕小心翼翼地托着谨哥儿的头,有些辩护地道,“等他大一些了,读了书,明了事理,就知道了。”
“等他读书的时候,只怕已经晚了!”十一娘随意地笑了笑,并不想和徐嗣谕讲孩子早教的重要性──因为她讲了徐嗣谕也未必会明白,说不定还认为她匪夷所思。
而贞姐儿见徐嗣谕一动不动地抱着谨哥儿,忙上前指导他:“你要抱着他到处走才行…这样不动,他又会哭起来的!”
徐嗣谕“哦”了一声,抱着谨哥儿在屋里走起来。
谨哥儿就乖乖地伏在他的肩头不动。
徐嗣谆见了就拉了十一娘的衣袖,仰着头道:“母亲,我也要抱六弟!”
徐嗣诫见了也跟着有样学样:“母亲,我也要抱六弟!”
十一娘望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个豆芽菜似的身材,一个细胳膊细腿的,笑道:“等你们像二哥这么大的时候才能抱六弟!”
两个孩子都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
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侯爷回来了!”
屋里的人一愣,帘子已被高高撩起,徐令宜大步走了进来。
十一娘和贞姐儿曲膝行礼,徐嗣谆和徐嗣诫躬身作揖,都矮了个头。只有徐嗣谕,正抱着谨哥儿,事出突然,行礼也不好,不行礼也不好,显得特别的突兀。而徐令宜见徐嗣谕回来了,还抱着谨哥儿,更是吃惊。但他很快就敛了自己的情绪,表情严肃地说了句:“回来了!”
顾妈妈忙上前抱了谨哥儿。
徐嗣谕恭敬地给父亲行了礼。
徐令宜点了点头,由小丫鬟服侍着洗了脸,换了件衣裳,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
十一娘接过丫鬟奉的茶放在了他的面前,侧立在了一旁。
贞姐儿紧挨着母亲站了,几个男孩子则一字并排立在炕前,顾妈妈则抱着谨哥儿挨着贞姐儿立着。
徐令宜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这些日子在落叶山,都读了些什么书?”眉宇间一派肃然。
徐嗣谕恭声道:“照着姜先生的吩咐,重读了《论语》和《大学》,如今正在读《中庸》。”
徐令宜微微点头,问徐嗣谆:“赵先生留的功课做得怎样了?”
相比徐嗣谕,徐嗣谆有些紧张:“大部分都做完了。还余一百张大字没写完。”说着,怕徐令宜责怪似的,急急地道,“不过,先生元宵节过后才回来,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一定能做完。”又道,“还有先生规定的,每天练习吹半个时辰的笛子,我和五弟每天都在练习,从来没有偷懒。”
徐嗣诫见哥哥提到自己,忙跟着点头。
徐令宜对徐嗣谆的回答很不满意。
做完就做完了,没做完就没做完。为自己未完成的事辩护,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他眉头微蹙。
一直观察徐令宜表情的十一娘见了就轻轻地“咳”了一声。
徐令宜想到十一娘说徐嗣谆“有的人,一教就会,有的人,要教好几遍才会。要是我们做父母的都不能多点耐心,多点时间给孩子,还有谁愿意去包容他”的话,眉头又慢慢舒展开来。
“你能好好听赵先生的话就对了。以后领着弟弟,不可以贪玩。要在赵先生回来之前把功课做完。”
徐嗣谆心中一松,身姿也没有刚才那样僵硬了。
他低声应喏,语气里隐隐透着几份欢快。
徐令宜强忍着才没有再次皱眉。
又不是什么表扬的话,他怎么这样就满足了。
想到这里,一阵气闷,目光就转向了小儿子。
谨哥儿正瞪着他看。
大大的眼睛,清澈的如山泉般纯净。
他表情有所缓和,问:“谨哥儿今天怎样?”
十一娘笑道:“从早上一直睡到晌午,顾妈妈怕他回奶,就抱着在屋里走了走,谁知道竟然不睡了。一直玩到现在!”
徐令宜听着,表情又缓了几份。
顾妈妈忙将孩子抱了过去。
徐嗣谕和徐嗣谆就看见自己一向严厉的父亲动作轻柔把小弟弟抱在了怀里,伸出食指碰了碰谨哥儿紧攥成拳的小手,谨哥儿立刻张开手,把父亲的食指紧紧地握在了手心。
徐令宜眉宇间就有了几份笑意。
“这么好的精神?”他问十一娘,“从晌午一直玩到现在,都玩了些什么?连觉也不睡了?”
十一娘笑道,“哥哥、姐姐们都来了,他也跟着凑热闹呗!”
徐令宜的笑意更深了,低了头和谨哥儿说话:“我们谨哥儿还知道凑热闹啊!”
谨哥儿就冲着他打着哈欠。
徐令宜就笑着把孩子递给了顾妈妈:“好像困了。”
顾妈妈忙抱着谨哥儿去了暖阁。
徐令宜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敛去。
“快过年了,家里人来人往的,功课却不能落下。”说着,他瞥了徐嗣谕一眼,目光更是在他沾着灰尘的靴子上停了一息,道,“既然回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回去梳洗更衣,然后去给祖母请个安。”说完,看了看徐嗣谆和徐嗣诫,“时间不早了,你们各自回屋吧!今天你二哥回来,我们等会都去祖母那里吃晚饭。”
三个儿子躬身应“是”,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第四百七十八章
贞姐儿见了,也起身告辞。
徐令宜对女儿却很温和,吩咐十一娘:“外面刮起了北风,你找件斗篷给她披了。”
贞姐儿愣住。
十一娘就笑着应喏,拉着贞姐儿的手去内室。
“这件斗篷怎样?”望着有些发呆的贞姐儿,她把一件大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披在了贞姐儿的确身上,“配您这件宝蓝色素面杭绸小袄正好。”
感觉到斗篷压在身上的重量,贞姐儿才回过神来,她拉了十一娘的手,嘴角微翕,却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眼角却渐渐有水光闪烁。
十一娘能明白她的意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是女孩子,应该由母亲管着,你爹爹纵然疼爱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好!”
贞姐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噙着泪水绽开一个愉悦的笑容来。
十一娘就掏了帕子给她擦着眼角,调侃道:“可别。让你父亲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会!”贞姐儿抱着十一娘的胳膊,“爹爹最敬重母亲。不会的。”
十一娘笑着将帕子塞到了她的手里:“那你快把眼泪擦干了。”又道,“今天你二哥回来,你爹爹想给他洗尘。你回去好好梳洗打扮打扮,去祖母那里吃晚饭。打扮的大方得体,也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
贞姐儿点头,披着十一娘给的斗篷去给徐令宜行了礼,这才由小鹂服侍着回了屋。
徐令宜就对十一娘道:“贞姐儿那边,邵家又来催婚了吗?我们迟迟不应,邵家会不会觉得我们拿乔──以后对贞姐儿也不太好”颇有担心的样子。
“允婚之前就说好了的。”十一娘笑道,“邵家这样,也是尊重徐家,给贞姐儿体面。让别人觉得这个媳妇得之不易。侯爷不用担心。要真有什么变故,会像王家那样,请了中间人跟我们说明白的。”
徐令宜觉得这完全是化简单为复杂,道:“你们这些女人,什么事都要弄得弯弯曲曲的。你既然知道这其中的门道,贞姐儿的事,就多留个心吧!用不着为些琐事惹得亲家不高兴。贞姐儿毕竟是嫁到别人家去,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地过日子。我们就是再强,也不能事事都帮她出头。”说到这里,竟然十分的唏嘘。
十一娘很能理解。
就好比丈母娘拼命对女婿好,也不过是想女婿能待自己的女儿好一些罢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徐令宜今天显得有些多愁善感似的。
十一娘给徐令宜继了杯热茶,坐到了他的对面,身子微倾,低声地道:“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令宜抬头,就看见十一娘关切的目光。
“没什么事!”他习惯性地答道。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这样说话有些敷衍。语气略顿,“想起了谆哥儿!”
“谆哥儿?”十一娘奇道,“谆哥儿怎么了?他这些日子我瞧着挺好的。赵先生布置的功课都能认认真真、一丝不拘地完全,还知道领着诫哥玩,帮着看护谨哥儿…莫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徐令宜摇头:“翻过年,他就十岁了。按府里的规矩,应该分院单过了。还这样天天惦记着和弟弟玩,吹笛子,做花灯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说着,口气里有了几分商量的味道,“我的意思,想明年开馆的时候和赵先生说说。看能不能加些人事礼仪、文臣武职方面的功课。免得谆哥总这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整天只知道玩。”
赵先生的功课就是从玩入手的吧!
不过,他是谆哥的先生,对谆哥的学习情况肯定是最清楚的。而且他有因材施教的本领,对谆哥的未来,多半也有自己的安排和见解。可面对徐令宜这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直接回绝显然是个很不明智的举动。
“侯爷说的有道理。”十一娘笑道,“这件事,是要好好和赵先生商量商量才是。”说完,口风一变,“不过,赵先生是读书人,侯爷说话的时候,还是多多斟酌斟酌才是。大家都是为了谆哥好,免得因此生出罅隙来。”
徐令宜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会看情况的。”
十一娘见话已经传到了,时间也不早了,叫小丫鬟进来服侍梳洗,然后换了栗色皮袄出了内室。
“外面的风太大了。就让谨哥儿在屋里吧!”
徐令宜见她人清瘦,肌肤却细腻如凝脂,又穿了栗色的皮袄,乌黑的发间并插了两枚金钢石的簪子,不仅不见单薄,反而有种雍容华贵。
“行啊!”他笑着站了起来,“要是受了风寒就不好了。”说着,却走到她跟轻轻搂了她,“打扮好了!”
十一娘望着满屋子低了头的丫鬟,脸色一红:“打扮好了!”
没有像往常那样推开他。
望着满屋的孩子,太夫人眼角眉梢全是止不住的笑意。
“照你说的,二月底就能到了?”
“爹爹说过了元宵节就启程。”徐嗣勤刚接到父亲的来信,正禀给太夫人听。他笑道,“我算着日子,应该能到。”
徐嗣俭忙补充了一句:“爹爹在信里还说了,给大家都带了好些土特产。”
太夫人听着笑起来:“陕西有什么特产?不过是些大枣罢了!”
徐嗣勤陪着笑了笑,徐嗣俭却跑到了太夫人的身边:“祖母,不仅有大枣,还有药材。黄姜、五味子、连翘、金银花、天麻、杜仲都产。”
太夫人听着呵呵地笑,拉了徐嗣俭的手:“我可长了见识。”心里却想着,就算是有这些药材,到时候三儿媳的土特产只怕也只是大枣。念头一闪而过,笑容更盛了。她老人家微微颌首,吩咐杜妈妈:“记住了,到时候差人好好把老三住的院子打扫打扫。”
杜夫人笑着应喏。
太夫人的目光就转到了刚刚进门的徐令宜和十一娘身上:“你们来,怎么也不把谨哥儿带过来?”
徐令宜忙笑道:“外面风大,怕他受了风寒。所以留在了家里。”
太夫人听着,就头对坐在她身边的二夫人调侃着说了句:“这可真是‘遍插茱萸少一人’啊”笑容到底淡了些。
二夫人抿了嘴笑,抬睑朝着十一娘使了个眼色。
把孩子抱过来吗?
十一娘正犹豫着,就听见徐令宜道:“…这件事,你要自己拿主意。留在御林军,自然闲散很多。去了五城兵马司,三教九流的,什么事都要管。也不如在御林军那样矜贵了!”
太夫人和二夫人一听,都支着耳朵朝徐令宜兄弟望去。
“怎么一回事?”太夫人更是面露焦灼。
“没什么事!”徐令宽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有想到哥哥会在这种场合和他商讨这件事。“前几天,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和我们统领说,想从我们这边要几个人去。正好我在场。我们统领就问我,想不想去。”说着,看了徐令宜一眼,“去了就是指挥同知。我就回来和四哥商量,四哥让我自己拿主意。”
太夫人听了没有做声,面露沉思。
这涉及到徐令宽的前程。屋里的人全都静气屏息地望着太夫人。
二夫人则看了太夫人一眼,低声道:“娘,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吧!现在局势这样动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五城兵马司接触的人太复杂,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卷进去。要是只想着指挥同知的从三品。我看,等过些日子了,再到京卫谋个同知,也是一样的。正如侯爷说的,身份还矜贵些。何况和那些拉炭、卖菜的人天天打交道。”
太夫人微微点头,问坐在自己下首的五夫人:“你的意思呢?”
五夫人笑道:“我自然听娘和二嫂的。”然后对徐令宽道,“家里又不少吃少穿的,五爷何必去那种地方。我听人说,五城兵马司的人常常敲诈那些做小买卖的百姓,五爷,你堂堂贵胄,岂能做出那种事来?要是不做,不免和同僚们生分。我看,还是在营卫好。”
徐令宽有些泄气:“不过,去了五城兵马司升迁快一点…”
“不过是正三品的都指挥使。”五夫人笑着瞥了徐令宜,“我们家又不缺这个!”
徐令宽见了恍然大悟。有些愧疚地看了徐令宜一眼:“是我想糊涂了。我明天就去回了统领。”
太夫人满意地点头,欣慰望了五夫人一眼,语重心长地叮嘱徐令宽:“妻好一半福。你是有福气的人。要知道惜福。”
徐令宽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抬了睑看丹阳,笑得有些傻。
太夫人很是高兴,挪着身子要下炕:“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天又冷,用了膳你们也好各自散了。”
二夫人忙起身扶了太夫人,玉版几个蹲下身去服侍太夫人穿了鞋,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丫鬟婆子簇拥着往东次间去。
没谁再问起谨哥儿的事。
徐嗣谕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走在最后的十一娘则斜睇了一眼身边神色肃然的徐令宜。
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娇媚动人地瞥过来,让徐令宜心中怦然一跳,半晌才平静下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过了小年,年味就更浓了。
府里上上下下打扫得干干净,抄走游廊上挂了大红的灯笼,房前屋后摆着枝叶葱郁的花树,厨房里忙着开油锅、做卤菜,过年的赏钱、衣裳也都领到了手,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欢的笑容。
十一娘和琥珀商量过年的安排:“…正月十五之前,尽量让每个人都能休息两天。”
琥珀笑着点头。
针线那边送来了十一娘赶做的两条二十四幅湘裙。
“这梅花绣得真不错。”琥珀看了啧啧道,“没想到针线上竟然还有这样好的手艺。”
十一娘点头,问送裙子的婆子:“谁的手艺?”
“藕儿绣的。”那婆子笑着,低声道,“就是原来在秦姨娘身边服侍,后来染病死了的翠儿的妹子。”
十一娘沉默下来。
那婆子不免惶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只因这活赶得急,天寒地冷,针线上几个又染了风寒。这藕儿虽然刚进府,可针线上却十分的出挑,这才让她帮着绣了几朵梅花。全是奴婢们考虑不周,没想到她还是戴孝的人…”
“起来吧!”十一娘知道那婆子误会了,并不想向她解释,示意小丫鬟将她扶起,道,“翠儿是个好姑娘。你跟她妹妹说一声,既然进了府,就要好好当差才是。”然后让琥珀拿了五两银子赏给藕儿,“…这花绣得好,我很喜欢。”
那婆子见十一娘没有责怪,欢天喜地接了银子,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十一娘就问起雁容来:“她过得怎样?”
琥珀笑道:“厉害得很。我看曹姐夫有些夫纲不振。”
十一娘望着婚后明艳照人的琥珀,不禁打趣:“我看,我们的管姐夫和曹姐夫在一起,应该有说不完的话。”
“夫人!”琥珀羞得满脸通红,转身去收裙子。
徐令宜进来。
“噫做了新衣裳。”
十一娘起身帮他更衣:“准备拜年的时候穿。”
徐令宜道:“也帮我们谨哥儿做两件刻丝小袄吧!到时候他也要走亲戚。”
“这才刚满月。用刻丝做小袄,浪费不说,还怕划伤了皮肤。”十一娘立刻反对,又道,“到时候也要把谨哥儿带着去拜年吗?”
自从那天太夫人表现出很想见谨哥儿的意思后,十一娘每次去太夫人那里都会抱着谨哥儿。虽然天气寒冷,用狐皮斗篷包着,倒也暖和。可到各家去串门则不一样了,有时候未必遇得到人,而且大多数时候在车上奔波。孩子太小了些。
“皇上、皇后和太子殿下都差了内侍来,说让过年的时候把孩子抱进宫去瞧一瞧。”
这就没有办法了。
“那就更不能做刻丝小袄了。”十一娘笑道,“也太骄奢了些。”
“去宫里拜年,谁不拿了沉箱底的衣裳穿在身上。谨哥儿穿件刻丝小袄并不过。”徐令宜觉得十一娘太过担心,“不过,既然怕划伤了皮肤,那就做件小斗篷吧!”
照徐令宜这样下去,谨哥儿不成个纨绔子弟都难!
十一娘觉得自己的早教计划一片黑暗。
她不由嗔道:“侯爷,东西再好,也要用着舒服才行。刻丝虽然漂亮,却太硬。不如太夫人赏了淞江三梭布,又轻柔,又暖和…”
徐令宜到没有多想。刻丝虽然名贵,家时也不是穿不起。何况几个孩子都有,就想着也应该给谨哥儿做一件。
闻言笑道:“那你拿主意吧!给谨哥儿做身漂亮的新衣裳,我们带他出去拜年。”
做身新衣裳就行了!
十一娘思忖着,笑着点了点头。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弓弦胡同那边的四舅奶奶来了!”
看从十二娘三朝回门十一娘和徐令宜回去认亲后,两人就一直没再碰面。
“快请四舅奶奶进来!”十一娘说着,起身去了厅堂迎客。
罗四奶奶穿了件宝蓝色遍地金通袖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圆髻,戴了朵大红色堆纱宫花,虽然显得很干练,眉宇间却带着几份焦灼。看得出来,是有事而来。
“十一姑奶奶,”她笑着给十一娘行礼,“吴孝全家的昨天带了些鱼鲞来。趁着还有几天过年,我一家送一点尝个新。”
“让嫂嫂费心了。”十一娘笑着把罗四奶奶迎到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坐了,琥珀出去接了婆子的东西,“大哥和大嫂还好吧?说了什么时候上京没有?”
罗四奶奶听着笑起来,神色舒缓了不少。
“大哥原准备十一月初进京的。”她接过小丫鬟上的茶啜了一口,“结果大嫂怀了身孕。大哥临时决定过了元宵节启程。怕我们担心,特意差了人来报信。”
“大嫂怀孕了!”十一娘又惊又喜,“庥哥今年也有八岁了…这可真是件大喜事!”
“就是!”罗四奶奶笑道,“要不然大哥也不会推迟行程了。”
“得写封信去恭贺一番才是。”十一娘笑着,两人说了好一会闲话,罗四奶奶的话题才渐入正题,“…十二姑奶奶出嫁,茂国公也没来喝个喜酒。我也不想热脸贴冷脸。可你大哥说,不管她怎样,我们做我们的,心无愧疚就行了。我想想,也有道理。寻思着先把她的东西送了,再到你这里来落脚,我们姑嫂好好说说话。谁知道,在十姑奶奶面门竟然遇见了五姑奶奶…”说到这里,她打住了话题,望着十一娘的目光也有些晦涩不明。
十一娘很是惊讶。拿着杯盅的手微微一顿:“遇到了五姐?”
罗四奶奶点头,斟酌道:“五姑奶奶跟我说,快过年了,她来看看十姑奶奶。知道我是来送鱼鲞的,就陪着我一起去见十姑奶奶。
“银瓶见了我,很是尴尬的样子,说十姑奶奶身子骨不好,不能见客,让我见谅之类的话。我丢下东西就要走。十姑奶奶却突然走了出来。高声对我说,”说着,她神色微赧,“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罗家钱再多也是罗家的。她如今日王门媳,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和罗家再也没有什么关系,断然没有回罗家要钱的道理。五姑奶奶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咽下不这口气,直管和十一姑奶奶一起回罗家去要钱去。就不要打她的主意了。”
十一娘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五娘钻进了钱眼里不说,还怂恿着她们回去要钱!
十娘特意提到她,说不定是五娘在十娘面前说了些什么,十娘这才误会这件事她也有份。要不然,罗四奶奶也不会借着送鱼鲞来探她的口气了!
想到这里,她态度明确地道:“我们几姊妹,别人不好说。我出嫁的时候母亲却没有亏待我,是决不会开口让大哥补嫁妆的。四嫂要是担心这个,尽管放心好了。”
“十一姑奶奶误会了。”罗四奶奶听着苦笑,“姑奶奶是怎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我却是清楚的。只因从十姑奶奶那里出来,我曾责问过五姑奶奶,五姑奶奶却一口咬定说这是她和你商量好了的,因十娘和你不和,所以才托她做了中间人…我寻思着,这件事怎么也要来跟你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姑奶奶背了个名声自己还不知道。”她含蓄地道,“你们姊妹间,还隔着个十二娘呢!”
“多谢嫂嫂!”十一娘很是感激,“我会和五姐好好说说的。十二娘那边,也会去打个招呼的。”
“那到不用了。”罗四奶奶笑道,“我反正也要去十二姑奶奶那里送鱼鲞。你只管和五姑奶奶说说就是了。”
五娘是罗振声的胞弟,有些话,罗四奶奶的确有些不好说。
十一娘道了谢,罗四奶奶给太夫人问了安,回了弓弦胡同。
她在书房里给罗振兴写道贺信。可脑子里总想着五娘的事,越想,就越觉得五娘这个太没有道理了,好歹也在大太太屋里长大的,嫁给钱明,虽然经济上吃了点苦头,可比起一般的人又好上很多,怎么就变得这样世俗了!
十一娘放下笔就叹了口气。
六姨娘只想到为十二娘争取更多的利益,却没有仔细想想十二娘的立场──哪怕是当初她嫁入侯府,嫁妆的规格都和五娘和十娘相差不大,为的就是一碗水端平,免得姐妹之间起争执。这次不管五娘要不要得到钱,她和十二娘之间的疙瘩只怕就此结下了。
盘腿坐在铺了大红云锦坐垫禅椅的徐令宜觉得自罗四奶奶走后妻子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现在更是眉宇带愁。问了句“怎么了”,趿鞋走到十一娘身边坐了,柔声道:“是不是弓弦胡同那边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十一娘气闷,徐令宜又神色温和地坐在她身边,她想了想,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徐令宜:“…明天就是大年夜了,总得过了正月十五再去吧!可我又担心她这几天再有什么动静…”很是为难的样子。
徐令宜想了想,道:“我看,这件事还是我去跟子纯说说吧!”
“这样不好吧!”十一娘道,“你们男人一说,就把事情放到了明面上。万一钱明不知道这件事呢?岂不让他们两口子有罅隙!”
徐令宜不以为然:“如若子纯不知道,那就更应该说给子纯听听──她这样背着子纯胡来,哪里把丈夫放在眼里,迟迟早早是要酿出大祸的。与其到时候不能收拾,还不如让子纯好好管管。如若子纯知道…”他目光微闪,“大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这样,纵然入了仕途,只怕也敢成大气!”
第四百八十章
十一娘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微微点了点头。
徐令宜见了就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时间不早了,快去睡了明天是除夕,要守夜的。”
十一娘笑着将信给了秋雨,让她交给白管总,想办法送到余杭去。然后和徐令宜回屋歇了。
第二天是除夕,徐府正门大开,门神、对联、挂牌都布置好了。
徐令宜吃过早饭就去了四象胡同,巳正就回来了。
“我跟子纯说了。”他更衣准备去太夫人那里,“看子纯的样子,还真是不知道。这件事,由他们夫妻俩人送起门来理论好了。别传到王家去让十二姨不好做人。”
十一娘很是意外。
在她的心里,五娘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嫁给了钱明的原因。
这样想来,到是她有些偏颇了…
十一娘脑海里浮现出五娘在余杭的书房──若大的房间,只摆了一张黑漆大画案,摞着名人法贴,一张黑漆贵妃榻,铺着半新不旧的锦垫…
吃过年夜饭,由太夫人领着去祠堂祭祖。谨哥儿还小,由顾妈妈抱着回了正屋,徐嗣勤、徐嗣谕、徐嗣俭、徐嗣谆、徐嗣诫由徐令宽带着,在院子里放烟火,贞姐儿、歆姐儿则和母亲一些起,跟着太夫人在屋里吃饺子、守岁。
太夫人上了年纪,勉强撑到了子时,回屋歇了。二夫人回了歆华院,五夫人把睡熟了的歆姐儿交给了石妈妈,拉了贞姐儿去看徐令宽等人放烟火,十一娘和徐令宜惦记着谨哥儿,先回了屋。
“明天怎么办?”十一娘和徐令宜商量着明天具体的行程,“孩子是跟着您还是跟着我?”
“跟着你吧!”徐令宜道,“我们在丹墀等,孩子要是饿了或是尿了连个喂奶、换尿片的地方都没有。你们倒少在偏殿,又都是女眷。”又道,“宫里我已经打点好了。如果皇后娘娘在你们进正殿恭贺前招见,那都好说。就怕那天皇后娘娘很忙,待你们正殿恭贺后招见。能进正殿都是有品阶的,顾妈妈肯定是不能进去的。到时候自有内侍领了顾妈妈和孩子到暖阁歇息,从正殿退出来后和孩子一起待在暖阁等着就是了。”
十一娘应喏,次日凌晨按品着装,抱了谨哥儿,留了杜妈妈在家照看,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宫。
皇后身边的内侍雷公公早在宫门口候着了。
“…说天气冷,怕六少爷冻着了。让太夫人和永平侯夫人进宫就带着孩子去慈宁宫见娘娘。”
正和了两口子的心意。
顾妈妈抱着孩子,十一娘搀扶着太夫人,去见了皇后娘娘。
内命妇正在殿外等着给皇后娘娘恭贺,十一娘带了孩子进来,嫔妃们都朝这边望过来,还有人小声道:“看见没有,那个披着粉红色云锦斗篷的,就是永平侯的夫人。”
宫里规矩多,十一娘不敢回头,留了顾妈妈在外面等,抱着孩子和太夫人进了暖阁。
皇后娘娘穿着礼服端坐在宝座上,内侍、宫女们正服侍着她喝燕窝粥。
见太夫人和十一娘进来,不待两人行礼,已站了起来。
“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暖阁发出一阵环佩的叮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