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家里的人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到侯爷做妾室,原来准备的那些陪嫁都用不上了,只是身边服侍的几个丫鬟、婆子有些舍不得。又因是从南方嫁到北方来,生活习性多有不同,家里的人跟太夫人说了说,太夫人答应我把惯用的人带过来。又按照府里的惯例给我安排了丫鬟、婆子,我身边的人多,就一个人住了西厢房。佟姨娘和秦姨娘身边配了两个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人手少,就住了东厢房。”
按惯例,姨娘身边应该有一个三等的丫鬟,两个小丫鬟,两个婆子…
“怎么没给佟姨娘和秦姨娘按惯例配丫鬟、婆子?”十一娘放下手里的茶盅。
细细的碰瓷声清脆而又清泠。
“当时家里不太安稳,今天、明天的,总有人走。太夫人正病着,三夫人怀着身孕,都要人手,二夫人要照顾太夫人、帮着太夫人管理外院上了,故去的四夫人又刚主持中馈,难免有一时照顾不周的地方,只好先委屈自己屋里的人了。就从外院调了几个刚进府的在佟姨娘、秦姨娘屋里服侍。又怕这几个人不懂规矩,故去的四夫人还特意派了个原在她身边服侍的妈妈过去。”
文姨娘目光清明,态度坦荡,与平常嬉笑中带着几份疏离与戒备的神色大相径庭。
十一娘知道她此时说的是体己的话,也不和她绕圈子,坦诚地道:“我虽然与大姐只有几面之缘,却觉得她是个精明能干又聪明伶俐的女子。照常理,别说是在侯府当时那种风雨飘摇之时,就是平时,姨娘们怀了身孕,正是小心照顾的时候,怎么会让姨娘们去立规矩?不知道这规矩是怎样个立法?”
“故去的四夫人给我们立规矩,也不过是早晚晨昏定省,安桌放箸,奉羹端汤,女红针黹之类的事罢了。”文姨娘道,“只是我初来乍道,在家里做大小姐做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加之进府没多久就有了身孕,怀像又不好,不过服侍了故去的四夫人几天罢了。不像佟姨娘和秦姨娘,从小就做习惯了,让她们歇着,还有手足无措。又见故去的四夫人日忙夜忙的,见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就去了四夫人屋里服侍。”说着,她语气一顿,又道,“侯爷走后,把外院的事交给了白总管。可那个时候,外面的人都传永平侯府要倒霉了,外院就有几个管事看着徐家的正主子不在,只有妇孺,渐渐有些不安分起来。把自己的那一摊子管得个水泄不通,指望着徐家败落的时候可以卷了走人。白总管又是刚升的总管,这些不安份的管事里又有几个曾在老侯爷手里当过差的,白总管渐渐有些镇不住了。太夫人只好拖着病体出来管事。在太夫人面前侍疾的二夫人因为会算术,太夫人精神不济的时候就偶尔帮着算点小帐,后来太夫人的病越来越重,外院的一些事就交到了二夫人和白总管手里。”
“内院的管事妈妈们见了外院的情况,也有几个资历老的起了异心,一会说香炷没了要添,一会说东西碎了要买,天天嚷着要钱,又交不出帐来;也有几个原是二夫人重用的,突然换了主子,行事作派又完全不一样,想着这差事还不知道当不当得长,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还有在一旁看热闹,让她做什么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拖拖拉拉的。故去的四夫人按下了这个又浮起了那个,十个指头都不够用。时间一长,不免有些着急。想着在二夫人手里的时候府里事事顺当,怎么到了自己手里就转不开了?谁也不告诉,怕别人知道了笑话,憋了一口气和几位管事的妈妈斗来斗去,回到屋里躺下就睡,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太夫人那里也去的少,哪里还有精力管我们?屋里的事,全托给了陶妈妈!”
十一娘有些意外。
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大太太。
“那陶妈妈对你们…怎样?”
第四百三十七章
“说的是托给了陶妈妈,实际上陶妈妈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帮着故去的四夫人和那些管事的妈妈们斗法,或是调理故去四夫人的身体──那时候,故去的四夫人虽然小产快一年了,身上却不干净,不是早了,就是晚了,有时候还拖上十天半月的,陶妈妈急得不得了。对我们的事也只是隔三岔五地问一问。有什么话,就让故去四夫人安置在我们各自屋里的妈妈帮着传一声。”
也就是说,几位姨娘属于放牛吃草的状况!
十一娘沉吟道:“那佟姨娘又怎么会小产的呢?”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十分清楚。”文姨娘坦率地道,“我只能把我当时知道的告诉夫人。”
她回忆道:“我记得那是建武五十三年的仲春。太夫人因二爷突然病逝,四月初八就改到药王庙去拜药王。一大早,我们几个姨娘过去给故去的四夫人请安的时候,故去的四夫人正和陶妈妈商量着安排去药王庙的车马。陶妈妈就让故去的四夫人也跟着太夫人一起去药王庙拜一拜,给自己求个清泰安康。故去的四夫人听着有些心动,又担心自己走了家里没个管事的人。不免有些犹豫。陶妈妈就拍胸,说家里的事有她。故去的四夫人这才下了决心跟太夫人一起去药王庙拜药王。”
“陶妈妈就高高兴兴地去了外院传话。我们几个服侍故去的四夫人早膳。当时故去的四夫人心情很好,还说佟姨娘肚子尖尖的,说不定是个儿子,赏了佟姨娘和秦姨娘每人一碟松仁糕。吃完了饭,还让小丫鬟端了杌子我们坐,饶有兴趣地问起孩子的情况…”
十一娘听着突然打断了文姨娘的话:“赏了佟姨娘和秦姨娘松仁糕,那赏了文姨娘什么?”
文姨娘表情微窘:“我当时怀着身孕,乳娘让我别乱吃东西。我又怕大家误会。当着外人只说没食欲,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不勉强我吃东西了。”
是怕有人在饮食里做手脚吧?
凭元娘的聪慧,不可能看不出来。她既然看了出来了,以她的性情,又不可能自降身份、明面上去为难一个小妾。
十一娘微微地笑。
文姨娘也不否认,斟酌着道:“故去的四夫人,很有些脾气。进门没多久,就把佟姨娘和秦姨娘训得服服帖帖的。我初来乍道,不免有几份戒心。”表情到底有些讪讪然。
十一娘能理解,微微点头:“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文姨娘道:“我当时饿得很,就借口不舒服回了屋子。待中午过去服侍午膳的时候,却发现气氛全变了──故去的四夫人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放在炕桌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正面沉如水地望着立在她面前的陶妈妈,而陶妈妈呢,脸色铁青,嘴角不停地哆嗦着,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佟姨娘和秦姨娘则如履薄冰般并肩立在落地罩旁,大声也不敢吭一下。我看着情况不对,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正寻思着说些什么好,就看见佟姨娘对我使了个眼色。”说着,她眼神微黯,轻如春风般地叹了口气,“碧玉这个人,不仅模样儿好,待人也厚道,就是性情太温顺了些…”她语气一顿,欲言又止。
是因为听者是元娘的妹妹有些不方便讲?还是因为没办法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对佟姨娘的感受呢?
十一娘端起茶盅来啜了口茶,这才发现茶早已经冷了。
“我看着,就悄悄地走到了一旁。”文姨娘低声道,“刚刚站定,故去的四夫人突然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吩咐陶妈妈摆膳。陶妈妈很不甘心的样子,半晌才低声应‘是’,退了下去。佟姨娘看了忙上前给故去的四夫人重新斟了杯热茶。故去的四夫人喝了茶,脸色好看了不少。气氛也缓和了不少。我就趁机上前说了几句笑话,正好陶妈妈指挥着粗使妈妈端了午膳进来。我们几个帮着安了箸,故去的四夫人就挥了挥手,让我们退下去,单留了陶妈妈说话。
“我就悄悄地问佟姨娘出了什么事。
“佟姨娘告诉我,说陶妈妈为了四月初八的事到外院去找管事安排车马,结果管车马的管事一会说有几辆马车车轴坏了还没修好,一会说赶车的车夫人手不够白总管还没有招人,推三阻四的,总之是凑不到需要的马车来。陶妈妈没有办法,去找白总管。白总管亲自带了贴身的小厮去马棚挑马、选马车。这才把马车的事定了下来。
“谁知道侯爷特意去请的姨夫人,也就是太夫人的堂妹这个时候来了。老姊妹几十年不见,自有一番阔契。太夫人少不得要请这位姨夫人一起去逛药王庙。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再加几辆马车才行。故去的四夫人想着如果再加几辆马车,又要费一番周折。回到屋里就对陶妈妈说,不去药王庙了。
“陶妈妈不同意,说,如果有人不去,那也应该是孀居的二夫人不去,或是怀了身孕的三夫人不去。怎么也轮不到主持中馈的夫人不去。还说,要是故去的四夫人不好意思对二夫人去说,她去说。
“故去的四夫人听着就急了起来。说,要是二夫人问为什么不让她去,难道说差马车不成?二夫人既主持过内院的中馈,又帮着太夫人管外院,家里什么情况,她最清楚。这话一出,岂不被她笑掉了大齿,说我一个堂堂永平侯夫人竟然连家里的几辆马车也调拔不动。
“陶妈妈觉得有道理,就提议让三夫人不去。故去的四夫人也不同意。说,三夫人为人最是小气,一点点的亏都不肯吃。知道家里的人出去逛禅院单单不让她去,她还不闹到太夫人那里去?到时候太夫人问起来,更没脸。
“陶妈妈也急起来。说,天大地大,不如子嗣大。难道就这样让了不成?
“故去的四夫人听着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起来,半晌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
“陶妈妈就为故去的四夫人抱不平起来。”
“这么说来,我大姐和陶妈妈都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十一娘问文姨娘。
“而且一直不太高兴!”文姨娘点头,“下午管针线的妈妈过来,说按惯例,往年的这个时候早把做秋裳的衣料定下来了。问今年怎么办?要是让外院的管事们帮着订,就要拿了对牌去跟外院说一声;要是内院自己定,也要早点下定金。要不然,秋裳就赶不出来了。”
“本来是件很寻常的事,却惹得故去四夫人发了一顿脾气。佟姨娘和秦姨娘吓得不敢过去,就在我屋里做针线。当时我看佟姨娘脸色有些不好看,神情间也很疲倦,就让她到我床上去歇一会。她却说没事。因我们三个都怀着身孕,有些事,我也不好勉强。她说没事,我也就没再多问。到了黄昏时分,我们三个一起去服侍故去四夫人的晚膳,晚香说故去的四夫人正和陶妈妈算帐,让我们在外面等等。”
“我们几个一直等到了掌灯时分,正屋还没有动静。我站得脚都痛了,佟姨娘和秦姨娘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不时地换着脚。我看这不是办法,就说肚子疼,要上净房。然后在马桶歇了大半个时辰才出去。”
“谁知道故去的四夫人还在和陶妈妈算帐。我们又大眼瞪小眼地站了好一会。我看一向老实的佟姨娘和秦姨娘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正想暗示她们也去上上净房,结果正房的门开了,陶妈妈出来吩咐小丫鬟上晚膳,这话也就咽了下去。”
“吃过晚饭,陶妈妈陪着故去的四夫人去了二夫人那里。我们也各自回了屋。”
“我梳洗一番就躺下了。随我从扬州来的妈妈坐在炕边守着我,一面和我说话,一面给孩子做线针。秦姨娘过来借花样子。我披衣坐在床上和她说话,妈妈去找花样子。我就问秦姨娘,佟姨娘在干什么。秦姨娘说,佟姨娘觉得有点累,已经歇下了。我想到刚才那一通站,就问秦姨娘,佟姨娘没事吧。秦姨娘说,有已故四夫人派过去的妈妈在屋里照顾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文姨娘说着,眉宇染上了几份恍惚。
“我们正说着话,服侍秦姨娘的小丫鬟突然跑了过来,惨白着脸说佟姨娘动了红。
“我们都吓了一大跳。秦姨娘拔腿就往屋里跑。
“我也想去看看,却被我的妈妈一把拉住。
“她说,三更半夜的,哪里去请大夫。佟姨娘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别人洗干净还来不及,你还傻乎乎地往浑水里跳。”
文姨娘低了头。
“我犹豫了半天,心里还是觉得过不去。甩了妈妈的手爬到了临窗的大炕上,趴在窗棂上朝外望。就看见秦姨娘一个人急匆匆地去了正屋。
“院子里始终静悄悄地没有人来。我觉得膝盖跪得有点僵,坐下来想换个姿势。佟姨娘身边服侍的小丫鬟跑了过来,她神色惊恐,说佟姨娘出血不止,故去四夫人派在她们屋里的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了。求跟着我从扬州来的妈妈过去帮忙看看。我的妈妈想也没想地拒绝了。那小丫鬟‘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就求我派个小丫鬟去找找秦姨娘。说,秦姨娘去找人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又挺着个大肚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们满屋子的人就都别想活了。
“我的妈妈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把小丫鬟推到了门外。”
第四百三十八章
文姨娘的声音低了几分。
“我和妈妈面对面的站了一会,又趴到窗棂上往外看。
“只见对面东厢房灯火通明,窗棂映着屋里人影交错。陶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沉着脸走了进来,不一会,先夫人也来了。又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二夫人扶着太夫人来了…没过两刻钟,西厢房就传来了秦姨娘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小丫鬟们的嘤嘤低泣。
“我的妈妈也坐不住了。差了人去打听。说佟姨娘没了,落下来的是个男婴!”
文姨娘抬头望着十一娘:“再后来,秦姨娘空手跟在太夫人和二夫人身后去了太夫人的住处。”
十一娘一直认真地听着,待文姨娘说完,她垂睑沉思了半晌,然后沉吟道:“我有几件事不明白。”
文姨娘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道:“夫人请问。”
“你说,佟姨娘和秦姨娘在我大姐面前服侍惯了,所以怀孕的时候也一样去服侍。那你呢?你身边有从扬州带来的妈妈,怀孕又是特殊时期,怎么也跟着去服侍?”
文姨娘有片刻的不自然:“我一个,她们两个…”
十一娘轻轻摇头:“文姨娘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没待文姨娘回答,她把易姨娘让婆子给她带话的事告诉了文姨娘。
文姨娘没想到十一娘会把这样的秘辛告诉她,她非常惊讶。
“姨娘虽然八面玲珑,可不该说的话从来没说过一句,我就知道姨娘是个心里有数的。有些事,我也就不瞒着姨娘了。”十一娘说着,很快又把话题转移到了陈年旧事上,“先前听姨娘话里的意思,我大姐进门就把佟姨娘和秦姨娘驯得服服帖帖的,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我姐姐对两位姨娘定是十分严厉,令两位姨娘从心底感到害怕,所以身体略微好些,就到我姐姐身边服侍,而我姐姐也没有拒绝。你从扬州带来的妈妈看在眼里,深知其利弊,所以也劝你跟着一起去服侍。我说的可有错?”她想到了罗家的几位姨娘。
文姨娘沉默了一会,低低应了声“是”。
这就对了,要不然,没办法解释之后发生的一切。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的。”十一娘思忖道,“按道理,我姐姐嫁过来,应该带了体己的贴身丫鬟,怎么会抬了佟氏为姨娘,而不是从自己的丫鬟里找一个?”
她很想知道徐令宜和元娘的矛盾到底是从哪一件事起的因。
“侯爷对这种事一向不太上心。”文姨娘有些尴尬地道,“听说先夫人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曾安排自己的贴身丫鬟侍寝,侯爷觉得麻烦,宁愿去佟姨娘和秦姨娘那里,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说着,想到十一娘问话的犀利,说话的坦城,觉得自己这样遮遮掩掩的,反显小家子气,略一沉思,索性直言道,“后来两家说定我进门,太夫人怕我进门后逞娇斗媚,想找个人压我一筹,又怕先夫人镇不住,就指了性情温顺、模样又好的佟氏做了姨娘。不用再纳新人进门,从两个服帖了的通房里抬一个,先夫人也乐见其成。”
这已是十一娘第二次听到文姨娘说佟氏性情温顺:“这样说来,佟氏能做姨娘,全是因为性情温顺的原因?”
“嗯!”文姨娘点头,“就是秦姨娘,也是因为看上去圆润好生养,又老实木讷。”说到这里,她颇有些感慨地道,“要不然,别说是先夫人了,就是太夫人,也不会饶过她们。像三爷身边的两个通房,就是因为争风吃醋,被三夫人打发配了人。还有二爷身边的两个通房,二爷死后,由二夫人做主配了人。要不是出了这件事,佟姨娘和秦姨娘倒是结局最好的。”。
从老实木讷到买通道婆对徐嗣谆施巫咒之术,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吧!
十一娘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都沉默下来。
“你说,秦姨娘一个人去了正屋报信。”过了一会,十一娘道,“我记得当时你们就住在正屋的后院,最多不过一盅茶的功夫就到了,你却说你跪得脚僵了都没有看到有人来,秦姨娘怎么去了那么久?”
“佟姨娘落的是个男婴,又一尸两命,太夫人以先夫人精神不济不由,把秦姨娘交给了二夫人照顾。”文姨娘道,“二夫人一直精心照顾着秦姨娘的起居,直到二少爷生下来,秦姨娘和二少爷才搬到二夫人住的西厢房。我一开始是为了避嫌,没去看秦姨娘,后来贞姐儿出世,二少爷成了侯爷唯一的子嗣,我就更不能往前凑了。晨昏定省时在先夫人那里碰见,也只是点个头就各自匆匆散了,连句多的话也没有,渐渐也就没有了来往。后来还是侯爷回来,重修徐府的正院,我和秦姨娘都搬到了正院的东小院住,这才又重新开始来往。只是当年的事太过牵扯太多,我们两人都没再提起。有些事,是我妈妈打探到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文姨娘喝了口茶,发现茶早就冷了,歉意地对十一娘笑了笑,亲自去沏了壶热茶。
“佟姨娘动了红,她们屋里的妈妈气得暴跳如雷,只顾质问当时在佟姨娘身边服侍的小丫鬟,还是佟姨娘感觉很不舒服,让服侍秦姨娘的小丫鬟去把秦姨娘叫回来。”她把重新给十一娘换了杯茶,十一娘低声道了谢,“秦姨娘回去后,看见佟姨娘的亵裤里不停地浸出血,吓了一大跳,不敢指使屋里的妈妈,吩咐两个小丫鬟照顾佟姨娘,自己去了正屋。”
文姨娘坐下来喝了口茶。
“先夫人从二夫人那里回来刚刚歇下。秦姨娘说佟姨娘有些不好,让小丫鬟去通禀一声,小丫鬟说,先夫人刚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如明天再说,或者是找陶妈妈也一样。秦姨娘就问陶妈妈在哪里,小丫鬟说,陶妈妈刚回了自己的屋。秦姨娘又去了陶妈妈那里。陶妈妈正在梳洗,小丫鬟让她等了一会才去通报。陶妈妈问秦姨娘什么事,秦姨娘这人本来就不会说话,陶妈妈的样子又十分严厉,她磕磕巴巴的,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陶妈妈烦起来,让她到院子里站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跟她说。
“秦姨娘当时只好跪了下去,求陶妈妈去看看佟姨娘。
“陶妈妈这才换了件衣裳,跟着秦姨娘去了东厢房。”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十一娘沉声道。
“佟姨娘已经小产,而且出血不止,人也昏死过去。”文姨娘点头,“陶妈妈这才急起来,忙差人去报了先夫人。先夫人匆匆赶过来,佟姨娘已是进出多,出气少,眼看着活不成了。先夫人不敢隐瞒,忙差人去报了太夫人…”
“那时候,徐府正是危急之时。”十一娘喃喃地道,“老侯爷去世,七皇子陷入夺储之争,侯爷前程晦涩,侯府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男孩。一来是侯爷承了爵,就是嫡支了,三爷也好,五爷也好,都成了旁支。侯爷有了后代,嫡支血脉得续;二来先帝要是不愿意放过徐家,侯爷有后,至少可以想办法周旋,保住徐家的爵位。要不然,侯爷无嗣,师出无名,纵然有力也使不上劲。永平侯府也就只是历史了。”
“嗯!”文姨娘微微颌道,“那时候五爷年纪还小,没有子嗣;三爷只有一个长子,总不能把大少爷过继到侯爷名下,断了三房的香火吧?所以太夫人一见,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就要走。伏在佟姨娘床边哭得死去活来的秦姨娘突然昏了过去…”
“昏了过去?”十一娘吃惊地望着文姨娘。
“昏了过去!”文姨娘很肯定地道,“是二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用绣花针刺她的中指,这才把人给救过来。”
“所以太夫人决定把秦姨娘交给二夫人照顾?”十一娘思忖道,“结果二夫人不负太夫人所托,秦姨娘平平安安地生下了健康活泼的长子徐嗣谕。”
事情到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淡淡的轮廓。
元娘因为对两位婢女出身的姨娘很是严厉,连带着影响了妇仆对两位姨娘的态度,当偶尔因素碰到了必然结果,就产生了质的变化。
秦姨娘虽然有些木讷,但并不糊涂。在太夫人和侯爷、二夫人这样精明的主子面前有些胆怯,可十一娘曾经听见她和文姨娘说话,语词虽然说不上伶俐,可也清楚明白。佟姨娘动了红,这么大的事,她就算是再害怕,哭也要把元娘哭起来才是,怎么那小丫鬟一说,她就乖乖去了陶妈妈那里?而且陶妈妈身边的小丫鬟让她等,她就乖乖地等在那里?
再联想到易姨娘的话,和自己要秦姨娘去祭拜五房去世小妾时的心虚…
十一娘心中微动,问文姨娘:“出了这样的事,侯爷回来,太夫人是怎样回的侯爷,你可知道?”
“知道。”文姨娘道,“太夫人说,佟姨娘怀像不好,孩子到四个月的时候小产了。因是晚上,大夫来的不及时,大人也没能保住。”
“那侯爷?”十一娘道,“侯爷没有多问吗?”
第四百三十九章
“没有!”文姨娘道,“侯爷没有多问。只应了太夫人一句‘知道了’。”
十一娘默然。
如果换成自己,回到家里,走时三个怀着身孕的小妾,现在一个一尸两命,一个关起门来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一个被母亲送到了二嫂那里照顾,而母亲却告诉自己,一切都很正常,死的那个,完全是意外…作为儿子,做为丈夫,做为永平侯的当家人,除了一句“知道了”,恐怕也无话可说。
可敏锐的徐令宜会因此而什么也不想吗?
十一娘很怀疑。
要不然,对于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佟姨娘,他又怎么会说出“对不起”的话来?
走出文姨娘的屋子,赤日当天,树荫合地,静无人语,让人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十一娘缓缓地回了太夫人处。
徐嗣谆依旧睡着,被五夫人拉去看长春道长做法事的太夫人还没有回来。
玉版见十一娘额间有汗,脸上红扑扑的,忙打了水进来服侍十一娘梳洗:“今天的天气真热。夫人脸都红了”并不问十一娘到哪里去了。
“是吗?”十一娘笑着净了脸,重新换了件衣裳,太夫人和五夫人回来了。
“…说我们家歆姐儿的命格有六斤。”五夫人抱着歆姐儿,眉宇间无限欢喜,“当初长春道长给我看命的时候,我才四斤八两。”
太夫人呵呵地笑,问十一娘:“谆哥儿没吵你吧?”
“没有!”十一娘简短地应了一句,吩咐玉版帮太夫人和五夫人等人打水来净脸,又问起外院的情况来,把话题岔开了。
待晚上遇到徐令宜,她把易姨娘叫她去的事告诉了徐令宜。
徐令宜听着不屑地冷笑:“这种人,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又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怎么也要知会我一声。要是她狗急了咬人,伤着你或是孩子了怎么办?”
十一娘心里有事,轻声应了句“是”。
想到徐令宜这十年来对秦姨娘的维护,显然在徐令宜的心里,秦姨娘并没有错。她不禁道:“侯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语气里透着几份迟疑。
徐令宜的表情就渐渐凝重起来:“你想说什么?”
那种严厉的态度刺痛了她。
十一娘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说着,站起身来,“我叫小丫鬟进来服侍侯爷梳洗吧?听五夫人说,长春道长明天还要在家里做一场法事。侯爷明天还有一天忙,早点歇了吧!”
她心情不快的时候,就会笑得很明艳,然后噼里啪啦地说上一大堆的话。
徐令宜上前两步,拉住了转身要去喊小丫鬟的十一娘:“十一娘,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了?你姐姐…虽然有些任性,却不是那种…”
却不是那种什么?
十一娘猛然醒悟。她抬睑直直地望着徐令宜。
他在为元娘辩护。
也就是说,徐令宜觉得这件事是元娘的错。
可秦姨娘就真的没有一点错吗?
清透黑亮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倒影。
澄澈的让想起从前那些旧事的他有些自惭形秽。
元娘最后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要不然,十一娘怎么会嫁他为妻?要不然,十娘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可逝者已逝,再去追究从前的事,已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徐令宜叹了口气,轻轻地把十一娘搂在了怀里:“好了,别生气了。明天我要送易姨娘走,做法事的事,已经推了。”又道,“那些都是从前的事了。知道内情的人我都处置了。就是有人说三道四的,我们不理,自然也就平息下去了。”
知道内情?知道什么内情?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自己也是因为秦姨娘这次对徐嗣谆施展巫咒之术所以先入为主了?
十一娘心中微惊,推开徐令宜,把文姨娘告诉她的事理了理思路,简明扼要地告诉了徐令宜:“…在我看来,姐姐当年错在太过疏忽大意,文姨娘错在太过小心谨慎,秦姨娘错在行事呆板,太不灵活。就是去世的佟姨娘,也不是一点错也没有──她怀着子嗣,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既然不舒服,就应该说出来才是。姐姐知道了,决不会放任不管的。虽然各有不是之处,做为主母,姐姐的责任更大一些。可我听侯爷的口气,好像这件事全是姐姐的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令宜望着她义正言辞的小脸,表情有些怅然。
如果当初,元娘也能这样坦然地望着他…
“我不相信你姐姐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他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凝滞了的河水,“我只要她一句话。可她声色俱厉,不是说那些妈妈们懒惰怠慢,就是说秦姨娘没有把话说清楚,甚至连二嫂也责怪上了,说二嫂不该插手管四房的事,就是没她自己什么事…”语气有难掩的失望。“她以后是永平侯夫人,这个家以后都要靠我们两个支撑起来。就算这件事她有错,我和她是夫妻。她为什么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件事渡过去而不是一会责怪这个,一会责怪那个。别说二嫂当时是奉娘之命接手照顾秦姨娘的,就算是二嫂越僭,管了四房的事,看在二哥已经去世了,二嫂又没有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后要靠我们生活的份上,为什么不能宽容些。”多年来藏在心底的话,一旦有了宣泄的地方,就会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流而下,“让秦姨娘带孩子跟着二嫂生活了一年多,这让外人知道了会怎么看?又会怎么想?让那些仆妇们知道了会怎么做?她这不是把刀柄递到别人手里好让别人随时可以捅她一刀吗?为什么不能大度些,低头向娘认个错,向二嫂说几句感激的话,再把秦氏母子接回来…又何至于闹到最后不可收拾的地步。”
徐令宜面沉如水。
“我甚至希望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他眸子中闪过一丝羞惭,“竟然私底下去问秦氏,按照秦氏所说的,从东厢房到正屋,再到陶妈妈的住处,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遍…不仅没能证明秦氏所说有不实之处,反而还问出来…”他欲言又止。
“问出什么来?”十一娘不由紧紧地攥了拳。
徐令宜沉默半晌。
“元娘屋里值夜的丫鬟听见秦姨娘在外面哭!”
值夜的丫鬟通常都睡在床榻板上。
十一娘吃惊地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微微点头。
十一娘垂下了眼睑。
“你知道我回来,”徐令宜沉声道,“娘对我说什么吗?”不待十一娘回答,他已道,“娘让我好好劝劝元娘,让她别像小孩子似的,七情六欲全都上脸。高兴的时候就对姨娘们又是赏又是笑的,不高兴的时候对姨娘们又是板脸又是不理的,和那些人生气,哪有一点主母该有的心胸气度?我当时听着,狠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就好。要知道,当年二嫂刚进府的时候,娘可是手把手地告诉二嫂行事,和二嫂像母女似的,不知道有多亲热。可元娘呢…娘有话要对她说,竟然要我帮着传。”
徐令宜坐到了美人榻上,眉宇间有着浓浓的倦意。
十一娘不由走过去坐在了美人榻旁的锦杌上。
“侯爷,那个时候,我姐姐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吧?”她声音轻柔,如徐徐晓风,“她不想告诉侯爷,肯定是怕侯爷责怪。如果侯爷当时清清楚楚地告诉姐姐,就是姐姐有错,也会原谅姐姐,也会帮姐姐善后,姐姐为了侯爷,肯定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徐令宜神色一震。
“这天下哪有委屈,”十一娘柔声道,“只有值得不值得!”
徐令宜愣愣地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在徐令宜屋里值夜的小丫鬟悄悄地告诉十一娘:“四夫人,侯爷一夜都没有睡!”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赏了那小丫鬟一把糖。
小丫鬟笑嘻嘻地走了。
吃早膳的时候,十一娘就打量徐令宜。
皮肤白皙有光泽,目光明亮而有神,哪里看得出来是一夜没睡的。
难道太夫人也是这样教徐令宜的──要七情六欲不上脸。
好像自己也达不到这个标准。
胡思乱想的,抬头看见太夫人笑眯眯地,正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
十一娘有些摸头不知脑。
太夫人已转头去问徐令宜:“今天一早送易姨娘去山阳吧?”
徐令宜应了一声“是”:“巳初左右出城门,那时候的人正好不多不少。”
太夫人点了点头,笑着望了十一娘一眼,道:“易姨娘走了,你们也回正屋去歇息吧!免得一个在我的东梢间,一个在我的暖阁,把我的丫鬟支得团团转,我晚上都没个端茶倒水的人了。”
自己不是带了丫鬟过来的吗?虽然只有两个,但也没敢使唤太夫人身边近身服侍的人啊!
十一娘恭声应了一声“是”。
想丰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各有各的生活习惯,他们在这里,太夫人也许感觉有些不方便,所以用了这个借口让他们快点回去吧!
“娘,”徐令宜却另有理解,“这两天白总管正要挑丫鬟,要不要给您屋里多添几个。月钱从我的体己银子里出。”
立在旁边的杜妈妈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十一娘和徐令宜两人面面相觑。
太夫人已哈哈大笑:“这两个呆头鹅!”
第四百四十章
十一娘和徐令宜被太夫人和杜妈妈笑了一通,始终没明白为什么会被笑。
吃过早饭,徐嗣勤、徐嗣俭、徐嗣诫来看徐嗣谆,太夫人叫了徐令宜和十一娘去东梢间坐。
“易姨娘走了,勤哥儿和俭哥儿住在外院,三房的院子也就空了出来。”太夫人坐在美人榻上,笑道,“我想,以我们老三媳妇的精明能干,屋子里该收的东西应该都收了。也不用怕被谁顺了去。”说着,望了十一娘,“我看,你找两个粗使的婆子帮他们把那些香案、石凳看着就行了!”
难得太夫人心情这样好,打趣起三夫人来。
十一娘笑着应了声“是”。
太夫人微微点头,渐渐敛了笑容:“我听说你屋里的秦姨娘这些日子身体不适?”
十一娘微怔,不由抬睑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神色平静,只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很敏锐地回应她。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正要应答,太夫人对十一娘道:“有病早治,免得拖来拖去的,拖成了大病。这件事,你要放在心上。要知道,你院子里除了秦姨娘,还住着文氏、乔氏和杨氏。特别是那杨氏,是仙逝的太后娘娘后赐,更不能马虎。要是秦姨娘过两天还不见好,就暂时搬到后花园的君子轩去住,要是还不见好,就搬到落叶山那边的别院住些日子。免得谕哥儿回来看见秦姨娘病着,还和其他姨娘挤在一起,心里难受!”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
十一娘犹豫着应了声“是”,眼睛还是止不住朝徐令宜瞥去。
徐令宜正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就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徐令宜就朝着她点了点头。
易姨娘走后没多久,十一娘回了自己的院子。
几位姨娘纷纷过来问安。
十一娘问秦姨娘:“前些日子说身体不适,这些日子可好些了?”又道,“我看你的脸色不大好!”
秦姨娘白绫衫外套了件殷红色焦布比甲,把张脸映衬的更为憔悴。
“多谢夫人惦记。”她忙道,“夫人让我有病看病,我吃了几粒消渴生津丹,人好了很多。”
十一娘微微颌道,转过头去和文姨娘说话:“眼看着就要六月初六的,可巧我这些日子在太夫人屋里,秋红的婚事准备的怎样了?可定了在哪里出嫁没有?”
秋红的父母都是跟着文姨娘从扬州那边过来的,因有太夫人的应允,所以并不入徐家的藉,但文姨娘又没嫁妆,所以一直由文家供养着,帮文姨娘跑些外面的生意。自文姨娘和文家生分后,文家的人要秋红一家人回扬州去。红秋的父亲“自古忠臣不侍二主”为由,留了秋红在文姨娘身边服侍,自己辞了差事,明面上是在济南府开了间南北货行,实际上依旧帮文姨娘打点外面的生意。这次秋红嫁得急,她父亲因生意的事出了门,文姨娘没有陪嫁的产业,又不能在府里嫁。所以十一娘才有这一问。
文姨娘忙笑道:“这也是我的不是,见您一直忙着,忙您烦心,这些事就没来得及跟您细说。秋红拜了宋妈妈做干女儿,就在宋妈妈屋里出嫁。至于婚事,两边早已准备齐整,只等着日子新人进门了。”
杨氏听了就笑着恭喜文姨娘,说等会去给秋红做添箱。
“喜事就是要人热闹。”文姨娘也不客气,笑盈盈地道,“我就想你们去我那里坐一坐。”
自从今天早上听说易姨娘被送到了山阳后,秦姨娘一直很是忐忑的心如吃了枚定心丸,顿时安顿下来。
当年佟姨娘一尸两命,事情的源头件件指着元娘,可不管是徐令宜也好,太夫人也好,为了“永平侯夫人”的名声,不仅硬生生地把这件给压了下来,而且日子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
如今巫咒之案虽然与她有关,与易姨娘有关,可在雁容房后发现了那个吓唬徐嗣谆的面具,十一娘一样脱不了干系,为了“永平侯夫人”的名声,徐令宜肯定会想办法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后来发生的事,果然如她所料。
先是徐嗣谆被吓之事与“无妄之灾”联系到了一起,压下了巫蛊之事;然后是三房的易姨娘背了黑锅,把她和雁容、十一娘都摘了出来…按照她的想法,接下来,徐令宜会当着大家的面把易姨娘送到所谓的山阳去,然后悄悄地把雁容等人处死,最后才轮到自己…
如果她像雁容,只是个丫鬟,自然只有被悄悄处死的命;如果她像易姨娘,没有儿子,自然只有被送走的命。可她不是。她是生了儿子的姨娘。
如果这个儿子从小在嫡母面前长大,多半会瞧不起她,她的生死自然与他无关;如果这个儿子从小是被乳娘们带大的,多半与她不亲,她的生死,也不过换来一声叹息。可她不是。元娘当初一心一意想生个自己的儿子,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
虎毒不食子。
有了这层关系,徐令宜想给她灌药,就必须在明面上站得住脚,不仅要站得住脚,而且还要经得起推敲…偏偏巫蛊这个理由,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要不然,徐嗣谕只要一闹腾…徐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这就是命,就像当初佟氏小产,就像当初秋罗儿子夭逝…这就是命,让人不能不信的命!
她就有这命!
想到这些,秦姨娘的笑容就有了几份灿烂。
她凑着文姨娘的话:“只要你不嫌我们吵,我们到时候都去帮你热闹!”
心情这样的好!
文姨娘觉得有些诧异,脸上虽然不显,眼睛却朝着十一娘一瞥。
十一娘脸上有淡淡的微笑,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文姨娘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徐嗣谆被惊吓,分明和秦姨娘有关,可现在,秦姨娘不仅没被圈禁,而且还能自由出入。难道又像当年佟姨娘的事那样,因为涉及到十一娘,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你们去给我们家秋红添箱,我怎么会嫌吵!”文姨娘口吐莲花般地说了一大通的话,又提起琥珀的婚事,说,等秋红的事完了,她一心一意帮着置办琥珀的事,保证比秋红还热闹,比秋红还体面。杨姨娘和秦姨娘在一旁附和着,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十分活跃,大家脸上都有了些笑意。只有乔莲房,静静地坐在一旁。
她正为绣橼的事犯愁。
上次去找杜妈妈,杜妈妈待她虽然很热情,可张口就是自己年纪大了,闭口就是不认识那些年轻小伙子,把自己托的事推了个一干二净。娘那边也没有什么好消息传过来。不是家底一穷二白的,就是父兄在程国府有点体面本人却有些缺憾的。
她怎么能把绣橼嫁给这样的人。
娘却说她看不清楚。
她们一没有嫁妆给绣橼,二没有人脉给绣橼,量媒量媒,好一点的人家,又有谁愿意。
乔莲房思忖着,暗暗叹了口气。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四夫人,曹安的娘来了!”
大家都有些吃惊。
曹安的娘只是外院一个扫地的。
“让她进来吧!”看样子,是雁容带信让曹家的人来要人了。
为人小心谨慎,做事雷厉风行。十一娘想一想都觉得可惜。
待曹安的娘走后,文姨娘立刻机灵地道:“夫人,我可没想到您会答应曹家要人。不过,既然答应了,我说句不中听却又在情在理的事。既然曹父病得不轻,曹家怕曹父有个三长两步想早点把媳妇娶回家。我看,嫁了秋红,你索性把雁容放回去,也免得有个三长两短的,让雁容又耽搁三年。”
十一娘闻言思考了片刻,郑重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秦姨娘却开始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为什么没有处置雁容?
是有些话侯爷没有对夫人说呢?还是侯爷根本就没有处置雁容的意思呢?
那,那易姨娘…难道真的会被送回山阳不成?
事情完全偏离了她以为的轨道,她辗转反侧睡不着,有种大祸临头的不安。
想了半天,她起床悄悄写了一封信“家里出大事了,你快回来”的便条,第二天一大早开箱拿了二十两银子的银票给翠儿:“想办法把这信送到二少爷手里。二少爷回来,还有重赏!”
翠儿转身把信给了十一娘。
十一娘让琥珀亲自交给徐令宜。
徐令宜看了一眼,让琥珀又带给了十一娘:“让她把信送出去吧!这样,我以后也好跟谕哥儿说起这件事。”
十一娘黯然,让琥珀把信还给翠儿:“如果一时没有人帮着带信,你想办法帮秦姨娘疏通疏通。”
琥珀应声而去。
翠儿也就顺顺利利地将信送了出去。
秦姨娘安下心来,在暖阁为易姨娘念了一天的《法华经》。
只是她并不知道,送易姨娘的马车刚出了京师地界就与另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相撞,易姨娘坐的马车翻到了一旁的小沟里,易姨娘运气特别不好,一头栽进了水沟里,等马车从沟里拉起来,易姨娘早就没气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易姨娘去世的那天,正是秋红三朝回门的日子。宋妈妈是干娘,在她家里设了宴席招待新女婿,又请了白总管俩口子、赵管事俩口子、杜妈妈、万大显俩口子、琥珀的未婚夫管青、雁容的未婚夫曹安等人做陪。
大家见过了礼,新女婿留在宋妈妈家里待客,秋红去了内院,给十一娘和文姨娘问安。
看见穿着大红色焦布比甲,戴着大红石榴绢花的秋红走了进来,文姨娘眼睛都有些湿了。
大红色呢!
她没等秋红行礼,已起身上前拉了秋红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回头对十一娘笑道:“夫人,您看这孩子,做了大人就不一样了,可比从前漂亮了!”
十一娘有意和她凑趣。笑道:“秋红原就很漂亮。照你这样说,到是新女婿家养人,嫁过去不过三天的功夫,倒比在你身边养了十几年更水灵。”
文姨娘很自然地奉承十一娘:“这也是夫人的功劳──要不是您把她配了这样一户好人家,她又怎么这样的好日子过。”说着,已放了秋红的手,“还不去给夫人好好磕个头。”又道,“要是没有夫人,哪有你的今天。你日子过好了,可别忘了夫人的恩典。”
嫁过去就是管事娘子,整个徐府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丫鬟,她还是头一个。丈夫能干,婆婆看她是四夫人亲自做的媒、文姨娘身边贴身服侍的,待她比其他妯娌又高看几分,虽是刚嫁过去,却做什么事都和她商量,隐隐有以她为长的意思在里面。她是诚心诚意地感激四夫人给了她这份体面。文姨娘的话音未落,她已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给十一娘磕起头来。
十一娘起身去携她。
一旁的琥珀见了忙上前几步,赶在十一娘前面把秋红扶了起来。
“你不要听你们家姨娘的。”十一娘笑道,“她是但凡人有三分好,就要说出六分来。”
秋红不敢在两人面前随意,唯唯应喏,把屋里服侍的人都逗得笑了起来。
十一娘知道宋妈妈等人还等着新媳妇回去好开席,留秋红说了几句话,就端了茶。
毕竟情分不同,文姨娘把秋红一直送到了垂花门才折回去。
进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十一娘屋里新进的小丫鬟霍香正领着那个阖府有名的大嘴向婆子往十一娘处去。
文姨娘奇怪着:“这是做什么?”
向婆子忙上前给她行了个礼,谄媚地笑道:“夫人说,三房的院子空着,得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帮着看院子。”说着,指了指霍香,“让这位小姐姐差我去问话呢”然后咧了嘴笑,“我这也算是老来行运,得了这样一个美差,等会要好好给四夫人磕几个头,保佑我们四夫人生个少爷才好!”
怎么找了这样一个人!
文姨娘哼哼两声,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晚上去给十一娘问安,知道向婆子已经接了差事。她不由道:“夫人也不找人问问,那个向婆子,是有了名的多嘴。只要是她知道的事,就等于阖府都知道了。”
十一娘笑道:“我也听说过。不过,她家里实在过得艰难。三房那边又是空院子,我已经嘱咐她没事少串门了。”
既然十一娘决定了,文姨娘也就不再说什么,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私底下又跟琥珀等人说了一声。
琥珀知道十一娘把向婆子找来,就是想让她传话。可这事却不好对文姨娘说,笑着应了,把文姨娘的好意告诉了十一娘。
过了两天,雁容的娘来领雁容出府。
十一娘赏了一对赤金一点油的手镯,一对赤金丁香花的簪子,二十两银子:“定了婚期,记得跟我说一声。以后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也不藏着掖着,直管来找我。”
雁容的娘听了千恩万谢的,放下心来──之前还以为雁容做了什么事被撵了出来,现在看来,又是赏首饰,又是赏银子,根本是自己多心了。又想着,等会回去的时候,要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好好炫耀一番才要,也免得有人说三道四的。
雁容想着自己一心一意准备做到一等的丫鬟再出去的,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又想自己在四夫人身边这些日子,四夫人虽然从来没有说什么,可吃的穿的却比照一等的丫鬟,从来没有空过她,想到这一出府,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缘分再见,眼睛不由一红,跪下去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有小丫鬟在湘妃帘外张望。
琥珀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翠儿说,秦姨娘有些发热。”小丫鬟低声道,“想让夫人请个大夫过去瞧一瞧。”
雁容听得清楚,心念一转,已有些明白。知道这个地方她再不能待下去。
她朝着母亲使眼然,立刻辞了十一娘,和母亲出了院子。
十一娘让琥珀拿了对牌去请刘医正:“说是家里的姨娘病了,让他老人家好歹派个明白人来。”
琥珀应声而去。
刘医正派了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过来。
那小伙子红着脸,低着头走了进来,眼睛也不敢乱晃一下,一直盯着自己的脚步:“刘大人说,既然病的是家里的姨娘,我来就可以来。还让我问夫人一声,不知道姨娘得的是什么病?”
这个刘医正,难怪能掌管太医院。
十一娘隔了湘妃帘道:“说发热。反反复复有几回了。我看要是再不好,只怕要搬到别院去避一避了。”
那小伙子低声应“是”,跟着小丫鬟去了秦姨娘那里。
秦姨娘觉得自己病得有些莫明其妙。
明明好得很,可翠儿偏说她身上发烫。她仔细摸一摸,又感觉的确有点发烫。这样反反复复的,翠儿突然脸色发白:“姨娘不会是得了疟疾吧?”
秦姨娘也被吓着了,忙让翠儿去请个大夫来。
大夫一来,却说她是受了凉,开了几副不关痛痒的药方就走了。
秦姨娘心里不由打鼓。
难道自己得了疟疾,看病的大夫又得了十一娘的吩咐把自己当成风寒来治?
她这时想起易姨娘。
有她在,至少有个商量的人。
她只好吩咐翠儿:“你别声张,先去抓药、煎药。”
可药煎好了,秦姨娘却把药全倒到院角的花树下。
这样过了两天,翠儿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姨娘,我今天早上发了一回热,中午发了一回冷,现在身上又觉得有点热。你帮我摸摸看。”
完了,完了,这不是二夫人曾经提过的疟疾还是什么?而且还传给了翠儿。
她一把抓住翠儿:“快,快去跟夫人说,要她把刘医正请来给我看看!”
可没等十一娘把刘医正请来,院子里已经传遍,说秦姨娘得了疟疾,还把翠儿给染上了。
一时间,院子里人心浮动。
文姨娘急急赶到了十一娘处,谁知道杨氏已经在座:“…夫人,这可不是好玩的。我们这些人都好说,你可正怀着子嗣。”
十一娘抬头,对着文姨娘道:“你来得正好。这件事,只怕还要你帮忙。”
文姨娘毫不含糊:“夫人,您请说!”
十一娘吩咐琥珀去把秦姨娘屋里服侍的人员名册誊了一份给文姨娘:“还请姨娘帮着把这件事都移到后院的君子轩去。待刘医正来了,再一个一个的问诊。染上的,先留在君子轩医治,没梁上的,到君子轩旁的紫苑居住几天,到时候再听侯差遣。”
君子轩在后花园,徐家有人病了,都是先移到那里住些日子,还不好,再送出府去。
文姨娘应声而去,不到两个时辰就把名册上的人都移到了君子轩。
十一娘这才轻轻地透了口气。
吩咐竺香几个领着婆子用石灰把院子里洒了一遍,然后把秦姨娘住的地方上了锁。
晚上,琥珀悄悄地跟她说:“翠儿说,她有一个妹妹,叫杏儿。这次白总管选丫鬟,被她娘、老子送进了府。想求夫人给个恩典,送她到针线上去当差。”
是怕她走了自己的老路吧!
在主子跟前服侍,虽然月例高,体面,嫁个好人家的机会多,可背黑锅、被牵连的机会也一样的多。
十一娘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第二天,两个自称是刘医正差来的太医过来问诊。
先是给没事的人问诊,然后去了君子轩。
不一会,差了人来给十一娘回话:“好像是疟疾。还请夫人早做决定。”
十一娘立刻去禀了太夫人,然后吩咐白总管安排车马,晌午就把人转到了落叶山的别院,又让赵管事帮着买了何首乌、当归、人参、陈皮回来,让外院灶上的妈妈帮着加生姜煎水给府里上上下下的喝。
这一下,连隔壁威北侯林家也惊动了,特意派了林大奶奶来问。
“没事。”十一娘安抚着林大奶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林大奶奶想了想,索性也要了方子回去,照着十一娘的样子熬了一大锅分给府里的人喝。住在前面的定国公郑家知道了,也派了人来讨药方,然后煎水给家里的人喝。
十一娘不由嘀咕:“还好是中药,又稀释了好几倍,不然,真要喝出个毛病来就糟糕了。”
这样腾闹了两天,落叶山那边有消息过来。
翠儿不堪病痛折磨,上吊死了。
十一娘沉默半晌。
等候的滋味不好受了,何况是等死的滋味…
她这样,也算是一种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