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不由呐呐地说了声“我也是”。
一时间,两两相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有了种通了款曲的感觉,好像在对方的身上都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一点点真性情。
屋子里就安静下来。
太夫人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
“十一娘,十一娘,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老人家脸色苍白,一面说着,一面蹲下去扶她。
十一娘回过神来,静静地坐了一会,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这才借力站了起来:“好像没什么事?”
“还是请个大夫看看!”说话间,二夫人已恢复了原来的风轻云淡,轻声喝斥呆若木鸡的乳娘,“还站在那里干什么?陶妈妈伤心过度昏了过去,还不去把结香和竺香叫进来,也好有个服侍的人。”
乳娘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面迭声应是,一面转身去叫了结香和竺香过来,又怕这事传出去自己脱不了干系,脚步也不停,在结香和竺香之前进了内室,见十一娘和太夫人并肩坐在太师椅上,二夫人站在太夫人身边,太夫人正拍着胸脯说着“…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在我面前动手的”,忙去倒了杯茶给太夫人。
太夫人接过茶盅却递给了十一娘:“来,你喝口茶,定定神。”又关心地道,“刚才吓坏了吧?”
十一娘点头,喝了口茶,感觉好了很多。
结香和竺香进来。
两人看到眼前的情景不免面面相觑。
虽然一个是自己贴身服侍的,一个是十一娘贴身服侍的,二夫人还是选择了什么也不解释。吩咐结香把现场收拾干净,让竺香去十一娘屋里唤几个得力的人来把她架走:“…哭得昏了过去,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让请个大夫来瞧瞧。还有四少爷这边,刘医正怎么还没有来复诊!”
借口,该怎样行事,全都安排好了。
好在竺香是个伶俐的,立刻就领会了二夫人的意思。
她朝十一娘望过去,待十一娘吩咐她一句“你去吧”,这才急急出了内室。
二夫人看着微微点头,觉得这丫鬟还不错。
结香和乳娘忙拿了东西收拾地上的碎瓷。
二夫人就吩咐那乳娘:“东西不用你收拾,你帮忙看着陶妈妈就成。”
乳娘不敢违背,忙到陶妈妈身边守着。
躺在炕上的徐嗣谆有些不安稳地呻吟起来。
太夫人和二夫人、十一娘一听,立刻围了过去,太夫人更是一把将徐嗣谆抱在了怀里:“谆哥儿谆哥儿祖母在这里呢!”
徐嗣谆睁开了眼睛。
他原来清透的目光此刻是浑浊的,以一种陌生的表情迟缓地打量着众人。
太夫人心里一沉。
这样子,分明还没有清醒过来。
乳娘听着很是担心,想过去看看又不敢走,踮了脚张望。
倒在地上的陶妈妈突然声若蚊蚋地呻吟了两声。
乳娘大吃一惊,顾不许多,忙道:“太夫人,陶妈妈醒过来了。”
太夫人等人都望过来。
二夫人见一个抱着徐嗣谆,一个大着肚子,只好硬着头皮道:“没事,有我呢!”说着,目光四顾,落在了炕几旁一尊尺高的四方青花花斛。
她心中略定,有些犹豫地拿了花斛。
迷迷糊糊地徐嗣谆却喊了一声“陶妈妈”,嘴里嘟呶着:“…有鬼有鬼!”
太夫人和二夫人听着不由对视一眼,太夫人忙安抚着徐嗣谆:“没事了,没事了!”
二夫人则毫不迟疑地上前,闭上眼睛朝陶妈妈就是一击。
陶妈妈手指动了动,安静下来。
结香忙收拾残局。
徐嗣谆却被碎瓷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身子抽搐了两下,眼睛竟然开始渐渐恢复焦距。
“谆哥儿…”发现异常的太夫人喜出望外,忙朝二夫人和十一娘,“你们快过来谆哥儿是不是醒过来了。”
两人走过去,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不免也生出几份期盼来。
竺香的声音隔着帘子响起来:“太夫人,四夫人,二夫人,宋妈妈过来了。”
徐嗣谆清醒的喜悦突然就淡了一些。
十一娘扬声让宋妈妈进来,宋妈妈和带过来的两个粗使婆子把陶妈妈扶到了太夫人的退步,白总管请的大夫也来了,把了脉,开了几副定神的药,宋妈妈打发了一个粗使的婆子跟着去取药,自己守在陶妈妈身边。
那边徐嗣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太夫人:“祖母,祖母,我好害怕。我遇到了鬼!”
“胡说!”太夫人又惊又喜,抱了徐嗣谆嗔道,“是易姨娘,半夜睡不着在院子里逛。哪里是鬼?守门的婆子都看见了!”
徐嗣谆含泪的眼睛望着太夫人:“真,真的吗?”他表情困惑,“可我,可我看见长长的舌头…”
“你啊!”太夫人慈爱的笑容里带着几份无奈,“背着祖母和杜妈妈偷偷跑出去,心里害怕,胆子又小,听到个风吹草动的就慌了的手脚。你可知道你昏迷几天了?整整两天两夜。可把祖母、你父亲、你母亲、你二伯母、五叔和五婶吓坏了!”
徐嗣谆心有余悸,觉得当时自己看到的并不是这样的,闻言有些不相信,却又不好质问,低声道:“那,那茶香…”
“你还知道关心茶香啊!”太夫人沉了脸,“半夜三更的,她还带你出去乱逛,我把她罚到洗衣房去了。”
在徐嗣谆的印象里,太夫人是从来不罚人的,他知道这次祖母动了怒,想着只有以后找机会帮茶香求情了。低了头,不敢再提。
二夫人看着打着圆场:“谆哥儿刚醒,娘有什么话,等会再说。”又道,“谆哥儿快躺下,小心着了凉──这一桩还没有好,又添一桩,让太夫人为你愁白了头。”
毕竟两天两夜没有吃东西,徐嗣谆刚才是强撑着,听二夫人一说,才觉得浑身没劲。乖乖地躺了下来。
太夫人帮着掖了被角,忙吩咐结香去端碗白粥来。
乳娘过来,望着徐嗣谆含着眼泪笑:“四少爷!”
徐嗣谆有些张口结舌。
他在梦中看到了娘,看到了陶妈妈,看到了乳娘,还看到了梳着丫角的小芍…没想到,乳娘真的回了府。
“乳娘,”他脸上露出几份兴奋,“我在梦里看到你抱着我,那不是梦啰?你真的抱着我啰?”说着,又伸长了脖了朝她身后张望,“那陶妈妈是不是也来了?她听说我病了,肯定会来看我的!”
乳娘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正寻思着怎样回答好,太夫人已笑道:“果真是睡糊涂了大兴离这里一去一来要一天的功夫,昏了两天两夜,陶妈妈怎么知道!”
徐嗣谆表情一暗,低声道:“原来是我记错了。”
说着,结香端了白粥进来。
太夫人让出地方给乳娘服侍徐嗣谆吃粥,这才让小丫鬟去禀了外院的徐令宜。
不一会,徐令宜陪着刘医正来了。
这次太夫人和十一娘、二夫人避到了暖阁。
“陶妈妈行为乖张,谆哥性格温和,两人太过亲厚。”太夫人踏进暖阁就目光如炬地望向了十一娘,“谆哥以后是要掌握永平侯府的人,岂能让个妈妈给拿捏住。”
十一娘黯然。
死去的人凝固在时间里,总是显得特别完美。当时花了大力气留下陶妈妈,就是希望等徐嗣谆大些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之后,让徐嗣谆来决定陶妈妈的去留。可现在…
她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
难保没有人为了利益在徐嗣谆面前搬弄是非。他不懂事的时候还好说,等到他大了,恐怕还会有一番周折。
这也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十一娘思忖着,低声应了句“是”。
太夫人不再说话。
那边粗使的妈妈抓了药来,正和宋妈妈商量着到厨房里去借个小炉子来煎药,杜妈妈过来看望,那粗使的妈妈忙禀了杜妈妈,杜妈妈让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陪着去借了小炉子过来,杜妈妈和宋妈妈在屋里闲聊,等药煎好了,杜妈妈帮着宋妈妈灌了药,这才回了太夫人身边。
晚上,陶妈妈醒过来,身边没有一个人,只有盏燃着豆大灯火的油灯伴着她。
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不由心乱如麻。
想起来叫个人问问徐嗣谆的情况,突然觉得肚子一阵巨痛。
忙奔到床头布帘子后的马桶蹲了半天,感觉好了一些。可刚躺下,肚子又痛起来。这样反复几次,到了早上,人像焯了水似的,焉了下来。
杜妈妈带了小丫鬟端了早餐过来。
“你也曾是先头四夫人身边的得力妈妈,多的我也不说了,吃了这顿早饭,就回田庄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然后把抓的药也一并给了陶妈妈,“这是活血通络的。”
陶妈妈冷冷地望着杜妈妈,没有接药,也没有吃早膳,转身出了徐府,雇了辆马车回了庄子。
半路上,又拉了几次肚子,晚上回到家,竟然开始拉血。
陶成看着心惊,问陶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陶妈妈觉得和自己在永平侯府有关,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请了大夫来看,说是痢疾,吃了好几副药、换了几个大夫也不见好转,陶成为这件事还专程到府里求白总管给找个御医去看看,可一样不见好转,拖到六月中旬,人就没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陶妈妈那边自有人去料理,太夫人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清醒过来的徐嗣谆身上。那刘医正更是笑得如弥勒佛:“…世子爷这两日受了周折,饮食上尽量清淡些,我再开两副补气益血的方子吃了,也就没什么在碍了。”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不过,世子爷这不足之症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药补不如食补。不如找个擅长做药膳的人照顾世子爷,必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徐令宜把这话听到了心里,送走刘医正就和太夫人商量:“这件事只怕还要娘帮着操操心?”
太夫人却把目光落在二夫人身上:“怡真,你可有认识的人!”
二夫人想了想,道:“我试试看吧!”
大家不再说什么,这件事就交给了二夫人。
徐令宜说起关于请长春道长做法和去慈源寺上香的事来:“…那个长春道长,没事都能说出个有事来。既然谆哥儿醒了,我看也不必请了。”语气间透着几份不烦,“何况请了人来家里做法事,不免要专门辟了院子,到时候人来人往,繁杂的很,要有走错了地方就不好了。到时候我让白总管封个大红包送给他就是了。慈源寺那边,原定在明天早上去的,这件事倒不必再改动──那边一向女眷众多,问起来,就说去还愿好了。”
所谓的“走错了地方”,是指怕有人发现易姨娘被拘在屋子里;所谓的女眷众多,是指燕京的很多公卿之家、高官权贵之家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到慈源寺上香──这也正好是个避谣的好机会。
徐嗣谆醒来,太夫人觉得全身都轻松起来,闻言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又道,“也是要去慈源寺给菩萨上柱香了。谆哥儿能逢凶化吉,真真是得了菩萨的保佑。”然后笑着吩吩葛巾和玉版,“去给丹阳那边送个信,让她好放心。还有勤哥儿、俭哥儿、诫哥儿、贞姐儿那里,都派人去送个信。”说完,见时间不早了,加了一句:“我看,这马上就到吃午饭的时候,吩咐厨房里做几个菜,让丹阳他们都来,我们围着好好吃顿饭。”
葛巾和玉版笑着应声而去,一个指派小丫鬟去传话,一个吩咐厨房里加菜。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徐令宜就扶着太夫人去了东次间。
太夫人却一直朝东梢间去。
“刚才陶妈妈来过了。”太夫人坐在美人榻上,徐令宜、十一娘、二夫人围着太夫人团团坐了,“她含含糊糊地说是十一娘带了信给她,我就让她进来了…”
太夫人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令宜。
徐令宜并没有十分惊讶。竺香没有直接找白总管帮着请大夫,而是找了徐令宜身边的照影,不仅如此,还把当时的情景全面都告诉了照影──照影知道了,徐令宜也知道了。当着众人的面徐令宜不好说什么,晚上拉了她的手悄悄问她:“当时吓着了吧?”
十一娘点头。
徐令宜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再忍两天,很快就可以回正屋了!”
“没事!”十一娘觉得自己在太夫人这里好生生地呆着让徐令宜放心就是在帮徐令宜的忙,“这边也挺好。还可以帮着照看一下谆哥儿。”
徐令宜没有做声。
第二天把十一娘留在了家里,由二夫人和五夫人陪着去了慈源寺。待刘医正给徐嗣谆复诊后,请刘医正帮十一娘把脉。
刘医正哪里清楚情况,不由在心里嘀咕徐令宜太过看重子嗣,委婉地劝徐令宜:“是药三分毒。尊夫人脉像沉稳有力,从医理上看不出有什么阻碍之处。我看,不如和四少爷一起吃药膳好了。”
徐令宜真就考虑了这个问题,后来请了两位极善药膳的师傅,一个在徐嗣谆身服侍,一个就在十一娘身边服侍。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徐令宜送走了刘医正,白总管满脸苦笑而来。
“侯爷,长春道长说了,他什么都没做,怎么能接侯爷的赏银。要是侯爷真有心,请侯爷让人做块鎏金的扁额送过去,就算是圆和他和四少爷的一场俗缘。”
徐令宜听了很是不快,却还是应了,让白总管:“你看着鎏几个字好了!”
白总管知道他不喜欢长春道长,来的时候还打着小鼓,没想到他一口应了,生怕他改变主意,忙笑应着出去了。
徐令宜就跟十一娘道:“你看着,长春道长得了我们家的扁额肯定到处大肆宣扬,说他如何如何未卦先知,我如何如何感激他。”语气颇有些愤然。
十一娘璨然:“可这样一来,大家就更加相信谆哥的出事是天意了!”
徐令宜呐呐道:“要不然,我还能让他这样胡来。”
结果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起来。
长春道长接了徐家送去的扁额,对他的信徒宣称,为了感激永平侯府对他的知遇之恩,他决定亲自到徐府,免费给徐嗣谆做一场祈福会。
这样一来,事情又回到了原点,而且还让徐令宜不能拒绝──既然送了扁额,就是认同了长春道长;既然认同了长春道长,如果拒绝了长春道长为徐嗣谆做祈福会,岂不是自相矛盾。
这对徐家来说实际是个让众人转移视线的好机会,但因为这个人是徐令宜最讨厌的长春道长,他气得在书房来回踱了半天步子才勉强忍下了怒火。
十一娘听了笑得直不起腰来。
太夫人等人从慈源寺回来知道了,也笑了一回。
就在这个是时候,三爷的回信到了。
他让徐令宜全权代他处理此事。
徐令宜放下书信就吩咐白总管准备车马:“…到底服侍过三哥一场,谆哥儿又没有什么大碍,送易姨娘去山阳吧!交给三哥处置好了。”
秦姨娘听了惴惴不安:“翠儿,你去打听打听,到底是送到了山阳,还是送到了别的地方?”又喃喃地道,“山阳千里迢迢,穷山恶水,路上不会出什么事吧?”
翠儿现在谁也不敢见,怕到时候连累了别人。见秦姨娘要她去打听消息,满腔的怨怼。
要不是她,自己又怎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可一想到家里的父母、兄弟、姊妹,翠儿又不敢不劝:“姨娘,这个时候,我们躲还来不及,怎么好去打听易姨娘的消息。您可别忘了,上次四夫人还专程为这件事问过您。别又惹出一些是非来!”
秦姨娘不再坚持。想着她一生慎重,只在易姨娘面前漏过几句口风,偏偏是这个人把她的事说了出去。如果是送到了山阳还好说,为了活命,易姨娘肯定什么也不敢说。如果不是送到山阳,狗急了跳墙,要是易姨娘把她的事全盘和托,徐令宜十之八、九不会放过她。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喊“翠儿”:“你说,怎么才能让二少爷回来呢?”
虎毒还不食子。侯爷就是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当着儿子的面杀了生母吧?
翠儿子用头捂着被子。
听说,灌了药的人是肝肠寸断而死,会痛上三天三夜才断气。要不然,怎么多那么多人听说要被灌药都吓得半死。
一想到这边,她就开始瑟瑟发抖!
秦姨娘连喊了翠儿两声她才听到,不耐地敷衍她:“姨娘一向主意多,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份怨气。
“你这是怎么了?”秦姨娘现在有些听风就是雨,忙坐了起来,“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
“奴婢什么也没有听到!”翠儿知道此刻应该放缓了声音,柔和些,可说出来的声音还是有些梗。
秦姨娘就更忐忑了,她起床坐到翠儿的身边,低声道:“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翠儿想起两人往日相处的情景,秦姨娘也是这样喊她,何曾想,就是眼前这个笑容温和亲切的人让她落到了今日这个田地。
她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扭了头去:“姨娘快些睡吧!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
秦姨娘哪里相信,翠儿怕自己忍不住跳起来掐了秦姨娘的喉咙,找了个借口打发秦姨娘:“听说秋红姐姐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琥珀姐姐的定在了八月初一…”
“原来是为这事。”秦姨娘恍然,回到床上躺下,想着自己的心思,没在多问。
翠儿却几呼将嘴唇咬破。
文姨娘好本事,一般人比不上。那乔姨娘呢?难道秦姨娘你一个生了庶长子的还比不过一个无儿无女又失了宠的乔姨娘不成?想那乔姨娘还因为自己的母亲要把绣橼许配给程国公府一个小厮而驳了母亲的话,提了四色礼品上门求杜妈妈帮绣橼找门好亲事。你秦姨娘呢,自己是丫鬟出身,对她们这些丫鬟却没有个体己的话儿…
想到这些,更是恨自己跟错了主子。
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
外院就有时隐时现的锣鼓声传过来。
打水进来服侍她们梳洗的小丫鬟就喜滋滋地告诉她:“四少爷好了,主子们都高兴。请了那个全燕京城最能掐会算的长春道长来给四少爷做祈福法会了!”
翠儿现在对这些消息都不敢兴趣,她只盼着现在的生活能有点变化。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兴趣阑珊将牙粉洒在牙刷上,使劲地刷着牙。
十一娘则怔怔地望着牙刷发呆。
竺香看着吓了一大跳:“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竺香。”十一娘的声音带着几份惊喜,“我,我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没感觉了?”竺香听十一娘语气里带着几份喜悦,想着这肯定不是件坏事,但也得知道个清楚才行,“夫人,您看要不要把田妈妈叫来问一问?”
“不用了。”自怀孕后每天早上起来就堵在胸口的浊气突然没了,整个人都感觉轻松起来,加上徐嗣谆清醒过来,十一娘眼角眉梢都舒展了不少,“今天长春道长来家里做法事,大家正忙着。我们这么一嚷嚷,大家又要过来看我。”
竺香笑着应喏。
住在太夫人这里就是这点不方便。
只盼着这件事早点平息,大家就可以恢复之前安静的生活了。
徐令宜天刚刚亮就去了外院。十一娘梳洗过后,就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早已起床,正坐炕边看着乳娘喂徐嗣谆吃早饭。看见十一娘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呼:“过来了!”然后吩咐杜妈妈,“让小丫鬟们传早膳吧!”
杜妈妈应声而去。
把嘴里米粒吞下去的徐嗣谆就喊了声“母亲”。
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他显得有些苍白、虚弱。
十一娘笑着问他:“还好吧?”
徐嗣谆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太夫人坚持徐嗣谆看错了。谎言重复一千遍,有时候连说谎的人都会相信,何况当时徐嗣谆正是惊慌失措之时。他不再说遇到鬼的事,算是默认自己弄错了。
乳娘笑道:“四少爷昨天吃了小半碗白粥,半夜醒了喊饭,又吃了一块米糕。”然后把碗里还只剩两调羹的白粥给十一娘看,“…大半碗,只剩这一点点了。”
正说着,南永媳妇抱了徐嗣诫过来给太夫人问安。
两兄弟牵了手,一问“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上学”,一个问“四哥是不是好了”,看见他们兄友弟恭,太夫人有些阴霾的心情终于晴朗起来。
吃过早膳,徐嗣勤、徐嗣俭、贞姐儿陆陆续续地来了。
易姨娘半夜逛院子把徐嗣谆吓着的事已经传遍了,徐嗣勤、徐嗣俭见到徐嗣谆不免有几份羞赧,徐嗣谆却表现的很宽和:“原是我不好。胆子太小。不关易姨娘的事。”
徐嗣谆这样一说,徐嗣俭还好说,大一点的徐嗣勤更加羞愧,忙道:“我爹已经给四叔写信,让四叔全权处置这事。四叔决定把易姨娘送到山阳去。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好了,好了!”太夫人不希望孩子们过多地关注这些事,她笑着插言,“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说清楚就行了。兄弟之间,不用放在心上。”又道,“今天你们上不上课?长春道长已经在外院设了坛给谆哥儿做祈福法会。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徐嗣俭听了眼睛一眼,随后又黯然失色,焉焉地道:“今天还要去上课。”
太夫人见了呵呵地笑道:“那中午的时候去看看!”
徐嗣俭又高兴起来。
大家说笑了一会,杜妈妈送几位少爷出门去了双芙院上课。
贞姐儿嘱咐了徐嗣谆几句“好生休养”之类的话,也起身告辞了。
她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很沉默。
十一娘暗暗奇怪。
贞姐儿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五夫人抱着歆姐儿来了。
“娘,我们去看看长春道长做法事吧!”她邀请太夫人,“也正好让长春道长给我们韵姐儿看看相。”
据说长春道长给人看相是讲机缘的,你捧了千金去请,他未必会给你看;你一文不出,迎面碰上,他有时会拉着你长篇累牍一番。因此很多人喜欢抱着孩子去看他做法事,希望能得长春道长一、两句指点。
太夫人知道五夫人为歆姐儿求福的心,笑道:“你和歆姐儿去吧!我就在家和十一娘打叶子牌,和谆哥儿说说话。”
徐令宜把这一大一小交给了太夫人,太夫人是怕她走后自己和徐嗣谆没人照顾吧!
十一娘忙道:“娘,您就和五弟妹去吧!这边有我呢!”
一个年轻妇人,跑到外院去看道士做法,五夫人毕竟有些心虚。闻言在一旁拉了太夫人的衣袖撒娇:“娘,您就陪我去看看嘛!”
太夫人不免有些犹豫。
十一娘就笑着推太夫人出门:“您走了,我和谆哥儿也好海吃海喝一番。”
把太夫人逗得呵呵笑,和五夫人去了外院。
十一娘就坐在炕边,一面做针线,一面和徐嗣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乳娘则端了个小杌子坐在十一娘的脚边,借了小丫鬟的针线帮徐嗣谆做袜子。
说着说着,徐嗣谆睡着了。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琥珀姐姐在外面等您很久了。”
十一娘听着微怔,转身去了西次间。
琥珀上前附耳道:“易姨娘说,有件关系到大奶奶的秘事要跟您说!”
“大姐?”十一娘听着微愣,“秘事?”
“嗯!”琥珀点头,“说这件事在她心里藏了很多年了,怕这次不说,就没有机会再说了,请您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守值的婆子不敢做主,特意来禀了我。”
十一娘眉头微蹙。
昨天晚上徐令宜收到了三爷的信,本准备今天一大早就送易姨娘去山阳的。可天刚亮,长春道长就领着一群道士浩浩荡荡地上了门。只好安排易姨娘明天启程。
听易姨娘这口气,显然已经知道了徐令宜的安排。
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易姨娘竟然说要告诉她一件关系到元娘的秘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说?会不会与徐令宜对她的安排有关系呢?
如果是假的,她又有什么把握能瞒天过海,让自己相信呢?
十一娘很是犹豫。
徐令宜已经很明确地告诉她,易姨娘留不得,那所谓的把易姨娘送去山阳,根本就是一句掩人耳目的话。如果易姨娘想告诉她的事是真的,她不去,可能会永远失去知道的机会。
她想到自己初进府时太夫人对元娘的态度,想到了徐令宜对自己的偏见,想到了二夫人对自己的轻视…元娘,留下了很多秘密。
如果是从前,她肯定不会去。
她总觉得,过去了事,就让她过去好了。
可自从发生了陶妈妈的事以后,她深刻的体会到,从前的事,正要慢慢地影响着她以后的生活。
如果是假的…
十一娘微微叹了口气。
好像也没什么损失吧?
不得不承认,易姨娘这句话说的真是有技巧。
十一娘带着琥珀去了拘禁易姨娘的屋子。
可能之前决定今天送易姨娘走的,易姨娘穿了件崭新的殷红色的焦布比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还洒了淡淡的玉簪花露,看上去虽然干干净净,可她皮肤腊黄,目光无神,嘴角不停地抽搐,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似的,难掩颓败的模样。
看见十一娘,她眼睛一亮,立刻扑了过去。
给她们开门的婆子水桶腰一扭,门板似的身材就档在了十一娘的前面。
十一娘眼前一花,就听见“噗通”一声,易姨娘跪在了地上:“四夫人,四夫人,我是冤枉的,您要给我做主啊!”
开门的婆子看了十一娘一眼,询问十一娘该怎么办?
十一娘朝着他微微点头。
那婆子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琥珀就端了一些把太师椅放到十一娘身后,然后掏出帕子拂了拂椅面,朝给她们开门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怕易姨娘发起疯来伤了四夫人,可想到四夫人单独来见她,肯定是有隐秘之事说…犹豫了片刻,就笑着退了下去。
十一娘慢慢地坐在到了太师椅上,目光冷冷地望着易姨娘,并不做声。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易姨娘自己略显粗笨的呼吸声。
易姨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目光开始有些躲闪,喃喃地道:“四夫人,我,我有件事要跟您说!”
十一娘依旧没有做声,过了片刻才慢慢地道:“有什么话,站起来说吧!”
“是!”易姨娘期期艾艾地站了起来。
“你说有一件关系到我大姐的秘事,”十一娘这才徐徐地道,“不知道是件什么事?”
“四夫人,说起来,秦姨娘下巫蛊害四少爷的事与我真的没有关系。我是冤枉的。”易姨娘说着,神色又激动起来,琥珀看着,不动声色地朝着十一娘处挪了挪。“秦姨娘狼子贼心,早就有谋害世子爷之心,我是上了秦姨娘的当,没有办法了,这才帮她找的朱道婆。四夫人,请您看在我没读过书,人糊涂,不知道轻重的份上,跟侯爷说说,怎么罚我都行,别把我送出府去”说着,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四夫人,我求求您了,我求求您了!”
犯了罪的人通常都不认为自己有罪。
十一娘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看着她额头磕得通红一片,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易姨娘,我是看在你曾经服侍过三爷一场的份上,以为你是个伶俐人,这才来的。这说话虽然不比写字,可也讲究真凭实据。你这样信口开河。我看,”她语气一顿,“你也不是什么明白人。你的话,我不听也罢。”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易姨娘一见,急急地站了起来。
“四夫人,四夫人!”她上前几步,伸手去抓十一娘的衣袖,“我没有信口开河。当年大家都说是令姐害得佟姨娘小产而亡。实际上,这件事是秦姨娘干的。她浑水摸鱼,害死了佟姨娘,却嫁祸给令姐,让令姐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
第四百三十五章
元娘害得佟氏小产?
十一娘很是惊讶。
当年在小院的时候,她就发现徐令宜和元娘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地步。
婚姻走到这一步,当然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
当时的徐令宜,功成名就、位高权重。前者会让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自信──因为这正是他成功的原因。这种人,又怎么会认为自己的性格或是行事方法有不对或是不足之处?而后者又让他身边充满了阿谀奉承、曲意逢迎的人,大多数的时候,别人都会以他的喜好马首是瞻,让他可以不必看人的脸色按照自己的心愿行事。积习之下,又怎么会忍让、退步,委屈自己?
她没有带任何希望地嫁了进来。
在这个夫为妻纲的社会里,想不在这桩婚姻里淹死,唯一的办法只有自己去适应他,他决不会来适应自己。
后来的事情却发展的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徐令宜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虽然话很少,但只要你说的在理,他也愿意听取。
她一直就有些纳闷,他和元娘的婚姻怎么就走到了那一步的?徐令宜和元娘之间到底发生过一些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难道怀有身孕的佟姨娘之死就是根源不成?
念头闪过,她立刻察觉到易姨娘的话里有很大的漏洞。
先不说易姨娘此刻的立场,就说当年,徐令宜在老家,前程未卜,元娘膝下空虚,按常理,那些怀有子嗣的妾室们应该是阖府保护的对象才是──因为生下子嗣不仅仅是徐家后继有人,而且万一徐令宜在这三年的守孝期里面有个三长两短,元娘也有个依靠,她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出手呢?
何况当时还有文姨娘和秦姨娘。相比之下,文姨娘的出身虽然也低,但比婢女出身的佟姨娘和秦姨娘却要高,如果仅仅是为了立威,应该拿文姨娘开刀才是,怎么就单单害了佟姨娘?
十一娘突然想到那天徐令宜酒后提及对不起佟姨娘的事…
她有些心乱如麻。
有个一直被她忽视的念头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或者,佟姨娘对徐令宜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才会被元娘所不容?
十一娘不由朝易姨娘望过去。
就看见一双急切到了有些发红的眸子。
她一个激灵,如瓢冷水淋下来,浑身都透着几份凉意。
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怎么仅凭易姨娘的几句话,就没有根据地胡乱揣测呢?
她收敛着情绪,很快恢复了理智。
秦姨娘一个婢女出身的通房,怎么能在精明强干的陶妈妈眼皮子底下混水摸鱼害死了佟姨娘的?又是怎样让当时已主持中馈的永平侯夫人元娘背上黑锅的?
家里妇仆如云,派系丛生,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再联想到徐令宜这么多年以来给秦姨娘的体面…十一娘觉得易姨娘的话很值得推敲!
“易姨娘!”她望着被琥珀拦在身后的易姨娘,表情有些不以为然,“你也不用欺负我年纪小以为我不知道当年的事就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姐姐为人宽和大度,那个时候又正是徐家风雨飘零之时,怎么会去害一个妾室…”
“四夫人,我没有骗您,我真的没有骗您。”见十一娘不相信,易姨娘急了起来,“这件事,秦姨娘曾经亲口对我说过!”
那个连对贴身丫鬟翠儿也不说实话的秦姨娘,会对易姨娘说起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授柄于人?
十一娘很是怀疑。
人在这世上最难忍受的是孤单寂寞,总有一种宽慰自己的方式。也许,她和易姨娘之间就有这样的情谊。
“我说过了,”她徐徐地道,“你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才行!”
易姨娘见十一娘神色有所缓和,心中一喜,忙道:“夫人,您想想,要不是秦姨娘害了佟姨娘,秦姨娘又怎么会在慈源寺悄悄给佟姨娘点了盏长明灯,而且一点就是十几年?要不是当年做了对不起佟姨娘的事,又怎么会每年中元年都为佟姨娘做道场,求菩萨保佑她能重新投胎转世,数十年来从不间断?而且我们每次说起佟姨娘的时候,她都不做声…”
这些事,十一娘并不十分清楚。
可这也不能证明秦姨娘当年害了佟姨娘。
“我听人说,佟姨娘比秦姨娘早两年进府,”十一娘沉吟道,“秦姨娘到了侯爷屋里以后,就由佟姨娘带着,两人的感情非常好。佟姨娘死于非命。秦姨娘希望佟姨娘早点转世投胎,脱离苦海,全了姊妹之情,也不为过吧!怎么能因为这些,就说秦姨娘害死了佟姨娘呢?”又道,“你既然说秦姨娘曾经对你说过这件事,那当时是个怎样的情景?秦姨娘又是怎样害死的佟姨娘?又是怎样嫁祸给我大姐的?想来你也知道的很清楚。你不如仔细给我讲讲,也免得我们都猜东猜西的,却没一桩事值得推敲的!”
“我,我,我…”易姨娘目光躲闪。
秦姨娘那个人,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又怎么会对她说这些。要不是因为自己无儿儿女的,三夫人待人又苛刻,她想给自己攒笔棺材本,也不会秦姨娘那几百两银子打动,帮她介绍朱道婆了。原以为照秦姨娘谨慎小心的性子,绝对不会被发现,不曾想她竟然胆大包天,亲自下手去惊吓世子爷,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现在所有的事都抖了出来,她要是不想办法,就算徐令宜看在兄弟手足的份上放她一条活路,把她送去山阳,以她和三爷的情份,三爷只怕会亲手处置了她给徐令宜一个交待。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激起十一娘对秦姨娘的不满,待她把责任推到秦姨娘的身上时,十一娘为了打击秦姨娘帮她在徐令宜面前说上几句话,凭徐令宜对正室的尊敬,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秦姨娘压根就没有和她说过这些事,她又何来的真凭实据!
易姨娘不由汗流浃背。
情急之下,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夫人!”如抓到了根救命的稻草似的,她精神一振,“佟姨娘当年没的,可是个男婴!”
十一娘讶然。
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男婴?”
在徐家最需要儿子的情况下,小产了一个男婴…
“不错!”易姨娘看十一娘的样子,心里又充满了希望,“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太夫人。当时太夫人也在场。还有二夫人,二夫人也知道。要是佟姨娘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就是长子了,哪里还有秦姨娘什么事秦姨娘就是为这个要害佟姨娘的。对,她就是为这个要害佟姨娘的。”易姨娘越说越肯定,“秦姨娘自己也装着动了胎的样子,所以她才会被太夫人送到了二夫人那里,由二夫人亲自照顾她的。”
“那个时候,佟姨娘不过怀了四个多月吧?”十一娘轻轻地望着她道,“秦姨娘又怎么知道佟姨娘怀的是个男婴?”又道,“我要是没有记错,三夫人也正怀着身孕,不知道易姨娘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难道没有在三夫人跟前服侍不成。四房的事,三房的人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易姨娘鬓角有汗。
“我,我是听我们三夫人说的。”她磕磕巴巴地道,“三夫人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太夫人对故去的四夫人一直有些不满。觉得故去的四夫人目光短浅、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只有小家没有大家…”说到这里,她突然看见十一娘微微一笑,灵机一闪,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张口结舌,“不,不过,太夫人,太夫人对故去的四夫人,还是,还是挺好的,把当初知道佟姨娘被罚的人全都处置了,后来还陪着故去的四夫人到处寻医问药,这才有了四少爷的…”
易姨娘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透露很多的讯息。
十一娘脑子飞快地转着,“哦”了一声,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质问道:“照你这样说来,当初我姐姐曾经罚过佟姨娘,而佟姨娘流产,正是与此有关啰?”
又说错了话!
易姨娘狠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不是罚佟姨娘。”她慌乱地辩道,“是立规矩,给姨娘们立规矩!”
“一派胡言。”十一娘神色一凛,望着她的目光冷泠泠的,“立规矩能立到把怀了四个月的孩子给立没了?那是些什么规矩。为什么文姨娘没事?为什么秦姨娘没事?偏偏就佟姨娘的孩子没了?”
易姨娘看着心里直打鼓。
这个四夫人,平时没什么接触,不曾想竟然这样的难缠。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还是早点揭过去为好,要不然,总在这上面打转,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
思忖间,她已大声喊委屈:“四夫人,文姨娘是正正经经抬进门的姨娘,进门就安置在了后院的西厢房,配了服侍的丫鬟、婆子,和婢女出身的佟姨娘、秦姨娘不同。佟姨娘后来虽然升了姨娘,可依旧和秦姨娘一起挤在暖阁。是怀了身孕才和秦姨娘一起搬到后院的东厢房的。待三个月一过,就开始像做丫鬟时一样在屋里立规矩。这些事,别人不知道,陶妈妈是知道的。就算陶妈妈支支吾吾的不说实话,还有文姨娘啊,她当时就住在西厢房。别人不清楚,她是最清楚的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难怪出了巫蛊之事,徐令宜问也不问一声,直接把相关的人全处置了。
查来查去,只会如多米诺骨牌似的,全倒下。
这又牵扯出了文姨娘来。
“四夫人,”易姨娘生怕十一娘不相信,越说越大声,“秦姨娘早就心怀叵测,图谋不轨了。这些年,她念念不忘的就是怎样让自己生的二少爷登上世子之位。请朱道婆、扎小人,全是她一人所为,与我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是受害者。”说着,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四夫人,我与您近日无仇,往日无冤的,害了四少爷,与我有何好处?可秦姨娘就不同了。四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虽然与夫人无关,可夫人做为继母,不免有不察之失。人在屋里坐,突然有这样的天灾从天而降,您就是心胸再宽广,受了这样的冤屈,只怕也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搁在平常,躺上两、三天,吃些理气的药,和贴身的丫鬟说几句心里话,这事也就渐渐过去了。偏偏您正怀着身孕,还正是身体不适,胎位未稳之时。您能忍得下这口气,没出来的六少爷能忍得下这口气吗?要是肚子里的六少爷因此闹腾起来…”她口气一顿,捣蒜般地磕起头来,“四夫人,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那秦姨娘讨了好去。您可一定睁开眼睛看个清楚、明白才是。可不能让亲者痛,仇着快,白白便宜了那些小人!”
一旁听着的琥珀心里“砰砰”乱跳。
易姨娘这话说的有道理。
谁都知道四少爷身体虚弱,被五爷抱着在空中抛了两下都能病好几天。如果因为被人惊吓逝世了,或是精神恍惚而不能担任世子之职,十一娘恐怕难逃失察之责。十一娘如果因此又急又怒以至于小产了…
想到这些,她突然记起前些日子秦姨娘总是有事无事地问起十一娘的身体状况。
难道那个时候开始,秦姨娘就有所预谋了?
琥珀忧心忡忡地望向十一娘。
“易姨娘起来说话吧!”十一娘的表情有些凝重,“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这件事,我会跟侯爷说的。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四少爷歇下有些时候,我还要回去照顾他。”说完,朝着琥珀使了个眼色,转身就出了屋子。
“四夫人,您听我说…”易姨娘不甘的声音紧紧地追了过来,十一娘已朝着快步迎上前的粗使婆子低声地道,“别让易姨娘乱说话。”然后带着琥珀快步出了院子。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热腾腾地照着后院台阶旁碗口粗的香樟树,樟树特有的香味被烘烤的更为浓郁。
十一娘在台阶上站定,透过香樟树叶隙的斑驳阳光静静地洒落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干净整洁,空气都有了几份清凉。
跟在她身后的琥珀不知道她为什么停在了这里,踮了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就正好落爬在粉墙上的绿色凌霄花藤上。
粉墙里面,住着文姨娘。
“夫人,”琥珀猜测着十一娘的心事,“您看,我们要不要去文姨娘那里坐坐?说起来,秋红那边的添箱您还没赏呢?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去吧!”
十一娘想了想,道:“你去开了我的镜奁,把那对赤金丁香花的簪子用荷包装了,算是送给秋红的添箱吧!”
琥珀应喏,小跑着去了正屋。
微风吹过,整个东小院静悄悄的。
秦姨娘院门紧闭,乔姨娘和杨氏则院门半掩,有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在两院间的大树下下玩拾沙袋,好像听到了什么,其中一个小丫鬟猛地跳了起来,匆匆对另一个小丫鬟说了句话就一溜烟地闪进了杨氏的院子,门也随之“吱呀”一声掩上。
另一个小丫鬟慢慢地站了起来,垂头丧气地进了乔姨娘的院子。
十一娘微微地笑了起来。
琥珀折了回来:“夫人,东西装好了!”然后将荷包递给十一娘看。
十一娘没有打开,点了点头,和琥珀去了文姨娘的院子。
文姨娘正在清点秋红的陪嫁,桌子上、椅子上、茶几上…都放着东西。
“我们内室坐吧!”十一娘笑着去了内室。
内室也好不到哪里去,临窗的大炕东边整整齐齐地码了十几匹绫罗绸缎。
文姨娘忙将十一娘让到了大炕的西边,自己把布料往里推了推,半坐在了东边。
“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她笑着接过冬红手里的茶盅,恭敬地放在了十一娘的面前。
“这几天事多,”十一娘笑道,“也没心情到你这里来坐坐。”说着,示意琥珀将添箱的物件给文姨娘。
文姨娘自然是谢了又谢,又把秋红叫出来给十一娘磕了三个头。
十一娘笑着受了,端了茶盅细细地啜茶。
文姨娘是个聪明人,使了眼色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了下去。
十一娘就轻声问她:“听说,文姨娘刚进门的时候,住在原来侯爷旧居的后院西厢房,和秦姨娘、佟姨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文姨娘笑容微敛,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有些事,想躲也躲不掉啊!
不过,这样也好。
与其总在心时这样压着,不如告诉十一娘,让十一娘把当年事查个清楚,自己也可以睡个安心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