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十一娘第一次这样主动地握着他的手。
徐令宜望着掌心柔软素白的小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觉得好受了些。他的大拇指轻轻在那凝脂般细腻的肌肤上细细地磨挲了一会,这才轻轻地攥了她的手:“你也早点歇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又闹腾你。”
他这么一说,十一娘才惊觉,从昨天事发到现在,这孩子竟然一下也没有吵她。
念头一闪而过,眼角眉梢已有了抑制不住的笑意:“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欺软怕硬还是乖巧懂事,知道我们有事,竟然乖乖的,一点也没吵闹。”说着,手已搁在了腹部。
从眉宇间流溢出来的笑容,柔柔的,如开在三月里的花,娇嫩中带着几份羞涩。
也许是男女有别,徐令宜比十一娘要冷静理智的多。
他首先想到的是徐嗣谆的那一脚…心里突然刺痛起来,轻轻地把妻子揽在了怀里。
“真的!”他的手不禁覆在了十一娘的手上,“多半像他娘亲一样,是个乖巧懂事的。”说话间,脑海里已止不住地勾勒出一个如小小如十一娘般模样的影像来。他的神色突然间也变得柔和起来。想着那小人儿会和十一娘一样娇憨,三、五岁时会坐在他的膝头学写字,然后因为手酸不想写了,泪盈于睫地拉着他的衣袖撒着娇儿…心就像泡在了油酥里似的,一软再软,贴了十一娘的脸呐呐地道:“我们先生个女儿…生个贴心的小棉袄,再生个儿子…”刚才的不快如抛在了九天云外,心情突然明朗起来。
十一娘掩了嘴笑。
徐令宜就有些不满地捏了一下她的手。
十一娘的生物钟早已被调整,虽然夜里几乎没睡,但卯初时分,她还是睁开了眼睛。
琥珀正坐在塌前的小杌子上打哈欠。
因歇在太夫人这边,两人不好意思同床共枕,徐令宜睡在了徐嗣谆屋里。
她笑着喊了声“琥珀”,吩咐她打水服侍自己梳洗,又道:“等会你回正屋,让竺香帮我和侯爷都清套衣裳过来。你就留在屋里歇了,不用过来服侍了。”
查出徐嗣谆被惊吓的事固然困难,可善后,更困难。十一娘怀着身孕,夜里又只是断断续续地合了几次眼,身边需要精力充沛的人照顾和打点。她没有推辞,服侍十一娘梳洗后就换了竺香和绿云过来。
竺香让绿云将徐令宜的衣裳送过去,自己一面帮着十一娘更衣,一面低声道:“雁容还被拘在屋里。昨天晚上侯爷和五爷后来虽然又单独搜了秦姨娘的院子,却没有留什么人在哪里看守,秦姨娘屋里的人还能自由自在地进进出出。”言辞间颇为担心雁容的处境。
“没事!”十一娘安慰她,“雁容是我们屋里的人。侯爷不会让我们屋里的人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
得了这句话,竺香才彻底地放了心,还欲说什么,太夫人内室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十一娘脸色大变:“是谆哥儿。”
顾不得褙子还没系好,匆匆去了内室。
太夫人正抱着挣扎不止的徐嗣谆哄着他:“好孩子,祖母在这里呢!”玉版在一旁帮忙,抱了徐嗣谆的腿。
老人家梳好了头,却穿着中衣,显然是在梳洗中听到动静赶过来的。
十一娘忙走了过去,在离徐嗣谆三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娘,要不要把谆哥儿的乳娘叫进府来?”
徐嗣谆启蒙后,徐令宜怕徐嗣谆身边的人娇惯他,把原来在他身边服侍的人都换了,乳娘也被送出了府。
太夫人点头,忙吩咐杜妈妈去把徐嗣谆的乳娘叫进府来,又扭头对十一娘道:“这边你别管,好生歇着就是。”说话间,徐令宜已赶了过来。
他披了竺香带过来的道袍,表情凝重,上前接过徐嗣谆:“娘,我来吧!”
太夫人松了口气,坐到了炕尾。
葛巾端了药进来。
徐令宜捏了徐嗣谆下颌,屋里一个老成的妈妈帮着灌了药。
徐嗣谆翻腾了半柱香的功夫,渐渐安静下来,昏沉沉睡了。
徐令宜也好,太夫人也好,大家的脸色都很差。
徐嗣谆的病情显然比大家想像的要严重的多。
沉默中,徐令宜站了起来:“先吃饭吧!等会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他眼角虽然还带着几份阴霾,但神色间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太夫人叹一口气,由玉版扶着进了内室。
竺香忙上前帮十一娘系了褙子的带子。
有小丫鬟小心翼翼地进来禀道:“侯爷,夫人,二夫人来了!”
二夫人一惯的干净利落,进来就问:“谆哥儿现在怎样了?”
徐令宜把情况简短地说了说,领她到徐嗣谆安睡的炕前。
不过一夜的功夫,徐嗣谆刚刚养得有点圆润的脸又尖了下去。
二夫人坐到炕边,爱怜地摸了摸徐嗣谆的额头,问十一娘:“娘呢?”
话音未落,太夫人从净房出来:“怡真来了!”神色间带着几份倦意。
二夫人忙上前扶了太夫人。
太夫人坐到了炕边的太师椅上,见十一娘尾随在徐令宜的身后,忙指了自己对面的太师椅:“你也坐。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又问她,“饿不饿?”没待她回答,扭头吩咐小丫鬟,“去,让婆子们摆了早膳。四夫人饿不得的。”
小丫鬟应声而去。
大家围着太夫人坐了。
徐令宽夫妻过来了。
因为徐嗣谆病着,五夫人没有带歆姐儿来:“…怕吵着谆哥儿。”
是担心徐嗣谆吓着歆姐儿了吧!
大家心知肚明,都能理解。
徐令宽就望了徐令宜:“四哥,我请几天假吧!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着跑跑腿。”
“不用了。”徐令宜神色冷峻,“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大张旗鼓,反而容易把外人的目光引过来。”
徐令宽略一思忖,低声应了声“是”,“那四哥有什么事就吩咐我!”
徐令宜“嗯”了一声。而太夫人看着两兄弟有商有思,又想着徐令宽昨天晚上表现不俗,露出宽慰的表情来,叮嘱了徐令宽几句“要好好当差”之类的话,婆子们的早膳也就摆好了,杜妈妈也折了回来:“已经安排马车去接四少爷的乳娘了!”
太夫人颇有无奈地点了点头,留杜妈妈照顾徐嗣谆,一行人去东次间吃了早膳。
徐令宽要去当值,五夫人不想涉及其中,朝着二夫人使了个眼色,二夫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五夫人也不勉强,借口歆姐儿还一个人在家,和徐令宽一起告辞了。
徐令宜就把十一娘托给太夫人:“正屋那边的事还没有完,待过两天,风平浪静了,我再来接十一娘。”
“你去忙你的吧!”太夫人忙道,“这边有我呢!”
徐令宜就深深地看了十一娘一眼,起身辞了太夫人。
太夫人、二夫人和十一娘重新回了内室在炕边坐下,二夫人这才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把五夫人去她那里的事说了。
太夫人也不瞒二夫人,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全告诉了二夫人。
听说秦姨娘屋里搜出了使巫蛊的东西,她难掩惊骇的表情:“她是不是疯了?”想到这几年秦姨娘偶尔在她面前露出来的失常举止,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谁说不是!”太夫人苦笑,“原以为她人老实本份,到底还是根基太差了。略有动静,人就张狂起来。说到底,还是命薄,受不住这福气。”
二夫人想到徐嗣谕。
在襁褓的时候,从来不哭不闹,乖乖地睡在炕上,看到有人过去就咯咯地笑。后来长大些了,十分顽皮,再送到她那里,一刻也坐不住,拿着书本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拿戒尺打他的手板心,他嘴巴倔强地抿成一条缝,无论如何也不开口认错。到现在,从乐安回来,彬彬有礼地给她请安,温文尔雅地和她讨论学问,那些喜怒哀乐全被深深地藏在了眼底,让别人一不小心就会错过…
她的眼睛突然感觉有点涩涩的。
有这样一个生母,让他情何以堪!
二夫人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再抬头的时候,已是一惯的风清云淡。
“那这样说来,雁容还被拘在厢房啰?”她问十一娘,“这种事,时间越长,越多流言蜚语。有些人,都是看戏不怕台高的。没事还传出个事来,更何况你身边的丫鬟确确实实被卷了进去。我看,得赶紧找个借口把雁容放出来才行”语气真诚,略带些许的担忧,“还有易姨娘。得让人快马加鞭给三叔送个信去才行。不管她怎么说,知情不报,就这一条,已容她不得。可她好歹服侍了三叔一场,虽然有娘做主,于情还是要知会三叔一声才是。怎样处置易姨娘,少不得要商量三叔和三弟妹。”
二夫人考虑的很周详,十一娘也赞同她的这种处理意见。只是这件事得和徐令宜商量才成。
“二夫说的对。”她婉转地道,“侯爷已经去处置了。何况昨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也不是十分清楚。说出来的话难免会顾此失彼。不如听侯爷的意思。”
二夫人闻言知雅,知道这个话题不适合再说下去了。笑着说了一声“那就好”,然后转移了话题,关切地对太夫人道:“娘,您年纪大了,四弟妹又是双身子,五弟妹还挂念着歆姐儿。我横竖没事,娘和四弟妹都去歇了吧!谆哥这里有我看着。”
太夫人也不和二夫人客气,闻言道:“也行。”然后对十一娘道,“你去睡个回笼睡吧!我也歇会。谆哥这里,就让怡真帮忙看着。”
十一娘怕腹中的孩子受不得累,略一思忖,笑着应“是”,向二夫人道了谢,由竺香和绿云服侍的回东梢间去睡觉了。
太夫人则去暖阁歇了。
十一娘睡到自然醒,正好是快午膳的时间。
竺香一面服侍她梳洗,一面低声道:“琥珀姐姐让小丫鬟过来传话了。说侯爷一早就去了正屋,多的话一句也没有说,让人把雁容放了,然后让白总管派了几个粗使的婆子把易姨娘给拘了起来,写了封信,拿了自己的名帖,让人借官衙的驿道,六百里加急给远在山阳的三爷送信。府里都在议论,说惊吓四少爷是易姨娘。还说,易姨娘无儿无女,又被三夫人丢在了燕京,人都有些疯魔了,遇到人就乱咬!”
十一娘抹汗:“这样的话,府里的那些仆妇都相信吗?”
“相不相信不知道。”竺香强忍了笑,“反正大家都在说这件事,而且你添一句,他添一句,人人都觉得自己说的是事实。越说越离谱。连前些日子,易姨娘罚一个打破了碗的小丫鬟跪院子都被说成易姨娘想当主母想疯魔了,趁着三夫人不在家的时候耍主母的威风,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抓着不放。还说,有一次易姨娘明明吩咐厨房里给她炖鸡蛋,结果厨房里做了送过去,她偏偏说是吩咐的炸鹌鹑,为这件事,还到厨房里去闹了一场。说不定那个时候脑子就有点不好使了!”
沉默,果然能让谣言满天飞啊!
“那秦姨娘呢?”十一娘沉吟道,“秦姨娘那边怎样处置了?”
“侯爷什么也没有做。”竺香脸上闪过敬佩之色,“琥珀姐姐说,早上侯爷让宋妈妈给几位姨娘传话,说四少爷受了惊吓,夫人要在太夫人这边照顾四少爷,这几天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到秦姨娘院子的时候,秦姨娘脸色蜡黄蜡黄的,鬓角贴了膏药,像大病了一场似的,人也像老了十岁似的。惶惶如惊弓之鸟。拉着宋妈妈就说自己快要死了,求宋妈妈给她找个大夫,又让宋妈妈给远在乐安的二少爷带信,让二少爷回来见她最后一面。”说着,眼神微黯,“还有翠儿,宋妈妈进门就抱了宋妈妈的大腿,说秦姨娘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她家里的人了。求宋妈妈跟夫人说一声,赏碗药她喝,别牵连她家里人,来生做牛做马都报答夫人的恩情。”
十一娘听了不由默然。良久才幽幽地道:“你跟翠儿说一声,想到时候能被赏碗药喝,这个时候就什么也不能说。”
竺香点头。
两人默默地梳头插簪,去了太夫人的内室。
二夫人坐在炕边看书,徐嗣谆还睡着。
见她进去,二夫人放了手中的书,指了指墙角正燃着的一炉香,然后悄声上前,呐呐地道:“之前谆哥有点不安生,杜妈妈抱着哄了半天,我就点了一炉自制的安眠香。”
十一娘点头,二夫人示意她出去说话。
两人到西次间坐下。
“我想了半天,谕哥那儿,得给他带个信才好。”
说徐嗣谕是在二夫人膝下长大的,也不为过。秦姨娘出了事,她想到怎样安抚徐嗣谆也是人之常理。十一娘自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听二夫人提起这个话题,也想听听二夫人的意见。
她斟酌道:“二嫂的意思是?”
二夫人沉吟:“谕哥儿也不小了,又有姜先生门下读书。我看,这件事就一五一十地跟谕哥儿说了吧!他知道了内情,一是免得回府听到些流言蜚语放在心里暗自琢磨,坏了他和侯爷的父子情份;二来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纵然秦姨娘曾在他耳边嘀咕过些什么,也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如踏踏实实地做学问,想办法自立门户。三是他如今在乐安,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还可以请教姜先生。有姜先生的开导,也不至于消沉至颓唐的地步。”
第四百二十九章
二夫人的确考虑的面面俱全,但十一娘还是有点担心徐嗣谕知道后的反应。
徐嗣谕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何况还关系到他的生母。
她模棱两可地道:“等侯爷回来后,我跟侯爷说说。”
二夫人见她说词间带着几份敷衍的味道,笑了笑,端了茶盅闲闲地喝了口茶:“也是,跟侯爷商量总不会错!”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四夫人,大少爷、三少爷、五少爷来看四少爷了!”
早上当着孩子们只说徐嗣谆病了。徐嗣勤、徐嗣俭懂事些,却住在外院。徐嗣诫虽然住在内院,却年纪小,懵懵懂懂的。加之徐嗣谆从小就体弱多病,三个孩子倒没有疑心。只是徐嗣诫,徐嗣谆待他一向亲厚,平时还不觉得,这时徐嗣谆病了,他这才有了些孤单的感觉。
“母亲,四哥什么时候能好!”
十一娘怕他们看出破绽,带着徐嗣勤几个看了徐嗣谆一眼就领出了内室。见徐嗣诫目含担忧,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祖母、二伯母,还母亲,都在这里照顾谆哥儿,谆哥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徐嗣诫点头,乖巧地道:“母亲,我不吵你。也不吵四哥。我乖乖地跟着南妈妈睡觉。”
十一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徐嗣诫笑了起来,眉目间一片欢快。
二夫人不由侧目。
十一娘送他们三兄弟出去:“等过几天好了,你们兄弟再好好聚聚。”
徐嗣勤和徐嗣俭笑着应了,徐嗣勤更是道:“四婶婶不用担心五弟,我和三弟会好好看着他的。”
“你们兄弟齐心,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十一娘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有青帷小油车急驰过来,和徐嗣勤三兄弟擦肩而过。
徐嗣勤不由打量一眼。
就看见徐嗣谆的乳娘没等跟车的婆子放下脚凳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四夫人。”她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四少爷怎样了?”
吃着她的奶,从襁褓带到呀呀学语,蹒跚学步,哪能没有感情。
“没事。”站在太夫人的院门口,还有来往的丫鬟、婆子,十一娘粉饰太平,“让你过来帮着照顾几天。”
乳娘松了一口气,跟着十一娘进了屋。
待见到徐嗣谆,乳娘刚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眼泪也忍不住簌簌落下来。
二夫人觉得乳娘情绪太激动,直皱眉,十一娘也怕她把徐嗣谆吵醒了,小声地提醒她:“谆哥儿这才睡下。”
乳娘忙捂着嘴,无声地哭了一阵子,这才道:“四夫人,大夫怎么说?”
“说受了惊吓!”十一娘也不瞒她,“如今人有些糊涂,妈妈是从小把他带大的,最是知根知底,所以特意请你来安安哥儿的心。”
“四夫人放心,”乳娘说着,让小丫鬟给她找件杜妈妈的干净褙子换上,这才坐到了炕边,又吩咐小丫鬟打了热水她净手,这才摸了摸徐嗣谆的额头,“哥儿交给我就是了!”
十一娘见她极为细心,放下心来,请二夫人到次间坐:“二嫂也辛苦了一上午,这会儿歇歇吧!”
二夫人却惦记着太夫人,两人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刚起床,正在梳洗,知道徐嗣谆的乳娘过来了,赶过去看了看,见乳娘正细心守在一旁,嘱咐了几句,让杜妈妈安置乳娘歇息的地方:“帮着照顾几天。”
乳娘很愿意,福身称是,说了些“请太夫人放心”之类的话。
五夫人过来看望徐嗣谆。
“可好些了没有!”见徐嗣谆的乳娘在,笑道,“妈妈可赶过来了。”见徐嗣谆没醒,又安慰了太夫人一通。
太夫人看着天色不早,留五夫人吃饭,让小丫鬟去问徐令宜在哪里午膳。
小丫鬟去了快一柱香的功夫才折回来:“太夫人,侯爷出了门。”
在这种情况还出门?
十一娘有些意外。
太夫人则沉吟道:“那就摆饭吧!”
小丫鬟应声而去。
二夫人搀着太夫人,十一娘和五夫人跟在后面去了东次间吃了午饭。
饭后,大家去看了看徐嗣谆。见他还睡着,五夫人就回了自己的院子,二夫人、十一娘陪太夫人在一旁坐了。
刘医正来了。
二夫人和十一娘避到了暖阁,太夫人陪在一旁。
刘医正见徐嗣谆还没有醒,有些惊讶。
二夫人避着槅扇把徐嗣谆中途醒过一回,怎样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刘医正,然后道:“妾身见四少爷睡得不安稳,就点了炉自制的安眠香。”
刘医正不由抹汗,低声道:“不亲眼见见四少爷的病,我不好开药方。”二夫人倒有些弄巧成拙了。
她“哎呀”一声,忙道:“还请医正大人不要见怪。”忙吩咐小丫鬟熄了香炉,道,“过几刻钟四少爷就应该能醒了。”
刘医正怎么好意思和太夫人对坐着,起身到:“那我先到院子里站站,等四少爷醒了,太夫人再差人喊我进来好了!”
太夫人也方便留刘医正,让人送了他出门。
几个人就这样等徐嗣谆醒过来。
十一娘那边的琥珀过来:“太夫人、二夫人、四夫人,易姨娘闹着要见侯爷,几个婆子不让,她就在那里寻死觅活的,还说,要是婆子们不去禀告,可别怪她有什么话说什么话。几个婆子怕不好交差,把她按着堵了嘴。”说着,望了太夫人一眼,“偏生侯爷走的时候又特意交待,好好看着易姨娘,别让易姨娘有个三长两短的,到时候不好跟三爷交待。几个婆子走错行偏,特意让我来回太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一声。还请太夫人示下,这件事该怎么办好?”
太夫人听着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不好办的。就这样把她堵着嘴,五花大绑地丢在屋子里,只要三爷的信回来了还有口气在就行了。”
琥珀恭声“是”,退了下去。
太夫人就喊了杜妈妈:“你亲自去问白总管,看写往山阳的信几时能有回音。快点把这件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语气越发的冷了。
徐嗣谆的乳娘听着这其中有蹊跷,不敢节外生枝,忙低下头去打量徐嗣谆,装做没有听到的样子,却发现徐嗣谆眉头微皱,不安地低声梦呓着。
她心中一惊,用比平常略高的声调喊着“四少爷”,把太夫人、二夫人和十一娘都吸引了过去。
徐嗣谆果如二夫人所说的,渐渐醒了过来,乳娘抱着他不停地安慰着他。
或者是自婴孩时就藏在心底深处的温暖记忆,他被乳娘抱着,神志虽然还迷糊着,却没有像之前那样使劲的挣扎,刘太医看着心中一松:“不要紧,不要紧。有贴身的人陪着,渐渐就会好了。”然后开了些安神的药,告诉乳娘一个偏方,让乳娘在午正时分用大拇指搓徐嗣谆左、右手的食指靠近大拇指的地方一百二十八下,“帮四少爷行气。”
乳娘很认真地跟刘医正学了。
太夫人就进了暖阁和十一娘说话:“我看,快点把家里的事理一理,请济宁来帮着安安神,做做法才好。”
巫蛊这事干系太大了,不把这个事理顺了,要是被外人看出些什么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侯爷一回来我就商量他。”这件事是徐令宜经的手,现在进展到了一个什么情况,是个什么状况,十一娘还真不好说。
太夫人想到徐令宜此刻还不见踪影,不免有些嗔怒:“这孩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家里一大瘫子的事等着他呢!”
十一娘不好回答,正想安慰太夫人几句,一旁的二夫人已低声道:“多半是处理朱道婆的事了──这件事,可不好假手与人。”
太夫人听了神色微霁,十一娘却是心中一阵乱跳。
这件事,不知道怎样才算完结…
徐令宜很晚才回来。
他神色自若,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
十一娘忍不住询问:“侯爷,见到朱道婆了?”
徐令宜没有否认,低声道:“你放心,没留下任何痕迹。”然后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轻轻抚了抚她的腹部:“今天有没有吵你?”
十一娘明白这种手段是必须的,可心里还是有几份嘘唏。见徐令宜转移了话题,干脆顺着把心里的那点感慨抛到了脑后。
“算是很乖的了。”她笑道,“只是在吃午饭的时候调皮了一下。”
“哦!”徐令宜很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十一娘笑道:“娘怕我闻不得鱼腥味,特意吩咐不让做鱼,做了盘新鲜上市的凉拌千金菜,平时我也很喜欢吃的,谁知道今天闻了却特别的不舒服。”
徐令宜听了笑起来。
十一娘就趁机和他说起徐嗣谆来:“…刘医正说,会慢慢好起来的。”然后说到徐嗣谕,“照二嫂的意思,还是把这件事开诚布公地告诉谕哥儿的好…”把二夫人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徐令宜听。
徐令宜沉思了半晌,道:“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十一娘沉吟道,“与其写封信去,不如让谕哥儿回来一趟。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好商量。”
徐令宜微微颌首:“那就让他回来一趟。也正好让他和秦氏见上一面。”
第四百三十章
一句“那就让他回来一趟。也正好让他和秦氏见上一面”,让十一娘心惊。
她不由喃喃地喊了一声“侯爷”,再望过去的时候,只见徐令宜面沉如水,放在膝上的手已紧紧地攥成了拳。
这真不是个好话题。
十一娘岔开了话题:“您走后,易姨娘闹着要见您。”把当时的情况告诉了徐令宜。
徐令宜听了冷冷一笑:“不外是说些辩解的话。可说一千,道一万,她把朱道婆引见给了秦氏,知道秦氏在干什么还想办法阻止,看她做出这种对徐府极为不利之事,已是罪不可赦。说什么地没有用”又道,“要不是我需要她帮着转移一下大家的视线,早就把她处置了。还等到今天”说着,他眼眉间露出几份犹豫来。
十一娘看了沉吟道:“侯爷可有什么为难之事?”
徐令宜想了想,低声道:“明天早上,你回去换件衣裳。几位姨娘见了,估计都会来给你问安,问谆哥的情况。你不防给几个姨娘找点事做,别让她们乱窜。”
这样也免得卷到这件事里去。
“侯爷放心。”她沉声道,“妾身省得。”
徐令宜点头。
十一娘一向明白他的心思。如果不是这件事把她给扯了进去,如果不是她怀着身孕,有些事,他早就交给她办了。
“至于秦氏那里,”徐令宜徐徐地道,“她做过什么,她心里最清楚。她在我身边服侍了这些年,我的脾气、性情她也能猜到几份。我要是说她几句,待我脾气过了,这件事也就算了。我要是一句话都不说了,这件事只怕就不那么容易过去。可平日我看在谕哥的份上,对她多有忍耐,她心里只怕还存着一份念想。这样把她晾一天还好说,如果晾得时间长了,她只情急之下,只怕会乱嚷嚷。”他说着,语气微顿,“现在府里都在传,把谆哥儿吓着的是易姨娘。我看,你见到她,不防以她和易姨娘交好为借口,好好地落她交友不慎…人就是这样的,以为有一线生机,就不会轻易放弃。先稳她几天。等这件事的风头过了再说。”又道,“她身边是不是有个叫翠儿的贴身丫鬟,你给这个贴身的丫鬟递个音吧。事完了,我会把她家里人送到江南的田庄去。”
这样说来,翠儿是肯定留不住了。
十一娘凛然:“妾身明白了。我会见机行事的。”
徐令宜满意地微微颌首,问起琥珀来:“…定在了什么时候?”
十一娘毛骨悚然。
难道琥珀也…
“侯爷有什么吩咐?”语气里隐隐含着几份警戒。
徐令宜正想着事情,并没有注意,低声道:“把琥珀早点嫁了吧!还有那个秋红。待她嫁了,小一点的雁容、绿云也都可以配了出去。到时候你身边的人该换的就换了吧!”
十一娘松一口气。
好在雁容早和曹安有了婚约,到时候暗示曹家早点来提亲,也不算突兀。
她轻轻点头:“妾身这两天就把婚期定下来。”
正说着,琥珀隔着帘子低声道:“侯爷,夫人,奴婢打了洗脸水来了。”
十一娘不知道徐令宜交待完了没有,看了他一眼。徐令宜微微点了点头,十一娘这才喊了琥珀进来。
在这边洗了手,净了脸,徐令宜去了徐嗣谆那边,十一娘尾随其后。
徐嗣谆睡着了。屋里并没有点安眠香。乳娘在炕边守着徐嗣谆。太夫人和二夫人则并肩坐在一旁的太师边悄声说着话。
看见徐令宜进来,二夫人忙站了起来。
“谆哥没事!”太夫人道,“下午睡得还算安稳。”
徐令宜轻轻“嗯”了一声,走到炕边凝神徐嗣谆,眼底流露出几份淡淡的悲凉。
“既然谆哥儿应了长春道长的‘无妄’之说,我看,不如就把长春道长请来帮着做几场法事好了!”
屋里的人俱感惊讶。二夫人已目赞赏:“侯爷主意好我看,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去请长春道长来做法。”又对太夫人道,“娘,您看,我们要不要到庙里去拜拜菩萨?”
“去。”徐令宜的话提醒了太夫人,“怎么不去不仅要去,还要悄悄地去!”
第二天一大早,徐令宜先派了赵管事去乐安接徐嗣谕,然后去了外院,和白总管商量着怎样请长春道长,怎样安排太夫人、十一娘等人去慈源寺上香的事。十一娘则回了正屋。
琥珀服侍她更衣,趁机低声道:“昨天中午,我差了小丫鬟去打探易姨娘那边的动静,结果发现三房那边的丫鬟、婆子全都不见了。”
“全部?”十一娘的动作僵了僵。
琥珀点头。
文姨娘一直注意着事态的发展,听说十一娘回来,第一个来问安。
“四少爷怎样了?”
十一娘没瞒她:“现在还昏迷不醒。不过,不用点安眠香了,在一点一点的好起来。”
文姨娘松了口气。
十一娘趁机和她商量秋红的事:“我想,要是过几天谆哥儿还不好,不如办几场喜事。你那边,也正好添几个人。”
文姨娘可能是最了解内幕的了。听了立刻点头:“我这就和那边商量,下午就回夫人的信。”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杨氏和乔莲房一前一后的来了。
知道徐嗣谆情况堪忧,杨氏抹着眼角:“四少爷那样和善的一个人,怎么就遭了这样的事。”
乔莲房没有做声,坐在一旁喝茶。
秦姨娘战战兢兢地过来了。
十一娘就把徐嗣谆还病着的事说了:“…太夫人年纪大了,我这几天会在太夫人那边照顾谕哥儿,院子里有什么事,你们就问文姨娘吧!”
几位姨娘面面相觑,文姨娘突然被委以重任,很是意外:“夫人…”
十一娘一个眼神阻止了她。
文姨娘突然坦然起来。
自己在家里也是学了怎样主持中馈的,临时帮着管几天难道还会拿不起不成?
念头闪过,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应了声“是”。
秦姨娘心正虚着,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乔莲房无所谓;杨氏就趁着十一娘低头端茶的时候冲着文姨娘抿着嘴笑了笑。
十一娘单留了秦姨娘说话。
“听说你嚷着生了病,要见二少爷一面?”
秦姨娘穿了件殷红色的杭绸素面褙子,如竺香所说,脸色腊黄,左右鬓角各贴了块膏药,目光躲闪,人如打了霜的茄子,全然没有了从前的镇定悠然。闻言忙摆手:“没,没,没。”话一出口,又觉自己说的不对,忙点头道,“有些头痛,贴两块膏药就好了。”
十一娘听着脸色一沉:“一会有,一会无的,你到底有病没病?”
这样咄咄逼人的问话,秦姨娘还是第一从十一娘嘴里听到,加上这两天发生的事,她慌慌张张地道:“一点小病,一点小病。夫人不用挂怀。”
十一娘不再理睬她,吩咐琥珀:“去,拿了我的名帖,让外院落的管事帮秦姨娘请个大夫来瞧瞧。”然后又道,“有药治药,怎么像个无知的村妇似的,胡乱贴些膏药在头上了事!”
秦姨娘听着脸胀通红,低声道:“夫人,四少爷正不安生着,我这要是再寻医问药的,岂不是给家里添乱。所以才想自己贴两副膏药完事的。不用请大夫来瞧了!”
“既然知道家里事正多,就应该好好请大夫瞧瞧才是。”十一娘并没有因为她的一番请脸色有所缓和,恰恰相反,十一娘的脸色带着几份凝重,“你和易姨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着?”
秦姨娘如受到惊吓的小白兔,眼底露出几份惶恐,期期艾艾地道:“不知道夫人问的是哪桩事?”
“不是说她和你最好。”十一娘道,“她精神不好,半夜三更在院子里乱窜,惊了谆哥儿。你和她一向交好,难道易姨娘平日里就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秦姨娘听着,如三伏天里喝了碗冰镇的绿豆水,全身都服帖了。急急地道:“夫人,我虽与易姨娘交好,可也只是平常针线上些的来往。难没有多的瓜葛。还请夫人明查。”
十一娘见目的已经达到了,端起茶盅轻轻啜一口茶:“易姨娘如今被拘在屋里,只待着三爷来了好发落。你这几天好好呆在家里,别到处乱走。丢了二少爷的颜面…”
她话没说完,就看见帘子微闪,露出竺香略带焦急的脸。
十一娘不动声色,又训斥了几句,这才让秦姨娘退了下去。
竺香进来附耳道:“夫人,陶妈妈来了!”
从事发到现在,不过一天两夜的功夫,陶妈妈就赶了过来。
“人呢?”她声音不觉冷几份。
“外面只传四少爷病了。”竺香道,“她连夜赶过来,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守门的见四少爷的乳娘昨天早上刚被接进府,今天一早就传出侯爷要请长春道长来做法,太夫人要亲自到庙里去给四少爷祈福的事。以为四少爷病得不轻,陶妈妈奉命而来,就放了进来。如今正往太夫人那里去。”
十一娘眉头微蹙。
竺香道:“夫人,您要不要过去瞧一瞧?”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不用。”十一娘道,“那边有太夫人,自有太夫人帮主。”
竺香遂不再说什么。
十一娘遣了解她出去,只留琥珀说话,把徐令宜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原想把日子拖一拖,也嫁得矜贵些,谁知道竟然更是急切了。”
琥珀红了脸,但想着这是府里的大事,十一娘又诚心相告,忍了臊意道:“能帮着四少爷冲喜,原是我的体面。夫人这样说,到让我心里不安起来。”说完顿了顿,声音低了几份,“只是雁容走了,夫人这边…谁来上手好?”
十一娘拿了盅盖轻轻地拂着茶盅上的浮叶,碰瓷间发出清泠泠的声音,为安静的屋子平添几份清冷。
“你让雁容帮着挑一个吧!”
琥珀想想,这倒也是件恩泽,雁容走的也尊贵。又问:“夫人的心意,要不要奴婢告诉雁容!”
曹家那边得有个人去暗示。不管谁说这话,总是有痕迹,不如雁容和曹家商量着办。
十一娘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把琥珀叫到跟前来低声道:“翠儿那里,你带个口信过去。侯爷说了,过些日子把她家里人送到江南的田庄上去。她要是应喏,就多劝劝秦姨娘,好生生在家里呆着,别到处乱跑乱说,有二少爷,总还有一线生机。要是纸不住了火,纵是有二少爷,侯爷的性情在那里,只怕也没有好果子吃。”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琥珀应喏,去了秦姨娘处。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屋里的丫鬟、婆子并不十分清楚。
徐令宜突然进来,屋里服侍的都被遣到了院子里,屋门口又有临波和照影守着,远远地,只听见秦姨娘一阵哭。待侯爷出门来,沉着脸问谁是秦姨娘屋里贴身服侍的,吩咐翠儿“谁也不许进去,你好好地看着你们姨娘,她什么时候想通了,你什么时候去禀了我”。院子里的仆妇想到刚才查检院子的事,自然是能躲多远就多远。待传出易姨娘半夜在家里乱逛冲撞了徐嗣谆,想到秦姨娘和易姨娘情份非同一般,知道秦姨娘多半被牵怒,又惦记起徐嗣谆的病来──这样是徐嗣谆有个三长两短的,秦姨娘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院里有受了秦姨娘恩惠的人感叹她运气不好的,也有平日里巴结奉承想着要不要到秦姨娘面前讨个好的,还有平日里受过气想着快点走的。只是徐嗣谆那边没个准信传过来,大家不免都在那里观望。
见琥珀过来,自有机灵的婆子迎了上前。
琥珀就低声吩咐她:“我有几句体己的话要跟翠儿说。”
那婆子想到翠儿平日里遇到琥珀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的,多有奉承,此刻正是情况不明时,定是琥珀要关照关照翠儿。翠儿得到好处,也就是秦姨娘得了好处。到时候大家也都可以跟沾光了。
那婆子喜笑颜开,连声道:“姑娘放心,姑娘等一等,我这就悄悄叫了翠儿姑娘出来。我屋里腌臜,门口有风,姑娘好歹进去避个风…”
十一娘喊了宋妈妈进来说话:“…绿云年纪不小了,你帮寻门好亲事吧!”
宋妈妈在徐家,也是经过事的人。心里千转百回,却不多问,曲膝应了“是”,十一娘由竺香陪着回了太夫人处。
玉版正站在屋檐下,亲自帮十一娘打帘,笑着:“陶妈妈刚来,和太夫人在内室说话呢!”
十一娘朝她点了点头,进了内室。
陶妈妈妈压抑而悲怆的哭声扑面而来。
十一娘这才发现陶妈妈正伏在炕边拉着徐嗣谆的小手哭得悲痛欲绝。太夫人和二夫人则站在她的身后,前者正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后者眉头微蹙,低声劝着前者。反把徐嗣谆的乳娘挤到了一旁,藏在角落里流眼泪。
见十一娘进来,二夫人明显地松了口气,劝道:“娘,四弟妹来了,你这样,她该伤心了…”
一句话没有说话,有道眼神剜过来,蛇得红信子般,阴森寒冷,让十一娘一惊,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再望过去,那眼神已掩在了松驰的眼睑之下,脸上已换了悲哀的表情。
“四夫人!”陶妈妈站起身来,抽泣上前给十一娘行了礼,“前几日得您的恩泽,四少爷赏了奴婢一大筐粽子,奴婢心里感激不尽。偏生山间乡野,没什么好东西,屋后住的芭蕉树长得正好,就陶成摘了几片叶子,做了几把蒲扇,让人带进府里给夫人、少爷、小姐们玩个新鲜。谁知道送扇子的人刚进城就听说四少爷病了,来不及打站,就赶回去告诉了我。我心里急,连夜就赶了过来。夫人…”说着,已是泪水纵横,“我走的时候都好生生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这样了!”
十一娘语凝。
说到底,是自己太疏忽了。
这件事,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她不由黯然。
总觉得徐嗣谆在太夫人身边,有杜妈妈这样经验丰富的人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却不想仔细考虑,杜妈妈也是年过五旬的人了,要照顾太夫人,要照顾徐嗣谆,还要管着太夫人屋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能日日夜夜面面俱到。
如果当时她再细心点,给徐嗣谆配个像南勇媳妇那样敦厚老实又本份的妈妈在屋里就好了!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陶妈妈看着,那自从听到徐嗣谆病了之后就如油煎似的心不仅没有平静,反而腾腾腾地冒起了油烟。
这个时候知道满脸愧疚地装好人,那个时候干什么去了?
谆哥儿可是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宁愿自己满身荆棘也舍不得他伤了小指甲盖的心头肉,却被十一娘就这样糟蹋着。这比杀了她还让她痛切。
想到这里,她不由扭头朝躺在炕上的徐嗣谆望去。
清晨的明亮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的脸上,皮肤腊黄,眼圈下一片青紫,如病入膏肓之人。
如果自己没有在府里安几个眼线,是不是谆哥死了他们也不会告诉自己一声呢!
念头一闪而过,陶妈妈心里像被刀刺了似的痛。
她被十一娘扣了个屎盆子,不臭也臭了。为了谆哥、为了陶成,她最好忍住对谆哥的思念,远远地看着他,让府里的这些夫人们放心…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结果呢?
如盟约被撕毁了般,自己被背叛一样。
陶妈妈气得浑身发抖。
可她知道,十一娘的刀就悬在她的头顶,只要她有所举动,就会毫不留情地砍下来。
她只有忍,只能忍…
这样一想,更觉得自己悲凉。
陶妈妈泪水滚滚,趴到徐嗣谆的炕边又低低地哭了起来。
太夫人心里也不好受。
几个儿子、孙子里没,还没有谁像徐嗣谆这样让她费尽了心思。可到头来,这孩子还是和自己没有缘份。
见陶妈妈哭得悲戚,太夫人也不由一阵辛酸,眼睛模糊。
二夫人忙搀了太夫人:“娘,你快别伤心了,刘医正不是说了吗,谆哥儿没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一面说,一面用眼神示意十一娘阻止陶妈妈,别再这样哭哭泣泣的了。心里却在腹诽罗家的这些陪房,一个两个,都是些没规矩的。
十一娘暗暗叹一口气,上前几步,低声道:“陶妈妈快别哭了。谆哥儿受了惊吓,正是要静心修养的时候。你这样,把谆哥儿吵醒了怎么办…”
听十一娘提起“惊吓”两个字,陶妈你操心像开了的水似的翻滚个不停。
惊吓你还好意思提惊吓要不是你,谆哥儿会被人惊吓吗?
在内院,仲夏时候,戌正时分,谆哥儿竟然被人吓成了这样…说是无意的,谁会相信?还说我把谆哥儿吵醒了?到底是谁想他不得安生…
陶妈妈勃然大怒。
想到太夫人对十一娘的喜欢,想到徐嗣谆还以后还要仰仗太夫人良多,她强忍着站了起来。转身却看见十一娘停在徐嗣谆四、五步的距离,手放在腹部,做出一个护卫的姿势。
她脑子嗡地一声。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就因为她怀了个孽种,以为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看徐嗣谆不顺眼起来。甚至要把徐嗣谆除之而后快全然忘了当初她是怎么进府的?大姑奶奶又是怎样待她的?
白眼狼!
可怜大姑奶奶一世英明,要不是时不待她,又何至于把这个白眼狼给招了进来?
大姑奶奶要是在地下有知,只怕没有一天能安宁!
陶妈妈的面孔扭曲,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十一娘,你这个贱妾我和你拼了!”
与其被这样被十一娘拿捏着,不如就此一拍二散。至少可以把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给弄下来,让她也知道一下什么是切肤之痛,让她也知道什么叫刻骨之恨…
火石电光中,她已不顾一切地朝十一娘扑了过去。
十一娘不由呆住。
两人为人,从来没有人对她动过手。
而太夫人和二夫人发现情况不对时,陶妈妈的手离十一娘的脖子已是触手可及。
两人大惊失色,张皇失措地喊了一声“十一娘”。
徐嗣谆的乳娘也被这变故吓得目瞪口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十一娘自从被徐嗣谆踢了那一脚,就开始对人保持一定的距离。陶妈妈面如厉鬼般朝她扑过来时,她虽然一时惊呆,很快就反应过来,隔着的几步距离又为她争取了时间,想到身后是太师椅,她立刻蹲了下去。
陶妈妈扑了个空。
十一娘下意识地想猫身跑开,却忘了自己正怀着身孕,不比从前,一时竟然没站起来。
陶妈妈顺势弯腰,掐在她的肩膀。
十一娘暗暗喊糟,抬腿就准备狠狠朝陶妈妈踢去。
谁知道“咣当”一声,陶妈妈头顶粉瓷乱飞,陶妈妈两眼一翻,慢慢地瘫了下去。
十一娘就看见拿着还剩半个花瓶瓶口、满脸无措的二夫人。
她不由错愕。
二夫人忙丢了花瓶的瓶口,喃喃地道:“我,我这还是第一次…”
古代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经历的事情更少,二夫人长于书香世家,讲究“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她恐怕和自己一样,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