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微顿,侧首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却作少妇打扮,珠光宝气地垂眼盯着她瞧。

宋湘只觉这眉眼有点熟悉,再一会儿,她站起来,心下就道了声冤家路窄!

“莫非连我都不认识了?”少妇笑着朝她挥了下手绢,“小时候你我还打过架呢。”

听到这里,宋湘神色淡漠:“原来你还记得?”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没规矩。别说我比你大,你先得唤我声姐姐,就是没认出来,看到我这身装扮你也得行个礼吧?小时候就没个姑娘样儿,长大了还这么狂妄呢?”

佟彩月一脸冷嘲热讽,尖嗓子带出的声音把旁边香客的目光都引过来了。

宋湘唇角一抬,目光掠过她满身的锦绣:“可你这身装扮也不怎么样啊。”

这佟彩月的父亲佟芸,跟宋裕曾是同科,为人却是极刁钻的一个,后来宋裕进了翰林院,佟芸则放了外任。没几年竟又走了关系调进京师来了,有时候宋裕他们这些同窗之间难免有饭局,合适的时候,便也带着宋湘去。

那年宋湘与别家姑娘下棋,这佟彩月从旁多嘴个不停,被那位姑娘给数落了。

佟彩月却说是她给挑拨的,带了丫鬟小子在路上拦她,要教训她,宋湘虽然不惹事,却也不怕事,那会儿已经开始学拳脚的她把他们一个个轮流收拾了一顿!

此后,但凡有宋湘在的场合,佟彩月就不来了。

一直到前世她嫁进王府,这佟彩月的丈夫也混成了六部员外郎,宋湘才想起她来。

而之所以想起她,却是因为姓佟的也是当年那些说她麻雀变凤凰的一群酸鸡其中之一!

第209章 湘湘你跑远了

前世背地里兴风作浪就算了,打架打输了的她眼下还有脸来打招呼,十成十是为了显摆的。

可惜她堵住了门,宋湘出不去,不然她宁愿去妙心院子里数麻雀也不会留在这儿。

佟彩月面上僵了僵,很快她就冷笑起来:“倒也是,你哪看得出来怎样不怎样?听说打你爹死后,如今你们都沦落到种田为生了,看你穿的这衣裳,如今怕是连生计都成问题了吧?真可怜。”

她边说边拈起手指在宋湘袖子上扯了扯。

然后扭头:“檀雪,我记得早些日子你们还换了些旧衣裳下来,准备施给叫花婆子穿的,瞧瞧我们宋姑娘这可怜劲儿,你索性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把衣裳舍给她穿算了。”

这叫檀雪的丫鬟立刻过来,嘴一撇,跟着唱戏:“奶奶话可说晚了,那些衣裳,前番奴婢已经撕来当抹布了。早知道奴婢就多留一留,给这位宋姑娘穿着,也当作日行一善了。”

“是么,”佟彩月眨眨眼,“那可真是不巧。”又转向宋湘:“要不怎么说你没福气呢?本来有份给你的东西都得不着。”

宋湘看着她们俩唱戏,掸掸被碰过的衣裳:“说完了吗?”

佟彩月道:“怎么,说你两句话你还不高兴?”

宋湘道:“我没有不高兴,毕竟谁会降低身份跟个缺心眼儿一般见识?”

说着她目光从上往下扫视过去:“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爱跟自己过不去呢?光长个也不长脑子?”

佟彩月气上头:“你说谁缺心眼儿?”

“当然是说你呀。”宋湘边说边拨开她往外走,“你要是不缺心眼儿,怎么可能被打过还不长记性?”

佟彩月追出来:“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不是当年的我了!”

宋湘望着又抢到面前来挡住去路的她:“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发现了!当年的你也不过就是讨嫌一点,如今真是又蠢又坏还讨人嫌。

“不过难得你有自知之明,”说到这里她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今日就不打你了,改日再约!”

佟彩月被她气得脸都青了:“宋湘!”

远处早就跟在宋湘身后的重华看到这儿,作势就要上去,半路想了下,又立刻小跑回禅院。

禅院这边,经过一轮寒暄,母子俩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陆瞻将王妃那日所说之事简单讲过,然后就把心中剩余的疑问说出来:“母亲这脸上的伤,想必就是当年逃离宁王府时落下的吧?”

“是。”妙心点头,“当年不这么做,你我母子根本就活不成。是王妃派的人掩护我出来的。后来生下你,我们有了决定,然后就在这儿出家了。”

陆瞻因听晋王妃和宋湘分别都说过宁王妃年轻是才貌双全的贵女,看她如今这脸上的疤痕,心下更是替她感到难过。天下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而她却为形势所逼落得如此模样,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他抬头:“那晋王见过母亲吗?”

“他没有。这是女僧修行之地,只要你母妃不带他来,他也没有理由来找我。当然,这些年我们也很小心,防备他知道我的存在。”

说到这儿妙心又道:“虽然你我母子已经相认,你也不要常来,母亲知道你安好就行。来日方长,安全要紧。”

“儿子遵命。”陆瞻颌首,然后又看了眼门外,说道:“济善堂那位宋姑娘,是我们自己人,可信任的。日后儿子就请她来给母亲诊脉,顺带,替我探望母亲。”

妙心微笑:“你说‘自己人’,不知人家姑娘答应吗?”

陆瞻微赧,垂首未语。

妙心说道:“你和宋姑娘的事,你母妃跟我说过了。我相信她的眼光。再者,我见过那姑娘,也觉得不错。你若是认准了人,就不要三心二意,我与你父亲都是专心之人,希望你也能做到认定一人,相守终生。”

陆瞻望着地下:“我哪里还敢想什么三心二意?她还能接受我就不错了。”

“什么?”妙心疑问。

“哦,没什么。”陆瞻抬头,“我会谨记母亲教诲。”

刚说到这儿,重华就在门外咳嗽起来了。

陆瞻扭头:“什么事?”

重华走进来:“世子,宋姑娘遇到麻烦了。”

陆瞻闻言已不自觉地站起来:“什么麻烦?”

重华便把看到的情况跟他说了:“那找不自在的女人太可恨了,说的话也太难听了!别说宋姑娘生气,属下在旁边都气得很!”

妙心站起来:“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去看看?”

陆瞻便匆匆揖首,随重华往佛殿这边来。

宋湘这一压掌,其实压根没下什么力,但佟彩月自恃身份,被她这么一碰已经觉得被冒犯,何况还甩不开她的手,从前她是在宋湘手上吃过亏的,见状更是怒极了:“你这贱人,你想干什么?!”

她这一喊,带过来进香的守在不远处的护院便都过来了。

宋湘觉得以武力欺负她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吓唬吓唬她,顺便帮助她回想回想从前吃过的亏罢了,再者她又不想真打起来弄得佛门之地不能清净,便就把手收了。

佟彩月只当她怕了,更是有恃仗,旋即冷声道:“有爹生没爹养的贱人,眼下了还敢动我?你当我还跟当年一样好欺负呢!”说罢抬起巴掌就甩过来。

只是这巴掌抬到半空就下不来了,因为斜刺里一只手已将她胳膊稳稳架住!

佟彩月往旁一看,旁边多了个双目喷火的男人,此刻一只铁钳般的手正挡在她手下方,而男人的身后还站着个人,瞥过来的一双眼冷若寒霜,被一群扈从簇拥着,地位不言而喻。

她蓦地怔了一怔,而后退后半步:“……世子?!”

陆瞻生长在晋王府那样的后宅里,像佟彩月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没见过?平生最烦的就是这些不安份的人,但他也不至于直接对个女人动手,嫌恶地瞥完她,他便转向宋湘:“湘湘,你跑远了。”

第210章 当心业障

这态度跟他扫向佟彩月的目光完全成了对比!

不止佟彩月吓了一跳,宋湘也立刻抬起了头!

陆瞻却没事人一样继续问她:“这是谁?”

宋湘吃惊的原因是陆瞻居然如此厚脸皮,当众叫她的小名,这是违背他们之前心照不宣的约定的,但看到旁边一脸紧张的重华,便想到他们俩来的这么及时,或许又是为着替她解围而来,便就按下了。

佟彩月既然认得陆瞻,又怎会察觉不出来眼前这微妙?她看不起的乡野丫头居然有资格得到陆瞻这样的温声询问,那宋湘在他面前什么地位这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她害怕看错,又仔细地打量他们,只见宋湘虽然没有回应,但也默认了陆瞻的亲近,而陆瞻更是离谱,一双目光落在她脸上,分毫都未曾移开,仿佛宋湘一笑,他就能赏自己点什么,宋湘要是一皱眉头,他就立马会让侍卫给自己个下马威似的!

这真是传说中的晋王世子?!

……就算这就是,那他跟宋湘又是什么关系?!

那死了爹的野丫头,居然认识了晋王府的人,还是晋王府的世子,而且还得到他来撑腰?!

想到先前她对宋湘说的那些话……不管他们什么关系,这都是后话了,眼下重要的是绝对要堵住宋湘的嘴,不能让陆瞻误会她和宋湘之间的关系!

她飞快抢在宋湘出声之前,说道:“禀世子,妾身是都察院都事郁农之妻佟氏。妾身的父亲与宋姑娘的父亲是同科进士,自幼我们都在一直玩耍的。

“宋伯父过世后,宋姑娘搬出了京城,一晃多年没见面,方才妾身正与宋姑娘打趣呢!”

说完她又转向宋湘,手搭在宋湘手臂上,笑吟吟道:“湘姐儿你说是不是?”

边说,她手下边掐了宋湘一把。

这死丫头八成是仗着有几分姿色把陆世子给迷上了,她要是敢不老实配合她,她便定把他们家老底兜出来,看她还敢做攀高枝的美梦!

哪知道宋湘低头:“你胡扯就胡扯,掐我干什么?”

佟彩月顿住。

陆瞻凝眉看过来:“掐你?”

宋湘抬胳膊:“她掐我胳膊。”

陆瞻沉脸:“放肆!”

佟彩月支吾难言:“我,我哪有掐你?湘姐儿你别胡说!”

“胡说的不是你吗?”宋湘道,“我爹跟你爹虽是同科,但我爹是清流,你爹是走后门升迁的,而且小时候我虽然跟你见面多,但我们之间只有打架的交情。

“多年未见也不假,打趣却不是真的,因为只是你觉得有趣,我觉得没趣,毕竟你说我可怜到只能窝在乡下种地,连衣裳都要穿不起了,想施舍原本要给叫花婆子的旧衣裳给我呢,偏偏又让丫鬟撕成了抹布,这么假惺惺地,我觉得好没趣。

“没想到你看到陆世子一来,就跟我套近乎,一看你这么不要脸,我就更觉得没意思了,而你私下居然还掐我!”

佟彩月无地自容,垂在身侧的十指发抖,只恨不能上前把她的嘴给撕了!

陆瞻听到这儿,觉得不是小事,便扯着宋湘的袖子到了旁侧,问她:“怎么回事?”

宋湘环胸:“我跟她有旧年的积怨!”

说罢,她便把来龙去脉说了。

陆瞻听得心血上涌:“她就是当年那些背后说风凉话的人之一?”

这事儿是他的心病,因为早前宋湘在指责他没尽到丈夫责任之时,这事儿就是她的重点证据之一,他原以为没有机会再在此事上反省给她看,没想到居然还真让他撞上了!

当下他就道:“这事交给我,我来帮你收拾她!”

宋湘睨他:“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去冲一个女人下手?”

陆瞻顿了下,立时垂下肩膀:“你说的也是,我一个男人,直接冲女人下手是太没品了些。

“可我又咽不下这口气——要是你是世子妃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当初那些嫉妒中伤你的人报仇了。而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后,在你需要的时候当一个称职的丈夫了。”

宋湘脸一垮,望着他。

他看过来,虔诚道:“对不住,一时失言,你莫怪我。”

宋湘瞪他。

陆瞻回头看一眼佟彩月,又说道:“你如今想怎样出气?要不我让人守着这儿,你把她打一顿?”

宋湘想了下:“前世嘲讽我的人多了去了,她哪哪儿都不是我对手,我犯不着打她。

“再说她能够融进那些人当中,说明她还是有点来路的,妙心法师在这里,今儿无谓跟她撒火,惹来外人注意。日后再说吧,总有机会的。”

陆瞻默语,然后道:“一会儿午膳吃什么?我让重华去订位子。”

这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刚是闲聊唠磕的音量。

一直注意着他们的佟彩月听到这儿,脸上又是一抽,方才就觉得陆瞻是被宋湘这狐媚子相给迷住了,这句话出来,可不就有了铁证?

他们居然都能一道约着吃饭了!

这宋湘的本事果然不小!回头别真把陆瞻哄得来对付她了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到这里,佟彩月连忙看看左右,悄没声儿地退入了佛堂。

宋湘扭头,一看她溜得影儿都没了,便笑了下:“走吧,看看妙心法师去。”

佟彩月看着他们出了院门,自门后走出来,鼻子里重重一哼,骂了句“贱人”,便咬着唇来提裙拜佛。

一旁执香的女尼见状,合十道:“施主佛前造口孽,当心业障。”

佟彩月闻言看向女尼,又咬了咬牙根。

宋湘与陆瞻回到妙心禅院,行礼后问了问她近期身体状况,然后便把带来的药奉上来了:“上回给法师服的药,看着效果还不错,这次我便又带了几瓶过来。这药平素稍有不适时您就服用,可治病也可预防。”

妙心微笑收下:“世子能得姑娘诚心以待也是他的福气,他进寺多有不便,方才贫尼已与他商量过了,日后就劳烦你时常上山来走走。”

宋湘此来本就是为着妙心,她看了眼陆瞻,也笑着点头:“不麻烦。我们开药所的,治病救人是天职。”

第211章 这么关心他?

寒喧了两轮,妙心看着娓娓而谈的她,再看看端坐在旁侧,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的陆瞻,就说道:“眼下非常时节,我就不多留你们了。多谢姑娘惠赐宝药。”

宋湘跟着起身,施礼辞行。

陆瞻走在后面,还向母亲留下了几句叮嘱的话才出来。

妙心也目送他们一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

离别情依依,亲情最是难断。

回程时宋湘坐马车,陆瞻骑马,一路无话。

陆瞻还顾及着王妃叮嘱过早些回来,便不多留,告辞回了府。

刚到府门下,在此等候的景旺就过来了:“世子!宫里来了旨意,皇上传您这就进宫!”

陆瞻立定暗道了声晋王妃料事如神,当下便不多作停留,复上马又往皇宫驰去。

刚到王府门下的晋王看着陆瞻驾马离去,问门下太监:“世子又上哪儿去?”

“回王爷,皇上传召世子,世子进宫去了。”

晋王皱紧双眉,一言不发下了马。

承运殿下听到人喊“父亲”,他转过头,只见陆昀抱了盆兰花过来,他道:“有事?”

陆昀道:“儿子得了盆花,想起父亲喜爱兰花,拿来孝敬父亲的。”

晋王看了眼他,点点头,跨步进门。

陆昀到了屋里,先环顾一眼四处,而后便将茶架上一盆他荷花搬开,将兰花放了上去。“这墨兰之高洁最配父亲的心性,与父亲这殿室也相得益彰。我那儿还有一盆上品,打算回头送给母妃,父亲觉得如何?”

“她不喜欢这些。”晋王坐下来。

陆昀听闻,走过来道:“儿子在母妃跟前的时候少,也不知她喜欢什么?近来因为儿子的婚事,母妃也操劳了,儿子就想送点什么表表孝心。”

晋王望着地下片刻,说道:“她爱牡丹花。”

陆昀微顿,说道:“也忒不巧,这季节牡丹花可过了花期了!”

“是啊,过期了。”

晋王附和着。

陆昀怔住。

晋王又抬头:“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哦,正在进行,都还顺利。”

……

陆昀出了承运殿,半路想了下就去了周侧妃房中。

周侧妃正在看绸缎,见他来了就道:“打听到了么?”

陆昀坐下来:“没打听到什么,不过父亲有点怪怪的。”

“怎么怪?”

他想了下,就把晋王提到晋王妃的那段给说了。“我竟没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周侧妃听完,疑惑道:“我也没听说过她喜欢牡丹。喜欢牡丹的只有皇后和先太子。”

“是么。”陆昀皱皱眉头。忽又道:“对了,我记得前番你说的如果不是因为宁王,还不会有我,这又是什么意思?”

周侧妃脸色微僵,起身又走到了那叠绸缎旁:“问这些作甚?把它烂在肚子里便是了!”

陆昀愣住……

……

陆瞻像往常一样进了御书房,院子里荷花的清香已经扑面而来,知了在头顶迭声鸣叫,盛夏的气息很浓了。

王池迎出门,在门下躬身,不曾多发一言便将他引入了屋中。

外面强烈的阳光反衬得屋里有些暗,陆瞻在门下适应半刻,看到立在帘栊下的皇帝,走过去深施礼:“孙儿拜见皇爷爷!”

皇帝一手虚托着他手肘,等他直起身,目光就落在他眉眼上。

陆瞻也回望着他,心底闪过万千思绪。

一会儿皇帝敛住目光,在椅上坐下:“你母亲,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陆瞻默了下:“母亲跟孙儿说过很多,具体哪些,还请皇爷爷明示。”

皇帝点点头,没往下说,把他招到跟前来,指着面前脚榻让他坐下,然后就着窗户透进来的灯光看他的脸。

“近来在大理寺怎么样?可有什么难处?”这张沧桑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显露出宽和,相较于从前几次的询问,更多了些人间烟火般的亲近意味。

“尚且还好,各位大人都很愿意点拨我。”

“多看,多学,多思考。等过了年,皇爷爷再让你去别的衙门观政。趁着我在,好好地学着就是了。”

皇帝伸出手,轻拍了拍他臂膀。

陆瞻心知这番话背后的心情源自于昨夜晋王妃,如此看来皇帝不管会不会答应替宁王翻案,至少心里已不再恼他,——一个囿于骨肉之情而不愿去撕开那层面纱的老人,他怎么可能时隔多年还在恼自己的另一个孩子?

陆瞻自然也想跪请他赶紧下决心,但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甘心被人逼迫的。

……

后来的日子归于风平浪静。

陆瞻仍然是晋王府里的世子,晋王仍然是那个口碑甚好的皇子,与晋王妃之间和睦“恩爱”。

他没有再去印证杨家太夫人患病真假,陆瞻进宫的这日下晌,他到了宫里,向皇帝表达了对坠马一案的震惊。随后几日,大理寺奉旨彻查的这桩子案,也渐渐没有了风声。

那个漫长沉重的,穿梭在十几二十年前后的黑夜,仿佛并没有改变这世间什么。

……或许也还是有的,至少宋湘对陆瞻的嫌弃,已经被他身上背负的责任压下去了一点。

晋王如此沉得住气,既不曾即刻反杀,也不急着冲晋王妃和陆瞻动手,不能不让人认为他是不愿后院起火,影响了他在朝中积累下来的威望。

既然他不愿如此,正好陆瞻也得以思虑下一步——几日过去了,也不知王府情况如何?

“……去就好生去!再淘气仔细抽你!”

晌午在柜台后翻着医书,郑容的声音把她吸引回头。只见郑容撵着宋濂从后院出来,嘴里还在教训他什么。

宋湘问:“上哪儿去?”

“他要去沈家写功课,说什么跟他们家子弟约好了。”郑容边说边横了眼宋濂。

宋湘道:“去就去嘛。”完了她又扭头:“跟哪个子弟?”

“他们六爷,沈栎。”

宋湘听到这儿直起腰:“沈楠的弟弟?”

“就是他!楠四爷回来了,带了好多玩意儿,沈栎叮嘱我去看来着呢!”宋濂边说边把装着书本的小布包背身上,呼啦地冲出门了。

宋湘抢步到门槛下挡住他:“沈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半拎起来的宋濂道:“昨儿回的呀,你怎么了?这么关心他?”

第212章 她今天不会缠着你

昨儿回来的,那就是说柳家那边的事办完了?

那柳纯如的“遗物”呢?

她说道:“他回来后,你有没有在沈家听到什么风声?关于柳家的。”

“没有啊!”宋濂说完仰头望着她,“你是不是想去沈家?”

宋湘直起身子:“不是!”

宋濂又道:“你是不是想要我去沈家打探消息?”

这倒是挨着边了。宋湘道:“我没这么说。不过你要是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在沈家听到了什么,告诉我,那我说不定会给你杀猪。”

宋濂眼睛亮了:“当真?!”

“自然当真。”

反正再过不久外祖父也要来了,正好杀猪以示欢迎。“不过你得注意分寸。别回头还得我去给你收拾首尾。”

“你等着我吧。”

宋濂自信满满地走了。

宋湘拍拍缠腿的梨花脑袋,也回屋跟阿顺道:“你去对面找人上王府问问世子,杨鑫回来没有?”

……

陆瞻提前一刻钟下衙,飞奔回王府,在延昭宫廊下看到了杨鑫。

粗粗打量了两眼他身上,他跨门道:“有什么收获!”

杨鑫抹着汗跟进来,掏出个小布包:“回世子,属下只拿到这个!”

陆瞻打开布包,只见里头是张带着点点褐色的羊皮。

“这是什么?哪来的?”他皱了眉头。

“是从柳湛屋里得来!”

陆瞻抬头:“怎么回事?”

杨鑫沉了口气,弯腰接了他递来的茶一口喝了,然后道:“沈楠的确是冲柳纯如去的。他前后在柳家呆了九日,除去给柳夫人上坟,其余没去过别处,就在柳家遛达。终日陪着他的是柳家大爷,也就是如今他们家大老爷柳湛。

“属下跟了他几日,到第七日上,就听他私下里跟随从交代,说东西一定还在柳家,只是柳家不拿出来罢了。

“那日夜里,沈楠就把早年从沈家出去,给柳夫人当了陪嫁的一个婆子唤进来了。跟她打听柳纯如出事后柳家情况。

“那婆子当时是柳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这些事自然清楚。但当后来沈楠问到可知柳纯如身后留下些什么,这婆子就沉默了。片刻后坚定地说不知道。”

“这明显有诈。”陆瞻道。

“属下也这么想,而且沈五爷看上去也没有相信。把她打发走后就打发人趁夜去柳家库房里寻找。

“属下不便跟进去,就跟着那婆子回了房。那婆子回房呆坐了阵就往柳湛屋里去了,柳湛听完她述说完打发她走,而后就把这个从壁橱暗格里拿出来看了一阵。”

陆瞻再度看着这羊皮,眼下目光已经适应屋里光线,可以清晰看到上方几处褐点其实泛着暗红,而且有干涸起裂的痕迹,竟是些血渍。羊皮上什么也没写,不过边缘打了几个圆孔,一端还留着一小截丝线,看得出来应是做包扎之用。

陆瞻想起晋王妃说过宁王揣在身上带进京的证据后来怀疑是落在了柳纯如手上,沈楠去柳家找的,也有可能是那份证据,那么难道有这么巧,这张羊皮会是当初包扎证据的包裹?

如果是,那岂非说明那些证据当真在柳家手上?而柳家为何又只剩下一张毫无用处的包袱皮呢?

“还有别的么?”

“属下这边没有了,但属下怀疑沈五爷应该有发现,因为他们探过库房的翌日,他忽然又派人趁夜闯进了如今已经封了的、柳纯如曾经的住处。出来之后到了翌日,他们就提出回京了。”

“路上没跟着?”

“世子不是还派了有弟兄来接应属下么?刚启程的那日他们到了,我便与他们做了交接,让他们跟随着沈五爷,而我留在柳家察看后续。

“属下在柳家停留了一日,柳湛在走后就与弟弟柳鸿起了争执,他们说的很小声,动静也不大,属下未曾听清楚说什么,但当日下晌二人又神色如常,属下便就回来了。”

“这么说,眼下还有人在沈家?”

“不知进去不曾,就是未进去,也定然在周围。”

陆瞻看了下这羊皮,抬头道:“你先下去歇着。回头再寻你!”

杨鑫称着是,下去了。

门口守着的重华立刻进来:“世子,宋姑娘差人来问杨鑫回来不曾?好像是听濂哥儿说起沈五爷回来了而问起的。方才濂哥儿往沈家去了。”

“濂哥儿去沈家?”陆瞻把注意力从手上移开,立刻就把羊皮塞入怀里:“走!”

走到台阶下他又问:“让你招的护院,在办了不曾?……”

……

宋濂在沈家这不到一个月的工夫,跟沈栎成了知己,因为他有个厉害的姐姐,沈栎则有个精明的哥哥,说到平日在兄姐手下讨生活,俩人便总有切磋不完的话题。

想到栏里的两头猪,宋濂一路上脚步轻快。到了沈家,就忍不住问在门下等他的沈栎:“你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