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老师知道,常元帅也知道,但瞒得十分严实。
蓝玉屠沈家庄的时候,也不知道朱标就是太子,更不知道常葳已经被定为太子妃。薛知默进京后才知道这件事。
按照常理,常葳是太子妃,薛知默应该松了一口气,蓝玉此举被放过的机会更大。
但在知道朱标是太子后,薛知默可不敢这么乐观。
朱标的厉害,他非常清楚。自己再有辩才,也不像太子那样能把人直接骂死。如果在太子面前狡辩,恐怕会起反效果。
薛知默小心翼翼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读过此次难关。
“坐吧。”朱标先赐座,然后屏退左右,道,“在我和爹面前,虚的就不说了。沈家庄真的是那些不堪话本的印刷窝点?他们是主谋,还是不清楚印刷的话本是什么?”
薛知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太子果然一针见血。
“沈家庄乃是曾经支持张士诚的豪商沈万三的家族。村庄几乎都是沈家族人,皆能识字。他们清楚自己印刷的是什么。”薛知默冷静地解释道,“他们藏得很好,明显有预谋的印刷。”
朱元璋怒道:“张士诚?!果然是谋逆!”
朱标抓住朱元璋拍桌子的手:“爹,你手不疼吗?别拍了。张士诚是被他们忽悠……欺骗瘸了,这事和张士诚可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曾经勾搭上张士诚的人又巴上了朝中的人,想要再来一次富贵而已。”
薛知默:“……是,和张士诚的残党没关系。”
他本来是打算将这些推到张士诚残党怀念张士诚,所以与朝中一些人密谋上。这就是铁一般的谋逆了。
但在太子面前,他不敢颠倒黑白。
“这样吗?”朱元璋皱眉,“常丫头不是把苏州的豪户迁得差不多了,怎么还有?”
朱标道:“常姐姐迁的是不法富户,沈家在张士诚失败前就投降,并拿出大笔钱财劳军,并一直高调支持井田制。”
大明的井田制不是均分,更不是把所有人的田都收了再均分,是不彻底的土地改革。
朱标还是陈标的时候,将陈家的土地主动拿出来分了,然后再用钱租回来,脱裤子放屁,以给朱元璋表忠心,那是特例。
所以沈家只要付点“赎身费”,再乖乖守规矩,低调一些,就没人找他们麻烦。
朱元璋对百姓的保护,也保护了守规矩的富户免于被官吏无止境的敲诈。
但显然,曾经想要从龙之功的沈家并不知足。
“他们胆子真是太大了。”朱标道,“你们应该审过沈家人,他们就不怕吗?”
薛知默老实道:“沈家人言,他们此举并非针对马皇后,只是针对常葳。因为常葳声望过重,颇具民心,又有与太子指腹为婚传闻,恐为太子妃。若常葳为太子妃,井田制和屯田会永无止境的推行下去。常葳又为太子学生,定会为在太子面前……”
薛知默话语一顿,发现自己将要说的话有点拗口。
朱元璋拍着宝贝儿子的肩膀道:“他们担心,常丫头会在太子面前说你的坏话。他们看来是学乖了,知道在我面前扳不倒你,要等着太子归位,告你一个功高盖主了。”
“嗯。”朱标道,“常葳不为太子妃的利益,也不会大到他们铤而走险。何况牵涉到了我娘,就算朝廷放弃了常葳,他们抹黑当朝皇后,不怕死?”
薛知默道:“他们并没有指名点姓,只是含沙射影,以他们对皇上的了解,为了不丢脸,就不会高调宣扬此事。”
朱元璋挑眉:“哦?”
朱标道:“他们是将当代普通男子的心思套在了我爹身上,洪武皇帝岂是那等会为了自己的面子让发妻受言语侮辱的人?”
朱元璋斩钉截铁:“对!”
薛知默本来很紧张,听着上首处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心中忍不住不断松懈,越来越紧张不起来。
真是邪门。
他努力让自己再紧张起来,解释道:“除了他们认为皇上不会追究他们含沙射影之事,也确实有更大的利益。太子归位后,府中定会选入伺候的民女。沈家得了承诺,会有族女进太子府。”
朱标:“嗯?他们如此自信?”
朱元璋道:“若是普通太子,伺候的人从民间大选来,估计他们真会得逞。可惜标儿身边的事,我说了都不算数。”
朱标:“……”他听出了自家爹的怨气。
薛知默也:“……”这话是我能听的吗?!
“这确实是很大的利益。”朱标道,“但这利益并不确定。或许沈家冒险支持的人,认为逼死常姐姐之后,自己家能当太子妃呢。”
薛知默惊讶地瞪大眼睛。
朱元璋疑惑:“哦?他们这么自信?”
朱标道:“若常姐姐因为这事被皇家放弃,他们可能会放出常姐姐曾经与太子指腹为婚的消息。太子今年归位,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皇家最好的洗去污点的方法,就是在太子归位的同时宣布准太子妃,而准太子妃肯定会从非勋贵的文臣中选,以拉拢朝堂最大的喉舌。”
朱元璋疑惑:“就算常丫头不当太子妃,我肯定也从老兄弟中选啊。”
朱标摇头:“受皇帝信任的太子身边的势力,就是皇上本身掌握的势力。大明建国以来,可看到勋贵对皇帝一如既往忠诚,但后加入的传统士林阶层对皇帝颇为不服。太子妃的位置,是一个拉拢传统士林阶层的好筹码。何况放弃常姐姐……支持皇帝的勋贵会心寒。”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讥笑了一声,道:“好算计。朕是一步退,就得步步退了。”
气得老爹自称“朕”了,朱标帮爹顺了顺气,道:“我们不退。谁挡我们前进的路,就让他们死。”
朱元璋看向儿子难得充满杀气的话,眼中恢复了笑意:“对。”
薛知默看着朱元璋和朱标,不知道为何,心中涌出了一股热流,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了热意。
薛知默起身,再次叩拜道:“永昌侯此事非常鲁莽,请皇上降罪!但此事,永昌侯和臣等,做得都不悔!”
朱元璋颔首:“起来,朕会护着你们,别怕。”
薛知默身体一颤,几欲落泪,在起身的时候,悄悄用袖口擦拭了一下眼睛,才没在皇帝和太子面前失态。
无论是老师,还是常元帅、小师弟,都对皇上无比忠诚。这样的皇帝,这样的主公,要如何对其不忠诚?
朱标道:“罚还是得罚,先免了蓝玉的爵位和带兵的权力,让他去浙江行省当知省,好好修身养性吧。若等有了政绩,再把爵位还给他。”
薛知默傻眼:“啊?!”
朱元璋表情古怪:“标儿啊,你知道有个典故,叫杀人诛心吗?”
朱标正色道:“不知道!”
朱元璋跟着朱标一起演,严肃道:“不知道就好好读书!”
朱标诚恳认错:“好!”
薛知默脸皮使劲抽搐。
不能笑,不能笑,绝对不能笑。那是皇帝和太子,你怎么能笑!就算不掉脑袋,也会掉评价啊!
朱标和朱元璋演完后,道:“他不必回来了,你带着圣旨,让他就地免职再就职,好好收拾浙江的烂摊子,等收拾好了再回来。我再给他派个钦差……”
朱标转头看向朱元璋:“爹,你看,叶大先生的弟子,当个御史绰绰有余吧?”
朱元璋点头:“当然。薛知默,朕命你为监察御史,督查浙江知省彻查此案!”
监察御史只是正七品,但替天子巡视天下,有直接向天子进密折的权力。监察御史就是朱元璋为了避免被地方蒙蔽,所想出来的法子。位不高,权极重,上了这个位置,基本就是朝中六部和中书省高官备选。
薛知默跪下道:“臣领旨。”
朱元璋道:“四川的屯田也不能放松。朕记得陈启能领兵,就让他领着蓝玉的兵,回四川继续屯田,暂时由文转武职吧。他做得上好,朕懒得换人了。”
薛知默:“……是。”
“去吧,先休息一夜,明日替朕传旨。”朱元璋收敛表情,阴沉道,“顺带给蓝玉传一句口谕。”
“杀得好!”
薛知默心头一震,最终还是没忍住露出了笑容:“是!臣遵旨!”
朱元璋发泄了心中的愤懑之后,道:“让他赶紧把案子查清楚,朕要看看,是谁想把手伸到我儿子身边。标儿,这件事交给爹,你别管!”
朱标知道朱元璋又要用谋逆这个口袋罪“冤杀”了,道:“好,儿子就仗您的保护了。”
“您”是北方方言,元时首次出现在书面中,原本指“你们”。元末逐渐从指复数,转为指单数,并有了尊敬的意思。
直到永乐帝迁都,又清朝定都北京,这个北方方言词才逐渐被全国接受。
所以现在朱标说“您”,就相当于用北直隶的方言说了一句俏皮话,逗得表情刚阴沉下来的朱元璋展颜大笑,使劲拍了拍儿子的发髻。
朱标无奈。他怀疑等自己戴冠之后,臭爹还是会继续拍他的头,把他发冠拍歪。
两日后,薛知默带着圣旨匆匆回苏州。
此刻,蓝玉也已经得到了朱标就是太子的消息。
他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呆坐了半宿,然后十分后悔。
若早知道朱标是太子,他就不冒险了,直接立刻返京,帮太子杀人多好?
蓝玉此举,其实是逼迫皇帝给个说法。
他坐实了此事是谋逆,把自己绑在了常葳被泼污水的这个“小案子”上。
口舌之罪,皇帝可能为了保护一些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让常葳吃了这个哑巴亏。但蓝玉为此事屠了村庄绑了知府,如果不把这件案子办成“谋逆大案”,那么就是蓝玉此举就是犯了大罪。
一个常葳如果不够资格让皇帝偏袒,那么再加一个永昌侯呢?
蓝玉用此举向皇帝表明,如果皇帝放任常葳被逼死,那就连同他的命一起收了。他这个舅舅受了姐姐姐夫太多照顾,愿意跟着去九泉之下照顾外甥女。
“啪。”蓝玉一巴掌打自己脸上,给自己的脸打了个红彤彤的手印,“自作聪明!”
“好了,皇上和太子都没怪罪你,皇上还说你杀得好。”薛知默笑道。
蓝玉忐忑道:“皇上真的没生气?皇上如此英明,不可能看不出我在逼迫他。”
薛知默道:“皇上肯定看出来了,不过皇上一开始就在太子面前维护你。我想在皇上眼中,你是子侄,十分纵容你。”
“在太子面前维护我?”蓝玉愣了愣,然后表情古怪道,“太子是标儿,那确实应该是皇上在太子面前维护我。”
薛知默忍着笑道:“别胡说。”
“好了好了,监察御史,走,咱们查案去。”蓝玉把腰间调兵令牌丢给陈启,“陈将军,请率兵保护下官。”
陈启瞥了他一眼:“小师弟,你真的有在反省吗?”
蓝玉正色:“有的有的,师兄,你相信我!”
陈启把令牌揣好,叹气道:“先别忙着查案,把已经到手的证据整理一下,先呈给皇上和太子。一些证据,到了皇上和太子手中,才能更快查出背后指使之人。”
蓝玉表情有些别扭:“找到更多证据后再送上去吧。”
陈启疑惑:“为何?皇上已经宣布常将军为太子妃,你还有何不放心。”
蓝玉仰着头长叹道:“标儿是太子,那朱文正就是皇上亲侄子,现在估计在京城。”
陈启更加疑惑:“这和燕王又有什么关系?”
蓝玉苦着脸道:“若将这些零散的证据交给皇上,定是标儿整理和查案。朱文正知道了,绝对会写信嘲笑我让标儿收拾烂摊子。明明是标儿帮我,他会在信中说得好像他在帮我似的!”
陈启:“……你该称呼朱知省为太子殿下,不应直呼其名。”
薛知默失笑:“好了,正事重要,把你那点孩子心性收回去!”
“唉……”蓝玉一想到朱文正的嘴脸,就忍不住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神情比知道了朱标是太子,自己自作聪明后还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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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朱文正听到蓝玉的事后,不仅大笑三声,甚至想亲自去当这个监督蓝玉的钦差。
朱标阻止道:“蓝玉一个人就够令人头疼,再加一个你,你是想让我也跟着去吗!”
朱文正左看看,右看看,把看热闹的李文忠和陈英抓住:“他们俩一起去?”
李文忠和陈英:“?”
我们俩是你的小跟班吗?滚!
朱标苦口婆心道:“你这么无聊,不如跟着爹去干活。爹不肯让我插手,已经好几个晚上只睡不到两个时辰……”
即使朱标一回来就做出了逼杀大臣的事,朱元璋仍旧坚持认为朱标手里应该少沾血。之后两广大案的事,他全权负责。
朱元璋一头埋进了这个案件中,把其他政务交给朱标,顺带还让朱标帮忙改一改宫中内务。
封建时代的政务其实不是特别复杂,各地变化不多。唯一事多的就是北直隶和安南,这两个地方本就在朱标手中。所以只要筛选出一堆歌功颂德的无用折子,朱标处理政务的速度很迅速。
毕竟,南京有中书省这个厉害的文秘团,北京只有小猫三两只,全靠朱标一个人扛着。
朱文正把李文忠和陈英往前面一推:“他们去!我一个人去苏州!”
“那你跟着我。”朱标早就看无所事事的朱文正不顺眼了。
朱文正打仗练兵的时候每日都有使不完的劲,一回来就懒,什么活都不想干。
朱标催了几次,发现堂哥仗着自己刚回南京,需要保持太子的面子,不会当街追打燕王后,就蹬鼻子上脸,把活全丢给忠哥和英哥。
他忍不了了。
“你今天不干也得干!”朱标挽袖子,“你要是不干,我就……”
朱文正拔腿就跑。
朱标手一指:“追!”
李文忠和陈英也早就忍不了朱文正这个燕王,如离弦的箭一样追了出去。
朱文正双脚蹬圆了跑,一边跑还一边乐:“我就不信冲出了宫门,你们还好意思追着我!”
抱着书本来找朱标交作业的朱桢看到这一幕,吓得手中书本都掉了……不是吓的,是被朱文正撞了个正着。
“哎哟!”朱桢就像是被一头蛮牛撞了似的,朝着后面飞了出去,被朱棣和朱橚十分默契地联手挡住,才没有摔到地面上。
朱棣和朱橚不愧是双生子,就是比起其他兄弟更有默契些。
比如同时进门的朱樉和朱棡,一个看到朱文正就条件反射地一拳揍了上去,一个条件反射和朱文正对撞,结果朱樉的拳揍到了朱棡的背上,把朱棡疼得直跳脚。
因为朱桢挡了一下,陈英和李文忠顺利把朱文正按在了地上,就像是抓贼似的。
朱桢看到这一幕吓坏了。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燕王被按在地上了?难道燕王谋反了!
朱文正的手臂被李文忠和陈英反别着,他半跪在地上,摇头晃脑把发冠都摇掉了,披头散发仿佛真的是个谋反未遂的逆臣似的。
“我不要批改折子!批改折子是皇帝和太子的事!和我燕王有什么关系!我宁愿去禁军大营帮你练兵!”朱文正高声咆哮。
朱标冲出来,对着朱文正的背就是一脚:“你还敢说去禁军?你带着禁军集体逃课,如果不是我提前得到了风声拦下了你,爹不愿意砍你,你这燕王也别想当了!”
朱文正心虚辩解:“我只是和他们开个玩笑,没想过真的带他们逃课……”
“哪都不准去!”朱标使劲挼乱朱文正本来就像是乱鸡窝的头发,“给我乖乖打下手!”
李文忠忍笑:“没错没错。”
陈英严肃道:“文正,你年纪也不小了,能不能别让标……让太子操这么多心?”
朱文正重点抓错:“怎么,标儿当了太子就不是标儿了?你还改称呼了?”
陈英道:“太子已经弱冠,怎么还能继续称呼小名?”
朱文正道:“我就是要叫一辈子标儿,他当皇帝了也一样。”
朱标点头道:“对啊,我就算七老八十了,和你们的年龄差距又不会变。”
李文忠道:“那就私下叫。文正,你也只能私下叫。若你当众叫标儿小名,恐怕有人会以为你对标儿不满。”
朱文正乐道:“那不是正好?我就等着谁以为我对标儿不满,来找我谋逆呢!”
四兄弟聊开了。
朱桢看着李文忠和陈英保持着把朱文正押在地上半跪着的动作,和太子大哥聊得起劲,惊得嘴都合不拢。
“喂,你没事吧?难道被堂兄撞坏了?要不要去看看御医?”朱棣皱眉,“你也太弱了,难道没在宫里没吃饱饭?宫里的饭确实难吃。”
“还行。他们只是喜欢每道菜都加点贵的食材,不管合不合适。就算没有贵的食材,也会做一些意义不明的菜。”朱橚道,“比如往豆芽里塞肉,和豆芽炒肉的区别在哪?豆芽炒肉还更好吃。”
朱桢捂着胸口道:“好像真的有点疼?”
朱橚往朱桢胸口上按了一下,朱桢立刻惨叫。
朱标被惨叫吓到,连忙询问原因。当知道朱桢疑似被朱文正撞伤后,朱标一边叫御医,一边抓着朱桢的手狠狠捶了朱文正的脑壳几下。
朱桢哭笑不得。他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这样被哄。
但这么被哄一下,朱桢脸上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朱文正自知理亏,终于乖乖跟着朱标去书房,和陈英、李文忠二人一起暂时充当朱标的文吏。
本来书房有文官当值。但现在六部都卷入了两广大案,朱标不被允许去帮忙,也想方设法减轻朱元璋的负担,所以就自带“文秘”,等批改好折子后,再将折子先发给他爹,再发向中书省。
御医来后,替朱桢检查了一下。朱桢只是胸口乌青了一块,就算不敷药都能迅速好转。但御医还是为其敷了点草药,让朱桢的乌青散得快了些。
“你要习惯,以后身上乌青的地方会很多。”朱棣拿出哥哥的架势道。
朱桢惊讶:“啊?为什么?”
朱橚慢悠悠道:“兄弟之间磕磕绊绊打打闹闹,怎么也会受伤吧?以前你身边没有敢和你打闹的同龄人,你才这么脆弱。何况你也该进军营了。爹说过,每一个孩子都要进军营军训,连大哥都去过。”
朱棣点头:“别看大哥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他力气虽只是普通人,但武艺并不差,体力更不差。”
朱桢立刻道:“我、我一定努力!”
虽然有点怕,但和哥哥们一起训练,变成向哥哥们一样厉害的人,朱桢有点激动。
“真的很苦,做好心理准备。”朱棣道,“就算你坚持不住也没用,必须完成军训。”
朱桢已经开始担心了。
他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一直被娇养在深宫后院,虽稍稍长大一些后开始习武,但也只是花架势。
希望不要太丢脸。
为了给大哥减轻负担,与朱桢年龄最接近的朱棣和朱橚承担起帮大哥养新弟弟的责任。
大哥好不容易把他们拉扯大,现在背负起整个大明的重担,还要继续替爹养不是娘生的孩子,他们决不允许。
幸亏朱桢也乖巧懂事,他们俩养起来不费事,愿意对朱桢多费心思。
朱桢重新见到朱标的时候,朱标已经压着朱文正开始干活。
朱桢看着满脸愁眉苦脸的堂兄,一张小脸上的惊讶神色都没消失过。
谁能想到,燕王在宫里闹出这么大阵仗,就只是不想批改折子?
话说,燕王在父皇书房批改应该皇帝批改的折子,这件事本身就很有问题吧?
当他看到哥哥们交完作业,也自发开始帮太子大哥整理折子的时候,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
“你愣着干什么?不识字吗?”朱棣催促,“看不懂里面的内容,按照地区分类总会吧?大哥,我总觉得这群人在为难你。他们呈上来的折子居然全堆在一起,都不好好分一分!”
“毕竟现在朝堂乱作一团,几乎所有朝臣都在狱中走过一遭。”朱标道,“你们要引以为戒。若是你们触犯律法,我会亲自把你们抓进去,然后流放你们去种田。遵纪守法要从皇子开始,以身作则,才能让其他人信服,明白吗?”
四个弟弟们拉长声音道:“明白了!”
朱桢赶紧跟上:“明、明白了!”
朱文正阴阳怪气怪叫:“明白了!”
李文忠和陈英同时一拳砸朱文正身上,让他闭嘴。
朱标嘴角抽搐。我堂哥究竟能幼稚到什么地步?他岁数再长一些会变成熟吗?
但十几年后,堂哥就老了,他怕不是直接跳到老顽童,在可以倚老卖老后,比现在更令自己头疼。
朱标想想未来,就觉得好绝望。
看来他需要去拜访一下堂嫂,让堂嫂不要这么纵容堂哥,好好劝劝堂哥了。
朱标想起堂嫂那“文正很好啊”的表情,就更加头疼了。
堂嫂:我就喜欢夫君活泼的模样jpg。
唉,我这一家子啊。
朱标摇摇头,继续批改折子。
……
“太子还没有向中书省求助要人吗?”胡惟庸反复询问。
他的下属摇头:“太子不仅没有求助,处理折子的速度比皇上还快。”
胡惟庸更加紧张:“太子不会乱来吧!”
他的下属使劲摇头:“太子整理好的奏折会让皇上和诸公看过一遍后再发往六部和各地。诸公说,太子比皇上有条理多了,让皇上多学学。皇上说诸公说得对。”
胡惟庸:“……”
这个皇帝是不是有问题?什么叫“诸公说得对”?怎么听这句话,皇帝还挺骄傲似的?
话说诸公居然敢直接批评皇上,以前你们不是这样的人啊!
李善长致仕,徐达也辞去了丞相之职,只领军职,胡惟庸以为自己至少能当个副相。
没想到刘基那个老小子嘴上说着“我一定要待在御史台”,结果居然说话不算话?
不,刘基也不算说话不算话,他还兼着御史台的职责。
但叶铮好不容易被“赶”出了中书省,他以为自己好歹也还是能当副相。
结果来了个一直没在朝堂出现的地方官章溢,突然就坐上了副相的位置。
这个不声不响的章溢是哪来的?!
现在之后发生的事,让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胡惟庸更绝望。
两广发生大案,皇帝匆匆离京,召集外放出去的叶铮和宋濂回京,只余叶琛在外地。
中书省现在能当丞相的人太多了,胡惟庸根本排不上号。
刚尝到权力的滋味,门下高朋满座,宾客云集,以前看不起他的朝中重臣皆对他以礼相待,怎么突然就离权力中枢越来越远了呢?
幸好胡惟庸以前一门心思想往中书省上层钻营,只顾着讨好左右丞相,没来得及和文臣们交好,所以这次两广大案和他没关系。所以在六部官员基本都在牢中办公,诸公都陪着皇帝办案的时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成为中书省目前实质上的总管。
胡惟庸又动了小心思。太子监国,他要让太子看出自己的能耐,所以让太子遇到一点小麻烦再向他求助,他就能指点太子,让太子对他敬佩。太子认可他的本事,他未来的前程也不会差啊!
结果,他想太多。太子根本没发现他的小心思,轻轻松松就把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的下属忍不住劝说道:“胡参政,我们都是跟随陛下的老人,早就见识过太子的厉害。”
胡惟庸神情恍惚:“是啊,早就见识过太子厉害的名声。可那时候太子才几岁?正因为太子的名声太过厉害,我才不信啊。”
胡惟庸虽是在朱元璋攻占南京后就投奔朱元璋,但他一直在外地做官,并未进入权力中枢,自然也没有亲眼见到那位神童标儿的本事。
朱标五六岁的时候就传出比大部分成年人还厉害的传闻,正常人也不会信吧?
现在朱标身份公布,朝中一些本来就不怎么相信朱标名声的人,立刻就以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朱标是太子,所以皇上给朱标刷名气,多正常!
“胡参政,就算太子幼年的事我们没有亲眼见到,但北直隶和安南的事总是真的。太子深不可测,不要再试探了。”下属道。
胡惟庸攥紧了拳头:“北直隶和安南有燕王、曹国公等人……”
“胡参政!”下属忍不住以下犯上了,“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现在的太子!就算北直隶和安南的事你不信,当初宫门口的事你总是亲眼看见,现在太子的能力你也亲眼看着,你还不信吗!你为何非要不信!”
胡惟庸身体一震,然后身形逐渐佝偻。
是啊,太子厉害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他非要不信,亲眼见到了也不信?
他眼神躲闪,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下属一语喝醒梦中人,胡惟庸终于察觉了自己真正的期望。
为何不信?不是不信,是不愿意信啊。
如果太子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厉害,那他的积极钻营能得到什么?
现在前有刘基、章溢、叶铮、叶琛、王袆等人,后有太子亲手培养的官学学生,他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当官就要当最大的官。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为何不能实现这样的愿望?!
“我……我……”胡惟庸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下属叹了口气,对胡惟庸作揖:“下官得胡参政提拔才有今日之景,胡参政是下官伯乐。下官实在不愿意胡参政走入歧途。朝中百官被皇上杀了多少次?为何还有人看轻皇上?而太子……若传闻都是真的,太子自幼就从未输过!看看那些被太子逼得认罪自杀的官员,太子什么都不做,就能让他们绝望!”
胡惟庸喃喃道:“那我该如何做?”
下属道:“以太子的聪慧,胡参政的小心思,他不会没发现。以太子长久以来的风评,他处事虽然严厉,但对待周围人也宽和。”
下属没有详细说明应该如何做,但胡惟庸虽被权力欲蒙了心,脑袋却不蠢,立刻明白了下属的未尽之意。
他也察觉了另一件事。
“你……你这话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对吧!”胡惟庸惊骇道。
下属坦然道:“李公是我俩同乡,他希望你能醒悟。无论是李公还是皇上,都认为朝中文官首领只有南人,并不稳妥。”
胡惟庸先是一愣,然后拍着大腿笑道:“对啊!刘伯温他们都是南人!我不仅是李公老乡,也是皇上老乡!皇上还是记着我!我这就去向太子认错!”
说完,他越过下属就撩着袍子飞速跑走。
下属:“……”胡参政这是醒悟了还是没醒悟?他该怎么向李公回话?
算了,照实说吧。他叹了口气,苦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