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我仍不知道亲爹是朱元璋上一章:第160章
  • 今天我仍不知道亲爹是朱元璋下一章:第162章

  他没告诉胡惟庸,虽是李公让他来提醒,但李公说,这是太子的意思。其实皇上和李公,都还没想到什么南人北人老乡同乡那里去。

  他当时接受命令的时候,刘丞相等人也在。他还记得刘丞相等人长吁短叹,说还是太子有远见,免了他们未来大祸。

  那位下属擦了擦汗水,低声自言自语道:“太子幼时传闻我信了,我真的全信了。”

  可怕,真的太可怕!

  胡惟庸兴冲冲去找朱标认罪的时候,朱标正在接待大理寺官员。

  大理寺古时又叫廷尉,相当于最高法院,负责勘定刑罚,再交给刑部审核。

  自明中期后,大理寺职责和刑部掉了个位置,刑部负责审判,大理寺负责审核。现在的大理寺还是法院以及兼任一部分警察部门的职责。

  前来拜见朱标的是大理寺丞吴庸。大理寺丞即俗称的“判官”,根据最后审讯结果定罪判刑,虽只是从六品上,但权力很大,且有能直接面圣的权力。

  两广大案的事本不为朱标管理,但吴庸现在见不到皇帝,只能上折子,折子就到了朱标手中。

  朱标第一眼看到折子的时候,本想直接把折子送给自家爹看,但他多看了一眼,直接把吴庸召来。

  吴庸跪在地上,十分诚恳地阐述自己的建议,一脸疾恶如仇。

  朱标平时召集官员,在对方进门时就会直接赐座。但吴庸进门口,他让吴庸扎扎实实跪到现在。

  待吴庸说完自己的建议后,朱标慢悠悠道:“两广所损失的粮食都卖给了各地富户,所以你认为应该向富户追缴贩卖的粮食?”

  “是!理应如此!”吴庸正气十足道。

  朱标问道:“那追缴贩卖的粮食时,需要返还给他们银钱吗?”

  吴庸皱眉:“为何要返还?应该重重的惩罚他们!”

  朱标笑了:“但他们买粮的时候,怎么知道自己买的是官员贪来的粮食?他们花费了应付的钱买到了粮食,现在却说这些粮食是官府的,他们不仅要把粮食还回来,还要上缴罚款,甚至遭罪流放?吴庸啊吴庸啊,我可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官,你看我像是能被你蒙蔽的人吗?”

  吴庸立刻道:“太子,你这是何意?”

  朱标没有回答,再次反问道:“你身为大理寺丞,应该熟读律令吧?”

  吴庸道:“当然!”

  朱标问道:“那《大明律》中的《刑律》‘经济科’分类‘偷盗’条款,对赃物追缴的界定,你肯定知道。你熟读律令啊。所以,你这是诓我,引我故意犯错吗?”

  吴庸大惊失色:“下官绝无此意!”

  朱标再次笑了:“你不是说你熟读律令?两广大案,大理寺众卿应该把相关律条翻烂了,怎么,你不知道?太子是储君,也是君,你是说大理寺众卿忙碌的时候,你不仅怠工渎职,现在还要欺君吗?”

  被内侍叫进门的胡惟庸:“……”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

  他硬着头皮要下拜,被朱标提前免礼赐座。

  “胡参政,你稍等一下,等我处理完此事。”朱标微笑道,“大理寺丞吴庸,你是诓我,还是欺君?”

  吴庸脸上的正气再也维持不下去,身体微微颤抖,不断磕头:“下官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朱标笑道:“你呈上这折子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明知故犯,引我……啊,这折子是给皇帝的,那就是引皇帝违反《大明律》,残害百姓;要么是你不仅学艺不精,还在大理寺众卿都在忙碌的时候怠工渎职,连《大明律》相关律条都没有看过,但你却对我说你熟读《大明律》,这就是欺君。”

  “二选一。”朱标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笑容依旧,“两个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吴庸只能不断磕头,不敢搭话。

  “不过你只是一小小大理寺卿,怎会如此大胆,连家人都不要了,要拉着他们一同下地狱?”朱标缓缓转动玉扳指,做沉思状,“让我想想,谁会让你做这种事?”

  朱标在来南京后,第一件事就是调出朝廷官吏档案,把对方籍贯家世亲戚,能背的就背下来。

  杨宪就是搜集情报的头子,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朱元璋看了杨宪搜集的资料都忍不住对马秀英叹息,如果不是有标儿能压住杨宪,他未来恐怕会杀了杨宪。

  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朱标一目十行,迅速掌握了朝堂官吏的情况。

  现在他将吴庸的籍贯、家世、姻亲、师长、友人等关系娓娓道来,慢悠悠梳理吴庸的人际关系,猜测是谁让吴庸来当这个出头鸟。

  朱标一边分析,一边笑着补充“这都是猜测,我只是说说而已,不会问他们的罪,别担心”。

  吴庸连磕头的力气都没了,他呆呆地直起身体,仿佛一个痴傻一样,嘴巴微张,听着朱标带着笑意的分析。

  朱标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微笑的模样就像是在和人闲聊,甚至连眼中都没有冷意,眼底也荡着微微的笑意。

  吴庸看着朱标的表情,听着朱标所说的话,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就像是得了羊痫风一样。

  朱标身后假装自己是个文吏的陈英偷偷从一旁绕着离开,出门找御医。

  李文忠正准备从袖子里摸毛笔,朱文正不知道从哪抓出一支毛笔,已经兴致勃勃速记了起来。

  胡惟庸眼睛越瞪越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忘记了现在是在太子面前,得注重礼节,嘴不自觉地张大都没发现。

  就在朱标身后屏风后的隔间内做作业的弟弟们探头,然后在别人没发现前,悄悄缩了回去。

  朱桢带着哭腔,压低声音道:“太子大哥……有点、有点……”可怕!

  朱樉眼睛放光:“不是有点,是很厉害!”

  朱棡老气横秋:“习惯就好。”有了一个乖巧的可以压榨的弟弟后,他开始装模作样了。

  朱棣乐道:“好耶,这次是不是终于又要被大哥说死一个了!”

  朱橚道:“小声点,别打扰大哥……我刚看到英哥出门了,他肯定去找御医,说不死人。”

  朱棣唉声叹气:“唉,又死不了。”

  朱樉和朱棡也双双遗憾叹气。

  朱桢真的要哭出来了。大哥好可怕,哥哥们也都好可怕!你们都盼望着大哥说死人吗!

  呃,大哥好像真的说死过人!

  朱桢心里的小人双手使劲按着脸颊尖叫。真的好可怕!

  屏风前面,朱标的分析才进行到一半,吴庸就撑不住了。

  他居然被朱标这一番话吓得失禁,散发出浓烈的尿骚味。

  胡惟庸被尿骚味冲鼻,终于回过神,赶紧用袖子掩盖住口鼻。

  朱标却毫不在意,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我最近和爹建议,为了监督官员,官员犯罪,除了将罪名印在报纸上之外,还应该通报其家乡。你说你家乡的人听到你如此残害百姓,会不会晚上偷偷挖你家祖坟?”

  吴庸惨叫:“太子殿下,下官认罪!下官认罪!”

  “这和你认罪不认罪没关系。”朱标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玉扳指,不再折腾自己的大拇指,“身为朝廷命官,百姓的父母官,你们被百姓交的赋税养着,那么你们犯罪的时候,自然要让百姓知道。百姓是你们的衣食父母啊。”

  “我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为何你们做这等事的时候都毫不心虚,倒是我把这些事公之于众,特别是在你们家乡、在你们祖坟上念出来的时候,你们怎么就慌神了呢?”

  朱标终于收起了他脸上瘆人的温暖微笑,语气居然有了几分朱元璋常见的冰冷刺骨。

  吴庸试图爬向朱标:“太子殿下,此举不可!从古至今,从未有过……”

  朱标打断道:“现在就有了。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学的第一课就是一个‘仁’字,养的第一口气就是‘浩然正气’!你既然抛弃了圣学,要敢作敢当啊。对了,抛弃了仁义之心和浩然正气的读书人,是不是应该被逐出圣学门徒的位置?”

  “我看孔庙后面也该有一扇墙,将你们这些违背圣人教诲的读书人的名字和罪名刻上去,令后世读书人惊醒!”

  吴庸双眼一瞪,身体软软地瘫了下去。

  “御医,快点!”陈英催促。

  “来了来了!”御医顾不上礼节冲了进来,拿着两指长的银针,对吴庸的头顶狠狠扎了下去。

  吴庸浑身一抽搐,醒了过来。

  他涕泗横流,努力往朱标身前爬:“太子殿下,我错了,我认罪!我什么都认!我、我要将功赎罪!我什么都招!”

  陈英见吴庸居然失禁,让人把吴庸拖走,嫌弃地让人赶紧来洗地面喷洒香露。

  御医长长舒了一口气,苦笑着补上拜见太子的礼节。

  他虽听南京来的同僚说跟着太子,需要随时随地急救急火攻心的本事。现在亲眼见到,他还是十分震惊。

  怪不对南京来的同僚一个个都本事高强。本事不高强,太子殿下骂死人的例子就不止一个了!

  “去看着他,别让他死了。”朱标吩咐道,然后背着手仰天长叹,“差点又来一个碰瓷的。”

  正皱着眉头指挥内侍清理地板的陈英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文忠收起记录的小本本,心满意足道:“好了,这里味道不好,先出去逛逛。”

  朱文正遗憾地摇头:“又没死!”

  胡惟庸:“……”

  所以,听这三人的话,太子殿下不仅骂死过人,还差点骂死过很多人,只是被大夫妙手回春救回来了?

  胡惟庸开始发抖了。

  “胡参政,怎么了?身体不适?”朱标关切道。

  胡惟庸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那声音吓了朱标一跳,让朱标感到自己的膝盖都疼了。

  “罪臣有错!罪该万死!”胡惟庸使劲磕头。

  朱标:“嗯?”

  李文忠和朱文正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陈英很想扶额。在他去云南的时候,这两个家伙是不是经常这样?

  以前李文忠是个很老成持重的人,现在性格怎么越发朝着朱文正靠近了?

  “起身。”朱标道,“出去说吧,陪我散散步。”

  朱标迈步跨过门槛,朝庭院走去。

  陈英道:“胡参政,你还不快跟上?”

  胡惟庸连滚带爬起身,踉踉跄跄跟上。

  李文忠和朱文正立刻兴致勃勃跟上。陈英叹了口气,先去告诉其他皇子们也去外面休息,等屋子处理干净再回来,然后也立刻跟上。

  弟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立刻跑到走廊上,躲在柱子后面偷看。

  朱桢很疑惑:“我们跟上的话,太子哥哥也不会介意吧?为什么要偷看?”

  朱标的四只熊弟弟沉默了一会儿,朱樉道:“你的问题很好,下次别问了。”

  朱桢:“???”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

  朱标往后瞥了一眼,看到了个头太大,柱子根本挡不住的弟弟。为了让弟弟们能完成偷听的游戏,他停下了脚步,没有走远。

  “我知道你在试探我。你僭越了。”朱标冷淡道,“不过我想继续用你,所以没有训斥你的僭越。用本事让你折服,你才会安心做事,不再东想西想,对吗?”

  胡惟庸弓着身体,先点头,又摇头,完全手足无措,只不断重复:“下官有罪。”

  “你现在还没罪,只是有错。有错就改。”朱标道,“人皆有私心,都会偏着自己的家乡,所以天南海北各个行省的人都应该有。以前无人投奔我爹,所以诸公才是一地的人。但你若没有一颗与诸公一样大公无私的心,如何与他们竞争?”

  朱标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没有他们这样的心,但论迹不论心,若是你能做到尽忠职守,克己奉公,你就是与他们一样大公无私的人。青史上,也会把你胡惟庸与诸公相提并论。你积极钻营,所求的不就是身前身后名吗?”

  胡惟庸虽还是弓着背,但身体却不抖了。他仰着头,用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的复杂神色看着这位突然出现、却又是一直伴着大明建立的太子殿下。

  “你可能还求一个权字。”朱标道,“权力的滋味很迷人,你如果只是想管更多的事,等你做到我的要求,我有让你做不完的事。但你若想越过我爹和我……”

  朱标耸了耸肩:“你不会这么想,对吗?”

  胡惟庸的背渐渐挺直。他直直对朱标跪下,郑重叩拜。

  “下官对皇上、对太子,对大明忠心无二!”

  “我相信你。”朱标将胡惟庸扶起来,“回中书省吧,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一起做。”

  胡惟庸哽咽道:“遵命!”

  朱标让人送胡惟庸离开,弟弟们从藏身处跑了出来,把朱标团团围住。

  “大哥,他怎么哭了?”朱棣好奇道,“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没什么值得他感动哭的地方啊。”

  朱标半开玩笑道:“说不定他是被我吓哭了?”

  四个熊弟弟嘻嘻哈哈不信,第五个刚加入的弟弟瑟瑟发抖。

  他信了qaq。

  。

第240章

  朱元璋也秉承了不让(马皇后之外的)后妃影响皇子的政策,皇子开始读书后就搬出母妃的宫殿单独居住,但需要定时去看望。

  被吓到了的朱桢看望胡充妃的时候,巴拉巴拉把最近受到的惊吓一五一十地嚷嚷出来。

  胡充妃看着朱桢一边说着“害怕”,一边神采飞扬手舞足蹈的模样,心中十分酸涩。

  她从未看到过儿子如此开心的模样。

  以前朱桢是宫里唯一的皇子,地位很高,所有人都捧着他,胡充妃需要不断提醒朱桢谨小慎微,他上面还有太子。

  现在朱桢前面多了五个地位比他高的哥哥,他成了哥哥们的跟屁虫弟弟,却开心得仿佛终于有了玩伴的稚童一般。

  “太子自幼就很厉害,你一定要听话。”胡充妃叮嘱道,“太子还未回来之前,哪家孩子能得到太子亲自教导,都能得意许久。”

  朱桢使劲点头:“当然!”

  他继续手舞足蹈说起太子大哥的“可怕”,听得胡充妃也不由一怔一怔。

  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太子殿下还真的能把人骂死?

  朱桢离开后,胡充妃立刻打扮了一番,去姐妹们的宫殿串门,顺带把儿子说的故事说给姐妹们听。

  后妃们拉来终于回宫的马皇后,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马皇后的儿子们。

  马秀英听了胡充妃夸张的描述之后,笑得花枝乱颤:“行啊,标儿又把人说晕过去了,这次他肯定还会说自己很无辜,别人是碰瓷。”

  胡充妃往马秀英身边挤,郭宁妃给了她一个白眼,让开了位置:“皇后娘娘,什么是碰瓷?”

  “就是地痞无赖拿着易碎的瓷器去撞人,然后瓷器碎裂,找人讹诈。”马秀英笑道,“标儿总说别人是故意讹诈他,降低他的风评。”

  她摇摇头,笑得停不下来:“他说好多人碰瓷他,他只好压抑住脾气,不和人争辩。所以平时他的脾气真的很好,几乎不生气。”

  后妃们都大呼小叫,惊讶无比。

  太子不愿意和人争辩,是怕争辩一次晕一个吗?

  果真可怕!

  朱元璋得知朱标亲自下令下了一个大理寺官员的狱,抱怨道:“都说了我来做,他怎么还是闲不住?快来和我说说,什么人撞标儿刀尖上了?”

  忙得昏天黑地,两眼昏黑的诸公们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朱文正拉着李文忠和陈英,当场给他们演了一段。

  因为是朱文正自己要求演戏,所以他演的是失禁的吴庸;李文忠记忆力最好,演的是朱标;陈英饰演胡惟庸。

  其实陈英真的很不想参与,但被朱文正道德绑架“你还是不是兄弟”,以及李文忠拉人下水“要我演阿英也得演”,无奈被迫成了幼稚鬼中的一员。

  朱元璋和诸公看得津津有味,完全不训斥这三位大明勋贵重臣丢脸。

  朱标将戏台子变成了重要的舆论工具,将领们去打仗的时候都会带上戏班子抚民,把传统的张贴公告和念公告的环节变成了在戏台子上演出来。许多将领都爱去台子上客串一把。

  这三兄弟也不例外。

  哪怕是陈英满心的不情愿,真演起来,也是像模像样。

  演技最好的居然是朱文正。那个千变万化的表情,和演失禁时把茶水道具包都用上的认真劲,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看完之后,朱元璋本应该很生气,结果全程“哈哈哈哈哈”了。

  倒是诸公气得咬牙切齿,说那吴庸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刘基最为激动。这次标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差点骂死人,他怎么还是错过了?

  刘基当即道:“皇上,太子身边无人辅佐,恐被宵小钻空子。臣请暂时离开中书省,辅佐太子!”

  朱元璋懒得和刘基绕弯子:“有话直说。”

  刘基道:“臣要看看还有谁去试探太子。让太子骂他们,是抬举他们。有臣为太子口舌即可!”

  朱元璋有一瞬心动,但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案件资料,他摇摇头:“标儿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发泄发泄也好。用不上你。”

  最了解刘基的宋濂扶额道:“皇上,刘伯温大约只是想去观摩太子殿下如何骂人而已。”

  朱元璋无奈:“伯温,你难道还没放弃?罢了罢了,吴庸的案子交给你。唉,六部还没处理清楚,大理寺又来了。朕究竟招了多少人的恨?”

  “陛下要抓贪官,可能每隔几年就会来这么一次大案。”季仁寿年纪这么大了,还跟着朱元璋等人熬着夜,“原本臣不认可太子所言,‘众生芸芸皆为了一个利字’。现在看来,能逃开名利二字的人,都是天生圣人了。不过有了教化,为了利字而来的人,也会变成圣人。”

  如胡惟庸那样的小人,季仁寿是不屑的。

  但太子却说,论迹不论心,哪怕为了名利,胡惟庸将来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之事,未尝不会在青史中留下忠良贤臣之名。

  这就是“人人皆可成圣”吧?

  宋濂却有些不理解:“虽臣知晓吴庸的建议一定有问题的,但赃物就该收缴,自古便是如此。他进言收缴卖掉的官粮,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刘基叹气:“别说你,我按照标儿的建议起草这条律令的时候,心中也疑惑不已。还是标儿把其中道理掰碎了教给我,我又去民间查访了一番,终于明白这条律令的苦心。”

  三人行必有我师。现在这一行人,从不因朱标年轻而轻视,经常写信与朱标讨教问题。

  刘基起草了许多现在没用的律令,就是朱标建议的。

  未雨绸缪,正因为现在看不出来问题才要立法。等出了问题再立法就会牵涉到许多人的利益,以这个朝廷的效率,估计吵个几年十几年都吵不出结果。

  比如朱标现在想要的“拼音”,因为涉及传统和文人的利益,现在还没吵出个结果来。

  刘基没有多说大道理,只举了一个例子。

  一个贫寒学子的父母卖掉家里的牛,就为了给赶考的儿子凑一套好一点的笔墨纸砚。

  他们去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买下了一套店家说“庆贺你们儿子赶考”半卖半送的好笔好墨好纸好砚。

  “结果,这笔墨纸砚是一个官宦家中奴仆盗出来的物品。官差追查到了店铺,又追到了那户人家中。墨和纸已经用了,砚台和笔被那家儿子带去了考场。”

  刘基翻看南京周边案卷翻到了这个案子,伪装了一番后去走访了这一家人。他看到的惨景,现在仍旧会偶尔入他的梦中。

  “他们自然赔不起好纸好墨的钱,田地和房屋都被用来抵债。”

  “那家老人一人悬梁,一人跳河。那家学子赶考回来后,受不了刺激,成了个半疯半癫的人,靠着偶尔清醒的时候,为村里人写字维生。”

  刘基苦笑:“对了,那人考中了秀才。若不是他考中了秀才,这个案子根本不会留下案卷。”

  连家中能供出秀才的人,就能因为一个“赃物”家破人亡。普通人呢?

  宋濂呆愣半晌,声音颤抖:“若不分情况便强制收缴赃物,恐怕有许多无知百姓家破人亡。甚至可能有人与官府勾结,故意贩卖赃物,再去收缴,以强夺他人家产。”

  朱元璋平静道:“标儿说,这是经商中得到的智慧。朕很庆幸,跟着标儿当了一回豪商。”

  若没有经商的经历,朱元璋肯定也会被这个冠冕堂皇的折子骗到。

  在眼界短浅的普通百姓眼中,上缴赃物理所当然,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责任方”的概念。

  这也是愚民的好处。官府可以用许许多多离奇的借口压榨百姓。

  “伯温,你定下这个律令的故事可以写成一出很精彩的戏。”叶铮想了想,文思如泉涌,“贫寒学子寒窗苦读终于得中秀才,结果突遭横祸家破人亡;京中相公微服走访得知此事,熬夜钻研终于明白其中道理,上奏皇上起草律令。百姓看了这出戏,贪官污吏们又少了一项能盘剥百姓的道具。”

  杨宪静静地听到现在,开口道:“他们既然上奏皇上,想将两广大案殃及普通百姓,恐怕在民间也会散布相关言论,激起百姓恐慌。这一出戏,应该迅速送去两广演出。”

  朱元璋倒吸一口气,冷笑道:“朕还以为,只要能查清这个案子就算了解,结果查清这个案子,只是开始呢。这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诡计,他们怎么不用在正道上?”

  李善长叹了口气,道:“对他们而言,夺取更多的利益就是正道。百姓和大明,与他们何关?”

  朱元璋痛苦地握紧了拳头。

  他本以为当了皇帝就能事事顺心,结果当皇帝后,远不如还是朱大帅的时候顺心。他在战场上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憋屈。

  他真想砸烂现在的一切。他又真想干脆什么都不做,破罐子破摔了。

  当了皇帝就是人生的顶峰,他厮杀了大半辈子,现在应该是享受的时候。

  可朱元璋就是不甘心。

  当看到天书中描绘的世界的真相,当他畅想天书中所预言的未来,朱元璋就一直想着自己能做到何种地步。

  皇帝已经不是他期望的重点。富贵在他成为“豪商”时就品尝得差不多。

  芸芸众生皆为名利。他已经得到了利,就图一个名。

  我洪武皇帝朱元璋,要万世不朽之名!

  朱元璋看向周围的老臣们。

  大家都老了,我也老了,我们还能靠着这个梦想,支撑到什么时候?

  老臣们看出了皇上眼底蔓延的痛苦和暴戾,以及微不可查的动摇。

  现在是洪武八年初。

  大明建国不过八年,就有空印案,牵涉到孔府的山东大案,两广大案三个触目惊心的大案。新建立的朝廷中好像爬满了一堆又一堆的蠹虫,怎么杀都杀不尽。

  谁能不动摇?!

  “陛下,我们虽然老了,但标儿还年轻。”朱升的声音苍老,却又中气十足。

  朱元璋深呼吸了几下,压制住眼中的暴戾和动摇:“我知道。”

  王袆不满道:“什么老了?臣不老,臣还能干很多年。怎么能什么事都推给标儿?臣活着一刻,就会在这朝堂上和他们战一刻。”

  叶铮笑着点头:“是这个理。”

  刘基按着额头打着哈欠道:“你们说完没有?说完继续干活。”他知道这样对皇帝很没有礼数,但抱歉,他真的困了。

  章溢茫然抬头:“嗯?你们说到哪了?”不好意思,他刚才真的不小心睡着了。

  汪海洋的脑袋砸在了桌子上,然后猛地抬起头,茫然四顾。

  朱元璋:“……诸公先休息一日吧。”

  他怕再熬一日,诸公都要病倒,留他一个人苦哈哈案牍劳形了。

  众人皆扶额苦笑。

  大明的现状和未来很重要,但还是先补足睡眠吧。

  朱标得知自家爹和叔叔们终于撑不住了,笑着摇摇头。

  熬什么夜啊,早睡早起身体好。事嘛,又没必要一日做完。

  真不知道爹急什么急,现在该是其他人急。

  朱标召见了官学众位老师,让他们带着学生,先将吴庸的事传出去。

  贪官污吏们扛不住了,所以想拉所有百姓下水,让百姓们家破人亡。谁家没吃没喝后不去米店里买点吃的?谁又知道这些米店里的粮食是官府的粮?大家都是按照市价买的!

  《大明律》早就有规定,大理寺丞吴庸却敢知法犯法,贪官污吏果然急了。

  他们急了!

  “原来《大明律》连这个都规定了?不愧是咱们陛下,就是爱护着咱们老百姓!”

  “呵,他们自己贪污受贿,想抢我们的钱补窟窿,不愧是无耻小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狗娘养的!真想去挖了他的坟!”

  “那个叫吴庸的就是个小官,他敢怎么做,背后肯定有大官指使。戏文里都这么写!”

  “听说六部都在牢里办公了,这大官确实急了。”……

  南京百姓没事就聚在一起,大声嚷嚷“急了急了他们急了”,个个都变成了“急急国”居民。

  一些官吏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面色苍白回来,许多家里不知道摔碎了多少一个就值得百姓吃一年的名贵瓷器。

  南京百姓到处说“他们急了”的事,同样上了报纸,被带到了两广。

  叶琛、胡大海和已经到达两广的许淑桢、陈火星本就在安抚百姓,现在有了报纸,如虎添翼,立刻给百姓宣读报纸,告诉百姓京中的事。

  两广富户本来在观望,有些人还偏向当地豪强和士绅。

  当他们看到报纸后,气得手脚发抖。

  你们吃肉喝汤,我们连点渣子都没捡到,现在你们却要让我死?

  当地望族了不起?你们倒了之后,我就是下一个望族!

  “《大明律》拿过来!”

  许多富户都在家中紧急翻书,看是不是有这一条保护他们的律令。

  《大明律》太厚了,分类太多了,他们就算早就买了,也很少去读。

  当看到那条白纸黑字的律令时,两广富户松了口气。然后他们把这一条律令抄写下来,揣进怀里当护身符。

  “把账本拿来!”

  看完《大明律》后,他们就要报仇了。不把这群人赶紧按死,他们就会死!

  既然“善意取得”不会获罪,那他们完全可以把账本中异常的账目拿出来,呈给官府作为证据。

  有些米店突然短时间内多了许多货,原本他们以为是海外贸易或者家中存粮,现在看来,有问题!请大人明察!

  叶琛看着当地富户呈来的联名信,笑着摇摇头:“这就是利益。”

  最后一环证据已经到手,他终于可以提刀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