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笑得直不起腰:“这可真是……不知道成绩公布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有多难看。”
我以为我骗到了别人,结果人人都是骗子?
这学生们之间的“勾心斗角”,还真是可爱。
公布试卷之后,学生们的脸色果然都很不好。但他们还是虚伪地向同窗道喜,并坚称自己是运气。
陈标再次笑得直不起腰。
“好了好了,别演了。”陈标笑道,“这段时间储备过冬,还需要你们忙一阵子。明年开春,河水化冻后,给你们两月的假,你们好好回家陪陪父母。”
学生们的表情又高兴又忐忑。他们确实有些想家,但并不想回家挨揍。
重新安排了学生们的功课和实习内容后,陈标开始着手处理积压的公务。
有陈麟、朱同、刘琏、宋璲四个副手,朱文正和李文忠也经常来帮忙,留给陈标的事不多,大部分都只是让他过目一下。
虽然北平仍旧不能自给自足,但情况已经好了许多,需要从南方运的粮少了一半。
这种政绩,陈标在全大明知府中都能名列前茅。
明年海港建立起,陈标希望漕粮的一半由海外贸易补足,继续减轻南方的负担。
放在陈标面前的公务中,除了屯田、海港两件事最重要之外,还有教育和边市。
洪武皇帝没打算立刻科举,他想先实行推举制,让已经扬名的隐士和元朝旧官吏先来大明做官,这几年推行适合大明的教育,培养一批适合大明的学子,再进行科举。
洪武皇帝还准备改革科举制度,不再考作诗。至于考什么,他还在和心腹大臣们商量。
应天小学的课程很好,能培养出较为实用的人才。但这样复杂的功课,恐怕贫苦人难以学习,最后科举只会成为富人的角逐。
洪武皇帝正和大臣们一起头疼,要怎么取得平衡。
陈标也写了建议。不过他不认为自己的建议会被采纳,因为这样增加了国家培养官吏的成本,而大明没钱。
陈标认为,科举和在各地建立基础学校并重;科举只是当官的第一道门槛,将翰林院的官员培训职业化,让进士都要经过类似应天小学的综合学习之后,想进什么部门就自己考试。
说白了,就是后世一些公务员考试根据现在的实际,揉揉凑在一起,不过是把申论和行测改成科举而已。
陈标并不在意官员考核的事。他在意的是基础教育。
等基础教育学校推行后,陈家的商铺招人的时候就会打出“需要某级学校毕业证”的要求,带动其他商人也跟着学,让想要一个好工作的百姓自觉去读书。
之后他还会建议洪武皇帝,官衙招收差吏的时候,也最好规定“文凭”,让百姓知道,就算考不上科举,读书也有其他好处。
另外,陈标委婉提醒洪武皇帝,不要为了推行教育就给读书人和官吏赋税徭役上的厚待,否则这贪腐和兼并,从大明建国之初就会开始了。
希望洪武皇帝能够听懂他的委婉提醒。
知府的自主权利很大。陈标提醒洪武皇帝的事,他会在北平率先试行。
基础教育课本他已经准备好,给士兵们启蒙让他积攒了许多经验。
老师的缺口他也找到了办法——接受了启蒙的士兵可以充当老师。
当老师的荣耀,能进一步激发士兵们的学习积极性,且能让他们打发时间,别因为没事干就去扰民;百姓们接受了明军士兵的教导,对明军印象也会更好,以后征兵也更容易。
陈标叫来许淑桢和陈火星,将从士兵中选拔基础学校老师的事安排下去:“选拔老师不仅要选学识,还要看纪律和训练成绩,不要本末倒置。”
许淑桢应下后,陈标又道:“学生中综合成绩前五的学生都在你麾下实习,他们的实习成绩真的如实习报告中一样好吗?”
陈标走了这么久,年纪前五不过变成了耿天璧、陈樉、周骥、常葳、陈棡,只一二名换了个位置而已。
五人天赋显然比其他同窗稍稍厉害一些。
不过在年纪较小的人中陈标有看好的人,他们只是输在了年龄上,比如常遇春的长子常茂位居第六,把自家三弟咬得很紧。
陈樉输给了耿天璧,陈棡被常茂咬屁股,他们俩现在学习劲头十足,陈标很欣慰。
许淑桢笑道:“我可不敢作假。”
陈标道:“不敢作假,但可以只说好不说坏。我身为他们的老师,就是要帮他们查缺补漏。如果不知道他们的缺点,我如何教导?”
许淑桢愣了一下,立刻抱拳道:“我立刻重做一份实习报告!”
陈标摇头:“不用重做,再补充一份他们的缺点就好。哪怕是很小的缺点,或者情绪不稳定的地方,也要细细告诉我。教学生就像是打仗,一个细小的疏漏,可能就会兵败如山。”
许淑桢再次抱拳称是。
陈标又对陈火星道:“陈理和明升很快也会来实习。你多对他们多照顾一些。如果他们问起来,你随便编个理由,比如和陈理同姓,或者看明升亲切之类。”
陈火星打仗治兵比不上许淑桢,但在安抚方面很擅长。
陈火星笑道:“陈知府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察觉,只会感觉兵营里每个人都是好人。”
陈标失笑:“好。”
送走许淑桢和陈火星后,陈标伸了个懒腰,让人去请常遇春和三位兄长。
常遇春和陈标的三位兄长同时来到书房,陈标正仰头观看墙上的大地图。
常遇春看到那张地图的吃惊不已:“这地图哪来的?”
陈标道:“我画的。”
他凭借记忆画出世界地图大致的轮廓,又根据老爹给的地图和从海外高价买来的好图做调整,才得到这张地图。
陈标对这张地图并不满意。
他记忆中只有因经常出差而记在脑子里的行政地图,并没有详细的自然资源、地貌地图。
只有文科生才会去画地图,理科生不需要。
这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文科生啊。
在古代,一张详细的地图,那是多么可怕的金手指。
常遇春看到陈标满脸的嫌弃,把夸奖的话咽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如果说出夸奖的话,陈标一定会说出对他的心脏很不好的话。
朱文正兴奋道:“标儿,你让我们来看地图,是要出去打仗了吗?”
陈标没好气地踹了朱文正的腿肚子一脚:“打个头!哪有钱和粮打,你给我变出来?”
朱文正立刻丧气:“唉,还是不能打吗?我快无聊得长蘑菇了。”
陈标道:“那不是因为你老把工作推给忠哥和英哥的缘故吗?!别跑题,我让你们来,是商量抵御蒙古南下劫掠的事。”
朱文正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劫掠?!大元不是都被我们打跑了吗?!他们还敢来劫掠?!”
陈标道:“蒙古族又不止大元那支。相反,因为大元势微,草原部落不再听从大元指挥,劫掠才会重新开始。”
朱文正等人虽然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但对草原部落并不是很了解。
他们出身低微,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了解了中原大地的事就已经很厉害。中原之外,对他们是“盲区”。
其实并不止他们,就算一些和草原年年打仗的皇帝,也不一定了解草原的事。
现在通讯全靠人来传递,想要获得自己势力范围外的信息非常难。西汉为了摸清匈奴在西域的势力,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使臣。
两军交战、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向来都只是“道德倡导”。
谁不知道“来使”在大部分时候也是探子?不斩才奇怪。
大明现在没时间也没有能力派出“使臣”去拜访草原和西域,所以包括朱元璋在内的所有大明人,都只能从缴获的大元皇宫文书中猜测草原现在的情况。
这些文书陈标都看过,再结合现代社会的他对蒙古的一些了解,以及派出的商队打探的信息,陈标恐怕是这个时代最了解草原部落的人。
“统领蒙古高原东部草原部落的是鞑靼,即大元皇族这一支;统领以准噶尔为中心草原部落的是瓦剌,贵族有绰罗斯家族等;兀良哈部落是蒙古第三大部落,势力最为弱小,为鞑靼所管。”
“成吉思汗强大后,蒙古诸部落奉成吉思汗为蒙古王,孛儿只斤被称为黄金家族。孛儿只斤既是大元皇帝,也是蒙古共主。”
“瓦剌与鞑靼并列,奉孛儿只斤家族为蒙古王后,与孛儿只斤家族世代联姻,只守着漠西。”
陈标皱眉:“现在,瓦剌东进了。”
第158章 长期和短期的策略
大元非常讲究“根脚”。
“根脚”是大元惯用的俗称,就是“家世”的意思。他们对出身限制得很死,一些职位和爵位非大根脚者不能担当。这也是扩廓帖木儿立下汗马功劳,也被大元朝中官员歧视的原因。
讲究根脚大元,就和讲究“士族门阀”的两晋至唐初期那段时期,需要编纂“世家等级名录”的汉家王朝一样,官方藏书中也有蒙古贵族“根脚”评级。
陈标皱着眉头喝着浓茶,花了大精力把那群拗口的名录背下,为此还学了蒙古文和回鹘文。
通过“根脚名录”,陈标勉强掌握了草原的蒙古部落现状,知道原来“黄金家族”在蒙古上的地位并非高不可攀,许多草原贵族都对“蒙古王”的位置虎视眈眈。
虽然他们有“祖训”在,非“黄金家族”不能继承蒙古汗位,但有一种方式叫“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且,还有特别桀骜不驯的贵族,想要挑衅“黄金家族”的地位,比如瓦剌贵族。
就算在“黄金家族”内部,忽必烈的弟弟阿里不哥一脉世代与忽必烈一脉为敌,一直对忽必烈一脉的汗位虎视眈眈。
朱元璋将大元赶回了草原上,阿里不哥一脉和瓦剌贵族绝对不会放过颓微的大元皇族。
“无论是阿里不哥一脉还是瓦剌贵族,都非常排斥汉化。他们仍旧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没钱没粮的时候就南下劫掠。”陈标道,“根据商队打探的消息,不仅瓦剌已经东进,阿里不哥一脉也已经和残元皇帝、太子斗起来。”
常遇春握紧了拳头:“等阿里不哥一脉斗赢了残元皇帝和太子,他们是不是会南下?!”
陈标点头:“我是这么认为。而且他们不是南下攻城略地,而是单纯劫掠。这对大明而言,其实比残元更危险。”
朱文正脑袋没有转过弯:“为什么?”
李文忠揉了一下太阳穴,也皱紧了眉头,解释道:“攻城略地就有城有地,我们和其打仗就和在中原打仗一样,知道在什么地方打。如果残元回归完全抛弃汉化的游牧民族,我们就和以前王朝一样,他们打我们有得赚,我们打他们就是纯消耗。”
见朱文正还不明白,李文忠举了一个例子:“你就把他们当成贼。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他们是做贼的,我们是防贼的。”
朱文正使劲抓了一下头发:“好复杂!我们不能出去找贼窝吗!”
李文忠哭笑不得:“都说他们是居无定所的贼了,去哪找?”
朱文正道:“我听标儿读史书,那个叫汉武帝不就打到贼窝了吗?”
陈标道:“正哥,你只听到汉武帝把匈奴赶了出去,但你知道他怎么赶的吗?你是不是很久没有看过书了?”
朱文正仰头:“你知道的,你正哥我现在是镇守边疆的主帅,忙,非常忙。”
连正思索什么的陈英都忍不住吐槽道:“你脸皮真厚。”
陈标道:“看来以后我得重新恢复抽查你读书情况。当他们住在蒙古大帐里,随时可以迁徙的时候,打赢他们容易,找到他们难,追击更难。汉武帝当时最强盛的时候聚集了十八万骑兵,由卫青和霍去病两个名将带领,像篦子一样将草原篦了一遍,才将他们赶走。”
朱文正道:“我也可……”
“可你个头。”陈标骂道,“正哥,你不仅很久没看书,连算术都丢给我了吗?十八万骑兵耗费了文景之治积攒的全部钱粮,并且搜刮得当时几乎饿死了一代人。我们可没有文景之治的积累,就算把现在的百姓都饿死,也养不起这么多骑兵。”
朱文正:“……”作为主将,一说起粮饷,他的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疼了。
在场四位现在和未来的名将的脑袋都开始隐隐作疼。
陈标道:“再者,汉武帝虽然将匈奴赶了出去,以当时的条件,也难以确立对草原的统治。当大汉骑兵退去之后,就有新的游牧民族进入。”
以前是匈奴,后来是突厥,现在变成鞑靼,以后是瓦剌……华夏农耕文明拥有得天独厚的孕育文明的自然环境,却也拥有其他文明所难以想象的“地狱模式”开局——在黄河长江流域上方,是最广袤的草原,能孕育出最强盛的游牧民族。
在战争上,农耕文明对比游牧文明有天然劣势。这劣势就是“千日做贼”和“千日防贼”。
游牧文明打一次仗,不仅能消耗贫苦牧民的人口,就算失败也贼不走空;农耕文明到了茫茫草原上,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打败了游牧骑兵,却一个子都捞不着——在打仗期间,牧民们赶着牛羊,运着草原贵族的金银珠宝,早就不知道躲哪去了。
大明打大元,本质上还是农耕文明打仗的那一套——攻城略地;当大元变成了蒙古,大明再和蒙古打仗,就成了守着家门阻挡盗贼,从只要打了胜仗就有收获,变成了眼睁睁看着别人消耗自己。
现在陈标要面临的就是这种局面。
北平作为边防一线重镇,是完全抛弃汉化的草原部落首要劫掠目标。最迟明年,北平一入秋,就要开始备战。
陈标将北平严峻的形势一一道明之后,在场四位将领都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愁眉苦脸。
常遇春道:“标儿,你将此事告知陛下了吗?”
陈标道:“当然,我前天就将折子送去了应天。陛下应该很快就能看到。”
朱文正大叫一声,吓了几人一跳:“不想了不想了,标儿,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陈标:“……你能不能别放弃思考?这么大的事,别推给我一个人!”
朱文正捂着耳朵:“我想不到。”
陈标嘴角微抽。
沉默了许久的陈英道:“标儿,我们不能在草原建城屯田吗?若是草原上都是如中原这样的城池田地,他们的骑兵便不能来去自如。”
朱文正立刻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道:“这个好!”
李文忠皱眉:“我也这么想。但这么简单的解决方法,历史中那么多明君贤臣都未做过,一定有我们想不到的困难。”
常遇春对屯田很擅长,立刻道:“可能是草原无法屯田。我从南屯到北,有的土地缺水少肥,勉强屯田,只会迅速变成荒漠,连草都长不出。”
陈标眼睛一亮,对常遇春竖起大拇指:“常叔叔真厉害,一下子就说出了最关键的原因之一。”
修建长城的人不知道,长城碰巧几乎和400毫米等降水量线重合,正好是半湿润区和半干旱区的分界线。
半干旱区就算能种田,在如今科技条件下,产出也比不过投入,更别说荒漠化的问题。
其实北平屯田已经出现了类似的情况。一户人家能够种的田的产出,稍稍风不调雨不顺,可能还填不饱他们的肚子。
陈英又道:“那不屯田,和他们一起放牧呢?”
朱文正再次拍着大腿道:“说得对啊!”
陈标点头:“这确实是解决办法之一。我们可以占据水草最丰茂的地方建立军事据点,将军屯改成军事屯田。但这仍旧有一个问题。”
陈英想了想,道:“是不是如果军屯能自给自足,就很容易屯兵自重的问题?”
陈标叹气:“对啊。其实你们三人都挤在北平,北平几乎是我们兄弟四人的一言堂,我心里都慌慌的。也幸亏我年纪小,否则皇上再信任我,朝中估计也会有人弹劾我拥兵自重,威胁皇位。啊,常叔叔,你别笑,我很认真!”
常遇春干咳了一声,让嘴角努力放平:“我没笑。标儿,你说得对。”
等标儿你长大了,确实会“威胁”皇位。
陈英道:“轮换将领是不是能解决这个问题?”
陈标道:“就算轮换将领,国土面积太大,也难以管理。其实解决草原问题的根本办法是发展科技,修建更平整且廉价的道路,发明比马车更便捷的交通工具。你们能想到这里,我很欣慰。”
朱文正黑线:“喂喂标儿,你该不会已经想好怎么做,就是在考我们吧?”
陈标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一个人就算想到了什么,也需要听你们的意见,才不是考你们。你不认为,我一个人冥思苦想,比你们提出建议,我来挑刺效率更高吗?”
四人:“……”
常遇春突然有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陈标果然是主公的亲儿子!
朱文正已经气得捏拳头。
陈标躲到陈英身后,理直气壮道:“再说了,动脑子的是忠哥英哥和常叔叔,放弃思考的正哥没资格说我。”
“呸!”朱文正道,“谁说我放弃思考!我也想到了解决办法!”
陈标不屑道:“你那脑子能想到什么办法?”
朱文正冷笑:“你们在这说一堆未来的事,和解决北平现在的困境有关系吗?我这办法,立刻就能解决北平即将遭遇骚扰的困境!”
陈标继续不屑:“真的?我不信。”
朱文正道:“不就是做贼吗?谁不会啊。我们北平不是收留了许多不肯回草原的贫困蒙古兵?他们一定知道蒙古人过冬希望窝在什么地方。我带一支兵去抢他们,不杀人,就抢牛羊,能赶的就赶回来,不能赶就立刻吃掉或者做成肉干毛皮,把牧民往北边赶。”
朱文正如此残暴不道德的做法让陈标立刻皱紧了眉头。
但随即,他道:“可以。我给你筹集钱粮。但我顶多只能供应一千轻骑十日的粮草。”
朱文正道:“十日就够了。把牧民赶向北边,一定能引起他们骚乱。至少今明两年,他们没空来劫掠我们。可惜,这法子只能用一次。”
朱文正此策,是打不认为大明也会“打边草”的蒙古贵族一个措手不及。
当第一次策略奏效之后,他们就会在北平附近安插探子,只要有这个迹象,牧民们就会离开“十日”这个北平骑兵能活动的势力范围。
以牧民们对草原的熟悉,北平骑兵就要次次扑空了。
至于拔掉探子,那也不可能。骑兵出击,后勤准备需要调动许多人力物力,只要住在北平城附近,有眼睛就能看到。
在所有人都在思索如何彻底解决草原问题的时候,朱文正凭他将帅的直觉,直接提出了解决当下问题的办法,让李文忠和陈英都有些挫败。
常遇春对朱文正刮目相看。
看来主公捧自己的亲侄子并不是硬捧,朱文正确实是个名将胚子。
陈标和朱文正在北平都有“先斩后奏”之权。只要陈标自己能筹集足够的粮草,就不需要先向应天打报告。
陈标立刻调集钱粮,朱文正清点骑兵,对外宣称“支援”甘肃和山西剿灭落草为寇的残元溃兵。
在一个大晴日,朱文正领着一千轻骑兵离开北平城。
这之后,就是草原牧民的噩梦时刻。
越靠近400mm降水线,草原生长情况越好,水草最丰茂,最适合过冬。因草原变成了大元的岭北行省,所以牧民们已经习惯过冬的时候南迁。
而这个冬季,他们迎来了大明的铁骑。
陈标知道这会造成多少惨事,但他还是同意了。
陈标给亲爹写信的时候,自我吐槽道,“其实我也能想到这里,只是我不愿意去想,不肯做出这个决策。所以我才召集哥哥们和常叔叔,寻求他们的意见。我知道这样做很残忍,所以我只能让别人做出这个决策,这样我的负罪感会小一些。”
“我真虚伪,真伪善。但下次,我会继续虚伪、伪善。知错不改。”
朱元璋前脚接到陈标从官方渠道发来的“瓦剌东进,草原部落恐怕今年会北下劫掠”的折子,后脚接到陈标对亲爹的信。
朱元璋看到前一个折子,大发雷霆,恨不得亲自提刀去草原制造杀戮。
当后他看到后一封信时,怒气熄灭,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朱元璋想到了陈标当时驳斥朝中几位大儒时说的话,“皇帝不能是道德圣君”。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道:“召集文武百官,临时召开大朝!”
边疆不能只有标儿镇守,不能只让标儿承担一切。他要在北边建造更多的边塞。
文英的策略正戳中朱元璋的心坎。不能屯田,那就放牧。
至于拥兵自重,至少在他和标儿这一朝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至于后人如果管不住边镇,那他们自己再想解决方法。
如标儿所说的那样,一代人只能依据当前实际情况,做好一代人的事。
天书也说了,所有事物都在不断变化,后人的应对也要不断变化。
朱元璋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他需要的政策。
朱文正、李文忠、陈英,还有他的几个儿子,可以封为塞王,由太子带领,藩王戍边。
藩王没有领土,只有边镇。若想要领土,就自己去草原打!
如周朝分封诸侯一样,只给开拓权。拥有开拓权的藩王自己打下的土地就是他们的诸侯国!
这样的后果,就是几百年后,恐怕又要来一次“战国”乱世。
但正如战国后有秦始皇一统天下,大明后期的“战国”也一定会有人出现重新一统疆土变得更大的乱世。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子孙后代能不能将这个政策坚持到“诸侯”蚕食完草原部落的时候。
……
北平到了十二月初,才飘起了初雪。
在残元的岭北行省,早已经被大雪覆盖。
重逢的残元皇帝太子父子俩已经执手相看泪眼,重归于好,拧成一根绳索。
陈标预料的皇帝和太子争斗并没有出现。因为陈标那时候对草原不了解,还以为草原是“黄金家族”的一言堂。到了草原,皇帝和太子仍旧会争权夺利。
但陈标虽然预料失误,但他误打误撞,也造成了同样的后果。
残元皇帝和太子单独一人都很难与虎视眈眈的草原蒙古贵族抗衡,他们二人合力,终于能勉强稳固“黄金家族”在草原的地位,没有被其他贵族架空。
只是当瓦剌东进的时候,残元皇帝和太子都有些慌张了。
他们都知道,瓦剌一直有野心,只是被他们的先祖给打没了。现在瓦剌要来抢他们蒙古王的位置了吗?
当残元皇帝和太子决定立刻南下,转移蒙古贵族的视线,将矛盾转移到大明身上时,却听闻大明居然劫掠了草原贵族的牛羊,许多牧民都往王帐附近跑。
这些牧民丢掉了牛羊,只能靠贵族接济。贵族自然不肯接济,快要饿死的牧民和小部落首领引发了很大骚乱。
第159章 草原北平不同冬季
草原部落对根脚的过分重视,让草原部落的阶级固化比封建时代的汉地更加严重,类似于后世某国。
牧民们是贵族的资产,和奴隶差不多。他们一般情况下,就算境遇再凄惨,都不会生出对贵族的反抗之心。
但朱文正毁掉漠南草原过冬的草原部落,遭受损失的并非只有牧民。部落的首领,也在南方过冬。
当牛羊被抢后,将在这个冬日被饿死的不仅是牧民。
草原各部落的情况和西欧封建领主制度差不多。
西欧封建领主制度,国王、大领主、小领主、骑士不能越层下命令,即骑士手下的兵只听从骑士,骑士只听从领主,国王再命令领主。
当大元制度崩坏后,蒙古部落制度也是如此。蒙古王“黄金家族”能够命令大小部落首领领兵协同作战,但每个首领手下的骑兵只听从首领的命令。
这就是说,就算是小部落,他们也拥有自己的骑兵。这些骑兵就是青壮牧民。
蒙古大贵族可以饿死牧民,却不能饿死部落首领。因为当他们不想接济的时候,这些部落首领立刻率领牧民掠夺他们牧民的牛羊财产。
哪怕有些部落首领只能凑出十几个骑兵,他们也会勇敢地去当强盗。
反正都要饿死,为什么不拼一把?
他们都知道,如果现在软了,就只能饿死。拼一把,赌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贵族不想打,至少他们这群小部落首领就能有吃有穿。
牧民?等他们吃饱了,这些随他们英勇作战的牧民自然也能有一口吃的。老弱自然就随他们去死了。
正好阿里不哥后裔想要夺忽必烈后裔,即残元皇族的权。这些展现了自己勇武的小部落首领,迅速被他们收编。
阿里不哥后裔的部落兵力扩充,引起残元皇族的警惕。
他们也立刻收编北逃的部落青壮年,以免阿里不哥后裔反叛。
残元皇族和阿里不哥后裔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不听警告、坚持东迁的瓦剌部落。这促使他们更疯狂地吸纳小部落的青壮年骑兵。
但能吃的粮食就那么多。他们将口粮、帐篷、牛羊赐予了失去一切的北逃部落,那么他们自身统治下的百姓就会失去口粮、帐篷、牛羊。
此刻,残元皇族只能抛弃中原皇帝和太子的外皮,回归残暴的草原奴隶主,将不能为他们制造利益的“奴隶”悉数抛弃。
老弱病残,都成了草原上飞禽走兽的冬季食粮。
如此残忍的事,让跟随残元朝廷北逃的官员无法接受。
残元朝廷的官员大多接受了儒家教育。儒家教育有再多不足,至少给了他们身为人的道德底线。比如饥荒的时候,他们好一点就赈灾,坏一点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再坏的官员,也没有做过“既然粮食百姓不够吃,那就杀一批百姓就好”的事。
这就是封建社会对比奴隶社会的先进性。
元朝官员纷纷谏言,他们都提出了许多切实可行的建议。这些建议可能会稍稍麻烦一点,但至少在道德上不会如此恶劣。
比如,这些老弱病残可以为贵族做工,每日给口粮。哪怕最终他们被累死,至少比直接将他们杀死强。
可残元皇族为了能在草原部落中稳固“蒙古王”的位置,连这点麻烦都不肯背。
青壮牧民既能成为骑兵,也能为他们干活。他们为何要耗费粮食让这些老弱病残活下去?
有些元朝官员再次放低底线。
能当骑兵的青壮牧民都在十五岁到二十岁的样子,能不能把年龄放宽一点,三四十岁也能干许多活。养活这些人,只需要贵族们每日少吃一只羊。
甚至大贵族们吃剩的东西加上水和干草,就能养活许多人。
残元皇族告诉跟随他们北逃到草原的官吏们,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在中原,贵族将自己吃剩的东西给百姓,会被人歌功颂德;但在草原,只有勇士才配吃贵族们吃剩的东西。
贵族吃一遍,勇士吃一遍,剩下的喂给牛羊,喂给草原的猛禽野兽,也不能给卑贱的牧民中没有用处的人吃。
谁如果这样做,就会失去“民心”。
跟随皇帝和太子北逃的官员们这才恍然发现,当他们来到草原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
残元已经不是大元,而是蒙古了。
朱文正十日后满载而归。
他们的刀都换了一批,变成了草原部落的武器。
陈标为他们庆功,并送了一批牛羊和毛皮回应天报喜,顺便向朝廷乞讨。
看我们北平多可怜,屯田吃不饱肚子,还要惨遭草原部落劫掠,求朝廷明年多运点漕粮。
饿谁也不能饿边疆将士,否则谁来戍边!
至于打云南和扫平匪患也需要钱粮,陈标可管不了。他是北平知府,他只管北平的事,只负责让北平的百姓和将士吃饱肚子。其他地方的事,由他们的地方官去考虑。
朱元璋左手陈标哭穷的奏折,右手陈标给亲爹的厚颜无耻的家书,骂道:“你等着!等你及冠,我就退位当太上皇,等你自己头疼去!”
马秀英哭笑不得:“国瑞,标儿弱冠时你也不老,让标儿多休息几年。他说不准会怨你好几年,你总要让标儿消消气。”
朱元璋继续骂道:“消什么气!给他当皇帝,他还和我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