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知道这场仗一定能赢,即使他知道这场胜仗在其他人眼中都是奇迹的大胜,但陈标也后悔了。
朱元璋和马秀英紧紧揽着儿子,哭得说不出安慰的话。
他们知道,虽然陈标现在很后悔,很痛苦。但如果让陈标回到过去,陈标仍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如果未来还有同样的事,陈标也还会变成他现在口中那个“冷酷理智”的将领,做出同样的选择。
就像是朱元璋曾经做出过许多选择,不是不痛苦,只是必须去做。
朱元璋曾经也将小兵看做一条条命,因为他也是小兵。
现在他已经不看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但看着陈标的哭泣,他才发现,自己不是麻木,只是不敢去想、去看。
因为背负太多人命,这担子太重了。只有放下一切,变得冷酷无情,将所有人人命看做钱粮一样的数字,他才能做出决策。
朱元璋自己是这样,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教导陈标。
因为他的孩子,比他还冷静理智,又比他更善良心软。
“不哭不哭,不想干就不干了。咱们回家。你也还小,本就不该承担这么多事。”朱元璋下定决心,“回家!你不是想出海经商吗?以后咱们就出海经商去!”
陈标扬起哭花的脸:“真的?”
朱元璋斩钉截铁:“真的!”
陈标吸了吸鼻子,扯着朱元璋的袖子擦脸:“以后再说吧。我得先帮北平百姓过冬、春耕,看明年能不能种出自给自足。还有我答应将士的祭奠还没做,还有战后抚恤金,伤残帮扶……”
陈标一件事一件事数着,朱元璋和马秀英眼中都是浓浓的无奈。
而在一旁听着陈标哭诉,听着陈标数着今后要做的事的弟弟们都神色黯然。但包括狗儿猫儿两个最小的弟弟,他们黯然的眼神中也多了一抹十分明显的坚定。
第146章 青史留名不抢碑文
父母来了,陈标给自己放了一日假,腻在父母身边重新变回了孩子。
就算有弟弟们在,陈标都懒得注意形象,反而去催促弟弟们帮自己干活。
“你们长大了,是时候分担大哥我的工作了。”陈标本来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四个弟弟都很努力地做他们力所能及的事,陈标便让他们去做了。
封建时代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早点接触这些事也好。
陈标对朱元璋狂夸自己的弟弟们,能文能武思想境界高,这次学生们和将领们争执的时候,弟弟们思想也和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一致。
他还有个意思,虽然我陈标的思想不符合现在实际,但我还是认为我比较厉害。
陈标在自家老爹面前吹牛从来不谦虚。
朱元璋先肯定了确实自家儿子更厉害,然后不屑道:“他们是你教的,思想和你不一致,那还得了?何况我看他们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认为是敌人就该死!”
陈樉和陈棡默默瞥了自家爹一眼。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他们并不想被自家爹说。
陈标坚持认为自家爹是嫉妒弟弟们的聪明才智和思想境界,朱元璋作势要拍陈标的脑袋。
陈标叉腰:“来啊,你揍啊,你动手啊!”
朱元璋以前还敢举起手晃悠几下威胁陈标,这次连手都没能举起来。
陈标因统漠镇之战短暂情绪崩溃,他又心虚又心疼,以前还能声厉内荏,现在连声音都舍不得拔高了。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朱元璋这话说着好像不是他要拍陈标,而是陈标要以下犯上揍他这个皇帝老爹似的。
陈标休息了一日后,繁琐工作被父母接手,他只负责战后将士抚恤和祭奠。
这段时间他梦回童年,他只需要叽叽歪歪指手画脚,大部分事情都有家里人帮着做。
啊,躺着真舒服。
朱元璋本也想将抚恤和祭奠一事也接手,让陈标多休息一段时间。但陈标不愿意。
他身为主帅主将,起了这场战斗的头,就要好好为这场战斗收尾。
朱元璋曾经举办过的最大一次祭奠,是祭奠扬州惨死百姓。
陈标模仿朱元璋当时祭奠扬州百姓,为不能归家的将士集中安葬,统一立碑。
石碑正面碑文叙述了这一仗的前因后果和意义,石碑背面是密密麻麻的阵亡将领的名字。
陈标没有对石碑进行过多的装饰,预计的祭奠规模也很小。
这个时代,如果做太过离经叛道的事,对陈标自己、对碑文上的阵亡将士都不好。
这次祭奠如果规格太高,不患寡而患不均,其他军队的将士恐怕会心里膈应。
陈标不可能让所有将领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就算将领乐意,他们也没钱、没精力做这些事。
如今时代,能精打细算保证粮饷大部分发到士兵手中的将领,已经算得上顶尖正直优秀。再给底层士兵拔高地位,引发的后果就有些难以承受了。
比如,士兵地位提高了,那待遇是不是要提高?
大明没有那么多钱粮来提高普通士兵的待遇,其他既得利益者也不愿意武人的地位提高,而且这还牵涉到君权、文武纷争等等麻烦事。
任何不符合当下生产力的“生产关系”都会步子太大摔跟头,陈标事事以后世的思想审视自己,但不会做超出这个时代的事。
在朱元璋拍着胸脯说要告诉“大明皇帝”,以后都要为普通士兵建碑祭奠时,陈标阻止了朱元璋,告诉了朱元璋这样做弊大于利。
虽然这件事很正确,但正确的事不一定能做,不一定在当下就“正确”。
这种矛盾的说法,朱元璋想了半晌,才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陈标此次能为普通士兵立碑撰写碑文,借了“封狼居胥”“燕然勒石”同款原因。
杀了扩廓帖木儿,残元朝中再无能领兵的将帅;灭掉这支重骑兵,残元要重新组织起重骑兵需要好几年。
残元的将帅和军队都要重新培养,这比抓住他们的皇帝太子更有利于大明休养生息。
可以说,扩廓帖木儿的败北,就已经将元朝的棺材板钉死了。即使他们还在棺材里喘气,也只是慢性死亡。
所以统漠镇这一战,看在扩廓帖木儿的名气上,有资格如“封狼居胥”“燕然勒功”一样,树立一块大石碑纪念。
只是石碑下面埋葬着将士们的骨灰,石碑正面描绘着将士们的壮举,石碑背面刻着阵亡将士们的名字而已。
炫耀战功是主要,祭奠是次要。如此一来,就没有人会反对了。
碑文由谁撰写,刘琏和朱同谁也不服谁。
于是两人就比射箭,朱同略胜一筹,得意包揽此事。
朱同文采飞扬,写的文章让躲在一旁不敢见人的朱元璋都连连叫好,但被陈标打回重写。
“此战将领的壮举自有史书为我们立传,你的碑文,要写史书里不会记录的人和事。”陈标道,“碑文重写,文章留下,后人为我立传的时候好参考。”
陈标捏了捏下巴,得意道:“写得真不错,如果我不是当事人,我还真以为自己能和扩廓帖木儿打得有来有往呢。”
邓愈等人本来看了这篇文章后很高兴。他们的事迹能被刻在石碑上,多有面子!
听陈标这么一说,他们挠挠头,觉得言之有理。
“是啊,咱们以后怎么也能混得上个单独的传记吧?”
“我肯定行,你不一定。”
“军师就不用愁了,绝对能单独立传!”
“史书中有俺们的名字就够了,这块碑还是别太吹嘘我们。”
“我们就在碑文下面留个名字陪着弟兄们就好。”
将领们乐呵呵同意了陈标的建议,半点不满都没有。
朱同若有所思。
他知道不止文人爱名,武人拼命打仗,除了荣华富贵之外,自然也期望自己青史留名。
被刻在石碑上如此光荣的事,将领们在听了陈标的话之后,说放弃就放弃,丝毫没有留念,这让朱同感触极深。
“是,同必不辱使命!”朱同拱手作揖。
他的礼仪这么周到,弄得几个将领挺不好意思。
他们当然也馋封狼居胥燕然勒功,但军师说得对,他们都是能上史书的人,何必去抢牺牲同袍的名声?再说了,他们放弃这个“名”,说不定能得到更大的“名”。
这几人洒脱是洒脱,但放弃此事的原因也不全是因为洒脱。他们都不蠢。
朱同再次撰文的时候,没有立刻下笔,而是深入士兵之间,询问他们在战场上的见闻。
刘琏没能得到这次撰写碑文的机会,却也拿着纸笔跟随朱同一同记录,好像要憋个什么大的东西出来。
陈标没有好奇。等刘琏想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
石碑要刻的名字虽然很多,但军中会写字、会雕刻的人也很多,完工速度很快。
石碑背后的名字字迹各异,有些歪歪斜斜,完全没有美感——陈标尽可能让这个名字背后的英魂相熟的人来为他们写名字。
陈标经常嘲笑别人迷信,但他有时候也很迷信。
当然,他自己坚决否认。他坚称,这只是一种仪式感。
当二月来临,莺飞草长,河水化冻,百姓们扛着锄头出外耕种的时候,石碑立好了。
扩廓帖木儿也一同下葬。
驱逐北元之后,这一片荒地也会种地,原本逃荒的人会回到这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元兵的尸骸不能暴露荒野,给百姓带来麻烦,天热后还可能引发瘟疫。
一把大火烧尽元兵尸骨后,陈标依照洪武皇帝旨意,与扩廓帖木儿的脑袋和骨灰合葬,不需要千里迢迢把脑袋运回来,以免脑袋臭了,算是给扩廓帖木儿一个体面。
元军和扩廓帖木儿也有碑,一个小碑,就在明军大石碑一旁,上面写着扩廓帖木儿的名字和生平,以及他们被旁边明兵击败的事迹。
朱元璋得知陈标的做法之后,差点笑出声。
他都没想到,自家儿子居然能这么损,而且损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谁也挑不出来错。
不侮辱优秀的敌军将领是吧?你看,我好好安葬了。
我把他们安葬在明军阵亡将士旁边,对他们多尊重啊!
标儿啊,你这是为他们立碑,还是拿他们当祭奠阵亡将士的祭品呢?
陈标捶他老爹,直言这是污蔑。
我陈标是那种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小人吗!
被捶的朱元璋打量了一下陈标,道:“是挺小,还得再长长。这个头,怎么比从小吃不饱饭的我还……”
陈标跳起来拳击朱元璋的额头,然后转身就跑:“娘!爹欺负我!”
朱元璋抹了抹脑袋上的红印子,骂道:“谁欺负谁啊!这混账小子!”
燕乾十分无语。
待陈标离开后,他才道:“皇上,你在这待了一月了,不回应天吗?”
主公登基了,人却不在皇宫,像话?
朱元璋理直气壮地模样和叉腰的陈标差不多:“我读过史书!大部分英明有为的皇帝都不常待在皇宫!我就不能在这避寒吗!”
燕乾:“……能,当然能。”你是皇帝你说了算,你说来北平避寒,那北平就是避寒的好去处!
朱元璋确实理直气壮。他虽然帮陈标分担了大半俗务,自己的事也没落下,每日折子该批的都批了,该拿去烧火的也立刻烧了,半点没误事。
他当皇帝之前要干什么事,当皇帝之后也差不多,只是多一些仪式性的事,比如大朝之类。
既然是没用的仪式,哪有标儿重要?朱元璋就以现在虽然大明已经建立,但天下还未完全平定,把那些纯粹礼仪性的东西免了,等天下平定,官员都配齐了再说。
张昶正纠集一群人上折子,试图阻止朱元璋乱跑,让朱元璋乖乖待在应天,按照史书中帝王的规范当一个老老实实的皇帝。
朱元璋只督促张昶快点为脱脱立传,并以此为理由“暂时”解除张昶的实职,让张昶安心写文章。
张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整日闭门不出,终于安静下来。
张昶没有闭门不出的时候,应天新建立的朝堂好像人人都在反对朱元璋不好好当皇帝瞎跑;张昶一闭门不出,朱元璋耳朵突然就清静了。
他感慨,这就是标儿所说的“少数人发出了多数人的声音”吧。
“你这什么表情?我跟你说,我已经决定设北平为北京,应天为南京,和元朝的大都、上都一样,弄两个都城!”朱元璋为自己突然冒出的好主意得意洋洋,“这样那群人总没话说了。”
燕乾倒吸一口气:“北平为北京?!北平临近草原,是边陲重镇啊!”
朱元璋道:“对啊,我和我家标儿亲自镇守边陲,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过来!我现在没钱打到草原深处去,他们自己伸头来挨揍,这不是刚好?”
燕乾:“……皇帝和太子镇守边陲,闻所未闻。”
朱元璋乐道:“乞丐当皇帝,不也闻所未闻?好了,就这么定了。”
燕乾再次无语。
皇上为了找一个能尽可能陪伴在标儿身边的借口,真是什么馊主意都能出。
希望能有人阻止得了他。
但这时候,最贤惠理智的马皇后都闭口不言,做好了搬家北平的准备。其他人感到不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算有人反对,但朱元璋麾下官衔最高的那批人都在那里闭着眼喊“天子守国门,是从古未有之壮举,皇上英明!”,现在又没一个张昶带头唱反调,他们也只能无奈地任由朱元璋胡来。
没办法,朱元璋麾下官衔最高的那批人都知道太子已经去镇守北平了。朱元璋下不下这道旨意,未来天子就在北平坐着,难道北平还不配成为“北京”吗?
倒是有人想把陈标调回应天。但当有心疼陈标的人如此上奏时,遭到了不知道陈标身份的众位将领一致抨击。
他们认为,北平是陈标打的,是陈标守的。现在北平稍稍安稳了,怎么能夺陈标的职,让陈标回应天当个闲散官员?这是寒了功臣的心!
而且北平是元朝的大都,那里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元朝的统治,很难教化。现在北边的百姓只服陈标,换一个将领去镇守,恐怕会引起民乱。
心疼标儿的叔叔们被打成了妒贤嫉能的小人,他们嘴角抽搐,委屈挨同僚的骂。
为了这事,甚至还有老兄弟直接打上门来,痛斥“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康茂才:“我差点被揍。”
花云:“我他妈当即想给他们几拳!”
廖永安扶额:“我都不知道我弟弟这么能骂人。”
汤和疑惑:“等等,徐达呢?”
朱元璋心腹们开会,发现徐达不见了。
他们找到徐达府上,才知道徐达偷偷去了北平,坐的就是朱文正、李文忠和陈英乘坐的那条船。
偷偷去北平,就不带你们。徐达还给好兄弟汤和、周德兴留了小纸条,差点把两人气晕过去。
说起朱文正、李文忠和陈英三人,他们被朱元璋耍了。
朱元璋自己去了北平,却告诉三位凯旋的义子自己在应天,让他们先回应天述职之后再去北平。
三人一回应天就被扣住,代替朱元璋镇守应天,因为朱元璋去北平了。
别说朱文正气得当即跳着脚骂人,连脾气最好的陈英都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了了几句。
李文忠两眼无神:“义父居然骗我?义父居然骗我?义父居然骗我?!义父你怎么能这样!!”
他因为敬爱的义父的背刺,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当年家里闹饥荒,李贞带着李文忠在生死边缘挣扎了许久,才找到了朱元璋,活了下来。
李文忠从小被李贞耳提面命,让他多学习朱元璋。
朱元璋虽然私下很没有架子,但无论大事小事都不愧为李文忠的敬仰对象。李文忠还是第一次在“大事”上遭遇朱元璋的背刺。
义父!舅舅!你都当皇帝了!怎么能骗人!
朱文正骂骂咧咧:“别的皇帝是把将领骗回来杀,我们家的皇帝是把将领骗回来帮他守家,自己好出门。史官呢?!这还不快记下来!让我们这个大明皇帝遗臭万年!”
正式兼任史官的叶琛挑了挑眉头。
记录记录了,已经在记录了。等太子归位,我就把这件事写进《明太祖实录》。
不过这件趣事是遗臭万年还是流芳百世,就不好说了。
三位义子有的直接当场骂骂咧咧,有的心里暗骂几句,有的还在那絮絮叨叨“怎么能这样”。朱元璋大概也发现自己做的有点不对,所以过了一月,让常遇春和李善长暂时暂代三人的事,让三人回北平。
李善长早就习惯给朱元璋收拾烂摊子,很麻木地继续帮朱元璋收拾烂摊子。
常遇春不敢置信:“什么?我协助李公处理朝务?我只会打仗,不知道怎么做啊!”
李善长幽幽道:“大明屯田元帅常遇春不知道怎么做文书的事,你说天下人信吗?”
常遇春:“……”
常遇春感到很慌。
常遇春很想给李善长表演一个当场暴走,但李善长资格太老,他不敢。
于是常遇春回到了应天,还得做文官的工作。
他想,还不如回南边。
虽然回南边就得继续屯田,屯田的时候也能找仗打。不像现在,他只能每天坐在案边,看着一堆文书发愁。
常遇春一张硬汉脸硬拗出委屈的表情:“徐达是右丞相,这事该他来做吧?徐达人呢?”
李善长慢悠悠道:“当然偷跑去北平,美其名曰,北平以后是北京,那么南京北京一边得有一个丞相。听听,他找的借口多完美?”
常遇春:“……”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常遇春决定,就算徐达资格也比他老,但下次见到徐达,他一定要和徐达打一架。
你是元帅怎么了?你经常当我主将怎么了?这个气,我忍不了!
我不敢对皇上呛声,我还不敢追着你徐达揍吗!
……
“阿嚏。”徐达揉了揉鼻子,“看来应天念叨我的人很多。”
朱文正、李文忠、陈英三人都颇为无语。
他们上船后,发现船上多了一个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徐达接收义父的命令,要去北平,一同参加统漠镇之战将士们的祭奠仪式。
朱元璋特意找借口拖延仪式,就想着给陈标一个惊喜。
这次仪式,他要变装后带着徐达一起主持,给统漠镇之战一个该有的地位,以皇帝的身份肯定阵亡将士的伟大,圆了陈标的遗憾。
第147章 满江渔火为你点亮
听了徐达的话之后,朱元璋三位义子都认为义父准备做的这件事很不靠谱。
“标弟也要参与祭奠,义父他哪来的自信变装能瞒过标儿?”朱文正满脸不信,“我担心他这会玩脱。”
李文忠双手抱头,学到了陈标喜欢抱头甩脑袋的坏习惯:“我义父为什么登基之后就变得如此奇怪了?”
陈英委婉道:“徐丞相,请劝劝义父,让义父三思。”
徐达问道:“陛下如此自信,我们等着看热闹,劝什么劝?”
三人沉默。
他们忽然想起来,这位徐丞相私下里是个最爱看热闹的人。在非正事上,指望他不可能。
三人只能希望义母能劝住义父。
马秀英确实在劝朱元璋。她能理解朱元璋想给标儿一个惊喜的心情,但她更担心朱元璋身份暴露。
那个摔坏了脑袋的算命先生已经辞世,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不可归位”要能做到何种程度。如果标儿知道自己是太子就算归位怎么办?
朱元璋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嗒啪嗒响:“放心,我已经准备妥当!”
朱元璋的性子很倔强,当他下定决心之后,就算马秀英也劝不了,唯一能劝得了他的只有陈标。
这事不能让陈标知道真相,陈标没法劝,马秀英只能干着急。
“我看标儿提前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该怎么办!”马秀英气得跺脚。
朱元璋再次拍胸脯:“绝对没问题。”
马秀英见朱元璋如此自信,只能由着朱元璋。
朱元璋确实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他和假扮成他的替身去现场,把陈标支开,然后换衣服在高台上主持完祭奠,再把衣服换回来,绝对不会出问题。
听了朱元璋的计划,马秀英稍稍放下了心。
“好,万事小心。”马秀英无奈,“标儿见皇帝来主持祭奠,一定很高兴。”
朱元璋笑道:“为了让标儿高兴些,这点险值得冒。”
马秀英再无奈,听着朱元璋的话,也不由跟着笑了:“好。”
朱元璋以“不到黄道吉日”为名拖着祭奠的日子。待徐达到了北平后,陈标才知道洪武皇帝要亲自参加祭奠。
他愣了许久,接下旨意,心中难以抑制地涌出,对这位还未显示出癫狂暴戾的大明开国皇帝的好感。
陈标想,他现在越来越努力,除了在洪都之战被迫从“旁观者”被拉入这个乱世中之外,朱元璋本身的人格魅力,让他不由自主想帮忙,也是重要原因。
“陛下有军务在身,来了北平后,当日就要去巡视边境。多余的礼节就不用了。”徐达道,“我会在这里留一会儿。北平不是缺粮缺钱吗?陛下让我留在这,你做好那个叫报表的东西,直接交给我审核,我审核完就给你送粮送钱。”
陈标感激道:“谢谢徐丞相。”
徐达故作委屈:“标儿啊,怎么,现在你当了知府,都不肯叫我一声叔叔了。”
陈标板着脸道:“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不可混为一谈。陛下和徐丞相愿意为我行个方便,我就更应该事事谨慎。”
徐达给了朱元璋一个“你看,标儿又来了”的眼神。
朱元璋拍了拍陈标的肩膀,道:“说得好。徐达你多学学。”
徐达叹着气笑道:“好,我肯定好好学。我也是个公私分明的谨慎人,老大你还不了解我?”
朱元璋虽然想损徐达几句,但徐达确实是这样的人。他微微颔首:“好好保持,多和我家标儿学!”
陈标本来很严肃,听了自家爹的话后,严肃不起来了。他开玩笑道:“爹,徐叔叔现在是丞相,你对他尊重点。你看,徐叔叔以后好歹也是排名前三的功臣,地位或许会比你高哦。”
徐达乐了:“对!陛下说最迟明年就要先定下一批开国功臣来。我怎么也能算得上前三,老大你当个影卫,说不定都没有名字呢。”
朱元璋:“?”你信不信我把你名字写到倒数第三?!
徐达乐完就跑,没给朱元璋揍他的机会,把朱元璋气得脸色铁青。
陈标安慰朱元璋:“没事,爹,你做的隐秘的事,不好记作功劳。陛下说了,你的功劳,以后让太子直接给我,我肯定能封国公,咱们家以后绝对地位不会低!”
朱元璋心情复杂:“嗯。”
他现在满脑子就想怎么把徐达从功劳簿前三给踢出去,顶多给他一个第四。
叫你嘴贱!让你丢尽脸!
朱文正、李文忠、陈英回到北平后没能立刻和陈标见面。他们三人被朱元璋派去接手军营事务,特别是抚恤的事。
他们三人本就是镇守北平的主将,虽没有参加这场战斗,但身为主将,接手此事很正常。陈标就算想亲力亲为,身为文官也不好抢武将的权力,“被迫”将此事交了出去。
朱元璋又给陈标配了一个副手,陈麟。
陈麟是叶铮的弟子,最初一直跟着叶铮屯田,自己又擅长商贾之事,一来北平,就将春耕打理得井井有条。陈标除了准备祭奠,完全闲了下来。
陈麟成了陈标的副手,心里又激动又委屈。
他受尊师叶铮先生指点,借尊师的面子,想要跟随陈标学习。
那是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的事。
朱元璋那时身边急缺有本事的文吏,李善长加班加到崩溃。再加上朱元璋也不可能让一个不熟悉的年轻人直接跟随陈标,就将陈麟带在身边观察。
之后,陈麟就一直跟在李善长身边,埋头各种数字中,完全被朱元璋“忘记”。
今年已经是洪武元年(1367年),整整四年了,陈麟才达成目的。
朱元璋再不想起他,他都快成每天都哀叹“我老了,要致仕”的李相的接班人了。
朱元璋一召唤他,陈麟立刻丢掉中书省郎中的正五品官印,背着行囊北上,来北平当同知。
同知是府一级行政单位的二把手,品级虽也是正五品,但京官的地位比地方官高,特别是中书省,那是宰相预备役。
北平就算变成了北京那也是边陲,和有面圣机会的中书省郎中能一样吗?同僚们皆不明白陈麟为什么如此积极想外放。
陈麟表示,他面圣已经面烦了,现在投奔陈标,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他做梦都在梦这件事!
四年时间,足以让陈麟从“陌生人”,变成朱元璋的心腹文吏之一。
看着陈麟幽怨的眼神,朱元璋有一点点心虚。
只是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