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道不知道吗!但是我就是不想一口气喝光!
陈樉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我就知道会这样,给,张嘴。”
陈标张嘴,嘴里被二弟塞进一块硬糖,眼睛就像是开心的小猫一样眯了起来。
陈棡叹为观止。原来大哥还有这样的一面……等等!同为兄弟,为什么我以前没见过!
陈标知道现在这样很丢脸,但没办法,药太苦,他撑不住。
再说了,陈标和弟弟们相依为命的时候,如果李贞和三个哥哥有事不在家,监督他做不喜欢的事的人就是只比他小一岁的陈樉,所以他习惯了。
看着陈樉那双述说着“原来大哥也有不擅长的事”的眼睛,陈标再痛苦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比如这个时代无论治疗还是预防都得喝的苦中药。
啊,呕!
陈标咬碎糖块,为了成为弟弟们的好榜样,深吸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喝完了药。
陈棡立刻把糖水奉上,陈标咕噜咕噜灌下去。
陈棡道:“怪不得二哥随身揣着那么多糖,刚还让我化开糖水,原来大哥怕喝药。二哥,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陈樉白了陈棡一眼,心里道,照顾大哥的事,如果不是被你碰巧遇见,我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
陈标听到陈樉揣了许多糖后,讪讪道:“你还能预见我会喝药?”
陈樉道:“冰天雪地里打仗,打完仗都得喝药。”
陈标道:“说的也是……”我怎么就没想起带点糖?
陈标喝完药又喝完糖水,发了一身的汗,身体自在不少,又问道:“我睡了多久?战况如何?”
陈樉道:“大哥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黑了,我们就地扎营过夜。追击的人已经去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陈樉话音未落,燕乾就撩开门帘进来。
他看到一旁空着的药碗后,先出去把随军的唐大夫叫进来。
待唐大夫给陈标把脉的时候,燕乾道:“王保保在妫水旁自尽。陈副指挥使已经将王保保的脑袋带了回来。”
陈标疑惑:“脑袋?身体呢?”
砍脑袋正常,明军的战功就看脑袋多少。而且扩廓帖木儿的脑袋,是要运去应天呈给洪武皇帝当礼物的。陈标只是好奇扩廓帖木儿的身体是不是被丢了。
“陈副指挥使也将身体运了过来,问拿去喂狗还是体面火葬。”燕乾道,“将军们都说拿去喂狗,学生们都说该体面火葬,这也是个英雄。结果将军们很生气,现在正闹着。”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即使已经听到陈标醒了,也不会来打扰陈标。
陈标揉了一下太阳穴:“一群蠢货。他们就算认为扩廓帖木儿该厚葬,也该私下和我说,和将士们说什么?!”
扩廓帖木儿就算英雄盖世又如何?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越是优秀的将领,对刚经过一场恶战的明军而言,他就是越令人痛恨的敌寇!就算要厚葬,也绝对不能用这种“我尊敬他”的理由!
残酷的战斗刚刚结束,同袍的鲜血刚结成了冰。你说尊敬屠戮同袍的将领,那些同袍又算什么?!
别说什么残酷战场不分对错,只是立场不同。你都知道立场了,那就该知道自身所在的立场决定自己需要坚持的对错!
陈标哀叹了一声,道:“扶我起来。”
陈樉皱眉,不满道:“哥,干脆你别教了。你又不是他们爹,我爹都没像你操心他们一样操心我们!你都这么累了,他们还要给你添麻烦,直接赶回去得了。”
陈棡也使劲点头:“二哥说得对!”
陈标:“好好好,把你们也赶回去。扶我起来!”
陈樉满脸不满地将陈标扶起来,陈棡利落地帮陈标套上衣服。
燕乾心中叹了口气,道:“标儿,别去了。你直接下命令,我去传命令,不用出面。只要是你的命令,他们都不会有意见。”
陈标在三弟的帮助下穿好衣服,戴上毛绒帽子,从战场的妖孽小军师小将军,变成了一个大号毛绒富家少年。
经过肾上腺激素迸发的激烈战斗,最容易得“卸甲风”,特别是冬季。即血一冷,导致脑心血管疾病。
陈标即使身上冒着汗,他也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回到没有好的医疗条件的古代,陈标从小就很注重“养生”。
穿好衣服后,陈标在两个弟弟一左一右的搀扶下从一堆毛皮搭成的小床上站起来,穿好靴子。
他刚一下地,就腿一软,踉跄了一下。
“唉,睡得身体都软了。”陈标嘀咕。
陈樉再次皱眉,松开陈标的手臂,背过身蹲下道:“大哥,上来,我背你。”
陈标拍了拍陈樉的头顶:“你还没长大,等你再长大一点。我自己能走……唉?我说我自己能走。”
燕乾卸掉护甲,在背上垫了一块毛皮,也背过身蹲下:“标儿,你若是晃晃悠悠走出去,那群把你吵起来的人就该自尽谢罪了。”
陈樉站起来,和陈棡一起把陈标往燕乾背上推:“你把我哥背出去,他们也该羞愧自尽。好了哥,别乱动。要么燕叔叔背你出去,要么你别出去。”
陈棡道:“二哥说得对!”
陈标十分无奈地趴到燕乾背上,被燕乾背起来:“棡儿,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樉儿的应声虫?”
陈棡丝毫不脸红:“今日而已。从明天起,我还是会努力打败他。”
陈樉撇头:“哦,好,你努力。”
他取来斗篷,踮着脚给陈标盖上。
陈标连忙拒绝:“我已经穿得够多了!”
陈樉道:“挡雪。”
陈标听言,便不再拒绝。他被燕乾背出了帐篷,然后仰头看了一眼,十分无语。就这盐粒般的雪,还需要挡?
罢了,弟弟一番心意,我忍。
只是累过头的陈标被一个弟子两个弟弟当重病/伤患伺候,一路上得到许多惊恐眼神。
“军师怎么了?”
“陈知府,你生病了?受伤了?”
“标儿,别吓叔叔我啊!”赵德胜抓着头发惨叫,“你没事吧!”
邓愈急得已经说不出话,双手挥舞着不知道要干什么。
陈标赶紧制止住他们:“别急别急,我只是累狠了,身体有点软。燕叔叔就操心过度,不肯让我自己走路。”
邓愈松了口气,不再胡乱挥舞双手。他扫了一眼那群还对峙着的人,道:“标儿,你下个命令就得了,何必出来。”
陈标道:“有些事,我想亲眼看着他们做。”
邓愈听陈标这么说,便不再反对。
陈标的到来,让领导学生的两位助教有些尴尬。
刘琏也说了和邓愈同样的话:“你下个命令就得了,何必过来?我们只是商讨,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标平静道:“是大事。”
刘琏和朱同心里顿时一突。学生们也慌了。
陈标道:“我理解你们的意思。扩廓帖木儿是一员值得尊敬的猛将。既然他已经死亡,不应该亵渎他的尸体。这样既能展现出大明的气度和道德,又能招降其他元将,减少杀戮。”
助教和学生们眼睛一亮,将领们眼神瞬间黯淡。
吵得最厉害的赵德胜挠了挠头,道:“既然军师也说这么对,那就这么做……”
陈标打断道:“但就一定要按照正确的做吗?”
赵德胜:“啊?”
陈标下命令:“你们还有力气,随我去打扫战场。我们还有许多同袍躺在雪地里。遗体不好运,今日能火化就火化。这是一项大工作,你们今日很激动,恐怕睡不着,那就连夜做。”
两位助教和学生们道:“是!”
陈标又道:“扩廓帖木儿的身体火化,和首级放在一起。等收殓好同袍尸骨后,用来祭奠同袍。”
将领们心里舒坦了:“遵命!”
他们也知道拿扩廓帖木儿去喂狗不太可能,只是说些泄愤的话。但那群人的“尊敬”二字惹恼了他们,他们才吵了起来。
陈标对一脸懵的助教和学生道:“如何处置扩廓帖木儿的尸骸,该由皇上决定。你们的讨论,是越俎代庖。这是你们的错之一。”
“你们的错之二……”陈标停顿了一下,拍了拍燕乾的肩膀,“放我下来,这事我该走着去了。”
燕乾不动。
陈标无奈:“我是不是又该把令牌项链拿出来?”
燕乾更无奈。他只好把陈标放在地上,道:“你若再累了立刻说,我背你。”
陈标道:“知道,我不逞强。”
燕乾满脸不信。
陈标当做没看见,对助教和学生们道:“跟我来。”
他抱着二弟塞到怀里的暖手炉,带着助教和学生们走到不久前还在厮杀的战场。将领们也跟着过来。
他们走到一堆“铁罐头”的地方,打扫战场的士兵们正拿着火把烤着一动不动的“铁罐头”。见上官们来了,赶紧行礼。
“教他们如何为同袍收殓。”陈标阻止士兵的行礼,道,“抓紧时间,争取别让他们在雪地里过夜。”
士兵们抹了一把脸上眼泪结成的冰碴子,使劲点头。
第145章 偶尔软弱也没关系
战场上最难收殓的就是这堆“铁罐头”。
他们立在阵地上,仍旧排成原来的阵列,盔甲栩栩如生仿佛一排还活着的雕像。
士兵们先用火把烤化冰碴子,然后用武器小心翼翼撬开盔甲。
但他们再小心,也无法让同袍的尸首保持完整。
重甲战马撞过来,仿佛后世的战车。他们的血肉在撞击下,即使有盔甲的保护,强大的撞击力也让他们盔甲内的身体濒临破碎。
在这个时候,他们通常还是活着的。
即使盔甲里的身体已经成了一团看不清模样的血肉,他们仍旧举着、顶着盾牌,为身后的同袍支起一片不大的安全空间,让同袍能够与敌人厮杀。
虽然是正月,北平附近的天气并未冷到在短短几个时辰就把人完全冻成冰的程度。他们的身体混合着骨肉和冰渣子,还有颜色昏暗的血液,染红了为他们收殓的士兵们双手。
“不是所有战士们的尸骨都能得到收殓。大部分尸骨都抛尸荒野,古战场才有那么多恐怖传说。”
陈标本想将暖手炉递给燕乾,自己也一同收殓。燕乾还没说话,士兵们就慌张让陈标把暖手炉抱回去。他们也很担心陈标的健康。
陈标只好继续抱着暖手炉,用言语指导助教和学生们。
“只有这种只需要打一场的仗,我们才有时间收殓。普通战士们的收殓很简单,当场火化,再将骨灰和遗物让同乡带回家。”
“不是所有人都有同乡,有些骨灰只能就地安葬。”
“若遇上好一点的将领,还能为他们祭奠一场。但大部分时候,他们的姓名都湮没在战场中,无人知晓。”
陈标缓慢地说出这番话,一些士兵又开始抹眼泪。
两位助教和学生们双手颤抖着与普通士兵一起撬盔甲,捧出破碎的冰渣子血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
陈标将视线放远。
在盾兵列前方,是骑兵们冲锋后的战场。
那里有敌人的尸骨,也有同袍的尸骨。
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有一匹身着重甲倒地的马的尸体。那匹马的尸体旁边,倒着四个明军的步兵。
一个步兵的刀陷在马腿上,马踏穿了他的肚子。他的表情十分扭曲,牺牲的时候一定很痛苦。但他的手紧紧握着刀,保持着发力的姿态;
一个步兵缺少了半个脑袋,应该是被坐在马上的骑兵削掉。他那时候可能还没死,就丢掉武器,在死前抱住了马的后腿;
一个步兵紧紧扣着倒地的骑兵的脖子,还有一个步兵的刀捅进了骑兵的胸口。他们俩和这个勇猛的骑兵同归于尽。
这些尸体的动作神态被寒冷的天气保持了下来,让后来者能看出他们生命最后一刻的故事。
陈标将这个故事讲给了学生们听。
燕乾本侍立在陈标身后,见状也忍不住了。他见周围都是自己的兵,陈标不会遭遇危险,就也撸起袖子,替士兵们收殓。
看燕乾的动作,他做此事已经很熟练。
邓愈和赵德胜二人也在做事。他们二人一瘸一拐,受了一点伤,所以没有去追击敌人,留下来打扫战场。
“我错了。”刘琏最先忍不住,对着战场磕了个头。
他咬牙切齿,心中生出羞愧和愤怒。羞愧是对战场上的同袍,愤怒是对敌人。
陈标只让他们跟着收殓,让他们亲手安葬战场上的明军将士,他们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尊敬敌方将领?这种事的确正确,但不是他们这群人来做,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来做。
扩廓帖木儿确实是英雄,那些身体都已经被撞碎,仍旧死死举着盾牌的明兵们是不是英雄?那些三五个人才能换了重骑兵一条命的明兵们算不算英雄?那些死在这个战场上的将士们是不是英雄?
世间只会记载敌我双方的将领有多勇猛,然后对他们冠以英雄之名。各自势力的主公为了彰显自己尊敬英雄的心,或许偶尔也会厚葬他们,为他们撰写碑文。
很少有人低头看看战场上的普通士兵。
就算看到了,也只会感慨一声,“可怜无定河边骨”,说他们可怜。
普通士兵因身份卑微,所以只会让感慨者以为他们可怜。
但这些身份卑微的士兵在战死的时候,就只有“可怜”二字可以提吗?
来自现代的陈标不这么认为。因为他见过人民英雄纪念碑,因为他去过大大小小英雄纪念馆,因为他看过飞机护航英雄的骨灰回到家乡。
就算不看各自立场,大明开国的军人是为了反抗昏君暴、政。他们不是因争权夺利而掀起乱世的灰烬,而是结束乱世的煌煌火焰。
如果这群勋贵和官宦二代们没看清这一点,如果他们像这个时代大部分人一样忽视这群明明也有理想也有抱负的普通士兵,那他们掌兵后,这支煌煌火焰就很快会变成黯淡的灰烬。
陈标不希望这样,所以他才非要从床上爬起来,教导学生们。
但他又不知道这样的教导究竟有没有用。他只是认为这样做了,自己心中会好受,便如此行动了。
“不用磕头了,赶紧收殓吧。”陈标道,“我不怪你们。因为你们之前的思想才是这个世界主流的思想。敌军的大将就该比己方的小兵小将更值得被厚葬。这些都是写在史书中的事。反倒是我现在给你们说的话,才是有悖于世间常理。”
“但正如我之前所说,史书中说的是对的,你们从书中读到的道理都是对的。我现在所做所说的事才是违背世间常理,才是错误。”陈标微微抬起下巴,倨傲道,“那又如何?正确的我就要做吗?我就要意气用事。不服?去主公那告我啊。”
陈标稍稍说了句俏皮话,打消了现场尴尬的气氛。
这个时代人和人的地位严重不对等。即使学生们和助教与将领们吵了起来,他们肯来战场上亲手为普通士兵收殓,肯对着战场磕头认错,将士们不仅不会记仇,还会很感动,认为这群人很好。
今日之事传出去,他们以后掌兵,应该也能更容易收服将士的心。
是好事,都是好事。
陈标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丝毫没有因为事情解决而轻松一些。
陈标知道自己累不得,教导完学生们后,他就回帐篷继续补觉。补觉前,他下令去扩廓帖木儿曾经驻扎的营地探查,尽可能地搜寻信使的遗体。
据俘虏的骑兵说,信使被就地安葬。趁着雪不大,地没有冻牢,他们能尽快把信使接回来。
陈标又睡了一觉。这一觉睡醒,天已经大亮。他熟睡了一整夜,终于恢复了精神。
当陈标踏出帐篷的时候,被将领们强势“赶”回来休息的学生们一个都没睡,都眼睛红肿。
这不仅是累的,他们显然也哭过了。连周骥这个对外人感情淡薄的人,脸上也挂着泪痕。
陈标见他们刚哭过,问道:“是不是信使的遗体找到了?”
如果是为了收殓哭泣,现在泪痕应该干了。
也熬了一宿的燕乾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这种事不可能瞒着陈标,所以他还是声音低沉道:“找到了。还找到了几个哨兵。”
陈标愣了一下,抱紧了怀中的暖手炉:“带我去看看。”
燕乾沉默带路。
尸体大多已经被处理好,陈标看不出他们遭受的痛苦。不过这些人都会被记录在档案中,刘琏和朱同正用体温化开砚台上的墨,为信使和哨兵记录。
信使只是一刀枭首,可能死前没遇到多少痛苦;放出去打探消息的哨兵兼任密探,他们被抓到后,都遭到了非人的对待。
陈标不知道,明朝中后期的密探和哨兵又叫“夜不收”。
“夜不收”被小说和影视剧描述为和在辽东与后金作战的“特种兵”,真实情况没有那么“浪漫”。
朱元璋当初设立藩王,本意并不是想分裂国土。他设立了“八大塞王”,就是任用藩王当藩镇将领。
和后世许多古代争霸小说作者处理皇子的“绝顶好主意”一样,八大塞王坐镇边境重镇,朱元璋告诉他们,若想要扩张藩镇国土,就去草原上扩展。
朱元璋的政策是,“我若征你,不胡乱去,一程程筑起城子来,慢慢的做”。朱元璋命令塞王所统领的军队与蒙古人一样放牧养马,挤奶吃肉。若没了物资,就去劫掠蒙古人。
他不修长城,让塞王从东北到西北沿着边境驻扎,成为新的长城。以后蒙古人别想再南下劫掠中原,而是我们去劫掠他们。
只是塞王有兵权,皇权便不稳。塞王之一燕王朱棣登基之后,就立刻废除塞王,将所有藩王内迁,进行“养朱”。
朱棣也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他决定亲自北伐,把蒙古全部打垮,驱赶到更远的地方,一个人做完朱元璋制定的塞王们几代人做的事。
等他做完了,他再考虑怎么处置宗室——是远远的分封,还是干脆别分封。
可惜,朱棣为大明征伐了一辈子,死在了北伐的路上。
而后,太子朱高炽只登基一年便病逝;朱瞻基也英年早逝,只当了九年皇帝。他们都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藩王的事。
再后来,就是造成著名的土木堡之变的某皇帝。
最初几代皇帝没有解决藩王的事,宗室问题积重难返,就没人敢去解决了。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对草原民族由攻转守,重新修筑长城。
草原民族每年百人内小队来劫掠的次数,最高峰时能上百。长城上点燃烽火,边塞将领们就能及时支援,将这些小队剿灭,以免引起更多的劫掠。
长城外和长城上打探劫掠小队信息,并点燃烽火的哨兵密探,就是“夜不收”。
这便是明朝任务最危险的“特种兵”、“侦察兵”。
现在并没有“夜不收”的名称,但已经有了做“夜不收”这支侦察兵工作的人。
这些侦察兵在遭到非人对待后,尸体悬挂在营地中,是示众也是示威。
陈标不知道什么“夜不收”,但他知道,这些侦察兵都是他精心培养,派出打探敌情。
若没有这些侦察兵,他就不可能及时作出指挥。
所谓“预见”,其实只是对情报的整理分析。搜集情报的人,就是眼前的骨灰。
陈标伸手:“给我。”
刘琏双手颤抖,将记录的册子奉上。
陈标看着白纸黑字。挖眼,开膛,断肢……许多残忍的字眼刺入眼帘。从古至今密探被抓,都是这个下场。
陈标抚摸着纸上墨迹,喃喃道:“刘琏,朱同,你们知道阻止我为皇上开疆扩土,建立不世之功的障碍是什么吗?”
他将册子还给刘琏,转身离去。
刘琏捧着册子,久久没有动弹。
陈标先回到了帐篷,很快又回到北平城。
仗打完了,除了清扫战场,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这一场战斗耗费了许多物资,北平的储备物资岌岌可危。这次战斗明军全歼蒙古重骑,自己死亡人数也将近一万。陈标不能前脚让许多将士战死,后脚又让百姓饿死。
战场清扫几日内无法完成,学生们自愿留在战场上,陈标没有催他们回来。
陈樉和陈棡跟着陈标回来,监督陈标每日充足睡眠,规律饮食,按时喝药。
陈樉的脸色越来越严肃;陈棡的下巴越翘越高,能督促大哥做事,陈棡非常膨胀。
陈狗儿和陈猫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大哥越来越沉默。两人商量后,就每日在陈标面前撒娇卖萌,博得陈标一笑。
有了一个真活宝幼弟和一个为了逗自己开心伪装活宝的幼弟,陈标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一些。
只是他曾经的活泼洒脱到底消失了,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很稳重、很深沉,就像是长大了。
直到有一日,他起床,看到父母正坐在他床头看着他。
陈标差点吓出个好歹。
“标儿,辛苦了。”马秀英把陈标一把揽到怀里,哽咽哭道。
陈标:“啊,娘?你怎么来了?别哭了别哭了,我没事!爹……爹你也别哭了!!!!!”
朱元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眼睛肿得像个桃子,比马秀英哭得还厉害。
陈标本想让老爹劝劝娘亲,结果老爹这样,恐怕还要等娘亲情绪稳定之后反过来劝他。
马秀英抱着陈标哭完之后,朱元璋也抱着陈标大哭。
陈标轮流劝着父母,劝着劝着,他也嚎啕大哭起来。
三人抱着哭作一团,陈樉和陈棡从门口进来,牵着陈狗儿和陈猫儿给三人递帕子擦脸。
朱元璋得知扩廓帖木儿“不翼而飞”之后,本来没怎么惊慌。
守城嘛,标儿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次他们早有准备,北平城又坚固,标儿在北平城内舒舒服服等着扩廓帖木儿攻城,他派人直取上都和应昌,逼迫扩廓帖木儿回援。
完美!
当军报到达的时候,朱元璋懵了。
自家标儿居然领军出击,和扩廓帖木儿来了一场大战不说,标儿还亲自上战场斗将了?
朱元璋当即破口大骂常遇春,都是你这个瘪犊子带起的主将跑去斗将的歪风邪气!
常遇春:啊?这……好吧,是我的错。
朱元璋骂完之后,又担心又得意。军报到他手中的时候,陈标这场仗已经打完。朱元璋不是“追更”,不用提心吊胆。
哎!我的标儿怎么就这么能干呢!他这个年龄都能和扩廓帖木儿打得有来有往,把扩廓帖木儿逼退!
显然,陈标和燕乾、薛显、赵德胜合力嗷嗷乱杀,陈标大部分时候负责嗷嗷的斗将,在朱元璋眼中,就是陈标带着燕乾、薛显、赵德胜嗷嗷乱杀,陈标负责乱杀,其他三人负责嗷嗷呐喊助威。
朱元璋骂完常遇春之后,一边看军报一边摇头晃脑,就像是书生读到了绝世好文。
在看到陈火星堵到了想往南渡河逃跑的扩廓帖木儿,扩廓帖木儿绝望自杀时,还大拍桌子高声叫好。
常遇春悄悄伸头看了一眼,也不由叫好。
太子殿下这一手,即便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都忍不住为之叫绝。
但很快,两人就笑不出来了。
常遇春非常后悔,为什么自己会在军报来的时候留下来。
那个说肚子痛飞速逃走的徐达,很明显料到了这一幕!
军报后半是陈标亲笔写的请罪书。
陈标首先描述了学生和将领的言语冲突,说到了自己离经叛道的想法,说到自己知道应该做出对扩廓帖木儿英雄惜英雄的姿态以收买人心,但他做不到,他如此意气用事,辜负了朱元璋的期待,也没有给学生们树立一个好榜样。
陈标又罗列了这次战争的损失。
人的损失,钱粮的损失,一个一个数字,全是陈标亲手书写。
在见到父母后,陈标的哭诉,和他在给朱元璋的请罪书中最后一段内容差不多。
“我知道理智上和战略上我应该出击。那支成建制的重骑兵是大明心腹大患,扩廓帖木儿更是大明心腹大患。最差的是扩廓帖木儿带着重骑兵回到草原,这样他就能培养出更多重骑兵……”
重骑兵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职业兵种,不是会骑马就能当重骑兵。
这支训练有素的重骑兵如果回到了草原,他们人人都能成为教官、成为将领。
重骑兵身上的挂甲也颇具技术含量。如果他们能带着全副武装回去,残元掠夺的工匠们就能依据这些挂甲研究出新的重骑兵挂甲。
扩廓帖木儿回到草原,如果元太子被连番打击后开始信任扩廓帖木儿,大明将遇见一个从心智和能力都磨砺成熟的可怕对手。
若重骑兵回到草原,残元就能短时间内培养出新的职业重骑兵军队。
陈标选择出击,就是要将扩廓帖木儿和这支重骑兵都留下来,绝对不能让他们回归草原。
最差的结果,也只能是扩廓帖木儿回草原,这支重骑兵必须留下来!
陈标理智上知道自己的决定很正确,理智上知道……
但是如果他选择闭城不出,明军就不会死这么多将士,甚至一个人都不会死了啊!
“我知道我没错,我还是好后悔。我要是没出击就好了,我要是守城就好了,他们就不会死,都不会死……”
陈标不顾弟弟们还在这里,不顾这样会很丢当哥哥的脸,他仍旧在父母怀里说着不理智的后悔的话。
是啊,如果让扩廓帖木儿和他的重骑兵回到草原,大明未来将死更多的人。
但这些人没死在现在,没死在他的眼前,没死在他的决策中,没有因为他的命令和指挥惨死,他就不用承担这些责任。
陈标不想承担这些责任。
他明明只要守城就好了,明明这些沉重的责任可以给别人承担。他为什么要逞能?为什么要让自己认识的将士们去打这一场惨胜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