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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朝皇帝只带走了皇后和宠妃,大部分女眷和太妃都被留了下来。

  在都城被攻占时,这些宫廷女眷一般都会被分给将领们当战利品。将领们如果有分寸,会将有身份的女眷送给自己主公,等主公分配。没有分寸,就自己抢了。

  乱世之中,貌美的年轻女子,和金银珠宝一样,都属于“财物”。

  陈标既然说不准掳掠妇女,那么宫廷女眷也自然算在内。

  就算朱元璋之后要用这些女子赏赐别人,至少现在,这些女子不能被人抢走。

  安抚了几日后,宫廷女眷们知道明军没有强迫她们的意思,便心思浮动,想要为自己求一个好未来。

  对这些女眷而言,她们并不是不乐意给明军的将领们当妾室,只是不愿意被“抢”。

  因为被“抢”,那可能就连个名分都没有,说不定一夜之后,就面临死亡了。

  陈标到了后宫之后,宫廷女眷见到陈标稚嫩的脸庞,表情更加放松。

  老太妃扫视了她们一眼,那些女眷立刻低下头,不再直视陈标,十分恭敬。

  宫中女眷的礼仪大多是不错的,很懂得如何对待贵人。

  老太妃跪地道:“请大人给我们一个去处。”

  这时候“大人”并不是专指官吏,而是一个口语的敬称。对长辈或者有声望的人,也可称“大人”.若是在书面用语和官场称呼中,都是不用“大人”这个词,而是直接称呼官职。

  老太妃不知道陈标是个什么官,才以“大人”尊称。

  其他女眷也都伏地磕头,请求陈标。

  陈标待她们这个头磕完之后,才故意倨傲道:“我们明王愿意给所有愿意当百姓的人一个机会。你们谁有一技之长,种地也好,织布也好,刺绣也好,可以自己选择分田、做工。”

  他扫视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道:“如果吃不得当普通百姓这个苦,就继续在这宫里待着,等明王把你们赏给将领。”

  宫中女眷心头一松。

  老太妃又磕了一个头,道:“谢大人!”

  陈标道:“你协助我们登记宫中女子的姓名,如果想要当百姓的都可以去,不准阻止她们离开。你们要明白一点,现在你们都是明军的俘虏,没有什么宫里的娘娘女官奴仆的分别。我听说有人在宫中打骂宫女?”

  老太妃立刻惊恐道:“我已经阻止了她们!”

  陈标淡漠道:“你阻止得很及时。如果让我来阻止,我就按照伤人的罪名发配边塞了。”

  一些女子伏在地上的脸庞出现怨毒和不甘的情绪。

  陈标知道有人会怨恨自己,他也懒得去观察谁怨恨自己。

  这些人的未来比浮萍还不如。浮萍至少还知道团结一致,在江河中结成一片。

  她们就算再怨恨自己,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何必去观察?

  陈标让人现场登记了愿意立刻出宫当百姓的宫廷女子。其他还在犹豫的女子,只要在明王来之前,都有机会。

  后宫的普通宫女几乎全部第一时间按手印,要当普通百姓。

  她们争相报着自己会的东西。这些人大部分都会刺绣和纺织,有的人还会医术、厨艺。

  陈标把这群人先单独安排到一处宫殿,给她们一些东西,说之后会给她们安排考核,若是技艺出众者,会优先安排工作。

  其余的人,有家可回的人就回家;无家可回或者家中父母兄弟不是好人,不愿意回家者就等候分田,去各处生活。

  “无家可归或者不愿归家的人,写明自己的意愿,我会安排你们去别的城池。如果你们想要嫁人,也等田分下来之后,去当地找个好人家。分田的时候应该也会同时组织相亲会,你们慢慢挑,不急,这是一辈子的事。”

  陈标面对这群积极登记出宫的女子时,表情缓和不少,脸上带着笑了。

  一个宫女大着胆子问道:“还能挑?”

  陈标点头:“你们长得好看,又会织布刺绣厨艺,想迎娶你们的人多得是,慢慢挑,就算挑不好也不用急,律令中允许女子提出和离,你们好好研究律令。”

  又有宫女道:“我们、我们也可以进将领的房中吗?”

  陈标心中一叹,脸上仍旧带着笑:“如果有将领看中你们,你们也乐意,当然没问题。这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不过既然你们愿意跟随将领,为何要出宫?等着被明王赏赐不是很好?”

  那个宫女红着脸道:“我不是想嫁给那种很大很大的将领,就、就很小很小的官。”

  她身旁一人小声道:“就是不想当妾,想当平头正脸的娘子。”

  陈标失笑:“这样啊。那你们可要看准第一次相亲会了。第一次相亲会有许多将要在大都驻兵的军士会参加。但比起官位,你们还是要多注重一些个人品行。你们都是在宫里见惯了富贵的人,嫁给外表光鲜的人,你们的生活不一定光鲜。”

  宫女们使劲点头。

  朱文正无语地瞅着自己的弟弟。你真是什么都操心啊,连这群女人找丈夫你都操心。

  陈标敢如此安排宫中女眷,自然有明王朱元璋和明王妃马秀英两人共同的诏书认可。

  本来盘活攻占城池就是陈家的工作。大都地位特殊,陈标本没打算越俎代庖,但明王给他写信让他按照旧例做,大都也没什么特殊的,自己甚至都懒得第一时间过来,正赶往甘肃。陈标就老实干活了。

  或许是陈标年纪小,也或许是陈标的笑容太亲切,宫女们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都小心翼翼询问陈标那个“安排工作”和“相亲会”的事。

  “明王开办了许多官办的工坊,急需绣活和织工出众的人。宫廷向来会把最厉害的织女绣女养起来,我们可是很馋你们的技艺。我会派人教导你们识字,说不准以后你们会成为工坊女子的老师。”

  “厨艺和医术也一样。你们不想再给人当奴仆,就让各家派人来向你们学习。不用担心因为你们有一手绝活,就被人强迫为奴为婢。”

  “相亲会为秀英夫人主办。乱世中多家破人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再适用。秀英夫人便以官府的名义,给大家牵这条红线。男子可追求女子,女子也可追求男子。有意愿者就在红帖上写名字,优先你情我愿者。名帖都保密,直到订婚那一刻交换名帖。具体情况,等秀英夫人派人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陈标坐着侃侃而谈,宫女们都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神情越来越激动欣喜。

  大都城内明军给百姓们演戏唱戏的事也传到了宫里,她们对明军十分好奇。

  宫中女子大多有一技之长,又懂礼仪,是世族勋贵抢手的奴婢,所以她们很难脱离有自由身。她们只能奢望,自己也能有普通百姓一样的待遇。

  现在奢望轻松成真,她们对未来又期盼,又忐忑。

  陈标离开后,去军营告诉将士们,宫女们已经出宫登记为百姓,许多人有意愿在军中找婆家。

  “宫廷女子有多优秀,你们心里应该清楚。仗着我们有先入城之功,我会向主公请求先在军中举办一次相亲会。”陈标道,“不过你们要明白,因为她们很优秀,有钱有势的人都想抢她们当小妾甚至奴婢,你们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护不住她们。自己琢磨吧。”

  朱文正无奈:“你吓唬他们干什么?我就不信在我们麾下,还有人敢抢下属的妻子。”

  陈标摇头:“我们不会,其他人不一定不会。就算是主公,也管不到全天下所有角落。先把事情说明白了,免得以后出事。”

  陈标继续对军士们道:“你们不要抱侥幸心理。大家都是经历过乱世的人。”

  军士们窃窃私语,有些人遗憾,有些人忐忑,还有些人跃跃欲试。

  陈标做了自己能做的事后,待秀英夫人派女官前来后,就将这些女子都交给了女官,不再过问。

  在军营提前开启的相亲会的事,也是由女官负责。陈标不能也不会越俎代庖。

  至于宫里那些身份较为高贵的女眷,女官到来之后,也奉明王和明王妃的命令,给了她们去处。

  令陈标惊讶的是,明王居然自己没有留下任何一人,全赏给了将领。

  朱文正道:“有什么惊讶的?我也没要。”

  陈英道:“我也不要。”

  李文忠泪流满面:“我什么时候才能娶妻?娶妻之前我哪敢要!没有好女子肯跟我怎么办!”

  李文忠娶媳妇一事十分坎坷。马秀英本来说给他介绍一个,但随着李文忠功劳越来越大,原本合适的也不合适了——李贞坚持不肯让李文忠娶重臣的女儿,让马秀英很头疼。

  陈英不急婚配。朱文正虽然婚事也坎坷,但现在已经有儿子了,所以他肆无忌惮嘲笑李文忠。

  “不急不急,等我儿子娶妻的时候,你一定也已经娶妻了。”朱文正叉腰大笑,气得李文忠想揍他。

  李文忠仰天长叹:“我也去参加这次相亲会好了。”

  陈标笑得直不起腰:“好了好了,娘说已经帮你看好了,正在征询对方同意。你别急。本来事情没成,我没打算告诉你。”

  李文忠立刻把陈标抱起来飞圈圈:“标儿!真的吗!”

  陈标道:“真的,别转了。我都这么大了,小心把我甩出去。娘也在帮英哥相看,你们都别急。”

  陈英没经历过李文忠的痛苦,倒不怎么惊喜:“劳烦干娘操心了。”

  三人正闹着,卫兵求见:“邓愈、赵德胜二位将军得胜归来。”

  除陈标之外的三人跳了起来,异口同声道:“狗皇帝抓住了?!”

  卫兵脸上的喜色抑制不住:“抓住了!”

  朱文正捞起陈标往肩膀上一扛,拔腿就往外跑:“好耶!”

  陈标肚子被朱文正的肩膀一膈,差点吐出来。

  放下我,禁止好耶!

  李文忠和陈英迟了一步,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吼:“朱文正!把标儿放下!”

  朱文正大笑着往前跑:“标弟腿太短,跑不快,我带他去!”

  陈标扯着嗓子尖叫:“放我下来!呕!”

第120章 得国之正唯汉与明

  朱文正扛着陈标,跑得没有李文忠和陈英快。但他手上有陈标这个“人质”,李文忠和陈英不敢阻拦他,怕把陈标摔着。

  于是他扛着陈标,一路跑到了得意洋洋的邓愈和赵德胜面前,引起众人震惊。

  “文正,你这是干什么?”邓愈得意的表情僵住。

  朱文正和李文忠因曾经颠沛流离,连名字都是朱元璋给取的,自然没有字。

  李文忠本打算成亲的时候取字,但迟迟没成亲,所以延后;陈英的字“文英”,其实是他原本的“朱文英”。

  许多宗室王爷都不会留下“字”,只有称号。留下“字”的王爷,要么是封王之前父辈取的,要么是为了和文人交往自己取的。以朱文正的性格,他估计这辈子都懒得要字。

  直接称呼“某王”不更帅气吗?

  所以邓愈直接称呼朱文正的名字,并不是因为朱文正地位比他低。

  但邓愈绑来的人似乎误会了。他打量了一下朱文正,眼神中有了计较。

  朱文正把奄奄一息的陈标放下来,大大咧咧道:“标弟腿太短,我……唉?!在俘虏面前给我点面子!”

  陈英和李文忠一人扣住朱文正一边肩膀,把朱文正往外面拖。

  陈标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大喘着气道:“你让我没面子,你还想要面子?英哥忠哥,揍他!”

  朱文正“嗷嗷”直叫,像个疯子一样脑袋乱甩,被陈英和李文忠拖出了门,拖去外面“切磋”了。

  邓愈:“这……”

  赵德胜差点把胡子扯断。

  面前是大元皇帝啊!你们仨平时多严肃靠谱,怎么今日如此不成体统?好歹在大元狗皇帝面前装一装!

  “先生,没事吧?”赵德胜参加了将领第一期扫盲培训班,于是习惯性的把“小军师”的称呼换成了“先生”。

  他把陈标扶起来,担忧道:“伤着了?”

  陈标青着脸道:“肚子压在正哥肩膀上颠簸了一路,想吐。”

  邓愈赶紧让人倒温水,捧着水杯给陈标喂下:“该揍!”

  朱文正这傻东西!活该在大元狗皇帝面前丢面子!

  陈标喝完水,揉了揉肚子,终于缓过气。

  他看着身穿龙袍,双手背缚,身体挺得笔直,傲然站在中堂的人,疑惑:“你们说的大元皇帝,难道是那个穿龙袍的人?”

  赵德胜和邓愈板着的脸立刻又喜笑颜开,异口同声道:“当然!就是他!”

  陈标无语:“他很明显不是大元皇帝啊!!你们难道抓了他就收兵了?!”

  赵德胜和邓愈同时笑容一僵。

  两人共同指着那个穿龙袍的人道:“就是他啊,他穿着龙袍!”

  陈标双手抱住脑袋,无语的长叹了一口气:“就算咱们不认识大元皇帝,大元皇帝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昏君的事你们总知道吧?你看看他的精气神,像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人吗?你们看看他的神情,看看他的仪容姿态……”

  陈标抱着脑袋打量那个穿着龙袍的人,更加无语:“而且他又矮又瘦,看着像个元朝皇室吗?”

  赵德胜和邓愈愣了一下,从喜悦中稍稍醒过来。

  他们也仔细打量着那个“大元皇帝”,心里越来越虚。

  赵德胜结结巴巴道:“看、看他的龙袍,很合身啊。如果是临时换的衣服,哪能如此合身?”

  陈标抱着脑袋,脖子晃来晃去:“只是裁剪而已,他们整兵突围的时间足够了。你仔细看他龙袍,只是针线匆匆缝了几下,看上去像是合身,针脚并不紧密。就算打仗的时候你们看不清他的衣服,看他身材也该发现问题吧?这个替身都如此敷衍了!”

  陈标无语极了。

  他和徐叔叔算尽了一切,让邓愈和赵德胜两位将军都堵在大元皇帝回上都的必经之路上了。如果是经过激战,人没抓住就罢了。抓错了人?这简直不敢相信!

  一个人看错就罢了,邓愈和赵德胜怎么会双双看错?

  陈标抬起头,看着邓愈和赵德胜如遭雷劈的表情,想起他们俩之前的神情,猜到了原因。

  “你们以为我和徐元帅事事算尽,轻松攻取大都,并派你们堵在了大元皇帝逃跑的必经之路上,以为胜局已定,就疏忽大意了?”陈标放下抱着脑袋的手,皱眉道,“你们自傲浮躁了。”

  赵德胜和邓愈垂着手,身体微微颤抖,表情又是愤怒又是自责。

  骄兵必败。

  他们在最紧要的关头骄傲自满浮躁松懈,抓到了一个如果稍稍冷静一点观察都不会抓错的替身皇帝。

  现在他们冷静下来回忆,抓捕大元皇帝的时候有诸多疑点。

  但他们当时都视而不见,直接乐呵呵收兵,以为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实际上犯了天大的错误。

  “呵,一群废物。”矮小老头不装了,他冷笑道,“我大元皇帝已经脱离险境,移驾上都!待我大元军队整合,铁蹄浮屠必踏平你们!”

  陈标没好气道:“闭嘴吧,不可能。就他那昏庸模样,你指望他打回来,还不如指望成吉思汗或者忽必烈破开虚空,穿越时空,跳到这个时间点帮元朝打江山。”

  矮小老头:“……”

  陈标的话太奇怪,让他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陈标在说什么。

  邓愈和赵德胜扑通跪下,红着眼眶道:“请军师/先生责罚!我立刻派兵去追击!”

  矮小老头眉头一跳,疑惑地看向陈标。

  显然他不能理解,为何两个将军会跪在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面前。

  如果这小少年的称呼是“世子”或者“少主”就罢了,“军师”和“先生”的称呼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猜不出陈标是个什么身份。

  陈标板着脸道:“现在追击来不及了。责罚肯定要责罚,你们先各自领五十军棍,然后写检讨,在全军面前朗诵,好好反省你们这次因骄傲浮躁乐极生悲的事。你们的职位暂时不动,等主公裁定。这段时间你们好好做事,将功赎罪。”

  这事说大很大,说小也小。

  他们并非故意放过大元皇帝,只是疏忽。战场上疏忽大意的时候很多,只要没造成严重后果,有弥补的机会,以陈标对现在这个朱元璋的了解,朱元璋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明军已经占领大都,一个昏庸年老的大元皇帝,对大明的威胁还没有在甘肃的皇太子和扩廓帖木儿大。以邓愈和赵德胜的功绩,顶多功过相抵。

  不过陈标也担心此事会引起一些人攻讦,逼迫朱元璋为稳定军心,“挥泪斩邓愈、赵德胜”,所以先给了两人较重的惩罚。

  五十军棍,一个不小心就能打死人。虽然陈标肯定会叮嘱执行的人悠着点,别打太重。但这个军棍数量,已经很有“诚意”。

  再者在全军面前做检讨,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脸面都丢光了。若是对文人这样,恐怕比死还难过。

  陈标了解邓愈和赵德胜,他们不会因为当众检讨的事而“羞愧自尽”。但和军棍一样,这个“折辱”也显示出此次惩罚的“诚意”,提前堵住想要趁此机会除掉邓愈和赵德胜二人的“政敌”的嘴。

  陈标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政敌,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听了陈标的话,两人略一琢磨,就知道陈标在帮他们,立刻领罚。

  赵德胜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都是我蠢!先生此次计谋完美无缺,明明能不费一兵一卒一举覆灭贼元!为什么我这么蠢!”

  邓愈双手攥紧,心中除了愤怒和自责,也有许多对陈标的愧疚。

  他们只有几万人的先锋军能轻松夺得北伐最大的功劳,陈标厥功至伟。明明此场战役可以完美收官,都毁在了他们手中。

  若是能抓到大元皇帝,陈标恐怕凭借此战,就能成为历史中堪比张良、诸葛亮的传奇军师。

  “好了,你们错在骄傲自满,疏忽大意,论造成的结果,倒是误打误撞。”陈标瞟了一眼那看着邓愈和赵德胜悲愤欲绝,一脸痛快的小老头,道,“我本就建议主公把那狗皇帝放回草原。”

  小老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陈标冷笑:“你家老皇帝有多昏庸,看你年纪已经是老臣,你心里门清。我主公占领大都,建元大明后,所做第一件事就是扫平中原,然后才会慢慢收拾贫瘠草原上的北元残存势力。”

  陈标见赵德胜还在哭,丢给赵德胜一方帕子,道:“把眼泪擦干,安静听我说。”

  赵德胜攥紧陈标丢来的帕子塞进袖口,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和邓愈一起一左一右站到陈标身后,就像是陈标的护卫。

  外面传来隐隐约约地咆哮和骂人声,陈英和李文忠正在联合起来殴打朱文正,根本不知道这里刚上演了一出乐极生悲。

  “残元的老巢在草原,把他们赶出长城外,他们仍旧能积攒实力骚扰大明边境。但此时我们不能继续深入北伐。北伐草原弊大于利,还可能后院起火。先收复中原,重整河山后,才能对草原徐徐图之。”

  陈标慢条斯理地解释。

  这不是他现想的,他真的写信给了朱元璋,建议朱元璋抓到元朝皇帝之后悄悄把人放走,安排奸细在元朝皇帝身边,在残元朝廷中送入一颗钉子。

  现在虽没能把钉子送出去,其他战略目标还是能达成。

  “虽然我也看不起元太子,但他好歹年富力强,脑子比老皇帝清醒多了。扩廓帖木儿也比孛罗帖木儿厉害。若老皇帝被俘虏,元太子就能光明正大登基。到时候草原上残元势力恐怕拧成一股绳索,直接从北方侵入甘肃。”

  “若老皇帝安全回到上都,元太子就仍旧是太子,草原上的残元部落只会听老皇帝指挥。”陈标讽刺一笑,“以老皇帝的胆小和多疑,你们说他会不会派人去甘肃救太子?”

  邓愈被北伐大胜冲昏的头脑如今恢复了清醒:“他不会。他胆子小,肯定会让军队拱卫上都。”

  陈标摊手:“残元有志之士肯定会想要救援太子,与扩廓帖木儿里应外合攻打大明;但老皇帝身边还有其他年长皇子,他们本来对元太子的地位毫无威胁,但若是元太子死了呢?就算大元变成了残元、北元,老皇帝不死,他们的内乱就不会结束。希望老皇帝多活几年,给大明多几年发展时间。你说是不是,大元的老忠臣大人?”

  老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本是一门心思忠君报国,才会想出偷梁换柱的主意。

  其实穿着龙袍的并不止他一人,还有身量长短体型各异的人穿着龙袍离开,老皇帝当然没有穿龙袍。

  所以邓愈和赵德胜只盯着穿龙袍的人,抓的任何人都不会是皇帝。

  只是这两人实在是眼瘸,抓了个最不像的,虽然他们二人并不知道元朝皇帝长什么样子。

  陈标说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时候,老头嗤笑,认为陈标是故意虚张声势。

  但陈标细细将预测道来后,老头惊恐发现,未来恐怕真的会如这小孩所言。

  他甚至大逆不道地顺着小孩的话想,若是皇帝死了,对大元收复河山才更加有利!

  “你、你是谁!”老头声音颤抖,双眼死死瞪着陈标,试图朝陈标走来。

  邓愈和赵德胜横跨一步,挡在陈标身前,亮出半截腰刀。

  邓愈抬脚飞踹老头膝盖,老头身体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地上,声嘶力竭道:“你是不是陈标!那个妖孽陈标!”

  邓愈和赵德胜长刀出鞘,勃然大怒。

  陈标伸出双手抓住两人衣角,把两人拽住:“别动怒。俘虏越逞口舌之快,就说明他们越害怕。我是陈标。不要技不如人就骂妖孽啊,你这么大年纪,输不起吗?”

  陈标露出乖巧的笑容,说的话比砒霜还毒。

  老头勉强稳住了身形,颤颤悠悠站起来,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陈标大大咧咧坐在上首处,满脸恶毒笑容;邓愈和赵德胜黑着脸握着刀,一看就是刽子手的角色。

  他们看上去才像反派,逼迫老头这个铁骨铮铮的忠臣。

  老头骂道:“你拥有如此才华,为何要帮助贼寇乱世!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都是因你们而起!百年之后,你们在青史中绝对逃不过万世唾骂!”

  陈标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他很难得在外人面前如此痛快地大笑。因为这样大笑姿态很滑稽,不好看。陈标要面子。

  但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老头见陈标大笑,心中更加认为陈标是天生祸害,不见脏字的骂人之语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可见其文化底蕴绝对很强,在朝中恐怕是大儒级别的人物。

  朱文正揉着嘴角进门的时候,疑惑地看着这一幕,疑惑道:“怎么了?”

  邓愈和赵德胜愧疚道:“我们抓错了人。”

  朱文正扫了一眼那个无视他们,仍旧在破口大骂的龙袍小老头,淡然道:“哦。那就去领罚吧。标儿应该已经说了如何惩罚你们。那个老头子是谁?”

  朱文正捏着拳头,准备揍人。

  陈标揉了揉笑出来的眼泪,也没有理睬一头雾水的三位兄长,笑着道:“好了,老先生,别骂了,先不说成王败寇,我大明成为覆灭元朝,一统江山的新王朝之后,史书中只会记载大明开国皇帝的伟岸事迹。”

  他站起来,向前大跨一步,越过邓愈和赵德胜,毫不畏惧地站在小老头面前。

  陈标为了混入抄书的读书人中打探大都的情况,特意穿了一身文人大衫,把两个总角束成了高马尾,用一根木簪固定住,模样很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小书生。

  他双手举到胸前,轻轻抬了抬,让双手从袖口中露出来。

  “自秦时陈胜吴广起义,不肯让百姓过好日子的暴君昏君,就会被揭竿起义的百姓赶下龙椅。”

  “大元入主中原后,中原没有过一日安稳日子,百姓民不聊生,所以要推翻大元。尔等居然信口雌黄,颠倒是非,将天下大乱的祸归结于反抗的人身上?!”

  “你没长眼睛吗?看不到百姓饿殍遍野?”

  “哦,你们这帮忠臣陪着元帝过潇洒日子,每日酒足饭饱,怎么会看得见饿死的百姓?”

  陈标上前一步。小老头不自觉后退一步,手捂着胸口,怒视陈标。

  陈标倨傲道:“你以为你现在宁死不屈,后世会称颂你为忠臣?”

  “若元朝曾经有过一个盛世,百姓有过哪怕十几年的好日子,你恐怕就会被尊称一声大元忠臣。”

  “可惜没有啊。百姓从大元入主中原后的每一天都生活在黑暗中。他们早就盼着人驱逐鞑靼,恢复华夏。”

  “你阻挡乱世结束,阻挡一个好皇帝取代一个坏皇帝,阻挡天下百姓的好日子。你是助纣为虐,你是为虎作伥!”

  “你将会被永世钉在耻辱柱上,后世千秋万代都会记载你的话,天下大乱是因反抗之人而起,和昏庸的皇帝无关!”

  “老大人,你可记得有一句‘何不食肉糜’?”

  “恭喜你,包括你的后代子孙在内的每一个读书人,都会用上你刚刚贡献的新典故。”

  小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目眦欲裂。

  陈标微微俯下身,慢悠悠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大元状元、翰林院直学士、中书省参议陈祖仁,身量矮小瘦弱,有一只眼睛受过伤,瞳孔颜色比正常略浅,几乎失明。你就是状元郎陈祖仁吧?”

  小老头强撑道:“是又如何!”

  陈标冷哼:“你通晓四书五经,自诩直臣谏臣,竟然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你读的什么书?”

  “其实你对大元灭亡也不是很在意,你在意的只是我主公的出身对吧?”

  “我告诉你,你们世家门阀那一套只有世家门阀才能当皇帝的言论早就该被扫进故纸堆中。”

  “何为天意?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民意即天意!”

  “除汉朝刘邦是起义军中一员,覆灭六国旧贵族,登上皇位之外,历朝历代平民百姓起义的胜利果实,都被世族豪强所掠夺!”

  “后世唯独我主公明王!出身微末!起兵行伍!与世代富贵的世家豪强毫无瓜葛!”

  “你和我说史书?说后世?”

  陈标双手抓着袖口,双臂展开,广袖舒展,随风轻荡。

  他头微微仰起,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

  “那我告诉你!史书中只会说,得国最正者,唯汉与明!”

  “陈祖仁!你将被后世万代唾弃!”

  “而大明!将再创盛世,远迈汉唐!”

  小老头心脏狂跳,想要反驳,却感到气血上涌,脑袋一痛,眼前一黑。

  他颤颤巍巍倒地,身体抽搐了两下,居然这样没了声息?!

第121章 我只是声音大了点

  陈祖仁,汴梁人,延佑元年(公元1314年)出生,至正二年(公元1342年)状元,授翰林修撰,官至中书省参议。

  他在前文出现过,和张昶是同僚和至交。

  张昶虽是户部尚书,但经常出使南方各大起义军势力;陈祖仁在朝中,与张昶互为犄角。往南方派出探子,多由两人决定。

  他们的做法十分单一,无外乎就是让一群文人对那帮大字不识的草莽们歌功颂德,教导他们如何享乐,引导他们失去民心。

  因如今世道对文人的推崇,这手段虽粗暴单一,居然战无不利,仅在朱元璋这里出了岔子,引得张昶铤而走险,亲自出马。

  两人分别的时候,泪洒长亭。

  他们知道,这一分别,大概就不会再见面。

  若元朝覆灭,那么张昶会被朱元璋处死,而陈祖仁大概会留在大都为君王殉葬。

  在原本的历史走向中,他们也确实是按照自己的预想死去。

  元朝皇帝北逃,陈祖仁独自留守太庙,被乱军砍死;张昶在朱元璋面前书写“身在江南心思塞北”,被朱元璋诛杀。

  两人的死法,挺符合世人眼中的慷慨赴死。

  可惜明朝后来烂成那副鬼样子也没有老百姓怀念元朝的统治,只靠着士大夫吹嘘,他们也没能混上个铁骨铮铮的忠臣待遇。只有后世搞名人故里旅游的时候乱折腾,在媒体上吹嘘了一下大元忠臣,无人理睬。

  这慷慨赴死,没人捧场,就显得不是很慷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