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陈祖仁就够惨了,在这个时空居然还能更惨。
他今年五十一岁,在这个时代算得上高龄。元大都连年天灾,皇帝和太子又多次内乱火拼,耕地几乎抛荒,全靠张士诚等人漕粮救济,每年仍旧要饿死万余人。
元朝贵族当然饿不死。
后世说元朝明文政策将百姓分四等,那其实是清末某个文人杜撰。元朝实际上没有颁布过明文规定,只是社会现象上蒙人比汉人地位略高。
明朝建国后,官方文人撰文抨击元朝黑暗统治的时候蒙人高高在上的一些事,多是蒙古贵族欺压汉族平民。曾有蒙古平民试图学习蒙古贵族殴打汉族平民,结果被地方官驱逐出境。
清末文人只是对其进行了一点点加工,把社会现象变成了明文规定。
在此阐明这一点不是说元有多好。大元的民族政策和大清一样,表面上没有规定谁比谁更高一等,但肯定要出台方方面面的政策维护蒙古人的统治。
这里只是想解释说明,所谓汉人遭遇的歧视和痛苦,和汉族官宦贵族没关系。
蒙古官员俸禄比汉族官宦高?但蒙人官宦懂政治的人少,汉族官宦执掌实权,和地方豪强相互勾连,在元朝的包税制中赚得盆满钵满,比蒙古大部分贵族日子都好过。
蒙古平民在元朝入主中原后并未得到好处。他们被蒙古贵族视为私产,重要兵源,人身自由被严格控制,不准种田以免汉化,不准随意进入中原以免逃跑。汉族地方官也视他们为牛马。
所以大元的官吏大概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百姓要反大元,复华夏。
大元的皇帝干得挺好啊?哪有不平等?哪有歧视?
身为大元的高官,陈祖仁当然也是牛羊肉每日管饱。
只是元大都近年来耕地抛荒,缺少新鲜蔬菜瓜果。他的饮食结构趋同蒙古贵族,又不像蒙古贵族那样热爱骑射运动。虽然他看着瘦弱,其实有点三高。
瘦子三高比胖子三高更危险。这不,陈标的声音太大,把老年人吼得脑出血了。
陈标小爪子缩在袖子里藏着,瞠目结舌,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陈标!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不知道有许多案例都是老年人主动和别人吵架,吵着吵着自己就倒下了吗!
现在这个元朝重臣俘虏死在了你面前,你要如何向主公交代!
陈标神思都恍惚了。
以如今的价值观,陈祖仁不能杀,至少不能死在陈标手中。
陈祖仁身上光环太多了。虽然后世不认什么元朝忠臣,但现在大明还没有建立,文人们大多还认可元朝的统治,所以陈祖仁以身代替皇帝被抓,是能称之为道德楷模的。
再者陈祖仁乃是翰林状元郎,当世有名的大儒。他还曾经以“劳民伤财”为由劝说皇帝不要整修被打烂了的上都,在世间颇有刚直清正之名。
明王朱元璋在读书人中的名声极烂。
这不仅仅是一个放脚戳痛了文人们见不得光的性癖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朱元璋节节胜利,有一统江山之势,文人们已经做足了姿态等着朱元璋递台阶,朱元璋不但不给台阶,居然跑去军营中现培养人识字。
这一点才是真正把他们脸抽肿了。
朱元璋不礼贤下士,姿态傲慢至极。有才华的读书人多清高自傲,谁能忍得下这口气?
陈标从应天几位大先生口中得知了这些文人们的小心思之后,此次来到大都专门组织人抄书送书,就是给文人们台阶下。
自家主公总要做了有利于天下文人的事,文人们才好改旗易帜,为自家主公歌功颂德。
但陈祖仁死了。
大元铁骨铮铮的大儒忠臣陈祖仁在自己面前碰瓷身亡。
伟大的大元忠臣用自己的生命阻挡了陈标的计划。姜还是老的辣,他这次技高一筹,陈标要哭了。
陈标脑海里一片空白,维持着面无表情垂首看着面前猝死老人的姿态。
邓愈和赵德胜以为自己抓到了大元皇帝,十分得意。此次拉着俘虏回来的时候,特意宣扬了一番。所以朱文正扛着陈标来围观大元狗皇帝的时候,也有许多将领和被派来协助陈标的文官兴致勃勃跑来围观。
武将们有的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地在门口窗口探头探脑,有的装作护卫光明正大来围观;文官有的冒充小厮站在近处做出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有的摸出纸笔客串记录文吏。
不仅明军这一方有很多人。
邓愈和赵德胜自以为满载而归,当然不会只抓了一个“元朝皇帝”就傻乎乎收兵。他们这次俘虏了许多元朝官吏和宗室子弟。仅元朝皇帝、皇后和皇子在孛罗帖木儿的护送下,十几骑仓皇逃回上都。
这些人都被捆缚着双手,被明军士兵押在地上跪着。陈祖仁站着,是因为他是“元朝皇帝”,邓愈和赵德胜稍稍给了他一点面子。
现在陈标就在众多同僚和众多俘虏面前被陈祖仁用生命上了一课,想找借口脱罪都找不到。
陈标心中十分精彩的小剧场已经开演,完全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来摆脱这场危机。
总不能他和邓愈、赵德胜一样自请军棍,再念检讨吧?检讨无所谓,就他那个小身板,就算执行军棍的人手下留情,他也挨不过十棍子就得完蛋。
朱元璋还不是洪武皇帝,我陈小标就要命丧于此?
陈标脑海里刮起了暴风雪的时候,在外人惹视角中,是陈标活生生骂死了大儒,正用悲怜又不屑的表情,静静为这一位曾经举世闻名的大儒默哀。
在这个《三国演义》还不存在的世界,诸葛亮骂死王朗的典故还没出现。
正史中,王朗早早病逝,和诸葛亮没交锋过。正经史书中,没有文人直接舌战骂死人的先例。
不过文人确实有许多骂战,“舌战群雄”是许多文人梦寐以求的高光时刻。
两个文人舌战之时,能活活把对手骂死,那就像和西方贵族吹嘘的“荣誉决斗”差不多了。
若不是文人有这样的“舌战梦”,《三国演义》也不会写一段诸葛亮骂死王朗;这一段“舌战”更不可能成为后世经典,让许多人误以为是正史。
因为历史中没记载过,在场的人也没在身边见过,“身边即世界”,他们就以为这件事是前古未有之奇事。
他们也不懂什么心血管疾病脑出血猝死。只知道陈祖仁刚刚还精神矍铄,来这之前还吃了明军一大碗肉,骂陈标的时候更是中气十足。结果陈标一顿反驳,把陈祖仁骂得节节败退,直接骂死了。
骂……死了?
他们看着陈标发愣。
陈标看着陈祖仁发愣。
陈祖仁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看着屋中横梁发愣。
他们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他,他眼神空洞看屋顶,看了半晌。
直到赵德胜的肚子发出“咕噜噜”好大一声响,才毁坏了这个静谧又恐怖的气氛。
赵德胜手一松,刀“哐当”落地。他死死捂着肚子,羞愤欲绝。
陈标听着刀落地的响声,才从惶恐中镇定。
他强装平静道:“赵叔叔路途辛苦,赶紧去吃饭吧。来人,为陈祖仁收敛。张贴布告,让他亲属前来领遗体归葬。若头七后无人来领,就在城郊寻一处青山绿水面向上都埋了,也算是全他对大元昏君一生盲目的忠诚。”
既然已经被碰瓷,陈标认为,自己只能强撑着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能乱了方寸,以免示弱之后,引人攻讦。
是文人,就要傲。足够狂傲的文人,做违背礼仪的事也不会被人骂得太厉害。
陈标今日不当武将和军师了。他就是朱元璋麾下年轻一代第一文人,年少气盛与老儒生对骂,活活把人骂得脑溢血。
陈标心里小人疯狂捶地。我根本就没骂人啊!我连个脏字都没说!实事求是能叫骂人吗!
我冤枉啊!
陈标平静的目光扫了跪在地上的俘虏们一眼,俘虏们皆畏缩,仿佛担心陈标又来骂死个人似的。
“将他们松绑,分开关押,不可做出虐待俘虏之事。主公得知你们抓到大元皇帝的事后,肯定会很快北进。等主公来到大都,再行定夺。”陈标语气平淡,心里惨淡,“虽非我本意,但口舌杀人也是杀人。杀俘违背军令,我会自请卸去职位,禁闭反思。”
“标儿!你不用这样。他的死和你没关系!”朱文正瞪了一眼周围人,开口护短道,“你都没骂他,他自己羞愧身亡与你何干?”
陈标的同僚们终于回过神,纷纷出言维护。
即使他们被军师这一手吓得头皮发麻,也绝不能让军师担上违背军令一罪。
军师卸担子,大都这么多事谁来负责?!
何况骂死俘虏怎么能叫杀俘?从古至今都没有这个说法!
陈标却去意已决,当即张贴布告,朗诵检讨,然后把自己的官职前面挂了个“代理”二字,就等朱元璋下旨免官。
陈标以为自己的姿态放得特别低,但他这一番举措,却以讹传讹,变成了他骂死了一个元朝忠臣还不过瘾,特意阴阳怪气全天下的元朝忠臣。
道歉?陈标解释自己没有骂人,只是实话实说,顶多声音大了一点,吓死了老年人,这叫道歉?
这不是阴阳怪气,怎样才算是阴阳怪气?!
朱元璋最近经历了悲喜几重天。
首先,他知道陈标去了前线,差点吓死;
然后,他知道陈标真的指挥先锋军不费一兵一卒,连克海津镇、通州、元大都,差点乐死;
紧接着,邓愈、赵德胜报喜的传令兵到来,说抓到了大元皇帝,朱元璋高兴得找不着北;但半个时辰后,第二封信寄过来,那俩傻子抓错人,大元皇帝和孛罗帖木儿两条大鱼都跑了。
朱元璋这心情一高一低,差点短暂闭气。
他喝着静气凝神的苦药骂骂咧咧的时候,第三封信到来,朱元璋人傻了。
他傻乎乎地召集自己的大儒谋士们道:“我听评书里说你们文人喜欢舌战,原来舌战真的能骂死人啊。”
“浙东四先生”和“浙东二儒”这五人纷纷摇头。
“闻所未闻!”
“史书中未曾有过!”
“世上居然真有如此奇闻?!”
“为何我竟不能亲眼见之!!”
“主公,我今日就出发去大都帮衬标儿。”刘基道,“标儿一定吓坏了。”
其余四人纷纷道:“对对对,我们也去!标儿一定吓坏了!”
朱元璋骂道:“滚!你们就是想去看热闹。我回去,你们乖乖留在这里继续守着王保保!你们不是说谋士就该在这个时候出谋划策,非要跟着我来甘肃吗!”
王袆笑道:“如今不过对峙,用不了这么多谋士。抽签如何?留两人在此辅佐胡大海将军和耿再成将军,其余的人跟随主公去大都?”
刘基摇头:“我们倒是可以抽签,主公最好别去。主公总不能让替身安抚大都百姓,接见大元官宦俘虏?而标儿身为北伐功臣,难道主公去了大都,不与标儿把酒言谈?”
朱元璋板着脸道:“标儿不喝酒。他酒量极差,喝一点第二日就会头疼。”
刘基眯着眼瞥朱元璋。
朱元璋干咳一声,恢复正经:“标儿年纪轻,有北伐之功,就该回去休息了。他如今被那姓陈的徒子徒孙口诛笔伐,正好回去避一避风头。”
沉默了许久的李善长揉了揉胸口,终于缓了过来。
标儿得到占领元大都首功的消息没吓到他,抓了大元皇帝但抓错的消息没吓到他,标儿骂死大元老状元的消息差点把他吓死。
他揉着扑通扑通的心口,有气无力道:“标儿不可回应天。标儿骂死人的事可能被千夫所指,也可能成就他的英名。主公必须要强硬地站在标儿这边,肯定标儿的正确。即便标儿想退,主公也不能让标儿退!”
李善长这个不算太正统的文人发话后,几个正统文人皱眉沉思了一会儿,也纷纷点头。
宋濂道:“主公,文战交锋如武人狭路相逢,若一步退则步步退。标儿此事前古未有,不可轻忽。”
王袆摊手:“一个老匹夫,先开口骂标儿,被标儿反驳后羞愧气绝,还能是标儿的错?若标儿有错,以后主公麾下众臣日子可要难过了。”
朱元璋听了王袆的话,很想翻白眼。
你们也知道你们每次议论事务都在破口大骂啊!我还以为你们没有自知之明呢!
叶琛笑道:“若不是常元帅那里需要族兄,此事让族兄去帮衬标儿,或许最为合适。族兄很擅长此事。我学到了族兄些皮毛,主公让我去大都吧?”
众人纷纷鄙视。你前面几句废话,就是为了争着去大都。
章溢打圆场道:“确实,标儿此事不但不应该被责罚,主公须得奖赏标儿才是。”
朱元璋想了想,道:“把大都改成北平府,让标儿当知府。大都打了下来,明年正月我应当在应天登基了。我登基的时候标儿可不能在应天。”
以陈标现在的地位和功劳,若在应天,有资格随驾旁观朱元璋登基。
朱元璋总不能登基的时候还让替身去吧?就算他无所谓,替身估计宁愿自尽也不肯去。
李善长继续道:“主公必须去大都,但可以先遣走标儿。主公明年要登基,标儿执掌主公印信依仗,代替主公回家祭祖如何?”
朱元璋笑道:“李公这主意好!他是我儿子,本就该代替我去祭祖。”
无论是扩大北伐战果,还是筹备应天登基,朱元璋都没空回乡。陈标身为明王世子和未来大明太子,当然应该代替朱元璋去祭祖。
不过当皇帝本人没空,又没有子嗣或者子嗣过于年幼时,皇帝也会派宗室或者心腹重臣去祭祖。
朱元璋现在对外宣称亲戚都死绝了,所以只能派心腹重臣。陈标若被朱元璋派去祭祖,既能短暂和他回元大都的时间错开,又能让外界都知道,朱元璋不但没有因为陈标骂死人而冷落陈标,还对陈标更为欣赏看重。
“可惜标儿安排人抄书,帮我在文人那里博取名声的计策失败了。”朱元璋叹气,“我倒是无所谓,但标儿一定不开心。”
沉默了半晌的刘基突然大笑。
朱元璋郁闷道:“我叹气,你何故发笑?”
刘基笑道:“我想明白了。标儿此举看似被世人口诛笔伐,实际上正好是主公破局之机!主公何不昭告天下,让支持元朝的文人和反对元朝的文人来一场舌战?有标儿骂死人的先例,恐怕许多文人都热血沸腾,想要成为第二个能骂死对手的文人。”
朱元璋震惊。
刘伯温你是认真的吗?全天下文人还能因为我家标儿骂死人热血沸腾而不是义愤填膺?他们甚至想自己骂死个人试试?
你逗我玩呢!
朱元璋认为刘基这次献策有点不正经。恐怕是刘基自己想骂死个人玩玩,故意推说别人也想。
朱元璋本想如此嘲笑刘基,但他看到自己面前的文人们都露出了过分灿烂的笑容,连李善长都在捋胡须。
朱元璋再次震惊。
我家文人怕不是都有点那个大问题!
第122章 比免死金牌更免死
朱元璋入大都要和陈标错开,陈国瑞不用。
儿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这个当爹当然要去庆祝。去大都的途中,他还在途中接了马秀英,夫妻俩一同乘船去看儿子。
一路上,马秀英唠唠叨叨:“标儿怎么还能把人骂死?真的不是那个人本来就有病,正好碰上了?”
朱元璋则得意洋洋:“胡说什么,我们儿子就是这么厉害!”
马秀英使劲拧了朱元璋腰间并不软的肉一把,道:“我生的儿子我还不了解?我的标儿哪是会骂老头的孩子?”
朱元璋“吸溜吸溜”疼得抽气,但还是坚持道:“他都能上场杀敌了,骂死个人算什么?我们的标儿长大了,出息了!”
马秀英倒吸一口气:“标儿还上场杀敌了?”
朱元璋得意洋洋:“用火炮杀敌也是杀敌。”
马秀英无语。她还以为软乎乎的标儿还能骑着马去战场拼杀呢?吓死了。
夫妻俩带着明王的旨意来到上都皇宫,陈标早早翘首以盼,一看爹娘来了,就扑进了爹娘怀里。
爹娘的怀抱各占一半,陈标两个都要。
陈标忍了这么久,见到父母,终于忍不住委屈的哭嚎了:“我冤枉啊!我根本没骂他!我也有好好道歉,没有阴阳怪气!”
朱元璋正准备夸儿子骂死老匹夫,真是太出息,就被陈标的哭嚎堵了回去。
马秀英一边安抚儿子,一边给了朱元璋一个白眼。
看吧?我就说我生的儿子,我还不了解?标儿怎么会骂人。
朱元璋想一把将干嚎不掉眼泪的儿子提溜起来,这一提,朱元璋疑惑道:“标儿,你怎么又长高了?”
陈标抬脚踹他爹:“什么叫又长高?说的好像你不想看到我长高似的。我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一天窜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不知道用了什么阴谋诡计让两位义兄弟去干活,自己在陈标身边充当侍卫的陈英微笑着迎过来,道:“标儿现在每个月的裤腿都会短一截。”
马秀英低头看着陈标的裤腿。
陈标的裤腿居然是挽起来的。
马秀英笑道:“衣服短了就做,怎么还做了一套长得不合身的衣服穿着?我们家是富商,还差这点布吗?标儿,你可是说过,布烂在库房里才是浪费。”
陈标道:“布没什么,但做衣服多麻烦。便服而已,将就着穿着。若是穿出去见外人的衣服,我还是有做合身的。爹!放手!你还要把我提多久!”
朱元璋这才把抬着陈标咯吱窝的两只手放下来,嘴里还嘀嘀咕咕:“长高了脸颊还是鼓鼓的,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陈标气愤地瞪大了眼睛,给了他爹的肚子一记软绵绵的直拳:“谁五六岁?!爹你该去找大夫看眼睛!”
朱元璋乐呵呵地揉了揉肚子,然后伸手捏了捏陈标鼓鼓的婴儿肥。
陈标气得又给了他爹几记直拳。朱元璋笑呵呵地挺着腰鼓着接下。
看着陈标孩子气的举动,陈英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陈标忙得脚不沾地,连对他们兄弟三人也不再肆意撒娇,十分老成。朱文正几度试图用找茬作死的方式让陈标放松,结果被陈标丢去带着军士修缮大都。李文忠和陈英立刻停止了所有馊主意。
“阿英,辛苦了。”马秀英乐呵呵地拍了拍陈英的肩膀,“许久不见,已经长成一个俊小伙了。等干娘给你找个好妻子。”
陈英道:“谢谢干娘,不过还是先给文忠找吧,他快急死了。”
马秀英笑得花枝乱颤:“好,好,一起找,不会亏待他。”
朱元璋一边和陈标玩闹,一边转头道:“文正和文忠还老实吗?有没有给标儿增加麻烦?”
陈英道:“没有。干爹是知道的,文正和文忠干正事的时候都十分利落。”
朱元璋一把抓住陈标用自己的肚子练拳击练上瘾的手,将陈标夹在胳膊下挠痒痒:“利落是利落,不着调的时候还是不着调。把他们叫回来,我问问。”
陈英道:“已经让人去叫了。”
他用眼神向马秀英求助,希望干娘去拯救刚哭嚎没掉眼泪,现在被挠痒痒肉笑出了眼泪的可怜弟弟。
马秀英却微笑着围观儿子被欺负,没有出手拯救的意思。
陈英心里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被义父欺负的标儿。
没办法,干爹干娘站在了同一边,就算是他也没办法了。
朱元璋把陈标欺负了个够,被气得神智返回幼年时期的陈标咬了胳膊后,才开始干正事。
他将明王的诏令丢给陈标,道:“主公听到你骂死了老匹夫,特别高兴。大都改称北平府,以后你就是北平知府了。”
陈标:“……啊?”
朱元璋一直没动静,陈标就知道朱元璋大概是不在意他骂死俘虏,又让明王殿下背了文人骂名的错。
只是北平知府……陈标瞪着手中的诏令,感觉很烫手。
边疆重镇一般地方官很少轮换。如果他从小到大都坐镇北平,以后怕不是会卷入朱棣夺位争端?
应该不会,我可是太子殿下的人,以后肯定会去太子殿下身边辅佐太子。
陈标稍稍安心,又没完全安下心。
“对了,北平知府的官位先给你,你不用马上上任,先帮主公做件事。”朱元璋道,“主公明年就要登基为帝,今年应该去祭祖。但你也知道中原还乱着,主公很忙,暂时没空衣锦还乡,就让你代替。”
陈标惊讶:“啊?我?”
朱元璋点头:“世子情况特殊,暂时不能出现在人前。主公认为你有个神仙老师教授学问,就和张良他们一样,所以你去祭祖最吉利。”
陈标想起自己在朱元璋面前的“背景人设”,不再惊讶:“也对。但我不会啊。”
朱元璋道:“你是主祀官,有很多官员辅佐你。季仁寿和宋濂会陪你一起去。”
陈标点头:“哦,那没事了,我就当个木偶人,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朱元璋笑着拍了拍陈标的脑袋。
陈标道:“对了爹,我们和主公是老乡,祖坟也应该在濠州吧?之前几年兵荒马乱,我们没机会回家祭祖,这次我也该顺道回去给祖先扫扫墓。我们家祖坟在哪?”
朱元璋笑容一僵。
马秀英立刻补救道:“标儿,别说这件事了。我们家的祖坟,要从你爹开始算起了。”
朱元璋是大明开国皇帝,以后祭祖当然从他这个明太祖开始算起,以前的坟都不算作数。历代王朝都这样。马秀英这话没有说谎,只是容易引起误会。
陈标就误会了。他误以为,自家祖坟已经在乱世中毁掉,没有祖宗可以祭拜了。
怪不得爹以前从来不提祭祖的事,他问起也推脱以后。
“爹,现在我们出息了,可以建家庙,把祖宗的牌位都供奉上,和祖坟没区别。”陈标拉着他爹的袖子道,“别杵在这了,先进去。大都新鲜的蔬菜瓜果少,我让人培养了些豆芽。爹你不准只吃肉不吃豆芽。”
朱元璋的脸一下子垮了,耷拉着眉毛抱怨道:“你怎么老把你爹当牛羊养,我只想吃肉。”
马秀英噗嗤笑出声,点了点朱元璋脑袋,道:“大夫也让你吃清淡些,你这个当爹的,可要给标儿当好榜样。”
朱元璋摆烂道:“我儿子自己就能成长成个最好的人,没有我这个榜样也没关系。”
马秀英笑骂:“出息!”
朱元璋继续摆烂:“我儿子很出息,我可以不出息。”
就摆烂,就得意!
陈英听着义父不要脸的话,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都想做出朱文正对义父专属表情,眼皮子一翻“啊对对对,你最不出息,也就是马上要当一个开国皇帝而已”。
朱文正和李文忠得知义父义母来到大都,急匆匆将工作安排好,回皇宫见义父义母。
李文忠还知道先洗个澡,朱文正故意不洗澡,给了朱元璋一个熊抱,蹭了朱元璋一身汗一身泥,然后在朱元璋气急败坏的追打下逃跑。
朱元璋骂道:“都是孩子的爹了!他怎么还是这个德性!”
陈标双手捧着茶,老神在在道:“堂嫂就喜欢正哥这个调调,每次说起正哥在家里做的蠢事都满脸宠溺,就像是关爱傻大儿。”
朱元璋无语极了。他本想给朱文正找一个能规劝朱文正的贤妻,结果这贤妻确实很贤良贤惠,却把朱文正宠得更没脑子。
马秀英笑道:“文正在外做事极有分寸,只在你和标儿面前闹腾。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事,这德性怎么了?我看就很好。”
朱元璋抱怨:“你看什么都很好。罢了,反正今天也要洗澡换衣服。标儿,你明日带我逛一逛皇宫,我还没见过皇宫呢。宫里的人都关起来了吧?”
陈标低头喝了一口茶,老气横秋道:“想当老百姓的人已经分田干活相亲去了,妃嫔们等主公来分配新饭票等得都不耐烦了,我就让她们识字的帮着抄书,懂刺绣的帮忙绣东西,什么都不懂的就学点东西。不懂也不学的我也没办法。”
朱元璋疑惑:“何为饭票?”
陈标叹气:“大都灾荒,我们接手了大都,也接手了大都的灾荒。还好宫里和官员府上有点存粮,我勉强能用以工代赈安抚百姓。之后,咱们要尽快从南方运粮了。”
陈标低着头,在双手捧着的茶杯中酌了一口,一张软乎乎的小脸露出浓浓的疲态。
管理一座大都城实在是太难了。陈标就算有满肚子主意,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勉强维持住局面。
陈标满口抱怨,朱元璋却越发惊讶。
他无奈道:“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你怎么还想一个人都不饿死?”
怪不得他进入元大都之后,发现元大都欣欣向荣,百姓们脸上的喜色仿佛过年似的。
陈标疑惑:“当然是尽可能的保证有手有脚能干活的人都不饿死啊,这不是当地方官最基本的要求?”
朱元璋哭笑不得:“谁告诉你这是当地方官最基本的要求?就算不是乱世,饿死人多正常?你哪还能救得了每一个人了?”
陈标先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自家明明挺在乎老百姓的爹居然此刻说出如此绝情冷酷的话。
而后他的眼睛困惑地半眯着:“哦,说的也是。不过我现在能勉强做到,那就做呗。做不到的时候我也没办法。”
陈标意识到自己确实给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在这个农作物低产的时代,能保证能干活的人都不饿死,那就是史书中能飚着热泪歌颂的千古难得盛世了。
朱元璋叹气:“我的好标儿啊,你当了知府心可别这么软。心太软,可干不好地方官的活。”
陈标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没经验吗?而且我只做能做到的事。我以前也没有事事都管啊。”
朱元璋道:“你心里有分寸就好。这次去祭祖,你多在外面走走,增加些经验。”
想了想,朱元璋补充道:“但是别去招惹危险!爹不在乎你是否立功,只在乎你的安全,知道吗?”
陈标敷衍:“知道了知道了,我什么时候主动招惹过危险?就算这次,我也不危险。”
陈标一口气喝完茶,明明都是小小少年郎了,还和稚童时一样蹦蹦跳跳窜出门,去厨房看厨子们的饭菜做得如何。
他离开的时候只喊了一声“我去厨房”,都没有恭恭敬敬和父母告别,寻求父母同意,一点礼貌都没有。
这一幅场景若被文人们看到,陈标才是真会被文人口诛笔伐吧。
朱元璋笑着看陈标离开,待陈标跑得没影子后,他笑容淡去,声音多了一丝威严:“可有人给标儿惹麻烦?”
陈英从袖子中拿出一本折子,递给朱元璋:“曾为难过标儿的人和他们所做的事,我都记下了。”
朱元璋没第一时间看折子。他将折子放入怀中,事后再看。
他又问道:“邓愈和赵德胜如今表现可好?”
陈英道:“他们做事都很卖力,知道标儿在保护他们,竭力清缴周围残兵败将和山匪,想将功赎罪。”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语气中有些不满:“他们知道感恩就好。五十军棍还是少了,标儿太仁慈。罢了,这次给标儿一个面子,让他们欠标儿的情。”
在朱元璋看来,北伐攻占元大都的功劳都是自家标儿的,顶多给徐达那个敢在战场上信任标儿的老兄弟分一点,再给有苦劳的义子们分一点。
本来邓愈和赵德胜也该有苦劳。但标儿和徐达把功劳送到他们手边,只让他们辛苦一下,他们都能出错。
若陈标不保他们,他们又是不知道陈标的身份的人中最崇拜和听从标儿的人,朱元璋此次虽不会阵前斩将,也会收走他们的兵权,让他们回家好好反省。
陈英道:“标儿让他们当着全军的面检讨。跟随他们一同出征的将领们也都写了检讨书。我看这效果,比再打五十军棍效果还好。”
朱元璋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标儿的鬼主意总是很乱来,偏偏很奏效。快和我说说标儿怎么骂死的那个老匹夫?”
马秀英插嘴:“标儿都说了,他没骂。”
陈英道:“当日很多人来围观皇帝,其中有好几个文吏,他们都把标儿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
这时候没有先进的自动记录工具,文吏的能力堪比现代的速记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