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顺风仗,就是这么势如破竹。
如此战役在史书中出现过许多次。比如其中较为出名的一战便是霍去病带着一支小部队“迷路”到了匈奴大帐,俘虏了远比他的兵力多得多的匈奴士兵。
人的情绪很容易被群体感染,当身边的人都在逃命的时候,被裹挟的人根本不会生出反抗的念头,就会丢盔弃甲跟着逃命。
他们不会去看后面有多少人追,不会去想自己这群人团结起来能不能打败追兵,只会担心自己跑得不够快,不能跑赢身边的人。
当初洪都之战陈标让城门大开,所有守军全员出击,以当时仅剩的一万余精兵追击陈汉几十万的溃军;或者高邮之战中,张士诚率领一千余精兵出城冲杀,追着元朝几万溃兵打,也是这个计策的运用。
现在朱文正、李文忠、陈标三人再次执行了“赶羊”计策,沿路不眠不休地将溃兵往通州驱赶。
溃兵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狠狠拍在了通州城门上。
水路比陆路快,陈标提前等候在通州附近的河中。
当他看到溃兵朝着通州城门奔来时,命令火炮全线开炮,狠狠轰在通州小城的城门上。
又是熟悉的只听见炮声看不到大炮的影子,来自海津镇的溃军们心中的恐怖记忆被引发,哭天抢地地砸着城门和城墙,一副完全疯了的模样。
火炮难免落在溃兵中,炸出一片血肉模糊。
陈标双拳紧握,脑海中浮现出洪都之战中一幕幕人间炼狱场景,嘴中却没有停下开火的命令。
在火炮的攻击和溃兵那几乎疯狂的兵器劈砍下,通州城墙被砸出了一道小缺口。
溃兵立刻从小缺口涌入通州城,通州城的守兵见到和他们一样穿着元朝兵服的溃兵,短暂的愣神了一下,就立刻被溃兵席卷进去。
他们就像是河中的小石块一样,迅速被溃兵洪流吞没,有的被溃兵打死,有的被溃兵踩死,还有的聪明人调头就跑,融入了溃兵洪流中。
朱文正等人立在马上愣愣旁观这一幕,没有出兵。
等溃兵和陈标的火炮将城墙打开了一条小口子之后,朱文正等人才派出斥候进城开城门,从城门中冲了进去。
当朱文正等人的骑兵冲入城池中,还准备抵抗的守军立刻失去了战意,有的跪地投降,有的跟着溃兵一起往元大都的方向逃去。
此刻有些溃兵们已经奔跑了半日,又在城门处劈砍了许久的城墙,早已经精疲力尽。
可他们不敢停下脚步,就算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也不断往前奔跑,仿佛身后有猛兽追逐似的,一停下来就会被猛兽吞噬。
人的极限就如此被激发。他们仿佛陈标在现代社会看过的影视游戏中的丧尸一样,不知疲惫地朝前奔跑。有的人奔跑着奔跑着就倒地不起,被身边人踩踏成了肉泥。
朱文正等三人留下副将占领通州后,继续驱赶溃兵,朝着元大都一路奔去。
陈标也率领船队,离开运河,进入通惠河,也朝着元大都驶去。
而此时,天才刚黑。
只一日,海津镇和元大都的门户通州相继陷落。
元大都的门户通州甚至是陷落在溃兵手中,和明军关系不大。
朱文正派回去的人给陈标的重火炮营列了首功,毕竟打碎城墙有火炮的一份功劳。
徐达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忍不住攥紧拳头挥舞了几下:“好!好!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明王!大军分一半直接西进!”
徐达兴奋地让人传信。朱元璋看着信愣了许久。
只一日,海津镇和通州就已经落入我的手中了?
我那三个义子和我的标儿已经不等大军到来,先去打元大都了?
徐达那个大傻子甚至说,如果我来的太晚,标儿和我三个义子可能就拿着这么少的人把元大都打下来了?
你逗我笑呢!
朱元璋问身边人:“你们认为这封书信是真是假?是不是徐达的书信被人截获,改成了假信?”
刘基吐槽:“主公,你为何不说徐元帅在海津镇吃了大败仗,被刺激成失心疯了?”
王袆兴奋道:“主公!我们加快速度啊!不然真的赶不上了!世子果然厉害!”
朱元璋恍惚了许久,才道:“好,加速。等等,如果这是真的,徐达那个大傻子把我的标儿派到前线去了?甚至他自己都在后方,把我的标儿派到前线去了!他怎么敢!”
刘基面无表情道:“关于这件事,主公你该负最大的责任。”
朱元璋愤怒道:“放屁!”
刘基道:“先锋军的将领几乎都经历过当日洪都之战,对标儿如同对神灵般崇拜。如果标儿献策,他们一定会竭力说服徐元帅。而徐元帅具有真正的元帅之才,他能分辨出什么是最优的计策。所以标儿要说服徐元帅非常容易。”
朱元璋微微一愣,然后继续骂道:“怎么可能?军令是儿戏吗?徐达怎么管不住标儿!”
刘基摇头:“不是管不住,是被说服了,就像是主公被标儿说服,让标儿北伐一样。如果标儿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又能取得更大的战果,徐元帅为何不同意?如果他不同意,手下的将领会同意吗?”
叶琛叹气:“说的也是。若标儿跟随的先锋军中皆是陌生的将领,他们虽然知道标儿的小军师之名,但仍旧可能会因为标儿的年龄,下意识的排斥标儿的献策,更不会让标儿上战场。但洪都曾经的守将却是和标儿并肩作战过,他们非常信任标儿。”
朱元璋使劲抓挠头发。
被谋士们这么一提醒,他也意识到如今的局面,在他把和陈标并肩作战的将领全部调到了陈标身边后就注定了。
他本意是让陈标的行事更加自在。但这自在的后果就是,如果陈标拿出了切实可行的计策时,这群人会一同说服徐达接受这个计策。
而且他们不知道陈标的真实身份,所以并不会知道陈标的性命比立功更加重要。
在他们看来,陈标的计策如此优秀,徐达不接受,就是故意压制陈标,抢夺陈标的功劳。
如果徐达拿不出确凿的理由反驳陈标,就不能服众,会引起将领们不满,进而影响整个先锋军的士气。
何况,徐达自己也被陈标说服了。
但如果提前知道会这样,朱元璋也会做出现今的决定。因为他绝对不能让陈标受委屈。
朱元璋骂骂咧咧了许久,然后整理好仪容发冠,也下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命令。
他亲自率领一路军队登陆西进,把守甘肃和山西的元军进入元大都的关隘,迎战扩廓帖木儿。
其他人继续北上,听从徐达指挥,攻打元大都。
朱元璋和陈标的举动落后了几日才传到马秀英耳中。
马秀英愣了许久,又闷头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马秀英擦干眼泪,继续率领妇女们运粮。
现在兵分两路,她也需要统筹后勤,做出变化,才能让朱元璋率领的西进的军队衣食无忧。
马秀英想求满天神佛保佑她的标儿和丈夫,但在生出求神拜佛的心时,她突然想到标儿自己就是神仙童子。
标儿曾经说过,神仙不会管凡人的事。如果要管,那就自己下凡变成凡人,和凡人们一起经历世间的事。
所以求神拜佛没用,会听人的心音的神佛已经在凡世间了。
一切还是得靠自己啊。
马秀英看着自己身旁“秀英夫人”的旗帜,神情越发坚定。
……
陈标通过通惠河,来到了元大都的城门口。
溃兵们果然如同在通州一样,疯狂劈砍元大都的城墙。
但作为元朝都城,元大都的城墙最厚的地方高达几十米,根本不可能劈砍开。
元大都的守军们居高临下朝着溃兵们射箭,完全不顾溃兵们也是自己人。
溃兵们一片一片的倒下,倒在了自己人的弓箭中。
陈标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标儿……”燕乾担忧道,“你先休息一阵子,等有结果了我再来叫你。”
这有结果,就是溃兵被杀光,或者溃兵把城门冲开。
如果元朝皇帝铁了心要守城,那么溃兵不可能把城门冲开。他们就等着溃兵消耗元大都守兵的弓箭弹药和精力。
朱文正等人带领的骑兵没有攻城器械,不可能攻城。他们只是围堵元大都的城门,围点打援,等元大都自己粮食耗尽投降,或者出城突围。
陈标摇头:“不,我看着。我想皇帝肯定会立刻出逃。”
燕乾疑惑:“为何?他可以等待扩廓帖木儿的援军。”
陈标道:“如今皇帝和太子势同水火,支持太子的扩廓帖木儿不是皇帝的援军。如果扩廓帖木儿过来,就算元大都解围,皇帝也会立刻退位。但如果皇帝突围前往元上都,就能继续当他的皇帝。”
陈标讽刺地笑道:“他都当不了皇帝了,元朝如何又有何用?所以他知道仅凭借自己的兵力守不住元大都的时候,就一定会逃走。何况孛罗帖木儿也在大都中。如果元太子大军进入大都,孛罗帖木儿必死无疑。给哥哥们传信,佯装和溃兵们一起攻打城门,留下通向居庸关的城门不进攻。”
传令兵立刻领命离开。
陈标仰头看着天空:“今日恐怕元大都就落入我们手中了。元朝就覆灭了。”
就算元朝还有甘肃、山西、辽东、草原,但中原大地已经基本落入了明军手中。
何况有时候一个朝代的灭亡,是以首都的沦陷为标志。
北宋就是这么灭亡。
就算元朝还活着,也和北宋成为南宋一样,从元朝成为北元。
元朝将不复存在了。
陈标感叹了一句之后,冷下心肠,下令炮轰大都城门,给元朝皇帝更大的压力。
如果城门被攻陷,元朝皇帝就没有时间逃跑了。
陈标一边让船载火炮攻击城门,一边让重火炮营将其他重火炮搬下船,在城门前方安装。
朱文正等人冷酷无情地将溃兵围起来,不让溃兵四散逃开。溃兵们只能在城门处哀嚎,尽全力攻打城门,希求进城就能活命。
陈标率领重火炮营将大小国瑞炮和大小明王炮都搬到城门前,并扛来水泥袋子,现场取水和泥,给大炮做底座。
步兵营在城门外排兵列阵,树立起明王的旗帜,仿佛朱元璋的大部队已经到来,正在安营驻扎,并组装大型攻城器械似的。
皇宫中,苍老的皇帝已经换上了许久不穿的戎装,和儿子、妃子一起,在孛罗帖木儿的带领下,朝着明军最少的城门跑去。
正如陈标所猜测的那样,元大都的重要性对于元朝皇帝和孛罗帖木儿而言,远远比不上他们的地位和性命重要。
第119章 民心归服才算归服
朱元璋并非故意选取元朝皇帝和太子内讧的时候出兵。
原本历史中,至正二十四年,朱元璋才灭掉陈汉。
朱元璋和陈友谅打成一锅粥,张士诚、陈友定等南方军阀偏安一隅,力主北伐的韩宋势力已经被张士诚消灭。元朝不思南进,让南方的军阀们自己相互争斗,北方朝堂逐渐安稳。
朝廷里的人没事干之后,皇帝和太子又争起来了。
在镇压红巾军中崛起的两个军阀,扩廓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也相互征伐不休,想要夺得那一人之下的地位。
至正二十四年,皇太子和扩廓帖木儿攻打孛罗帖木儿,七月战败。孛罗帖木儿率大军入京,成为右丞相。
至正二十五年,皇太子和扩廓帖木儿再次攻打孛罗帖木儿,同样是七月,孛罗帖木儿被皇帝派人刺杀身亡,太子入京。
不过扩廓帖木儿原本以为自己有从龙之功,与皇后谋划,拥立想要南伐的皇太子为帝,逼迫昏庸的皇帝退位。
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反抗了他父皇这么久,这时候却要当一个孝子了。他命令扩廓帖木儿解散兵马,乖乖回去孝顺他的亲爹,明明打了胜仗,权力地位比之前还不如,甚至母子二人还被他爹揍。
扩廓帖木儿此时自然和太子反目成仇。若不是元朝变成了北元,两人都要试图夺回中原之地,他们俩也不会变成后来的模范君臣,成为明朝的心腹大患。
在这个时空,洪都守城变成了洪都大捷,朱元璋在至正二十三年便轻松击败陈汉。
至正二十四年时,朱元璋南进闽广,取得了节节胜利;又与张士诚签订和平盟约,约定一同将矛头对准元朝。
当徐达率军南进闽广的时候,胡大海等朱元璋的部下不断向西扩展,威胁元军占领的甘肃山西等地。
扩廓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为抵御明军进攻,没空内讧。
直到朱元璋正月要求全面收缩战线,准备北伐的时候,因常遇春在川蜀打得风风火火,明夏节节败退,扩廓帖木儿和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以为朱元璋此举是要入蜀,便趁着这个空隙攻打孛罗帖木儿,试图回到京城。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十分落后。
和现代社会能实时传递的信息战不一样,这个时代一处军事行动要传到另一地耳中,途中时间少则以旬计算,多则以月甚至以年计算。
信息的传递甚至不能只看路途远近。
一方势力决定奇袭,乱世之中千里无鸡鸣,几乎不会落入他人眼中。就算落入了普通老百姓眼中,老百姓们也四处逃亡,不可能把消息传递出去。
被攻打的城池如果没人出去传信求援,那便是死守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人知道。
若是孤城远悬与本部势力之外,可能他们坚守几十年,朝廷都不一定知道。
唐朝的安西便是如此。
所以古代战争多悲壮。这种孤军奋战的悲壮,现代人很难想象。
因不可能用实时的消息来决定行动,所以才会有“谋士”这种职业。
谋士的作用就是“庙算”和“预判”。
所谓“庙算”,就是一群文武高层在决定出兵的时候,就在庙堂之上预测这次军事行动,提前进行军事安排。其实也算是大型“预判”的一种。
而后军事调遣行动,将帅和谋士几乎都是“盲猜”,简直是一场大型的心理和行为逻辑分析。
因此,有时候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结果。
例如现在,朱元璋决定北伐,扩廓帖木儿和皇太子却猜测朱元璋要入蜀,趁此机会挑起与孛罗帖木儿的决战时,朱元璋已经提前锁定了北伐战争的胜局。
说“时也命也”也罢,说扩廓帖木儿和元太子略输一筹也罢,结果已经注定。
其决定不了的,不过是通向这个结果的过程,比如伤亡多少。
陈标故意给元大都留的那一扇城门果然开启,元大都所有守军护送皇帝冲出城门,朝着居庸关奔去。
之后就看邓愈和赵德胜能否拦下逃命的元朝皇帝。
元朝皇帝逃走之后,立刻就有被丢下的大臣开启城门投降。
陈标在哥哥们的护卫下,以替代徐达的元帅的姿态,执掌“明”字旗进入元大都,接受元朝被丢下的大臣的献城。
陈标此次已经骑上了和哥哥们一样的高头大马,身着一身银色铠甲,腰间别着一支新式短火铳,马匹一侧挂着一把拉力非常一般的长弓,背后背着一杆银色红缨长枪,装备上倒是像个小将了,就是个头和脸蛋过于稚嫩娇弱,看上去不伦不类。
他的马蹄踏过城门口堆积成山的残破尸骸,马蹄沾着血,一步一个血色蹄印地走进大都城门,穿越狭窄如迷宫的瓮城,踏上了元大都宽广笔直的官道。
这时候,马蹄已经不会踏出血印,但血腥味仍旧直冲脑门,熏得陈标眼睛有些疼。
他揉了揉眼睛,四顾北大都的景象,和自己记忆中后世的都城作对比。
找不出一处熟悉的地方呢。
陈标见城中不时有火焰浓烟冒出,问道:“军中可有人违背军令?”
陈英摇头:“不会。我们进城前有严令过。”
李文忠猜测:“可能是某些被贼元皇帝丢下的大臣殉国了吧。”
朱文正嗤笑:“都被丢下了还要殉国,蠢。他们还不如包袱款款跟着贼元皇帝马屁股后面跑,看那狗皇帝会不会带上他们。”
陈标制止道:“好了,派人去救火吧,不要让火焰蔓延到其他地方。”
朱文正骂骂咧咧领命去救火了。
陈标原本只是随意让几个百户千户带着人去救火,但朱文正一想到等会儿可能面临和献城官宦的扯皮,就宁愿去指挥救火,也不想被迫听那些让人烦躁的废话。
正好朱文正是明王唯一一个赐国姓的义子,在外界看来,和明王的亲儿子无异。朱文正率领军士去救火、抚民,正好为明王增加声望。
陈标就同意朱文正去了。
李文忠和陈英一左一右护卫在陈标身侧,开玩笑道:“他走了正好,不然我们几人还不好排位置。”
陈标无语:“你们不把我护在中间不就成了?”
李文忠道:“徐元帅命令你暂代统领一职,这次攻占元大都你也是首功,你不走中间谁走中间?让朱文正去吗?”
陈英笑道:“他敢走中间,我们就敢把他赶下马让他用两条腿走路。”
其他将领听言纷纷大笑,有的和朱文正比较熟悉的老下属还起哄,让李将军和陈将军把朱将军赶下马试试,他们绝对支持。
陈标见身边人脸上都带着喜色,自己也不好再苦着脸。
对明军来说,他们当然面带喜色,甚至狂喜。
军师真的做到了自己所说的,带着几万先锋军不费一兵一卒打下元大都(陈标:我没说过)。
他们不畏死,但没人想死。元大都如此坚固,他们一个人没死就能攻占元大都,如何不狂喜?
陈标理智上知道自己也该欣喜,只是看到元大都门口那些死状凄惨的溃兵,怎么也欣喜不起来而已。
为了不打扰身边众人的兴致,陈标便板着脸,假装自己是在“装威严”,以掩盖自己笑不出来的事。
李文忠和陈英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说些高兴的事,试图转移陈标的注意力,但见效甚微。
他们只能装作没发现,以免给陈标更大的压力。
这两个哥哥早就发现了,在陈标眼中,只要进入了他视野中的人都是“人”,敌人也一样。“人”的悲惨境遇,都会让陈标共情。
这时候他们有点想学习历史中伺候昏君的奸臣,把不想让陈标看到的事都隔绝在陈标视线之外。
可惜他们那个“义父”有不同意见。标儿如此聪慧,也不可能瞒得住,还会鄙视地说“你们傻了吗”。
陈标一路来到了元大都的宫城。
元朝皇帝虽然将金银细软都席卷一空,但并没有放火烧宫。
因为元朝对自己的武力自信惯了,他们离开的时候认为此次失利只是因为疏忽大意。他们很快就会回到大都。若现在把东西烧了,以后还要花钱重建,得不偿失。
陈标也不想听那些元朝官吏歌功颂德,他让两个哥哥猜拳,三局两胜,李文忠输了,被迫去和元朝官吏见面。陈标带着陈英直奔元朝藏书的宫殿。
看到满屋子的书后,陈标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把军中读过书的人都叫来,把书本整理一遍。嘿嘿,特别是那些孤本,全部整理出来。”陈标苍蝇搓手手,“我马上让陈家的印刷工匠来,把孤本印它个几千本,又可以卖钱攒重建大都的基建费用,还能让孤本流传后世。”
双赢!我赢两次!
陈英见陈标终于高兴起来,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好,我会派重兵把守。”
陈标在藏书的宫殿里来回转悠,板着脸道:“什么金银财宝都是其次,取点闪闪亮亮的东西出来犒劳大家,这是攻城的惯例,咱们先进城就先得好处,别顾忌我。不过这些书,一本都不准赏人!书要全部留给明王,这就是大明开国的底蕴,明白吗?”
陈英严肃道:“是!末将领命。”
陈标的脸板不住了,像小时候一样,拉着陈英的袖口道:“英哥帮我张贴个布告,召集大都中读书人抄书。只要他们能抄够十本书,就能随机拿走一本。”
在印刷术进入机械时代之前,书籍就是底蕴、是财富。藏书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历朝想要在文治上有所功劳的皇帝都会下令编书,把一些孤本重新整合抄录,比如《永乐大典》,在当时儒家一言堂的情况下,将被当时儒家不容的杂家学说统统编入其中,才让它们流传下来。
不过也有的皇帝编书是为了毁书,一边编书一边毁掉原版书籍,以篡改不利于王朝统治的事,比如《四库全书》,又被戏称为“四库毁书”。
陈标不是皇帝,没资格像永乐大帝那样编纂《永乐大典》。他只能趁着自己这次短暂的没有让战火燃得太厉害就拿下元大都,让元朝官方藏书都完好无损的时候,让许多人来抄书,让孤本有传世的机会。
同时,以元朝官方藏书为诱饵,原本已经认可元朝为正统,想要避世的读书人们,可能会咬住这个诱饵留下来,为明王所用。
而且明王占领了元大都,也是时候称帝了。天下读书人黑了明王这么久,总要给他们一个参加科举和举荐,来大明做官的台阶下。
这次组织人整理和抄写元朝官方藏书,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陈标在书库席地而坐,只卸掉了手臂盔甲,潦草写了一篇奏章呈给明王。
此时他虽然“先斩后奏”,但这个“奏”必须及时,这是为臣之道。
吹干墨迹,陈标对传令兵道:“顺带帮我打探一下我爹我娘。”
传令兵点头:“是。”
他脸上又是高兴又是遗憾。高兴的是他传这种好消息回去,肯定有封赏;遗憾的是说不定跟在军师身边,拿到的赏赐更多。
军师只要书,书还是给主公留的,其余财物一概不拿。该他拿的份额,他也送入军中,以向元大都百姓购买物资。
陈标让明军打出当年岳家军的旗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军中基础教育普及的时候,戏剧等文艺活动也在军中普及。不仅给士兵们看戏,也让士兵们自己编排戏剧。
此时陈标挑选了一些有一技之长的人,脱去军服穿上戏服,先演“岳王爷”,再演“常元帅”,不靠公告,靠戏剧戏曲来告诉百姓,咱们明军是好人,是继承岳王爷的遗愿北伐的好军队。
就算是元朝的都城,百姓们也知道岳王爷和常元帅。
岳王爷的威名,哪怕元朝皇帝都要礼待。
而常元帅的威名,正陪着常遇春对川蜀虎视眈眈的叶铮的笔杆子,深藏功与名。
无论哪个时代的人都差不多,就算是再危险的时刻都忍不住看热闹的心。
明军搭台唱戏,他们怕这群被元朝宣传成吃人的明军怕得不得了,仍旧“偷偷摸摸”来围观。
几出戏之后,百姓们居然开始往台上丢花丢铜板了。
陈标赶紧让人宣传,咱们明军演戏不要钱,但百姓们都说没见过这么好听好看的戏,非要打赏。
陈标只好让人在台前放了个箱子,想打赏的就往箱子里投钱。投的钱一成给演戏的士兵当辛苦费,九成就以明王的名义,来赈济大都中的贫苦百姓。
“这就是义演。”陈标道,“没什么丢人,慈善,懂吗?”
又能得钱,又能得名声,陈标真是把慈善的定义搞明白了。
陈标现在威望极高,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将领们就听从了。几天下来后,效果极好,百姓们都不怕明军了。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改朝换代什么的无所谓,只要对他们好就成。
元大都年年饥荒,换个皇帝说不准还是件好事。
只有元朝官吏们十分害怕。
明军轻而易举得到元大都已经出乎了他们的想象,明军居然还能轻描淡写地就获得元大都百姓的认可,丝毫没有抵抗的就让这座元朝耕耘了近百年的都城真正归服了明军。这比元大都陷落更让他们惊恐。
打下一座城池不算真正拥有这座城池,特别是人口众多的大城。民心的归服,才是拥有这座城池的真正体现。
收拢民心这么容易吗?他们甚至没有给百姓好处!还让百姓为他们花钱!
别说元朝那些没有殉国的官吏,就连明军的将领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标解释:“首先,给百姓们一些小恩小惠很容易,百姓们不会因此就相信我们,他们甚至会更加惧怕我们会不会千百倍地赚回来。但给百姓们演戏唱戏的军队独一份。他们相信,我们费这么多工夫,一定不会骗他们。”
这就是时代的差异,如果换到现代,百姓们都对这些花言巧语免疫了,还不如给粮油米面鸡蛋。
这个时代,文化和娱乐都是上层人士的奢侈品。军士们给百姓们演戏唱戏,让百姓们享受一番当“看官”的乐趣,百姓们就知道,这群军士们是真的把他们当人看了。
“再者,感谢岳王爷和常元帅吧。他们俩的声望,也是我们能这么快收拢民心的关键。”陈标道,“听说常元帅为了我们北伐有稳固的大后方,自请留在南方继续屯田和防备张吴和明夏。常元帅有如此胸襟,真是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啊。”
将领们纷纷点头,都从自己的战利品中选了些好东西,等回去之后送给“自愿留守”的常元帅。
常元帅身为军中公认最勇猛的一员大将,居然心甘情愿不要北伐的功劳,他们的胸襟、气度和眼界真的远远不如。
陈标道:“这戏要继续演下去。应天已经把井田制和新法令都编成了戏文,用这种新方式给百姓们宣传。大都的百姓能接受戏文这种方式,我们就继续用这种方式来宣传大明的制度律令。此事就忠哥你来安排。”
李文忠有气无力道:“是。”
陈标忍笑:“好了,知道你辛苦了。我已经让英哥接替你了,来,笑一个。”
李文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该让文正接替我。那些阴阳怪气的人,都献城当俘虏了,还一副他们是官,我们是匪的态度。”
朱文正点头:“啊对对对,让我去,我给他们鼻子两拳,他们才知道谁是官谁是匪!”
陈标给了朱文正一小拳头:“啊对个头,你又想被主公抽一顿吗?”
朱文正笑道:“他抽呗,反正几天就好了。能揍他们几拳,我乐意被抽。”
陈标虎着脸:“我不乐意!乖乖陪我守着书,什么都不准做!”
朱文正耸肩:“好吧,真无聊。对了宫里那些女眷情绪缓和得差不多了,有个据说是太妃的人乞求与你见面。”
陈标疑惑:“找我?”
朱文正道:“大概因为你年纪小,她们知道你对女色没需求,所以只想和你见面?”
朱文正这话刚说完,李文忠按住他的后脑勺,就把他往地上扣。
朱文正立刻半下蹲扎马步,啊嘿,你扣不动!
陈英面无表情伸脚一勾,朱文正身体失去平衡,被李文忠扣在了地上。
朱文正大喊:“你们怎么能二打一!”
陈英抱着手臂,一脚踩在朱文正背上:“你再在标儿面前胡言乱语,我就禀报干爹干娘,四打一。”
朱文正道:“我就开个玩笑!标儿都没生气,对吧?”
陈标道:“英哥,让开。”
陈英收回脚。
朱文正得意:“我就说……哎哟!”
陈标蹬掉小靴子,踩在朱文正的背上蹦蹦跳跳。
朱文正惨叫连连,李文忠捧腹大笑,陈英抱臂冷笑。
“标儿!标弟!我的好弟弟!你已经长大了!你当你还是小时候吗!你哥我的背要断了!”
“嘻嘻嘻,不管。”
将领们探头,见这几兄弟又闹起来,那个最喜欢逗军师玩的朱将军又被军师欺负,也忍不住嘴角上弯。
行军打仗时还如此热闹和快活,也只有跟着军师出战会这样了。
陈标欺负了一顿朱文正后,在朱文正的护卫下,来到了元朝皇帝的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