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标儿简直太厉害了!戏里那些演出来的抚民政策,完全可以直接操作!这哪是戏,这是直接一本《如何安抚并改造战俘指南书》啊!
宋濂等人纷纷拍案叫绝,根据戏曲中演出来的政策,一条一条归纳总结,正在写新的抚民律令,很快就会完成。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朱元璋真想冲回应天,抱着自家儿子狠狠亲几口。
我儿子,牛逼!
“陈家……标儿……”常遇春呆傻重复。
那位五岁……不,已经六岁的陈家标儿?!陈小先生,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第49章 常遇春不想去后方
“噗!”迫切想要长高,所以把牛奶羊奶当水喝的陈标一口奶喷了出来,“咳咳咳,常将军被朱大帅派去后方搞分田和改造战俘了?”
陈英在打仗中从马上摔下来骨折,无法再继续跟随军队前行。
朱元璋让他就地养伤,他非要拖着伤腿回应天抓紧时间陪陈标。朱元璋骂了他一顿,还是让他回来了。
陈英一回来,就把军中趣事一一告诉陈标。
常遇春这个勇猛大将被朱元璋派去后方安抚百姓和战俘,就是如今军中最大的乐子。
陈标早早知道陈英要回家养腿,已经为他打造好舒适的轮椅。轮椅的靠背后面叠放着拐杖,陈标可以随时取下拐杖。
最初家人带着伤回来时,陈标都会焦急许久。
现在他仍旧会难过,但已经很熟练地将担忧藏起来。陈标知道,如果自己一直见到他们就露出难过的神情,这群家伙说不定会在外地养完伤才回来。
陈标不太信任现在的医疗水平和营养学水平。
比如现在的人还认为汤是精华,养伤时吃肉不如喝汤。他去探望花云和花文逊的时候,就发现两人被逼顿顿喝汤,饿狠了躲起来偷偷吃肉。
家里人的伤,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养,他更放心。
许久不见的陈英回来时拖着一条伤腿,陈标躲在被窝里哽咽了好久,第二日继续扬着笑脸。
之前他爹、他几个特别宠他的叔叔、他的表哥和堂哥也有受过伤,但他们都是身上几道口子,回来时虽然浑身绷带,但从外表上看不出太凶险。
陈英的伤可能还没有那几人致命,但断腿的模样太显眼,才让陈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家人在外面打仗,会遇到多少凶险。
今年娘刚生产完没几个月就去前线,英哥断了腿,他刚认识的文逊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种种事凑在一起,终于让陈标的思想发生了一点改变。
这些暂且不提。
陈英回来,陈标明面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他爹娘老不回来,书信又报喜不报忧,陈标实在是心情沉重。否则,他也不会编排什么常将军的故事了。
陈标担忧道:“常将军被留在后方,不会和我编排的戏曲话剧有关系吧?”
陈英坏笑道:“标儿,你说呢?”
陈标擦了擦嘴边的奶渍,心虚道:“应该没关系?”
陈英摊手:“别自欺欺人。”
陈标抱头蹲下:“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就是让人写了几个故事宣传而已!”
陈英笑道:“百姓和战俘们把你的故事信以为真,都认为只要常将军来了,他们的日子就好过,所以都嚷着让常将军去管他们。大帅顺从民意,就让常将军留在了后方。”
陈标都想在地上打滚了:“什么信以为真,我又没有说谎!常将军本来就在衢州和池州搞井田制,改造战俘啊。我只是增加了一点点细节而已!”
亿点点细节而已!常将军不会和我一个小孩子一般计较吧?
陈标这么一想,站起来抱着手臂道:“没错!我替他宣传,他有什么不满意?不满意就去找我爹,难道他还敢来揍我这个小孩子不成?我可是他儿子的老师,他敢吼我,我就敢给他儿子增加作业!”
陈标顿了顿,犹疑道:“他不会真的去揍我爹吧?”
陈英忍着笑道:“不会不会。他就算想揍,也不一定打得过干爹。大帅也会拦着他。”
陈标放下抱着的手臂,点了点头,道:“大帅当然会拦着手下大将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打架。”
陈英心道,以干爹的性子,只要是无伤大雅的打架,他怕不是会端着一盘五香西瓜子,边嗑瓜子边叫好。
陈标确定常遇春没办法报复他和他爹后,放下手,靠到陈英没伤着的腿上,继续询问常遇春被留在后方的细节。
陈英看到陈标好奇的眼神,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很了解陈标,即使陈标隐藏得很好,他也知道陈标在为他的腿难过。
陈英那一刻有些后悔回来。但他转念一想,若不回来,陈标知道这件事后可能会更难过,不如就在陈标眼皮子底下养伤,陈标还更安心一些。
面对陈标的难过,还好陈英早有预料,准备了“常将军笑话大礼包”,成功转移了陈标的注意力。
陈标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打探常遇春的事上了。
常遇春被朱元璋留在后方时,朱元璋还是有些担心常遇春干不好安抚的工作,把叶铮也留了下来。
蓝玉是叶铮的记名弟子,和常遇春渊源很深,常遇春很尊敬叶铮。让叶铮和常遇春配合,朱元璋认为应该比较合适。
陈标疑惑:“我记得蓝玉演完坏人的戏就能当叶大先生的入室弟子,他还没演完?”
陈英道:“他中途退出了考核。”
陈标更疑惑了:“我见蓝玉对叶大先生十分尊敬,也以叶大先生的弟子自居,似乎性格改了不少,他怎么会退出考核?”
陈英在军中专门搜集各种陈标可能会感兴趣的八卦。蓝玉中途退出叶铮弟子考核的事,蓝玉和常遇春都瞒得紧,陈英还是知道了。
蓝玉经由叶铮教导后,重新认识到蓝家宗族对他百般好不一定是真的对他好,他姐姐事事管着他约束他也不是对他坏,而他姐姐现在不再管他,反而是对他失望。
他又见蓝氏对常茂的严格管教,心中更加后悔。
当他知道蓝氏经常被蓝家宗族纠缠后,牛脾气就上来了。
蓝玉被常遇春带大,骨子里和常遇春一样暴躁。虽然叶铮给他套上了枷锁,他的本性也不会改变,只是针对对象发生改变。
蓝玉将对自己以前所作所为的后悔都迁怒到了蓝家宗族身上,要回乡移祖坟,出宗族,一劳永逸与蓝家宗族决裂。
以前他和他姐快饿死的时候,只能跟着他姐夫上山当土匪,也没见那些蓝家宗族为他们做什么。等他姐夫现在当将军当元帅了,这群人就拿着族谱找上门了。
他以前只觉得自己光宗耀祖,扬眉吐气了。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以前真蠢!
陈英道:“对儒家而言,孝悌不仅是对家人,也是对宗族。蓝玉迁移祖坟、与宗族决裂不符合儒家的思想。他若这么做,叶大先生自然不能收他为入室弟子,否则名声会受累。叶大先生虽说不介意,但蓝玉坚决不肯,叶大先生就随他去了。”
陈标惊讶极了:“他真的分宗了?”
陈英道:“蓝家哪肯啊。他们找了一大群围在那里,不准蓝玉过去。但蓝玉什么脾气?常遇春又什么脾气?常遇春早就想整治这群人,只是碍于蓝玉和他夫人的面子。现在蓝玉要主动出头解决这件事,蓝氏又默许,他把兵往那里一拉,兵器一亮,谁敢拦?”
陈标皱眉:“蓝玉这么做,在乡里的名声可就坏了。”
倒不是陈标封建,只是这个世道就这样。你发达之后与宗族决裂,就是在履历上留下巨大污点。
不过很快,陈标又舒展眉头:“罢了,大帅不是在乎这件事的人。”
反正只要太子病逝,蓝玉肯定会被洪武帝除掉,名声好坏都没用。
但他肯为姐姐受辱而和宗族决裂,恐怕将来不会再做欺辱弱小的恶事。即使他仍旧会死,因他而受苦的百姓得救了。
陈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历史没改变,但好像又已经改变了呢。
陈英又道:“叶大先生向大帅请求,让他三个徒弟一同调到了常将军的麾下。若叶大先生和常将军能将现在打下来的城池都归心,能胜过千军万马。所以虽然大帅麾下文臣捉襟见肘,大帅还是咬牙让叶大先生的徒弟都去帮常将军。”
陈英停顿了一下,忍着笑道:“所以文正和文忠就被临时赶鸭子上架,被大帅从前线踹回了后方,由武转文,各自当了一方知府,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陈标表情都麻了。
他一出戏曲让常将军变成文官都罢了,这回旋镖怎么还能扎到自家人的屁股上,让表哥和堂哥也变成文官了?
保儿哥就罢了,正哥那个性子,当文官?当一拳头打爆别人狗头的文官吗?
陈标扶额:“希望正哥……脾气好一点。”
陈标和陈英一同笑话了一会儿一脸懵逼被踹回后方当知府的朱文正和李文忠,继续八卦常将军的事。
可怜的常遇春现在正在试图用各种办法摆脱当文官的境遇。
他不能毁坏朱元璋的大事,也不好把自己莫名拔高的名声砸烂,只能用比较激进的手段去处理俘虏,以希望朱元璋能把他调回前线。
哪怕当个先锋,也比当文官好!常遇春宁愿扛着大刀和人拼杀,也不愿意被人拉着说什么邻里长短!
于是常遇春做出了一项,他认为肯定会被朱元璋指着鼻子骂,让他滚回前线的事——他让有功的降将也去战俘劳动营待着,等工分凑够了再回来继续当将军。
朱元璋追着溃败的陈友谅屁股后面追的时候,徐寿辉的旧将们本就不服陈友谅,纷纷向朱元璋献城。
有献城之功的将领,按照旧例,该是直接统领旧部,继续当他的将军。
常遇春梗着脖子说,我的地盘我做主,你献城确实应该继续当将军,但那是改造之后的事。
常遇春义正词严道:“你们以前是徐祖辉的将,是陈友谅的将,思想还是他们兵匪那一套,也对百姓和兵卒做下了不少恶。功劳归功劳,改造归改造。你们的思想不改造成我们朱家军,我们怎么敢让你们代表朱家军?不过是种田和读书而已,怎么就折辱你们了?你们当兵以前没种过田吗?种田是折辱你们?还是说你们认为读书是折辱?”
常遇春撸起袖子,露出光膀子:“本元帅也要种田读书,你们做的事和我有什么不同?怎么?我能种田读书,你们不能?你们就献了一座城,比我还厉害?要不你们别献了,我退出去。我就带着我的兵重新打一次城,我打赢了你们再听我的?”
降将的脸都绿了,只能骂骂咧咧去战俘营。
常遇春还得势不饶人,继续道:“所以说你们还是徐寿辉和陈友谅的将领,居然以种田和读书为耻?你们有这样的思想,我怎么敢让你们带兵?你们怕不是立刻会反了我们,去投奔张士诚。张士诚哪儿就是当官为将的可以随便欺压百姓和士兵,把百姓和士兵当奴隶!哼!”
降将脸色一白,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心虚极了。
华夏人刻在灵魂中的天性之一就是看热闹,即使是常遇春的热闹,他们都敢围上来看。
这一看,他们纷纷对降将指指点点。
被俘虏的士兵们也若有所思,然后互相交换眼色。
常遇春见群情激奋,十分得意。
他把降将骂成了这副鬼样子,献城投降先去战俘营走一圈,赚够工分考完试之后才能继续当将军,哪个献城的降将能忍?以后还有哪个将领敢献城投降?
敌将都不肯投降了,朱大帅肯定不能忍。
常遇春得意洋洋,心想自己这次肯定能回前线了。
前线。
朱元璋刚扎营,正召集幕僚们商量怎么攻城,顺便派个人去随意劝降。
降不降他不在乎,就是走个程序。
“大帅大帅!降了,降了!城门已经开了!”派去劝降的人急急匆匆边跑边喊。
朱元璋纳闷:“你这不才刚出发不久,这么快就降了?他们早就做好了投降的准备?”
劝降的人哭笑不得道:“不是。我刚到城门,城门就开了,一队兵卒拎着守将的脑袋来迎接我。不过他们有个要求,就是必须常将军去他们战俘营管他们。”
朱元璋惊讶:“啊?怎么回事?”
劝降的人面色古怪道:“常将军不是把献城的将领都丢进战俘营一起改造了吗?所以守将不肯降。但兵卒们好像对此非常欢喜,就反了他们的守将,来迎接咱们了。”
朱元璋:“为什么?”
劝降的人:“我也不知道啊。”
朱元璋回头看自己的幕僚们:“为啥啊?”
幕僚们:“……”
就算大帅你这么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
为什么常将军把献城守将丢进战俘营,守将们倒是不肯降,但守城兵卒哗变投靠咱们了?
这就罢了,投靠咱们后,他们还嚷着要进战俘改造营,并且让常遇春去管他们?
刘基深呼吸,道:“大帅要不要写信问问……嗯,应天?”
朱元璋捏了捏下巴。
遇事不决问标儿?
有道理!
第50章 不是天意而是民意
接到信的时候,陈标正推着陈英在和小学生们讲课。
陈英刚从前线回来,陈标让陈英和小学生们讲述前线将士的英勇故事,给小学生们树立英雄的形象。
人都要向好的学,比起嘴里干巴巴地讲,陈标更相信真正偶像的带动作用。
花云现在每日按时来应天小学报道,把文书都搬到了应天小学来看。
因为朱元璋说不就是找识字的人给花云帮忙,去应天小学找人就好,陈标管理的那些教书先生,全是值得信任的读书人,有些还是陈标教出来的。
花云一边腹诽自家大帅不早说,一边屁颠屁颠来小学感受被孩子围绕的快乐。
有陈标的介绍和担保,小学生们先有些害怕花云,很快就和花云混熟了,左一个花叔叔,右一个花将军,仰着的小脸上全是崇拜的星星眼。
花云十分傲娇地想,哼,儿子你再不讨好你老爹我,我就不稀罕你的亲近了!
陈英刚回来时,花云本将陈英当子侄辈看待,对陈英挺亲近。
见陈英把围绕着他的小学生们的注意力抢走之后,花云就不高兴了。
他立刻也要抽空来上课,讲解自己的光辉事迹。
花文逊一边虚弱地咳嗽,一边把花云拉住,生怕花云给孩子们讲什么脑浆迸裂肠子横流。
花云只好提前写好“教案”,让花文逊审核。花文逊说他一句,他能杠花文逊一百句。
花文逊这个义子,简直操的是爹的心。
朱元璋的亲兵将两封信递给陈标,陈标坐在陈英没伤的那条腿上,一边拆信,一边高声告诫正在和常茂玩沙子的陈樉不准吃手。
“嗯?还有这事?”陈标为表尊重,先拆的笔友朱大帅写的信,“英哥,常将军又把自己坑了?”
陈英看向信,不由失笑:“他大概想得罪降将,让降将们一起向大帅施压,让他回前线吧。”
陈标皱眉:“为什么得罪了降将进军还更顺利?朱大帅这是在考验我吗?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我来回答?我爹那个傻憨憨看不懂就罢了,英明如大帅怎么可能看不懂?他肯定在考验我?”
说完,陈标把笔友朱大帅的信放下,拆开自家爹娘的信。
娘的信永远是询问一些琐事和报平安,陈标稍后再看。陈标他爹的信一开头就是“标儿!快帮帮爹!”,即使信上没有标点符号,陈标都感到感叹号扑面砸来。
这一刻,他非常想把哆啦A梦的连环画做出来。
他爹就像大雄,自己就像是哆啦A梦。他爹一遇到什么难事,就开始嚎“标儿!”,不是和大雄一模一样?
陈标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
陈英看着陈标看着义父的信傻笑,笑容也不由更大了一些:“干爹也是问这件事?”
“嗯。”陈标笑道,“爹真笨。常将军所做的事还不明显吗?将领是将领,兵卒是兵卒。将领就那么几个人,兵卒和中下层军官有很多。常将军团结了大多数,把有异心的降将孤立。之后城池的兵卒和中下层军官得知投靠朱家军后有好日子过,为何不能给自己换个将领?”
陈英道:“不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吧?”
陈标笑了笑,不说话。
对朱大帅而言,这个道理就够了。剩下的道理,等爹回家再说吧。
陈英看出了陈标的想法,道:“你担心大帅拆你给干爹的信?”
陈标立刻道:“我可没这么说。”
陈英道:“大帅不会拆家书,这点你放心。而且干爹和大帅并非在一路军。”
陈英睁着眼睛说瞎话,陈标却信了。
但陈标仍旧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没必要在信中说。”
陈英却摇头:“还是给干爹说说吧,让他心里有数。否则以干爹的性格,会错意就会莽撞。”
陈标想着自家傻憨憨爹的性格,顿时皱眉:“确实。”
虽然他不知道自家爹会怎么乱来,但他爹会乱来这件事他非常确定。
这么一想,陈标就坐不住了,赶紧回家写回信。
陈标预想中的最坏的可能,就是他爹看了他的回信,认为这一切很简单,我上我也行,正好常将军吵着闹着要回前线,他爹就给常将军卖个人情,自己去顶常将军的锅。
且不知常将军能做成这事,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若没有常将军以前暴虐杀俘的名声,他现在善待俘虏的反差就不会这么大,也不会让人相信朱家军真的能把将领改造成善待兵卒的人。
他们信任常将军,不仅是信任常将军在衢州、池州的先例,更是信任常将军自己这个例子。
就像他戏文里说的,常将军从坏人到“想当个好人”并为此努力的过程,激励着那些俘虏认真积极劳动改造。
哪怕换了朱大帅自己,也做不到这件事。
陈标先随便敷衍了一下笔友朱大帅后,就认真给他爹分析,常遇春为何能获得成功。
写着写着,他倾诉欲被勾了起来,开始扯一些有的没有的大道理。
比如让他爹重读他写的天书。
“这件事最深层的原因,是兵卒从内心认为自己应该和将领是平等的。”
“孔圣人定下伦理纲常,本只是指导人的行为,而不是认为谁生而高贵。若他这么认为,就不会在只有贵族能读书的春秋大办私学,三千弟子中不乏平民甚至奴隶。”
“但后世人为了统治,为了维护自己的力量,将单纯的行为指导,变成了高低尊贵。”
“在这个乱世中,兵卒的命就是草芥,将领只要投降,换一个主公仍旧吃香喝辣。这公平吗?这个世道都这样,但人的内心肯定不甘,肯定认为不公平。”
“兵卒们不懂多少大道理,甚至不懂自己真正的需求,他们只是本能地选择认为他们这些降兵和降将地位平等,都得经过劳动改造的常将军而已。”
“人的需求有几个层次,吃饱穿暖是一个层次,感到自己被人平等对待是一个层次,之后就是和别人的看重无关的实现自己价值,是最高的层次。文人不争当下,不畏生死,争万世名,就是求的最高的层次。”
“爹你很疑惑,是因为看低了这些兵卒。在你看来,兵卒脑子里顶多想着跟着谁能吃饱穿暖,但兵卒们却懵懂地选择了第二个需求层次。他们不是投靠朱元璋,是投靠平等对待他们的常将军,和拥有常将军这样平等对待他们的将领的朱家军。”……
陈标搁笔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道:“爹,你不懂这个,朱大帅自己从小卒走到元帅之位,肯定懂,所以他才会派出常将军。我给你写的信,你可不要去朱大帅面前班门弄斧。”
陈标又思索了一会儿,又写了五百字夸奖朱大帅的内容。
假如朱大帅拆了他的家书,看到他夸得这么肉麻的份上,一定不会对他降低好感吧?
信到了朱元璋手中。
他先拆开陈标写给朱大帅的信,评价道:“我儿子在敷衍朱大帅呢。”
他又得意洋洋拆开陈标写给他的信,道:“看这字数,就知道儿子最爱我。”
其他知情人幕僚纷纷翻白眼。啊对对对,你儿子不最爱你最爱谁?嗯,那一定是最爱秀英夫人。
刘基急躁道:“标儿写了什么?”
朱元璋把刘基推开:“我先看!我看了你们才能看!”
朱元璋认真看信,一会儿皱眉思索,一会儿露出恍然的表情,看得其他人抓耳挠腮。
朱元璋终于看到信纸最后,那一副沉思表情变成了幽怨脸,看上去憋屈极了。
“标儿、标儿怎么……唉!”朱元璋表情不断变换,最后眼睛一闭,眼不见心不烦。
刘基赶紧想抢信,被李善长先得手。
李善长比他资历深得多,刘基只好讪讪继续等。
李善长最初的表情和朱元璋一样,看到最后,他以袖捂嘴忍笑,将信递给宋濂。
刘基仰天翻了个白眼。可恶,看个信还要按照资历来吗?!
当宋濂也开始忍笑时,因其他几个比刘基先来投奔朱元璋的文人都被朱元璋安插到其他几路军中帮忙,终于轮到刘基了。
刘基虽一目十行,但陈标所写的内容全部都刻入了他的脑海里。当他正准备陷入沉思时,陈标夸朱大帅的字映入眼帘。
“噗……”刘基很不给面子的笑道,“看得出标儿非常崇拜主公。主公,你让王子充代你写信时,是不是把自己伪装得太无所不能了?居然让标儿产生如此误解。”
朱元璋睁开眼,横了刘基一眼,然后继续闭上眼逃避。
他不能接受标儿认为他这个爹很傻,朱大帅却很聪明!
这不都是一个人吗!
李善长终于把笑意压下去,打圆场道:“好了,主公,标儿说的极有道理,我们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就是要再辛苦常将军一段时日。不过主公,标儿这封信太惊世骇俗,你看完后一定要收好。”
李善长没说让朱元璋烧掉信,因为他知道,陈标给朱元璋写的信,朱元璋都有很郑重的收起来,舍不得烧。
李善长怀疑朱元璋当皇帝后,恐怕要专门腾出一个仓库,装他们父子俩的书信。
朱元璋这才睁开眼,道:“标儿是神仙下凡,他都说人和人生而平等,没有谁生而高贵。高贵的是家境,是财产,是权力,不是人本身。”
朱元璋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失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其他几人沉默不语。
陈标的思想,其实先人早就有了。
总结成一句话,也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除非遇到了,他们却很少想起。因为他们已经习惯这千百年来的纲常伦理。
若是看到天书前,他们读到陈标的信,一定会心里不舒服,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不舒服。
但有天书在前,他们看问题透彻了许多,所以也就淡然了。
见几人沉默,朱元璋再次道:“你们不用劝我,我知道这个世界现在不可能人人平等。就说我自己,我打了这么久的仗,难道我和我的子孙后代还不能享受一下吗?我想大部分人的想法都这样。”
“实话说,常伯仁制定的战俘劳动改造政策也并不平等。降将只要通过劳动改造,献城的功劳仍旧能让他们当将领。除了都要劳动改造之外,将领还是将领,兵卒还是兵卒,并没有什么改变。”
朱元璋又垂下头,沉默了半晌,笑出了声。
但仅仅是这样,兵卒就愿意冒着危险,砍了将领的头来投奔朱家军。
仅仅是这样。
他们所思所求真的很卑微。但仅仅如此卑微,自己这个同样从卑微走出来大帅,居然在标儿的提醒下才意识到这件事。
标儿的信或许并不是吹捧朱大帅,而是他认为,朱大帅真的应该了解这件事。
他朱重八应该了解这件事!
朱元璋从椅子上站起来,道:“诸君,陪我去战俘营走一走。”
李善长等人弯腰垂首拱手:“是,主公。”
……
平江城中,在常遇春已经在翘首以盼朱元璋把他从后方捞回前线时,张士诚等人才查清朱元璋和陈友谅应天之战的详情。
朱元璋未雨绸缪,不仅早就做好了准备,还用离间计除掉了陈友谅心腹大将赵普胜,又用计让陈友谅自己进入了埋伏圈。之后不知道是天时地利,还是朱元璋算得准,本来还有一战之力的陈友谅恰好遇到落潮,全军覆没。
这一场战斗看上去处处巧合,巧合背后全是朱元璋和麾下谋士的老谋深算,令人不寒而栗。
张士信在那阴阳怪气:“你们不都说朱元璋不足为惧,我看他挺像心腹大患。”
张士诚的幕僚们都沉默不语,连个眼神都不给张士信。
张士信憋气,当场就想发作,被张士诚瞪了一眼,好歹还知道给自家大哥面子,暂时忍了下来。
张士诚道:“我弟弟也没说错。以前我以为他不足为惧,现在看来,他恐怕要成为我心腹大患了。或许我应该向元朝廷写信,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到朱元璋身上?”
张士诚的一些幕僚纷纷说张士诚英明,但施耳和陈基等人却继续沉默不语。
罗本好几次想说话,都被他老师施耳用眼神制止,只能困惑不解地闭上嘴。
当张士诚说完给元朝廷写信,请元朝廷派军攻打朱元璋后,就将这事搁置不提,说起向元朝廷供粮的事。
天下大乱伴随着天下大荒,元大都饿殍遍野,连元朝贵族们的生活都受到了影响。
元朝廷希望张士诚给元大都提供粮食。张士诚的幕僚们有许多人反对,但最终张士诚还是以“我现在是元朝的臣子,应该忠君爱国”为由,决定每年向元朝廷提供十一万石粮食。
张士诚对反对的人说:“这点粮食,不要舍不得。元朝皇帝拿了我的粮食,之后肯定会封我个王爷当当。比起那些自立为王的人,被皇帝封王的我,才是真正的正统王爷。”
幕僚们纷纷恭维,连施耳和陈基也闭着眼睛恭维。
罗本再次想说什么,被施耳拉了拉袖子,再次黯然闭上嘴。
张士诚做好决定之后,就遣散幕僚。
他接下来还要和一群风流才子们和一群女诸葛女学士谈论诗词歌赋。如今他已经识得几个字,做得诗词像模像样,得到才子们纷纷夸赞。
施耳和陈基在张士诚府前告别,拉着自己的学生坐上马车。
马车帘子一放下,罗本就焦急道:“老师,你为何不让我说话反驳主公?”
罗本话音未落,施耳连咳几声,越咳越痛苦,额头上青筋暴涨,就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罗本被吓到,赶紧替施耳顺背。
马车摇摇晃晃,施耳终于顺过气来。
他没说话,将一封书信递给罗本。
罗本拆开书信,居然是宋濂写给陈基的信。
在信中,宋濂以师兄口吻问候师弟陈基,然后细说了朱元璋麾下实行井田制和女子放脚后的百姓变化,又说了曾经的“万人屠”常遇春被朱元璋派去后方安抚百姓和战俘,颇有口碑。
宋濂又说起常遇春只是稍稍对兵卒好了一些,就有兵卒杀守将献城,自己笑容满面地走进战俘改造营,等常遇春对他们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