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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一个中年黑脸汉子带着一队军士冲了过来,把陈标吓得直跳脚。

  正好李善长带着几个将领抱着一堆书路过。陈标大喊:“李叔!救我!那个黑脸叔叔要揍我!”

  李善长把书一丢,挽起袖子就冲了过来:“常遇春!你发什么疯!居然敢动标儿!”

  刚回应天的常遇春:“?”

  然后,朱元璋麾下第一猛将常遇春常十万,被朱元璋麾下第一文臣李善长一把抓住脑袋顶,扣在了地上。

  跟着李善长过来的众位将领:“……”

  常遇春带来的一众军士:“……”

  正抱在一起你踹我我踹你满地乱滚的蓝玉和陈文正:“……”

  陈标下巴“嘎吱”一声,差点因为嘴张太大而脱臼。

第12章

  李善长其人,以前是个小吏,没跟过有名的先生,祖上也不是诗书传家。

  朱元璋还在郭子兴麾下受夹板气,红巾军在外名声还是匪徒的时候,李善长独身叩开军营大门,专门指着朱元璋投靠。他有这个胆色,身手当然也不差。

  朱元璋开局势力很弱,还没有个根据地。李善长总是跟着朱元璋东奔西跑,替朱元璋运粮,偶尔人手不够的时候,他自己也得搭把手。

  朱元璋起初打仗的时候,都是集中自己麾下那为数不多的兵力全员出击。李善长偶尔留守时,还要带着寥寥无几的兵力打守城战。

  当后期朱元璋人手渐渐充裕,每一场战役开打前,都有一大堆谋士充当智囊团,李善长的能耐就显得没那么突出,大部分时候留守大本营了。

  但从朱元璋开始当老大,到大明建国,人手也没充裕几年。

  被朱元璋这样压榨的李善长,看上去衣袂飘飘弱不禁风,脱掉了广袖长衫,那一身的腱子肉估计不比武将差多少。

  现在能进入朱元璋核心领导层的文人就李善长一个,其他都是武将,大多还是和朱元璋一个县、一个村、一条街上出来的大字不识的穷兄弟。

  要和这群人和谐友好的交流,李善长早就练就了遇事不决先物理说服,再口头说服的本事。

  常遇春至正十五年,即陈标出生那年才投靠朱元璋。那时候李善长的脾气已经好了许多。他也没有机会和李善长共事。

  所以,他第一次被李先生爆捶。

  跟着李善长一同过来的几个武将一边帮李善长捡书,一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哎哟,好久没看见李先生揍人了。”

  “李先生的力气还是那么大。”

  “那是自然,当时俺跟着李先生守城的时候,李先生能一只手扛一个沙土麻袋。”

  “听说李先生能和大帅对打不落败?”

  “那肯定是谣言。李先生只是力气大了些,动作都是花架子,认真打打不过咱们。”

  “啊?难道你还要和李先生认真打?不是站好被李先生打吗?”

  陈标手动缓缓把下巴合上。

  原、原来李先生这么厉害吗?

  李善长把常遇春扣地上,并骑在常遇春身上给了他两拳后,才放下衣袖整理了一下衣袍站起来。

  “刚回来就惹是生非,大帅还说让你回来修整一两个月,给你一个立大功的机会,让你单独领军去攻打衢州。就你这性子!能担此重任?!”揍完之后,李善长才开始讲口头上的道理,“标儿,过来,别害怕。”

  陈标挪动到李善长身边,抓住李善长暴揍常遇春的手。

  不害怕,不害怕,我一点都不害怕。

  常遇春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不断揉着脑袋在地面上撞出来的大包,对李善长点头哈腰道歉。

  虽然他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先道歉就对了。

  这可是李善长李先生。

  现在朱元璋声势逐渐浩大,虽然有名气的文人仍旧对朱元璋挑挑拣拣,但投靠朱元璋的人也不少。所有投靠朱元璋的人,都是由李善长先考察其品行能耐,再推荐给朱元璋。

  就算常遇春已经是朱元璋麾下“大将军”,对上李善长也怂得很。毕竟他在至正十五年才投靠朱元璋。

  “标儿,发生了什么事?李叔帮你做主。”李善长摸了摸陈标的脑袋。

  常遇春有苦难言。李先生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先揍我?!

  武将们纷纷笑着走过来。

  “标儿,几个月不见,又大了一圈。”

  “虎头虎脑,看着就聪明。嘿,趁着陈老大不在,咱们把陈老大存着的坛子肉全吃光。”

  “你想被老大揍,尽管试试。”

  “唉,那个鼻青脸肿的不是文正吗?标儿,你就让文正带你出门玩?他身手那么拉,保护不了你。下次来找叔叔我。”

  “找你个屁,你身手也不咋样。”

  跟在李善长身后处理军务的武将,显然都是住和陈标同一条街的“淮西将”,即朱元璋当时被郭子兴夺了兵权后,跑老家招揽来的穷兄弟们。

  他们虽然没和“陈国瑞”亲近到像汤和、徐达一样有事没事就去陈家蹭吃蹭喝的地步,但和陈标往来也不少。

  陈标依次和叔叔伯伯们打招呼后,用短句子装嫩,条理清楚地将今日“我和哥哥们见义勇为,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件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李善长挤开一众淮西将领,把陈标抱起来揉揉。

  哎哟,我的心肝神仙童子标儿少爷啊,又聪明又乖巧又善良,可招人疼。

  李善长抱着陈标,对常遇春骂道:“你脸呢!”

  常遇春:“……我只是路过,真的只是路过,没有帮小玉出头的意思。”

  想想也知道,能和蓝玉打架的肯定也是大帅麾下小将,他吃多了撑着才会插手。顶多蓝玉打输了,他回来操练蓝玉一番,让蓝玉打回来好吗?!

  陈标歪头:“小玉?”

  淮西将领之一的郑玉春笑着为陈标解释道:“这位是和你郑叔同名的厉害大将,常遇春。文正揍的那个小子叫蓝玉,是常遇春夫人的弟弟。”

  陈标好奇地打量常遇春。

  常遇春是陈标为数不多记得的明初人。穿越后,他自然也悄悄打探了一番常遇春的事。

  很意外的是,常遇春居然不是朱大帅的老乡,而是至正十五年,也就是自己出生那一年才投靠朱大帅的前盗匪。

  常遇春不是朱大帅的亲家吗?陈标疑惑极了。难道常遇春之后非常厉害,所以才和朱大帅成为亲家?

  陈标年幼,今年才开始走出家门围着玄武湖这一圈转悠。对朱大帅麾下众人的消息都是听第三人说。

  今天他还是第一次直面记忆中寥寥无几的明朝有名历史人物,不由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陈标打量常遇春的时候,常遇春也在打量陈标。

  他知道朱大帅麾下有一个很神秘的将领叫陈国瑞。

  陈国瑞不常领兵打仗,甚至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主要任务是做生意替朱大帅筹集钱粮。

  现在军中粮饷越发富裕,朱大帅占领的地方越来越繁华,据说陈国瑞的功劳不小。那个神秘的将领显然是朱大帅心腹中的心腹。

  他同样成为了朱大帅的心腹,却没有接触过这个人。

  陈国瑞的存在,一直是常遇春心中一根刺。

  这根刺并不是说常遇春嫉妒陈国瑞什么的,而是他居然没见过陈国瑞,这说明他在朱大帅心中的地位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高。

  现在常遇春终于接触到了神秘的陈家人。

  那些打仗本事不如自己的淮西将领们围在陈标身边,显然这群人都和陈家人很熟。

  就我不熟。

  我还是朱大帅指腹为婚的儿女亲家,就我不熟。

  常遇春越想越委屈,忍不住瞪了陈标一眼。

  陈标:“……”这人瞪我一个小孩,有什么毛病吗?难道他还能记恨我一个小孩召唤来李叔,把他脑袋砸出了一个大包。

  陈标拉了拉他家文人李叔的衣领,理直气壮告状:“李叔!他瞪我!眼神好凶!”

  李善长幽幽看向常遇春。

  常遇春赶紧狡辩:“我没有!我眼神就是这么凶!”

  李善长冷哼了一声,把陈标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他没有瞪你,就是表情凶。乖,别看他,晚上会做噩梦。”

  常遇春:“……”那是陈国瑞的儿子,又不是你李善长的儿子,你这个反应是不是过分了!

  陈标软绵绵道:“我不怕。”

  他从李善长护着他的手臂中探出脑袋,看向街道一旁。

  陈文正性格鲁莽,李保儿当然不放心陈文正单独带陈标玩耍,每日也一同出门。

  在陈文正打架的时候,李保儿带着几个陈家的家丁将被蓝玉欺辱的父女俩护在身后,现在正冷眼看着蓝玉和常遇春。

  常遇春扫了那群瑟瑟发抖的百姓一眼,又看向蓝玉。

  蓝玉眼神躲闪。但他忽又想起自家姐姐,于是勇敢地瞪了回去。

  常遇春:“……”

  李保儿对常遇春拱手:“常将军,大帅为了破除陈规陋俗,被文人们骂成无知草莽,说大帅治下民不聊生。大帅曾言,不蒸馒头争口气,咱们贫苦人最懂贫苦人,没有那群道德模范,也能把地盘治理好。”

  常遇春道:“我会将蓝玉交由军法惩治。”

  蓝玉惊讶地瞪圆眼睛,正想说什么,被常遇春手下兵士按在地上,用胳膊上的红巾堵住嘴,捆得严严实实。

  陈标抬起他的小短胳膊抬手作揖,憨态可掬:“谢谢常将军,常将军是讲道理的好人。”

  所有人听到陈标这软绵绵的话,都用好笑的眼神打量常遇春。

  常遇春这么急着让手下人捆了蓝玉,显然是为了能自己处置蓝玉。否则按照现在大帅军中的规矩,几十军棍下来,蓝玉半条命都没了。

  常遇春看着软软的一团小奶娃,娇声娇气地向他道谢,其他同僚都在看他笑话,不由有些尴尬和气恼。

  他又瞪了蓝玉一眼。

  常遇春极其敬重妻子蓝氏。蓝氏爱护蓝玉,常遇春也宠着蓝玉,养成了蓝玉骄横的毛病。

  他自身也是个暴虐的性子,蓝玉的骄横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大问题。蓝玉领兵打仗很有才干,让他颇为喜欢看重,多次向朱元璋推荐蓝玉。

  现在蓝玉居然因为抢女人的破事让他丢这么大的脸,常遇春终于决定这次一定要和夫人好好说说,磨磨蓝玉的性子。

  “处置”了蓝玉,常遇春还得安抚受惊的百姓。

  常遇春摸出了一个银锭。那差点被抢的小娘子却没拿常遇春的银锭,而是爬到陈文正面前狠狠嗑了几个头,又爬到陈标面前狠狠嗑了几个头。

  陈标叹了口气。即使他再自称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也于心不忍,便拍了拍李善长的胳膊。

  李善长把陈标放到了地上,陈标仰着头对小娘子道:“陈家在应天东边开了个布坊,正在招女工。报我堂兄……还是报我的姓名吧。说陈家少爷陈标让你来的,管事的会预支你三个月的工钱,你拿去给你的父亲买药。”

  小娘子先惊讶地瞪圆眼睛,然后眼泪夺眶而出。

  她赶紧擦干眼泪,再次向陈标嗑了几个头。

  小娘子那被蓝玉踢了好几脚的老父亲也挣扎着爬过来,向陈标磕头。

  陈标赶紧想扶起那位老人,扶……扶不动。

  小娘子破涕而笑,扶起自己父亲。父女俩向陈标告别后,头也不回地向城东走去。

  李善长在父女二人走后,才道:“他们本来是在这里卖艺的?”

  陈标点头:“都穷得活不下去了,还想护着自己仅剩不多的尊严。这种人在富贵人家眼中一定很可笑,但叔叔伯伯们肯定能理解。”

  郑玉春笑道:“当然,咱们都是苦过的人。标儿,大……陈大哥把你教得真好。”

  陈标当着他一众叔叔伯伯的面,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教我个屁。

  淮西将领看懂了陈标白眼中对他们大帅的腹诽,纷纷哈哈大笑。

  常遇春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银子,居然觉得有些烫手。

  他出来当盗匪前,也是在地里刨食的老农,谁没有苦过呢?

  陈标看着常遇春尴尬的模样,想起这个人在朱大帅军中的地位。为了不给老爹树敌,他走到常遇春身边,拉了拉常遇春的衣衫下摆。

  “常……常将军,银子银子。”常遇春没愣过神,陈标无奈踮起脚尖,小肉手抓住常遇春紧紧握住的银锭,“找大夫的费用和预支的三个月工钱,从常将军的银子出,常将军就不愧疚了。”

  常遇春还没愣过神。

  李善长皱着眉干咳了一声:“常遇春,你银子攥这么紧干什么?松手!”

  常遇春赶紧松手。

  陈标无语地看了常遇春一眼,把银锭揣进怀里。

  这位现在已经很出名的常胜将军常十万,怎么看上去憨憨的?给你台阶,还要李叔提醒你,你才知道下。

  陈标摸了摸怀里的银锭,补充道:“我会和爹娘说,让他们把每一笔支出都记好账,给常将军送来。陈家绝对不会贪常将军的银子。”

  李善长和周围知情的淮西将领脸上,都浮现出古怪的微笑。

  让大帅和大帅夫人记账,给常遇春送去?

  好啊,太好啦。

  虽然他们已经认可常遇春这员半路加入的猛将。但就算是穿同一条裤衩长大的兄弟,他们也很乐意看对方倒霉,何况半路来的兄弟?

  看兄弟倒霉然后哈哈大笑,这就是他们兄弟情的象征啊。

  陈文正摸着脸上的乌青走过来,龇牙咧嘴道:“那个叫蓝玉的小子身手还不错,怎么不用在正途上?”

  李善长记着常遇春这次表功的名单:“蓝玉打仗还是很厉害,立下了不少功劳。可能回来后太闲了。唉,我和大帅说,要在应天给将领子弟开个书院,教教他们识字和做人的道理。可惜找不到合适的先生。”

  李善长想起那些离开的文人,就心疼得直抽气。

  陈文正坏笑了一下,把陈标抱起来,高高举过头顶:“先生?看这里看这里,标弟可以!”

  陈标大大的眼睛眯成了兔斯基眼,狠狠一脚踩在了陈文正的脸上。

  可以个屁!

  陈标本以为,李善长这样成熟理智的人,肯定会狠狠斥责陈文正的无理取闹。没想到,李善长居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动摇神情。

  更没想到的是,李善长身后几个淮西将领,居然全部开始起哄。

  “好啊好啊,让标儿来教!”

  “标儿要教咱那臭小子?稳了稳了,这不比我府中连秀才都不是的家伙强!“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陈哥肯定不同意累着标儿。”

  “那趁着陈老大不在,咱们……嗯?嘿嘿。”

  “你们现在在这里合谋,小心陈老大回来把你们屁股打烂!”

  “但如果李先生同意,老大恐怕……”

  几个淮西将领目光炯炯地看向李善长。

  李善长捋了捋美须,居然微微颔首:“只是教些识字断句的启蒙,标儿的学识确实已经够了。”

  陈标尖叫:“开什么玩笑!我才五岁!”

  李善长叹气:“标儿啊,你也看到了,大帅和你的叔叔伯伯们经常在外打仗,家中小子无人教导,时常惹是生非。若等天下平定再教导,就晚了。你先教他们一些道理,别让他们空闲下来。李叔会继续在外面找先生,等找到就来替你。”

  被陈标踩脸的陈文正:“对!”

  陈标在陈文正脸上跳起了跺脚舞,声音拔高到后世网红玩具尖叫鸡的程度:“对个屁!我才五岁!”

  ……

  当常遇春和李善长到来时,围观打架的许多百姓怕惹上麻烦,大部分散去。只有小部分人躲在两侧酒楼茶馆里偷看。

  其中,酒楼里有三个文人,茶馆里有四个文人,在看完这一出闹剧后,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13章

  几人终于想起来,大街上吵吵闹闹影响不好。

  李善长领着一众将领离开;常遇春让人扛着被捆成粽子的蓝玉离开;陈标坚决不肯待在陈文正的怀里,被李保儿抱着离开。

  让陈标给应天的官二代启蒙的事,还得先征得马夫人同意,并写信告知朱大帅后才能执行。李善长已经在琢磨腹稿,怎么说服大帅和大帅夫人。

  至于会不会累到陈标,李善长这个被压榨了多年的人,深知如何压榨其他人,保证陈标可以轻轻松松当一个只需要指手画脚的小先生。

  陈标仍旧以为这几个大人是在开玩笑。他一门心思想着回家向娘亲告状,并决定以后做好吃的都不给陈文正吃。

  热闹散去,酒楼和茶馆的文人结了账,碰巧同一时间出门,在门口遇上。

  叶琛惊讶:“族兄?”

  叶铮愣了愣,拱手:“景渊,你怎么在这里?”

  王袆性子最为开朗,自来熟道:“景渊兄,你亲戚?”

  叶琛思索,要不要告知友人族兄的身份。

  叶铮却感觉到了什么,主动邀请:“听说陈家在应天开了一个新戏楼,戏曲挺有意思。一同去看看?”

  叶琛看向自己的同伴。

  最年长的宋濂道:“我们也正想去看看。”

  他们没有在大街上自我介绍。等到了热闹的戏楼中,他们进入二楼的小雅间后,才开始介绍自己。

  叶铮这边,根正苗红的事功学派。

  叶琛这边,根正苗红的程朱理学。

  两方面面相觑,都略有些尴尬。

  叶琛干咳了一声,打圆场:“其实我也有研究事功学派的学说。学说无好坏,取长补短,方有增益。”

  宋濂点头:“我也兼治经制之学。”

  王袆笑道:“我什么都会一点,博而不精,让叶兄看笑话了。”

  叶铮捋了捋胡须,懂了。

  这是一群披着程朱理学皮的同道中人。

  其实在浙东学派还兴盛的时候,浙东学派内部也会打出狗脑子来。

  比如金华学派说永嘉、永康学派是“重利轻义”,永嘉、永康学派认为金华学派是“和事佬、无主见”。

  不过现在程朱理学当道,金华学派、永嘉学派、永康学派都成了阴沟里的老鼠,内斗不起来了。

  于是几人重新见礼,并着重阐述了自己的师承和擅长,而后求同存异,只“事功”一说,开始交流学术。

  在一番先从口头上,然后蔓延到口水上,最后蔓延到挽起袖子的拳脚上的交流后,他们理了理衣冠,端起茶盏,以茶代酒,勉强认可了对方。

  明初和明中期的文人,武德非常充沛,上朝经常互殴,还会打死人。

  元末的文人的武德更充沛,不充沛早死在乱世了。

  叶铮年龄最大,第一个开口说正事:“这两日恰逢节庆集市,应天热闹非凡,仿佛太平盛世。”

  宋濂补充:“听闻如今应天经济繁华,都是由陈家一手铸成。更可敬的是,陈家从不揽功,逢人便言自己是替朱元璋行商,不仅为朱元璋缴纳大量商税,还将出钱以朱元璋的名义修补应天府城池,帮扶孤寡老弱。”

  叶琛笑道:“我在元军中听闻,元朝廷悬赏千两黄金买陈家家主的头。听闻陈家家主陈国瑞十分神秘,我本以为是故弄玄虚。今日见他孩子如此聪慧,这人绝对不简单。”

  王袆转着手中茶碗盖道:“你们怎么全关注陈家了?他们那群将领多有意思。早听闻常遇春行事暴虐,军中似乎常有杀良冒功之举。我本以为朱元璋手下的将领都差不多……”

  他顿了顿,讥笑道:“不过杀良冒功这等‘小事’,其他势力做得更多,我倒不会因为这等事看不起朱元璋。但我没想到,朱元璋军中还会有人在常遇春妻弟欺压百姓时,与常遇春正面对上。”

  叶琛再次笑道:“王子充,你是没想到那位在其他有名文人中评价极低的李善长李百室,行事如此出人预料吧?”

  王袆放下茶碗盖,笑着摇摇头:“这倒也的确如此。他居然……哈哈哈,那一下真解气。”

  叶铮道:“最出人预料的难道不是,他们准备让一五岁孩童给将领之子启蒙吗?”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由统统扶额笑出声。

  陈启、陈麟和薛知默是叶铮的学生,在这种场合只能陪坐。但他们也忍不住捂住了嘴,肩膀颤抖。

  众人笑了许久,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笑声消失,低缓的叹气声响起,在楼下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和此起彼伏的叫好声的衬托下,显得特别沉重。

  宋濂盯着茶杯,沉声道:“我家境贫寒,买不起书,只能去师友家中借书抄写阅读。可像我这种能买得起纸笔的家庭,比起朱元璋的部下们,恐怕算不上家境贫寒。”

  当然算不上。

  能拜师、能买得起笔墨纸砚、能穿着遮体的衣服在油灯下挑灯夜读的家庭,别说在元末乱世中,就算是在所谓王朝盛世,都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

  许多贤人他们的眼睛所注视着的最贫困的人,就是这样的“寒门学子”。

  像朱元璋他们那种在地里刨食,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出门全家人轮流穿一套衣服的百姓,在元代是连名字都不允许拥有的人。

  他们或许在许多人眼中,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宋濂道:“我因幼时吃过艰难求学的苦,能明白寒门学子的不易。朱元璋言,贫苦人更懂得贫苦人,话糙理不糙。若他能坚定此刻本心,未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明君。”

  几人纷纷点头。

  除了叶琛是官宦子弟,其余几人顶多算耕读世家。在世族豪强看来,都属于不入流的“寒门”。所以他们的门第观念并不强。

  何况,汉时有刘邦这个草根皇帝,更有陈胜吴广喊出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震撼人心之语。他们不会小看任何一个“草莽”。

  几人沉默了许久,王袆懒散道:“那李善长真有意思。对待武夫的时候就用武力,无人可用的时候连小孩子也可以交付信任。还真是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该不会也是修事功学吧?”

  叶铮表情古怪:“我看他不是修事功学,而是被朱元璋压榨得没法子了。”

  几人再次扶额笑。

  王袆笑道:“不过若那叫陈标的五岁孩童真的是天才神童,让他为人启蒙,说不定真的可行。我小时候便常教导家族中同辈。”

  几人都是神童,都有辅导家族中同辈的经历,纷纷点头。

  有些老先生自身学识不错,但离孩童时代太远,自己能读书,不一定能教孩童启蒙。见李善长和那些将领们的态度,说不准那个叫陈标的孩童还真的很会教导人。

  “但朱元璋麾下将领人数不少吧?全交给一个五岁孩子,怕不是会把孩子累出问题。”叶琛率先站起来,“我准备今日就去拜访李善长。你们可要再考虑几日?”

  王袆站起来:“考虑什么,我们一起来的,当然一起去。对吧,师兄?”

  宋濂点头,问道:“你们呢?”

  叶铮叹气:“其实我是想带着学生们抢在你们前面的。毕竟你们可是‘浙东四先生’和‘浙东二儒’,名气比我们大太多了。”

  “浙东四先生”中的叶琛,“浙东二儒”中的王袆,和两个称号中都有他一席之地的宋濂,纷纷大笑。

  叶铮和他的三个学生看着他们猖狂的笑容,有些牙痒。

  ……

  陈标一回家,就扑进马氏怀里告状。

  马氏听完陈标的告状之后,哭笑不得:“李先生就逗你玩呢,哪会真让你去给人家启蒙?”

  陈文正和李保儿对视了一眼。那可不一定。

  他们自己也有秀才甚至举人启蒙老师。李保儿还算能跟得上老师讲的课,陈文正只想打瞌睡。

  但陈标操着一口黏黏糊糊的小奶音给他们讲课时,他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学习进度一日千里。

  当然,这并不是陈标能力比秀才举人老师强,而是秀才举人老师们教导的方向和陈标不一样。

  即使元朝科举断断续续,但文人要出头,仍旧朝着科举去。

  他们教导学生,首先是熟读熟背四书五经,然后再背先贤们的经义。

  这一步路,在坐不住的“老”蒙童们那里就直接堵死了。

  陈标教人则带着后世的眼光。

  首先,他要明确听他讲课的人读书是为了什么。

  一是识字,可以自己读书自学;二是明理,懂得经史子集中经典故事中要阐述的大道理。

  所以陈标教导别人时,直接就将拗口的“雅文”,改成了通俗的白话文。

  这些“老”蒙童们看不进四书五经,但通俗话本都看得津津有味。

  经史子集里的故事,精彩程度不比通俗话本差。陈标再用后世的故事编一些有趣的衍生小故事,连陈文正这种纯粹的“大老粗”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仅如此,陈标还让人用经史子集的故事画了话本,写了戏本。

  现代的小朋友,你让他听文言文成语故事,他会哭给你看;你让他听通俗成语故事,他会比较感兴趣;如果是成语故事话本,他自己看得津津有味;换成了成语故事动画片……你就得防着他偷偷开电视了。

  陈标有的是办法让“小朋友”认真听“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