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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竖子!不屑为伍!

  李善长脑袋都快疼炸了。

  行军打仗靠武将,后勤和治理打下的地盘都得靠文人。

  李善长好不容易帮朱元璋在文人群体中刷了些许名声,连“浙东四先生”都露出些许意动。这大好的前景,老朱的脑袋一轴,全毁了!

  现在那些文人们各个都认为朱元璋无法成事,许多有名的人都往徐寿辉、张士诚那边跑,还有人坚定了成为大元忠臣的念头。

  忽必烈之后的大元皇帝都尊重文人,大力推行理学。朱元璋这人,连给大元皇帝提鞋都不配。

  他绝对不能成为皇帝,否则肯定礼乐崩坏、人心堕落、民不聊生!

  朱元璋没有挽留那些辞职的文人们。

  他屏退了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坐在议事大厅高高的、就像是土匪山大王专用的虎皮大椅子上,胳膊肘放在翘着的腿上上,静静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大厅。

  朱元璋屏退所有人时,有几个人是例外,可以来打扰朱元璋。

  比如朱元璋麾下第一文臣李善长。

  李善长走进议事厅,看着朱元璋落寞的神情,满腹话语堵在喉咙,居然说不出话来。

  “李先生,我没有做错。”朱元璋手撑着下巴,在李善长开口前,抢先道,“我没有做错。”

  李善长仰头看着那个才读几年圣贤书的草莽英雄,沉默了半晌,道:“大帅,我回家给亲娘洗脚了。”

  朱元璋放下撑着下巴的手和翘着的腿,静静地看着李善长。

  李善长道:“其实我女儿裹脚的时候就在喊疼,我知道,但我没在意。”

  朱元璋脸上的表情迷惑的就像是刚上学的小孩子:“你怎么会不在意?”

  李善长道:“从南宋起,不裹脚的女子很难嫁得好人家。这百年来一直如此。女儿的哭嚎,在我看来,就像是男子读书时挨手板心一样,是必要的痛苦。”

  朱元璋问道:“必要与不必要,又是谁来定?”

  李善长回答:“是先贤定。”

  朱元璋问道:“裹脚不过是从北宋末年起,从南宋起。北宋之初、盛世汉唐都不裹脚,文人们心中的礼乐大周更没有裹脚。凭什么南宋的先贤就能做比他们更先的先贤没做过的事?”

  李善长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朱元璋的疑惑,而是另起话题:“大帅,你禁止裹脚让民间女子出外劳动我能理解,但你突然行事如此激进,管到了不需要生产的文人士绅家中,一定不是突发奇想。你遇到了什么?还是谁和大帅说了什么?”

  朱元璋沉默。

  李善长道:“即使大帅认为你做的事很正确,但请大帅分清你现在应该做的事。为了女人的脚,导致与文人离心,没人可用,耽误大帅逐鹿中原的大业,真的好吗?”

  朱元璋继续沉默。

  李善长提高声音:“大帅!”

  朱元璋道:“此事暂且搁置。先拔营去扬州,我要亲征。”

  李善长无奈:“现在文臣跑了一半,后勤谁来做?”

  朱元璋淡然道:“陈国瑞做。”

  李善长:“……”

  朱元璋道:“把没人做的事整理一下给我,我来做。”

  这下轮到李善长沉默了。

  半晌,他道:“好吧,我去整理。大帅,你……唉。”

  李善长知道,自家大帅这倔驴脾气一犯,短时间内他恐怕无法劝服大帅。

  能劝得动大帅牛脾气的人只有马夫人,可李善长直觉这种事马夫人肯定站在朱元璋这一边。

  现在事情不多,他家大帅精力充沛,觉得自己能抗下这些事,那就让大帅抗吧。等大帅扛不住了,他再劝说。

  李善长离开时,朱元璋问道:“你……你还让你女儿裹脚吗?”

  李善长没好气道:“裹个屁!立刻放了!我找大夫看了,大妞的脚养不好了,二妞的脚还有救。”

  说完,李善长不由眼眶一红,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转身愤愤跑了。

  朱元璋愣在那里,表情空白了许久,才单手捂脸,大笑出声,笑声轻松至极。

  ……

  “标儿啊!大帅他心里苦啊!”朱元璋对着陈标干嚎。

  盘坐在椅子上的陈标双手捂着耳朵,一脸生无可恋。

  他屁股挪啊挪,转身用光秃秃的后脑勺对着朱元璋。

  朱元璋嚎完之后,把背对着自己的陈标抱着转过来,可怜兮兮眼巴巴看着陈标。

  一个三十多的中年粗狂汉子做西子捧心状,差点没把陈标恶心得吐出来。

  陈标有气无力道:“爹啊,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真的不该怂恿大帅。这些事在大帅当皇帝后做不行吗?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那些文人难道还能因为一个放脚的事反了大帅不成?你知道入关学吗?”

  朱元璋使劲摇头。

  陈标道:“待我入关之后,自有江南大儒为我辩经。”

  朱元璋若有所思:“标儿,你的意思是,只要大帅专注打天下,等大帅当皇帝后,那些文人自己就会腆着脸跑回来为大帅摇旗呐喊?”

  陈标被自家爹过于直白的话噎住了:“爹,你别在外面说这些话,会被文人们骂死。”

  朱元璋把胸脯拍得啪嗒啪嗒响:“放心!”

  陈标在心里吐槽。我放心个屁!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对老爹说了一番朱元璋的坏话,老爹居然能耿直到直接跑朱元璋那里叨叨。

  他更没想到,朱元璋居然还听进去了。

  这个朱元璋,怎么和他印象中的完全不同呢?

  难道以后朱元璋卑微地讨好程朱理学,就是因为这件事上吃了大亏,为了挽回文人好感?

  陈标看着自家过分善良的老爹,心里又苦又暖。

  他苦的是,这样的老爹恐怕会为家人带来祸端。但陈标却也很敬佩老爹这样的傻憨憨。

  陈标转念一想,老爹这样的傻憨憨,只要不被洪武皇帝老了之后的疯狂波及,其实皇帝最信任这样的人。

  因为这样性格的人很难“文武勾结”、“权势过重”。

  想明白这一点,陈标心里仅存的一点点苦涩也没了。

  朱元璋和陈标倾诉了一番后,心情好了不少。

  他在外面再气再急都只能端着,连在夫人面前都要做出一番胸有成竹的模样。

  只有在陈标面前,朱元璋可以变成“傻憨憨爹”,对神仙童子儿子尽情倾诉心中的惶恐不安。

  他抱着胖儿子亲了两口:“我一定帮大帅好好打天下,让那些江南大儒为大帅辩经!”

  陈标抹了抹脸上被朱元璋亲的口水印,翻白眼:“文臣都被你们大帅气跑了,没有稳固的后方,打个屁的天下!”

  朱元璋露出了标志性憨厚笑容:“标儿你放心,缺了的人手,李先生会想办法!”

  陈标:“……我有点同情李先生。你不如劝大帅自己培养人。”

  朱元璋此番举措虽然很蠢,蠢得让陈标无法直视。但陈标对朱元璋的印象好了一些,第一次主动为讨厌的朱大帅出谋划策。

  朱元璋苦笑:“文人哪那么容易培养?”

  陈标道:“你又不培养考科举的文人。识字、识数、懂道理,这样就足够了。常用字就几百个,数字你让大帅在军中推广我们陈记常用的简易计数符号,再把晦涩难懂的典籍翻译成大白话。先在军中教授,然后从军中选择学习优秀者……爹!不准抛我!”

  陈标这一嗓子完全是马后炮,他爹都把他抛到抛物线最高点了,他才叫出声。

  朱元璋稳稳接住陈标,站起来抱着儿子,像个大傻子一样原地转圈圈:“哈哈哈哈,我儿居然主动帮助大帅!我儿终于肯承认大帅的好了吗!”

  陈标恼羞成怒:“我承认个屁!我这是怕为大帅出了馊主意的老爹你被砍头!”

  朱元璋拍了拍陈标的小屁屁:“嗯嗯嗯,对对对,标儿承认了个屁,哈哈哈哈。”

  陈标挥舞着小拳头,对朱元璋的脸报以小奶拳。

  朱元璋享受着陈标的小奶拳脸部按摩:“标儿你这主意太好了。你给陈记伙计们的那些课本是不是能直接用?”

  陈标气喘吁吁地揉手手。

  老爹脸皮太硬太厚,痛击了陈标可怜的娇嫩小拳头。

  “嗯。”陈标别扭道,“我帮你选一些,你带给大帅。但爹,你太出风头可不好。”

  朱元璋笑道:“我明白,我明白,为臣之道嘛。我会想办法打消大帅对我的忌惮。”

  陈标仰天长叹。爹你知道个屁!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大明建立之后,他就立刻将资产转移到海外,等胡惟庸一得势,就撺掇老爹辞官归隐。

  陈标挠挠自己的小脑袋。他能记住的明初的人物不多,胡惟庸应该是类似于明初文臣之首的人,但为什么他从未听老爹说过?

  老爹开口闭口就是李善长李先生,胡惟庸哪去了?

  刘伯温也不见踪影。说好的明初是刘伯温和胡惟庸打出狗脑子呢?

  陈标挠挠头,再挠挠头。

  朱元璋抱着陈标,帮陈标挠挠头,再挠挠头。

  “儿子,你怎么总挠头?你头顶就这么一个小揪揪,难道还能长跳蚤不成?”

  陈标一记直拳砸在朱元璋的鼻梁上,终于把朱元璋打疼了一次。

  ……

  所有文人都等着朱元璋屈服。

  但朱元璋他不仅不屈服,还拔营亲征扬州去了。

  文人们大失所望,纷纷投靠张士诚和徐寿辉。朱元璋的风评急速下降,甚至四处传起了朱元璋把文人杀了片肉下酒吃的可怕谣言。

  徐寿辉正在和已经露出反意的部下陈友谅打得火热,暂且没空关注文人;张士诚笑出了狗叫声。

  张士诚盘踞浙西,早已经降元,被受封为太尉。

  这几年年年旱灾、蝗灾、水灾轮着来,到处都缺粮。元大都失去了南方的产粮地,捉襟见肘。张士诚从至正十七年(1357年)起,年年向元大都输送漕粮十一万石。

  可这天灾人祸不仅是元大都那边的人有,浙西的百姓也被天灾波及,他们还要供奉张士诚。

  浙西百姓种出来的粮食,减去天灾人祸的消耗,减去士绅豪强的剥削,减去供奉张士诚部的税费,还要减去他们给元大都输送的十一万石粮食,才是他们的口粮。

  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就能知道浙西的普通百姓在张士诚统治下生活得如何。

  今年是至正十九年(1359年),天下又发生了大灾荒,饿死者无数。

  但在文人墨客的笔下,张士诚统治浙西后,浙西再无战乱,经济繁盛,百姓安居乐业,被占领浙东的野蛮朱元璋部压榨的贫苦无依的老百姓们纷纷投靠张士诚,人口迅速增加。浙西一片欣欣向荣,仿佛盛世。

  张士诚礼贤下士,拿出无数金银珠宝、香车宝马、良田美宅、歌姬舞伎送给有得有才的文人们,对大才之人倒履相迎。

  文人纷纷称颂,张士诚有明主之相。未来收拾这乱世河山者,必定是张士诚。

  陈国瑞随朱元璋出征之后,这被列为军事要地的大街又安静下来。

  今日过分炎热,陈标带着吵闹不休的弟弟陈樉,与双双被留下来的堂兄陈文正(朱文正)、李保儿(朱文忠)泛舟湖上。

  大船静静停在湖中央。陈文正带着陈樉去船尾钓鱼,李保儿拿着一本书皱眉小声读着,被陈文正大吼好吵,把鱼儿吵走了。

  陈标坐在船舷上,光着的小脚丫划拉着湖水,听陈迪报告搜集的各地文人骚客新做的诗文辞赋。

  打探来的情报可能经过了伪装,但文人们创作诗词歌赋的时候只会夸张,不会刻意撒谎。

  在宋朝时,辽、金、西夏等国就有专门的人搜集宋朝文人的诗文辞赋,从中分析宋朝国策、朝中争斗、各地情况。

  陈标还是个孩子,无法远行。他便效仿前人,收集各地文人诗词歌赋,与打探来的情报相互映证。

  陈标听着那些盛世歌谣,小脚丫一抬,带起一串水花:“连年大灾,张士诚每年给元大都输送十一万石粮食,还能保证浙西百姓衣食无忧。迪叔,咱们浙东的地不行啊,长的粮食比浙西的地少太多了。”

  如今天灾人祸,浙东一亩良田一年出产粮食净重不到十石。

  若按照浙东亩产量,十一万石粮食,就算全是良田,也需要一万亩地,即六千六百平方公里地。

  而张士诚所占领地方面积,不过十余万平方公里。抠掉山川河流滩涂城池,良田能有多少?

  浙西粮食亩产量可真高啊,呵。

  陈迪笑道:“大概文人的笔杆子上滴落的墨水,比农人辛勤耕作的汗水更能肥地吧。”

  陈标看着湖水的涟漪,腮帮子鼓鼓。

  他不喜朱元璋。

  但元末乱世这个比烂的时代啊……

  在陈标“羡慕”浙西的粮食亩产时,浙东温州也有一群文人正在讨论这件事。

  与避朱元璋如蛇蝎的主流文人群体不同,这一群文人已经打包好行李,正准备启程去应天。

第11章

  众所周知,程朱理学在刚出现的时候,并不是显学。

  那时候南北宋偏安一隅,岌岌可危,可皇帝和士大夫们却醉生梦死,只知道俯首纳贡。

  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其实原本都是对士大夫的要求。

  至于拿寡妇出来说事,其实只是类比,即许多诗歌中用“节妇”来比“节士”而已。(当然,这种类比本身就能显示出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压迫。)

  事实上,二程嘴上说着节妇,实际上鼓励侄女再嫁。并且二程家族严禁自家女眷缠脚,痛斥缠脚是恶俗。

  朱熹有众多迂腐之语,但支持裹脚也是纯粹背黑锅。

  唯一记载朱熹和裹脚相关的史料,是民国文人胡朴安所编纂的《中华全国风俗志》中《漳州女子之杖林》一文,称“朱文公守漳时,立法命之缠足极小,使不良于行”。

  但据可靠史料,漳州女子在康熙时期很少有缠脚之人,在晚清时才开始盛行缠脚,所以这记载也就是攀附名人罢了。

  朱熹再传弟子车若水曾批判裹脚,“小儿未四五岁,无罪无辜而使之受无限之苦”。以朱熹弟子态度,可见朱熹本人对裹脚的态度。

  这很正常。朱熹与二程一样,是个儒士老学究,坚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为了“美”而折损身体的事,当然会厌恶。

  那么程朱理学是怎么和裹脚扯上关系的?

  当然是因为二程和朱熹都死了。

  在二程和朱熹生前,程朱理学就是指着南宋那群君臣鼻子骂,被南宋贵族阶级和当权文人排挤迫害。

  但他们死了之后,就可以成为“圣人”了,程朱理学也成了南宋末年的官方学问。

  活着的神仙只能被烧死,寺庙里的泥塑菩萨才是众人心中想要的菩萨。

  他们就这么变成了泥塑,裹上了金粉,被供在高高的神龛上,于烟火缭绕中被万人膜拜。

  二程和朱熹被膜拜,他们的思想也得拿出来说说吧?

  士大夫是不愿意“存天理灭人欲”的。于是,守节都变成了女人的事。

  到了元朝,“灭人欲”就更受元朝当权者喜欢了——灭掉了反抗的欲望也能叫灭人欲对不对?所以元朝大力推广程朱理学,召集文人为程朱理学写了许多研究理论。

  那些人纷纷自称是二程和朱子的学生,被歪曲的程朱理学成了文人们心中的“圣经”。

  但不是所有文人都会被歪曲的“程朱理学”蒙蔽。

  甚至在理学中,也不是人人都尊崇程朱理学。

  横渠先生张载的“关学”,从二程中程颢为开端的“心学”,浙东学派中的“事功学”,都算广义上的“理学”,在南宋时就与朱熹的“闽学”分庭抗争。

  特别是浙东学派,唐仲友与朱熹相互弹劾的千古公案,有部分原因是“事功学”和“闽学”的学术之争。

  浙东学派在宋元时,最大的分支为“金华学派”和“永嘉学派”,他们最大的共同点是需求“经世致用、义利并举”。

  其中“金华学派”兼顾理学、心学和事功学派,希望调和各派矛盾,兼具所长。

  “永嘉学派”吸收了“金华学派”中激进的“永康学派”。二永学派是纯粹的“事功学派”,主张重视政治、历史、经济的研究,对内支持通商惠工惠民,对外行王霸之策,认为“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

  而“永嘉”,就在浙江温州。

  可惜温州的“事功学派”在宋时盛极一时,在宋元交际时,便从世上销声匿迹——事功学派看理论就知道是实干派。搞经济的、去打仗的、作诗文骂金元的……这群人当然跟着南宋朝廷一路难退一路殉国,没死的也只能找个山窝窝隐世。

  就算现在元朝都要灭亡了,事功学派的人在这程朱理学的天下,当然闭上嘴怂着,别人问起来就“啊对对对对我也是研究理学”。

  从宋朝党争就可以看到,文人学术争端是要抄对方家灭对方族的,他们又不傻。

  事功学派学统在元明理学大兴时断绝。

  要到了清朝的时候,事功学派才会被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等人取其精华重新复兴,并启发了清末民初许多儒学文人的思想,促进了他们的改变。

  现在,永嘉永康学派的小猫三两只凑在一起,拿着隔壁应天朱元璋的政令悄咪咪开会。

  哎呀,这个朱大帅有点意思,程朱理学那帮子人不肯帮他,我们是不是……

  “方国珍占着温州、台州、庆元,却只知道首鼠两端,讨好大元和朱元璋,根本没有逐鹿中原之心,废物!”

  “那张士诚算什么礼贤下士?给了华服美宅就叫礼贤下士?他何曾听过手下任何一个文人的建议?不过是让这些文人聚在一起日日取乐!”

  “程朱理学可没有教他们看着饿死的老百姓大谈盛世!张士诚现在正领着蒙元的官,给蒙元搜罗粮食呢!他能结束个屁的乱世!”

  “我看朱元璋就挺好。鼓励小脚女子放脚劳动,鼓励寡妇再嫁生育,这都是德政啊!还有那士大夫喜欢什么小脚女人,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淫靡之风,就应该禁止!“

  “但是听说朱元璋对文人很残暴,文人不顺他心意就千刀万剐片肉下酒啊。”

  事功学派的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意动,又是犹豫。

  叶铮捋了捋自己的文人胡须,道:“诸位可以稍等一会儿,由我先去。”

  众人立刻反对,纷纷请求自己代替叶铮去。

  叶铮今年五十有二,是永嘉学派集大成者,水心居士叶适的后裔。

  水心居士叶适归隐的时候,已经预见到了南宋的覆灭。他心灰意冷,让后裔隐居深山,不再轻易出仕。但他的后人并没有停下研究事攻学的脚步,叶铮是最争气的一个。

  有才华的人总会忍不住想要施展抱负。叶铮独自告别家族,离开水心村,在温州四处收徒教学。

  在这乱世中,叶铮冷眼看着群雄逐鹿,却没看到任何一个合适的雄主。

  他本来已经失望,决定回归山林。但朱元璋因为要给女人放脚一事,有了自绝于全天下正统文人之势,让叶铮生出了一丝希望。

  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

  朱元璋此举,在叶铮看来就是有德有理,是明君之举。

  自古文人有杀身成仁者,有舍生取义者。即使朱元璋凶名在外,叶铮也愿意为了自身理想以身犯险。

  几位弟子见无法规劝老师,便纷纷打点好行礼,要和老师一同前去应天。

  叶铮有三个弟子。

  大弟子陈启是永康学派代表人物龙川先生陈亮的族人,修王霸之策,擅长谈兵说剑,屯田兴兵;

  二弟子陈麟为永嘉学派代表人物止斋先生陈傅良的族人,批判贵义贱利、重农抑商,主张农商并重,对税收、行商有很深的了解;

  三弟子薛知默的先祖是永嘉学派代表人物艮斋先生薛季宣的后裔,什么都学,最擅长哲学辩论。

  这三人都为南宋永康、永嘉学派代表人物的后裔族人,当然是因为除了事功学派代表人物的后裔族人,其他人肯定都去学当时显学程朱理学了。

  年轻人走上“歧途”,对祖先的向往功不可没。

  于是四人在张士诚文人歌功颂德的刺激下,骑着瘦削的老马,混入逃荒的人群中,包袱款款奔向了应天。

  在他们启程的时候,浙东还有三人同时准备启程前往应天。这三人中,居然有两人出自名气颇大的“浙东四先生”。

  已经多次拒绝朱元璋客气征召,原本历史中要到明年,经李善长和胡大海一文一武双重举荐,在朱元璋“不客气”的征召后才会去应天的宋濂、叶琛二人,居然在身边众多师友声讨朱元璋的时候,要主动前去应天。

  与他们同去的,还有宋濂的师弟王袆。

  刘基受友人所托,前来劝止:“景濂兄,你与你师弟王子充同为朱子门人,怎么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投奔朱草莽?!”

  从朱熹的弟子从徐侨、何基二人开始,他的道传就开始在金华流转。宋濂和王袆就师承徐侨一系,是朱熹的正经嫡传。

  刘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会去投奔朱元璋?!

  宋濂沉默不语,王袆则洒脱笑道:“刘兄,你说的是什么话?朱元璋禁止裹小脚,怎么就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我们程朱理学,可没有说让女人裹脚这一项啊。”

  刘基皱眉:“我不想与你诡辩。朱元璋被天下文人厌弃,不是因为什么小脚女人!而是他在此事中所表现出的对文人的轻视、对道德的不屑!他居然为了女人让文人写诗去骂先贤,还让文人去给后院小脚女人洗脚画画!这才是他被厌弃的原因!”

  王袆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些文人为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嗜好去折断女人的脚骨头,这种事难道不该骂?因为那些文人很有名气,我们就骂不得了?好了,你也别劝了,我和师兄就是去替你们看看,若不好就辞官回来。”

  宋濂点头:“朱元璋、方国珍盘踞浙东,方国珍胸无大志,只有朱元璋略有雄主之气。我们身在浙东,迟早会被朱元璋征召,我和师弟先去为你们探探路。”

  刘基听宋濂和王袆此言,居然有些动摇了。

  他何尝不知道,如今乱世中群雄并起,各个看上去都没有个当皇帝的模样。比来比去,居然朱元璋治下百姓生活最为平稳,看上去是个正经想争夺天下的人。

  若是朱元璋对他们不再客气,强令征召,他们为了家族家乡,肯定不得不去。

  刘基语气松软了几分:“你们要去,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去。现在全天下文人都在声讨朱元璋,你们若是前去,那些文人会如何说你们,你们不会不知道。”

  宋濂板着脸道:“若我们不去,朱元璋身边只有小人,对我等岂不是更不利?还是说,伯温兄你真的相信结束乱世的是张士诚?”

  刘基眼眸抖动了几下,深深叹了口气。

  论治学,他不如宋濂;论谋略和对天下大势的把握,他自认为远超于宋濂。

  宋濂都能看出的事,他怎么看不出?

  若接下来没有新的雄主出现,结束乱世的人,只能是朱元璋了。

  这个元末乱世并起的群雄们,怎么都这么……不太行啊。朱元璋居然是矮子中的高个子了?刘基对如今局势分外不满。

  刘基见劝不动宋濂和王袆,便转向刚从福建建宁避乱回来的叶琛。

  叶琛一直随元将石抹宜孙在处州镇压红巾军。今年,朱元璋攻破了处州,叶琛跟着石抹宜孙败逃福建建宁,现在才辗转回到浙东。

  刘基同样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你今年刚和朱元璋打过仗,怎么现在就要包袱款款投靠朱元璋去了?

  叶琛表情比宋濂那张学究脸更严肃:“我与朱元璋交战后,深知朱元璋若无人规劝,其麾下军士可能会祸害百姓苍生。他一纸政令自绝于天下正统文人,更令我坚信这一点。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今奔向虎穴,舍身约束猛虎。若能成,自是大功德一件;若不能,伯温兄你也能下定决心投靠他人。”

  宋濂看了一眼叶琛,眼神幽深。

  叶琛回看,表情还是那么正义凛然。

  王袆使劲点头:“刘兄,你有卧龙张良之才。无论哪个雄主得到你,都能有一飞冲天之势。若朱元璋杀了我们,全天下文人对朱元璋心灰意冷,你再投靠他人,定能奠定新的天下大局。”

  宋濂眨了眨眼,收回幽深的眼神:“没错。伯温,我们的家人就拜托你了。”

  看着三人的殷殷期盼和毅然决然的神情,刘基心中感慨万千,敬佩不已。

  他拱手弯腰,斩钉截铁道:“基,断不负所托!”

  刘基走了,宋濂、王袆、叶琛三人出发了。

  三人在马背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同时侧过脸,不看对方。

  宋濂,朱子嫡传。

  他将在明朝建国后为朱熹敌对文人,浙东金华学派唐仲友做传,为唐仲友正名。朱子门人悉数收购宋濂所作《唐仲友补传》并销毁。但宋濂仍旧锲而不舍坚称真儒价值在于积极治世,而非空谈性理。

  王袆,祖父、父亲、他,王家祖孙三代皆为朱子嫡传。

  明朝建国后,王袆盛赞朱熹敌对文人唐仲友的帝王之术为“圣贤之所以为道者”。

  他还在看到浙东学派金华学派创始人吕祖谦其血统后继无人,自学继承了吕祖谦道统,为吕祖谦续编《大事记》一百卷。

  叶琛……

  咳,永嘉学派集大成者水心先生叶适,祖籍浙江处州(今丽水)。叶琛正好是浙江处州人。

  三人侧过脸尴尬了一会儿,不知道谁先把脸转回来,而后相视纷纷大笑。

  宋濂率先拱手:“经制之学。”

  经制之学由唐仲友首创,反对空谈学问,希望将儒家经典用于实践。

  叶琛笑着拱手:“功利之学。”

  水心居士事功学派,懂的都懂。

  王袆连连拱手:“不主一说,兼理、心、事功之学。”

  宋濂摇头,叶琛大笑,异口同声道:“定是师承吕成公。”

  三人扬鞭纵马,笑声随着马蹄踏出的尘埃高高扬起。

  ……

  朱元璋并不知道,本来在正史中,他在强征“浙东四先生”前,军中几乎没有有名文人,有名的文人全部都投靠张士诚去了。

  而现在,他得罪了天下大部分文人,却居然有文人主动包袱款款来投奔他。

  本文主角陈标更不知道。

  陈文正是个闲不住的人。他留在应天后,日日带着陈标出门玩。

  今日,他们居然见到了有人欺男霸女,高兴极了。

  陈文正二话不说冲了上去,上下左右一通王八拳,将对方打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