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匣子你看了吗?她可带了值钱首饰?”

王十二摇头:“没有,她两支银钗子成天戴着,没有旁的。”

周祈点头,用眼睛在屋内又巡一圈,才带着陈小六出去。

王十二再问:“贵人,她不见了,到底是——”

“莫急,我们找找看吧。你之前可去这寺庙、道观中问过了?”

王十二低下头:“没有。”

怕丢人?周祈看这魁梧汉子一眼,走了出去。

出了王家门,陈小六掏出那香囊又闻了闻:“这玩意儿有什么古怪?”

“没闻出檀香味儿来?”

陈小六再闻:“是有点檀香味儿,怎么了?”

周祈瞪他:“白扮了这两年假道士了,道家不用檀香不知道?和尚们才爱用这个。”

“不是,老大,咱们东市那街上的和尚道士哪有这些讲究?他们‘请神’‘送圣’时,香炉里烧的什么香都有,我还看过和尚道士互相借香炉用呢。”

周祈:“……跟他们学什么?道典上说,禁燃檀,‘违者,三代家亲责罪,己身受殃,法官道士减寿三年’,①这个没看着?”

“……咱们的道典不都是用来垫桌腿儿、放松子核桃栗子皮儿的吗?”陈小六睁大眼睛,“老大,你一看书就睡觉。原来在睡前,竟然还看进去一些?”

周祈抬手摁一下熊孩子的脑袋:“就你话多!回去抄道典去!”这帮小子……好的不学,坏的一学就会。光学我看书睡觉不学无术,怎么不学我打架揍人翻墙上树?

陈小六撇嘴,到底不甘不愿地答应着,又问:“那这就是和尚给的,不是道士给的。应该就是那个俊俏和尚吧?”

周祈点头:“极可能是。商氏妆匣没盖严实,露出个铜簪头儿来。王十二说他未曾打开那妆匣,他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那便是商氏自己没盖好。商氏是个干净利索人,妆匣竟没盖好……还有那杆子上换下的随身衣物——她说只在门口坐坐走走是假,恐怕本就是想出去会情郎的。”

“她与那和尚私奔了?”陈小六说完,自己先摇头,“她没带钱。那王十二恐怕也是怀疑他娘子与人私奔了,故而查看钱袋儿。”

周祈道:“私不私奔的,先去看看再说吧。”

净明寺在庄子西北方最边儿上,不大,是那种极常见的两进乡间庙宇。

见周祈穿武官袍,知客不敢怠慢,请了主持出来。

主持是个五六十岁的和尚,没什么高僧像,若脱了僧袍,穿了俗家衣裳,便是街头最常见的老汉。

“听闻贵寺前年来了一位叫定慧的师父?不知某可否一见?”周祈问。

“阿弥陀佛,定慧八月十五日出门,至今未归。”主持道。

“那就请主持带我们去这位师父禅房看看吧。”

主持不敢说不,亲自带周祈去定慧的住处。

定慧住在后面西跨院中,同院五间禅房,他的居北面正中。

走进去,屋内床榻上吊着青布帐子,靠窗有小案,案上放笔墨、几卷经书、茶盏、灯烛,案下蒲团,余下再无旁物,看起来是一间极普通的僧人禅房。

周祈是搜东西的行家,仿若早知道一般,撩开床围,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来。

箱子打开,嚯!里面除了僧衣僧帽,便都是女子衣物,红红绿绿一片。箱角放着度牒,还有一个不小的钱袋,打开看,总有五六万钱,钱袋旁又有几个或鸳鸯戏水或蝶恋花的荷包,里面放着头发、指甲等物,只有一个放的是耳坠子。

作者有话要说:①《太上混洞赤文女青天律》。关于道士不烧檀香的讲究,各种说法不一,本文架空,勿考。

第124章 蹊跷伤痕

主持的脸涨得通红。

周祈歪头看看他:“主持可知道庄子里王十二郎之妻商氏也是十五日失踪的?”

主持神色再变:“商氏也失踪了?莫不是——与定慧相约私奔了?这个孽障!”

旁边一个中年和尚忙对周祈施礼道:“这定慧只是在本寺挂单, 其实算不得本寺弟子。贫僧等对他这好色的毛病也微有察觉, 前阵子主持已经戒饬过他了,他说了必改,才容他接着在这里住着。商氏从前虽常来本寺,但她如今有孕在身,乡间习俗,有孕妇人不进寺庙,怕有冲撞, 故而商氏已经许久不来了,她失踪不失踪的,贫僧等实在不知。”

周祈看这和尚, 好口齿,这一推六二五的本事快赶上朝中某些官员了, “可王十二说贵寺僧人十五日晨间曾去其家送供果儿,其后商氏就出了门……”

中年和尚赔笑:“这附近几个庄子, 凡是来烧过香布过施的, 寺里都送供果儿。施主知道,不过是为了几个压篮钱……”

周祈懒得跟他掰扯,摆手道:“行了,把那送供果儿的叫来吧。”

陈小六随着一个和尚去找那送供果的。

过不多时,带过来一个十三四岁年纪、一副老实相的小和尚。周祈只绷着脸略一吓,他便都说了:“定慧师叔说让我帮着捎个东西给王十二郎娘子,回来就给我三十钱。”小和尚后面半句声音极低,又偷眼看主持和那中年和尚。

主持还是那副晦气样子, 中年和尚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捎的什么东西?”周祈问。

“他在院中树上拽了一片叶子,用指头沾了唾沫在上面写了两笔什么。”

“写的什么?”陈小六问。

主持和中年和尚也都皱起眉头,面露不解之色。

“小僧也问过定慧师叔,师叔说,这是无色无相咒,等我长大一些,可以教我。”

陈小六偶尔随着自家老大冒充假道士,垫桌子角的道典囫囵半片地念过两本,道家的符勉强能说上几个来,对佛家的咒却是一无所知了。陈小六看向周祈。

扫一眼满脸疑惑的主持和中年和尚,周祈嘴角儿带上一丝笑意:“那定慧的屋子还请主持帮着封了。”

主持连忙答应着。

周祈领着陈小六出来。

看周祈神色淡然笃定,陈小六问:“老大,那咒是怎么个意思?你还懂佛家的咒儿?”

周祈大模大样地点头。

陈小六对周祈的崇敬又涨了不少,别看老大整日一副吊儿郎当相,总说自己不学无术,其实博学得很啊……

“老大,你真厉害!”陈小六真心实意地赞道。

周祈负着手,“嗯”一声,领着他往寺后走去。

“老大,送那咒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那咒意思是说——树林子见。”

陈小六:“……”

周祈微侧头看他。

陈小六明白过来,一脸悲愤,又让周老大蒙了!原来机关在那“树叶”上。

周祈笑起来。

这净明寺在庄子边儿上,后面就是大片的果树林子。商氏进不得寺,这树林子自然就是绝佳之所。

周祈领着陈小六在林子中细细查看。虽已中秋,林中草木依旧繁盛。进林子不久,周祈便停在一处,此处是桃园与杏园边界,周围六七尺,草有不少倒伏的。

“这是那定慧和尚和商娘子踩的?”陈小六问。

周祈蹲下,点头又摇头:“应该是他们留下的痕迹。这一片都是桃杏树,该摘的早摘完了,庄里人不会这会儿来干活儿。草长得这般野,若是早些时候留下的印迹,也早该抹没了。但这可不能算‘踩’——”

周祈指着两墩倒伏格外厉害的草:“这草茎都蹍秃噜皮了,又朝着一个方向倒……”

陈小六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周祈站起来,勒住他脖子。

陈小六用手去扒周祈胳膊,双脚猛蹬:“哎——”

周祈松开他。

陈小六喘口气,一脸的心有余悸:“老大,你想灭口啊你!”

周祈指指他蹬的印子。

陈小六睁大眼睛,懂了。

“莫非定慧把商氏这样勒死了?”

周祈点头,看看周围:“不无可能。”

“就说嘛,私奔哪有不带钱财的?那商氏临来见定慧还专门装扮了,妆匣都没扣好,可见对他有情,她又有了孩子,定是想与这和尚长长久久的。可定慧这般风流,哪愿意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树林子?两人说岔了,这定慧便杀了商氏。既杀了人,他定是害怕的,便急急忙忙跑了。”

周祈看陈小六:“可以啊,小六。”

陈小六嘿嘿一笑:“不看是谁的兄弟嘛。”

嚯!拍马的本事也见长。周祈点头,查看着草痕往林子深处走:“你说得有理,但若我是这定慧,还是得回去拿钱再跑,故而这事啊——还说不准。”

可逮着机会了,陈小六劝周祈:“老大,谢少卿对你这般好,你就定下来吧。一看谢少卿就是那等死心眼儿的正经人,你把人家吃干净了,过后儿又不给人个名分,关键你又还不撒手,总吊着人家,这未免也太——太渣了些。”

周祈抬起眼来:“六儿,你知道得太多了……就不怕我在这儿把你灭了口?”

陈小六颇识时务地闭上嘴,女魔王!坏人渣!还不兴人说了……

周祈四处看看,刚才那处许是因为他们在那里站的时间长,又有挣扎,所以看得清,只是走过的话,这草痕实在不好辨认。

寻不到痕迹,周祈只能往林子深处找找试试,又不免悻悻,吃干净,吃干净……我最多算舔了舔碗边儿!味儿还没尝着呢。

又走了三十步远,陈小六和枉担了虚名的周魔王同时停住脚,前面不远处动过土!

长七八尺、宽三四尺的一片儿,土拍得平平整整的,这人甚至还用锹在旁边铲了点草皮铺在上面。这若是下一场雨,草长起来,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周祈用手刨土,陈小六问:“我去寺里借把锹铲来吧?”

“不用,土松。”

陈小六蹲下与她一块刨。

尸体埋得不深,最先露出来的是头,光头,一张颇俊秀的脸,是定慧。

陈小六很是惊异,周祈却没什么惊讶之色。

把尸体从土里扒出来,周祈仔细验看。这定慧和尚系被勒缢而死,但伤痕与常见的环形索沟不同,其颈前一道宽七八分、长三四寸的勒痕,外皮无出血之处,但摸一摸,喉头软骨已经折了,这凶器当是棍棒类。

陈小六亦凑过来细看:“棍棒?这是折了树干当凶器?”

周祈微皱眉摇摇头:“不会是树干树枝,树皮粗糙,若是树干,皮肤会有擦破出血的地方。”

周祈又查尸身其他地方,其腋下及双脚脖有抓握痕,其余地方未见伤痕。周祈领着陈小六又在四周找了找,没有旁的动土之处。

回头看看林子外不很远处屋宇台阁的檐角,周祈吩咐陈小六:“你去寺门外牵马,悄悄回城找谢少卿,把此间事与他说,让他带吴仵作,再多带几个功夫好些的差捕来。让他们莫进庄子,莫走大路,把马藏好,直接从林子中过来这里。”

陈小六领命而去。

怕有林子里的兽类坏了定慧尸首,周祈又把他埋上,拍拍手上的土,在林中往西朝着那屋宇台阁走去。

走到临近后门的地方,周祈看看门外的高台,又折回来,跳上树,看着那掩埋尸体的黄土和草皮出神。

这里离城不过八·九里路,大理寺所在的义宁坊本就在城西北的开远门边上,故而谢庸等来得极快。

定慧的尸首再次被扒出来。

吴怀仁抹一把在林间走路走出来的汗,仔细验看。他与周祈结论相同,这定慧是被人压勒喉头而死,凶器是棍棒。凶手有帮凶,两人抬着移尸至此。又据其血坠和渐缓的尸僵推测,定慧大约死了两昼夜了,那就是十五日头午。

“这棍棒,不会是树枝,不然该有出血小点和刮擦破皮;也不会是和尚禅杖,禅杖粗,怎么也得一寸多宽;农人的锄头把、锹把等,也比这个要粗得多。这般粗细,这般光滑,又这般坚韧能勒死人的——” 周祈看向西面那比民居高出不少的台阁飞檐。

谢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拂尘柄?”

周祈点头:“那就是瑞清观。与净明寺一样,后面就是林子,从这里可以走过去,大约有一里路远近。”

“瑞清观与净明寺有嫌隙,定慧来了,抢了观里不少香火。十五晨间,和尚道士到王十二家送供果儿碰在了一起,道士或许看到或听到了什么,知道了商氏与定慧之约,甚或干脆尾随。”

周祈又道:“单论嫌疑,其实还是王十二嫌疑更大,他又人高马大,杀定慧这样身长七尺又不胖的人,还是容易的,但他若抛尸,自家扛着就好,没必要让帮手与他一起抬。”

“说到帮手,一块做杀人这种勾当,得是关系极亲近的,比如家里人,但王家单传,他虽名十二,其实是二,老大又早就夭折了。在外人中找‘过命’交情的,恐怕不容易。再说,他不行,其妻与和尚有首尾这种事,他怕是也嫌丢人,不愿与外人说。”

“最重要的,他若不报官,我们根本不会来查,他只要以其妻与人私奔搪塞过其岳家就好——这借种之法就是其岳母说的,故而想来也能搪塞过去。”

“自然,这定慧风流成性,也或许是因旁的风流债惹祸上身,那就只能等我们把现下怀疑的这些都排除掉,再慢慢去寻了。道士为了香火杀人,这缘由虽然勉强了些,但再加上这凶器形状,他们师徒又天然是一伙儿,不缺帮手——我押就是这般道士干的。”周祈说着说着,露出赌徒本性来。

周祈还问:“你呢?”

谢庸点头:“我也押是他们。”

吴怀仁看向谢庸,谢少卿这是妇唱夫随?这么快就被周将军带坏了……

谢庸接着道:“在这里没有寻到商氏的尸体,或许他们并没有杀她,而是把她带走了。他们劫持她做什么?”

陈小六道:“王十二说,商氏也去道观‘求过子’……”陈小六脑子里闪过传奇上各种争风吃醋为情疯狂的桥段。

周祈想摁他脑袋,但看看不大干净的手,到底作罢:“若果真是这帮道士劫走了商氏,她现下或许就在道观中,我们去探一探吧。”

周祈说了自己的主意。

谢庸道:“可以。我们毕竟没有硬证据。”

又毁了谢庸一条帕子,周祈把自己的手勉强抹出个手样儿来,又回头嘱咐谢庸:“一定要小心,你伤才好,莫逞强。”

周祈再嘱咐罗启和差捕们:“看着他!”

罗启和差捕们叉手答应着,谢庸无奈浅笑。

周祈带着陈小六出了林子,上大路往西走,行不足一里,便是瑞清观。

道观关着门。陈小六上前叫门。

门打开,一个年轻道士看一眼周祈的官服,略迟疑,却还是道:“敝观修补屋子、油刷神像呢,施主过阵子再来吧。”

周祈笑道:“官府中人,来查访问案的,想问观主几句话。那神像油没油好,不打紧。”

“施主稍等,容我去禀告观主。”道士咣当关上了门。

不过片刻,门内传来脚步声,门户大开,从里面迎出来几个道士。为首的是个四五十岁年纪的老道,相貌虽普通,身姿却挺拔,走路步子极大,周祈猜他或许会武。

老道打个问讯:“贫道玄诚有礼了。”

周祈也忙还礼,说起客气话,言这庄中王十二之妻商氏失踪,因她崇佛信道,常来道观,故而来问问,打扰道长清修云云……

玄诚笑着把周祈往观里让:“这位商施主贫道认得,她从前常来,为的是祈福求子。”

“她得天尊保佑,求子得子,下月就要临盆了,谁想到会突然失踪了。”

“哦?”玄诚皱起眉头。

“八月十五贵观还去给她送过供果儿呢。”

来到堂上坐下,玄诚让人去叫送供果儿的来,又让人奉茶。

过不多时,一个二十多岁的道士来到堂上,对玄诚对周祈行礼。

“这是德贤,请贵人随意问就是。”玄诚道。

周祈便问他遇上净明寺和尚的事,问他商氏接了和尚供果儿之后有无异色,除了供果儿,那和尚可曾与商氏授受什么旁的东西。

这德贤比净明寺的小和尚口风严得多,什么都说“没有”,没看出商氏有什么异色,也没看到他们授受什么除了供果之外的东西。

周祈失望地叹口气。

玄诚挥手,德贤行礼退下去。

“听施主的意思,莫不是这商施主失踪与那边净明寺有关?”玄诚问。

周祈点头,微微压低嗓音:“这位商娘子,怕就是让一个在寺里挂单的和尚拐走的——甚或,杀了。”

玄诚大吃一惊:“出家人,怎能这般凶残?”

周祈点头:“两人同时不见了,又都没带盘缠,不是淫奔的样子。恐怕是出事了。”

玄诚摇摇头:“贫道还是不能相信出家人有这般凶残。贫道对净明寺那位师父也略有耳闻,若说淫奔,许是会的,犯下这等凶杀大案——不能。”

周祈叹口气:“等过会子我们人手到全了,就开始搜查这附近,荒宅、林子之类,若查过一遍还没有,便也只得以他们一同走了结案——只是某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

玄诚点头,看一眼陪侍弟子。

周祈又问这玄诚还知不知道关于净明寺关于定慧和尚旁的事,并问了问王十二郎的事。玄诚都说了几句,净明寺还算不错,主持虽不算什么高僧,却是个厚道人,关于定慧,则说他有些“风流名声”,又说王十二郎也是个老实厚道的。

周祈点点头,又问了几句,便谢过玄诚,站起告辞。

玄诚送她出去。

经过大殿,周祈笑道:“进了观里来,就这样走了,未免对天尊不敬,我去上炷香吧。”

玄诚笑着相陪。

上过香,周祈仔细端详三清神像:“大殿里这是还没开始修呢?是该油一油漆一漆了,中间这尊的肩膀都有些斑驳了。虽灵不灵不在这个,但世间男女爱看衣装识人,并把这个也套到神佛上,多有见了神像不够堂皇就少敬畏爱信之心的。”

玄诚宣一声道号,笑道:“施主此话透彻,故而我们这阵子油一油,上些彩漆,总不好让尊神们神像太过寒酸。顺便把屋顶、院砖也补一补。”

“什么时候再开门纳香客?”

“总要九月中了。”

“贵观也有年头了吧?”

“嗯,二十年多了。”

“想来建观的便是道长?”

“那却不是,是贫道师兄玄明。七八年前师兄羽化而去,贫道才接掌了道观。”

周祈点头,又问起那边儿净明寺是什么时候建寺的。

玄诚笑道:“还要更久一些,有五六十年了。”

周祈接着胡扯,突然听得差捕的喝责声:“都别动!官府办案,妄动者斩!”

玄诚神色一变,周祈不待他动,手中刀已经挥出。

玄诚赶忙以手中拂尘相挡,“嘡”一声,那拂尘竟然是铜铁的。周祈的刀崩了个口,而那拂尘则几乎被周祈砍断了。

周祈嘿嘿一笑,第二刀又到。玄诚就地一滚,躲过这一刀,又从靴中抽出匕首来。

大殿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周祈放下心来,手中刀越发施展开来,两人你来我往十几回合,老奸巨猾到底敌不过年轻不要脸,周祈把刀架在了玄诚脖子上。

第125章 寻找商氏

陈小六上前帮着捆绑玄诚。

“朗朗乾坤, 天子脚下, 贵人们闯入本观动刀动枪,是何道理?”玄诚沉声道。

周祈笑道:“行了,怎么这时候还说这等没用的傻话?”

玄诚绷着脸。

“道长不用琢磨了,你那几个去挪动定慧尸首的弟子已是被我们谢少卿拿住了,我与你说人手到全了就搜查林子荒宅本是个钓鱼计。”

玄诚脸上微现懊悔之色,过了片刻道:“弟子们行了什么错事,贫道有管教不严之责, 但贵人们却不好把什么都赖到贫道头上。”

“观里一共十几个人,好几个一块杀人,你说你不知道?观里关个大活人, 你说你不知道?欲盖弥彰地借口修补屋子油刷神像关闭道观不是你的事?我说去搜查林子荒宅时你与弟子打的那眼色,眼眶子都快抽了吧?”

玄诚大约知道狡辩无用, 到底闭上了嘴。

见他未就“关个活人”做辩解,周祈心里又笃定两分。

一个差捕走进来低声与谢庸禀报了些什么, 谢庸点头, 差捕退下。

谢庸走到周祈身边,问玄诚:“道长是个精明人,事已至此,还是痛快说了吧。你们把商氏关在哪里了?”

玄诚硬声道:“本观何曾关押什么人,贵人问的,贫道不知。”

知他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谢庸让衙差把他带下去。

“咱自己找,就这么个地方, 不信还找不着。”周祈笑道。

谢庸点头。

“传奇中,寺庙道观里的密室密道要么在神像之下,要么在和尚道士卧房的夹间或床下,其中大多是在神像下面。”周祈道。

谢庸突然想起初与周祈办那凶宅案时她说的香艳传奇来,什么去寺庙礼佛的富家千金,睡梦中被从佛像下暗道钻出来的和尚带走……

看他嘴角的笑影儿,周祈便猜出他想到了什么,极不要脸地板起面孔:“哎,哎,谢少卿,琢磨什么呢?”

谢庸垂目一笑:“你说的不无道理,若是什么夹间、床下暗道,刚才差捕们应该已然发现了,况且若人关在卧房暗室,倒也不必关了道观,做那欲盖弥彰之举。确实密室机关极可能便在这大殿和偏殿中。”

谢少卿虽话说得有理有据,陈小六还是品出两分纵容来,再见自己老大那翘着尾巴得意的样子,只觉心口一噎,明明午饭没吃,这会子却觉得饱了。这帮子有情男女,能不能注意着些?啊?陈小六又觉得,看谢少卿这样儿,大约这辈子是没法儿逃脱周魔王的魔爪了——都是命啊。

周祈细看大殿中那几座三清神像,绕着转两圈,拍一拍,敲一敲,又使蛮力推一推,泥塑的胎子,石头基座,实在不像有什么机关的样子。

正当周祈想纵到神像身上去查看时,一回头却见谢庸在转殿内一根大柱。

周祈忙过去帮忙。

大柱下竟真的闪出一条斜向下的通道来。

周祈当先跳下。

谢庸紧跟其后:“小心些。”

陈小六用火折子点了供桌上的灯烛端着,又招呼一声外面的衙差,也跟了下去。

走过一段甬路,便见一段石墙一道木门,木门上挂了锁。

周祈刚抬腿,旁边已经先有一条腿踹了上去。

周祈:“……”这已经是他第二回 抢这踹门的买卖了吧?

借着陈小六的灯光,可见室内榻上一个蜷缩的身影。

“商娘子?”

妇人惊恐地看着周祈、谢庸等。

“别怕,我们是官府的人,来救你的。”

妇人依旧惊恐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她长得略单薄,肚腹很大,周祈一颗壮汉心,对上这样的柔弱妇孺,不免添了几分小心。

谢庸和陈小六停住,周祈自己上前:“商娘子?”

大约周祈还算面善,过了半晌,妇人哭出来:“救我,救我……”

周祈轻轻拍她的肩背。

“他们杀了他,他们杀了定慧,那些道士杀人……”

周祈再安抚地拍两下她的肩背:“我们尽知了,你莫怕,道士已经被抓起来了,你没事了。”

妇人越发哭起来。

“这里潮湿阴暗,我扶你出去。”周祈扶着商氏的胳膊和腰,慢慢送她走出暗室,来到大殿之上。

八月十五的时候,商氏或许还是个水灵的小妇人,煎熬了这两日,面容虽没大改,精神却坏了,她见了那殿中神像,又开始发抖。周祈扶她出去。

虽是重要人证,又是受害人,但她这样的状况,也不好问询什么,把她送去哪里,又是一个难题。

周祈只好问她自己:“你是回王家,还是回娘家?”

商氏一怔,又流下泪来,过了好半晌方道:“我对不住十二郎,贵人送我回娘家吧。我娘家就在西边三里外商家河。”

周祈去与谢庸说一声,谢庸点头,“让人嘱咐其娘家人好生看待。”又低声补一句,“莫要让她寻了短见。”

观外有围观的庄里人,见商氏出来,无不惊讶,议论一片。

周祈护着她,送上从里正家借的车子,让陈小六与两个衙差一同送她回去。

周祈走回观里,谢庸已经让人燃了大灯烛,又下了那暗室,周祈便也又下去。

谢庸正在查看商氏日用之物。周祈笑问:“你是怎么找着这密室机关的?”

“大殿顶上七星斗柄恰指向这根柱子,地上太极图分界之线亦指向这里,柱旁地上尘土微有圆形痕迹,我便试了试。”

周祈恍然大悟,深觉谢庸比自己这假道士还有道根,不过,刚出了这事,说谁有“道根”……怎么像骂人呢。

周祈凑近谢庸,那榻旁桌案上放着半碗瓜汤,又有满碗的白米饭和一盘煎豆腐,米饭和豆腐都未曾动过的样子。

“吃食上倒也没虐待商氏。”周祈道。

谢庸点头,又指指那榻上:“被褥也还算干净松软。”

“这却是有些怪了……难道真还如小六以为的,这里面有什么男男女女的爱恨纠葛?甚至商氏腹中之子是这里道士的?那未免也太……”

“明日去看看商氏能不能述录口供吧。”

周祈点头,从大烛台上取了一支蜡烛,绕着这暗室四周走一走,四面石壁,挂着不少的旧灰尘,这里断然不是为囚禁商氏新建的。

周祈又回头看看那床榻,这密室中前一个住的是谁?会不会每隔不久,就有一个商氏这样的妇人被关在这里?为了与寺庙争香火杀人确实有些无稽,若是这目的是劫持商氏呢?他们囚禁她,照料她,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腹中胎儿?

谢庸扭头:“想什么呢?”

“我想起各种道士炼药的故事。石钟乳、紫石英、硫磺、硝石这些不算什么,听说有人放婴孩胎衣,说那是‘阴阳之祖,乾坤之始’,以此炼丹,可得‘先天之气’,服之延年益寿。①”周祈咳嗽一声,“听说还有用女子经血的,他们以为吃这种丹药可采阴补阳。”

谢庸点头,“嗯”一声。

周祈自觉是脸皮极厚的,说到这话,还是有些尴尬,却见一向正经的谢庸似坦然得紧,周祈不免有些惊异。

看她那样看自己,谢庸抿一下嘴,轻声道:“阿祈,我略通医术,你知道的……有的事,本是自然,倒也不必讳言。”

这般正经的话,周祈却觉得似被他调戏了一般。总是自己调戏他,这回竟然被他调戏了,感觉有点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