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你的药。”
谢庸很老实地咕咚尽了碗中药汤, 漱一口清水,便去拽自己身后的枕头隐囊, 要躺下。
看他微皱的眉头,周祈快步上前, 扶着他的肩背把他放平。
“阿祈——”谢庸再叫她, 语气中带着些可怜巴巴。
周祈强虎着脸道:“你可老实着点儿吧。”
谢庸忙一脸郑重地点头。
周祈到底忍不住眼角儿带上了笑意。
崔熠在心里对谢庸“呵”一声,娘子奴!装相鬼!
又再对周祈“呵”一声,傻阿周,果然掉到老谢陷阱里了。
罗启把药碗端出去,送上两盏茶饮来。
喝着饮子,崔熠把堂审的事与谢庸叙说了一遍,“……这样杀人如麻的凶徒,竟然也顾恋其母, 哪怕其母当年视若无睹、对他不住。这委实有些出人意料……”
他顾恋的恐怕不只其母。谢庸想起被抬出高氏祠堂时晃眼看见的那几个人,宋大将军派侍从去寻高远做什么?一个大将军派贴身侍从去家里找一个小小的校尉,又偏巧是那种时候……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他为什么能猜到什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高远的身世?一个大将军为什么会知道一个小小校尉的身世?还有高远的未传而至,宋大将军称呼高远“近之”时熟稔的神色……
高远在西北十年未再作案,前几年与吐蕃大战小战不断,无暇他顾或“杀人癖”得到满足还说得过去,后几年却还算太平,他未杀人真是因为那里稳重严肃的中年士子不好找?宋大将军是六年前去得西北。
征西军回到长安开始的一个多月,高远并未作案。他开始作案是在宋大将军续娶继室后不久,且这次作案间隔时间极短,一副不怕被抓不怕死的疯狂架势……
这种种,不得不让人怀疑高远与宋大将军……谢庸不信王寺卿未看出来,他又看一眼低头玩扇子的周祈,阿周应该也能猜到,但这种隐情,揭出来无益,毕竟从情理和证据上看,宋大将军都未参与这些凶案。
崔熠还在感慨着:“这些凶徒固然可恨,细究起来,也是可怜……”
周祈点头:“不过,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更可怜,漂泊半生的士子,过气的妓子,就因为也是教书的就被灭门的塾师,连塾师都不是的印馆主人,还有倒霉催的胡商们……真是从天而降的奇祸。”
崔熠也点点头,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庸,突然哼笑一声:“可恨之人可怜,可怜之人也可恨,比如某位躺在床上动不了的。”瞒着会武的事,瞒着与阿周的事,这两件事阿周只能算帮凶,老谢才是主谋……哼,还兄弟呢!
崔熠又做起了老本行:“阿周啊,你一个小娘子家,哪知道男人内心的险恶。可要当心,莫要被某些人骗了……”
谢庸抿抿嘴。
周祈笑起来,看一眼谢庸,深深地点头。
崔熠这会子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了“内兄”身份,“阿周,你去看看唐伯做什么新鲜吃食没有,弄两盘子来。我午间吃得少,饿了。”
周祈甩给谢庸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极给崔熠面子地走了出去。
等周祈端着一盘子热气腾腾的桃子酱蒸糕回来时,崔熠却要走了。
看着崔熠的背影,周祈扭头问谢庸:“这是怎么的了?”
谢庸微笑道:“大约是相思难耐吧。”
周祈恍然大悟,悟半截,停住:“你跟这傻子说什么了?”
谢庸看一眼周祈,轻声道:“莫要叫旁人‘傻子’,不好。”
闻着这隐约的醋味儿,周祈放下糕,嘿嘿一笑:“只能叫你?”
谢庸再看周祈一眼,眼尾翘起。
让他这样子勾得心里痒痒,但对一个病人……不行,太禽兽了。
周祈正经着脸笑叹:“你说你还吃小——崔少尹的醋,怎么说你才好呢?”
谢庸只笑。
“刚才你们说什么了?”周祈拿两块糕,坐到谢庸床边,自己啃一块,递给谢庸一块。
“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几则奇闻。”
周祈挑眉:“说说。”
谢庸也吃一口糕,咽净了才笑着道:“比方说恶少与书生。”
周祈:“……”崔熠!
“还有某个女郎说的,‘情这东西,很难说起于何时,等人发现,早已入心蚀骨。’”谢庸方才说“恶少和书生”时的戏谑没有了,他的目光温柔,深沉,甚至带着一点悲意,过了好半晌,方又道:“阿祈,我很欢喜,从没这般欢喜过。”
谢庸看着周祈,神情郑重:“阿祈,某此生不敢有负。”
周祈也看了谢庸半晌,点点头,眯眼笑起来,又开始吃糕。
看她那娇憨样子,谢庸真想把她拥到怀里,使劲儿地长长久久地搂着她,但想到医嘱,想到她之前凶巴巴的教训,谢庸只好又把贼心摁了回去。
关于何时动心这事儿,周祈不想问谢庸了,她想起了一个更让自己开心的问题:“阿庸,你喜爱我什么啊?”
周祈把手里的桃子糕都塞进嘴里,拍拍手上的糕末末,活动活动手指,显是要开始计数了。
先是让这声“阿庸”叫得心头一甜,接着,谢庸心里升腾起强大的求生之欲来,认真想了想:“聪敏。”
周祈极不要脸地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
“仁善。”
周祈又伸出一根手指。
“洒脱。”
“豁达。”
“坚忍。”
“风趣。”
……
周祈十根手指头都不够用了,眉头却皱起来,难道他不觉得我长得美?
其实从前他也夸过好看,就上回画像的时候,但那是为了一块挤兑小崔,做不得数。
周祈看一眼自己英武的武官缺胯袍,我固然是个美人,但——或许谢少卿眼瘸呢?他这么些年没娶上新妇子,或许便是这个缘故了。周祈不禁遗憾起来,又琢磨着怎么给谢少卿的眼睛支个拐杖才好。
第120章 好不好看
傍晚时分, 天阴沉沉的, 罗启进来给谢庸掌上灯,“阿郎,你坐了有一阵子了,躺躺吧。”
谢庸在床上躺了足有半个月,得老郎中首肯,周将军同意,才得偶尔倚在床上坐一坐, 边上还有个惟“周老大”命是从的罗启时常提醒“该躺躺了”。
对以后家里谁说了算这种事,谢庸已是认命了。从前在鄜州任上时的刺史鲁有林是个惧内的老翁。有一回被夫人赶出来,去谢宅中“避难”, 老翁一边与谢庸下棋,一边嘿笑道:“惧内这种事, 妙不可言。老弟,等你娶了新妇便懂了。”
谢庸觉得自己现在就懂了, 老翁所言不虚……
谢庸微笑着放下书册, 罗启扶他躺下。
看着自家郎君脸上的笑,罗启不用琢磨便知道他又想起周将军来了,啧啧,怀春的男人啊……
只是如何都这会儿了,周将军还没来?这阵子周将军差不多每日下值就过来陪阿郎说话,吃过暮食,再陪阿郎消遣一阵子才走,风雨无阻。
胐胐突然抖抖耳朵, 从坐榻上跳下来,“喵”一声,走出屋去。
罗启笑道:“周将军来了。”说着迎出去。
谢庸微笑着看向屋门,不大会儿,便见竹帘外一个倩影。
谢庸微眯眼。
她已经撩开帘子进来。
周祈抱着猫,笑嘻嘻的,胐胐用头蹭她的衫子。
她今天没穿武官缺胯袍,也没穿胡服袍子,而是穿的白罗衫藏蓝纱裙,甚至还挽了轻纱披帛,头发也梳了双环髻,簪了两支小珠花,极是俏丽。谢庸的目光扫过她颈下雪肤,又忙避开,嘴角儿的笑却越发深了。
周祈是一定要从谢庸嘴里挖出那句“好看”的,当下来到床前,抱着胐胐转一圈,绣了星子的裙子下摆散开:“你‘输给’我的料子做的,好看吧?”
“嗯,好看。”谢庸微垂着眉眼笑道。
周将军的问话越发刁钻起来:“是我好看,还是裙子好看?”
谢庸笑起来:“你好看,裙子也好看。”
“说真话。”
谢庸赶忙郑重了神色:“真的好看。”
周将军岂是那么好打发的:“那为何那日你没夸我?”
谢庸又笑了,却没说什么。
周祈把胐胐放在床边,微弯腰看谢庸,嘿嘿一笑:“莫非是怕我觉得你见色起意?”
胐胐大约是觉得再听下去,耳朵会长疮,从床上跳下来,翘着尾巴,顶开门帘,自去厨房寻吃的了。
周祈越发凑近谢庸:“见色起意有什么的?你看我就见色起意。头一回在东市见到你,就想摸骨来着。”
看着她带着促狭笑意的俏脸,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甜味,谢庸再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
周祈微愣一下。
谢庸小心地吻上那惦念了许久的唇。
周祈博览群书画册,但身体力行还是头一回,原来与心爱的人亲吻是这样的滋味……然而周将军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意乱情迷的时候极短,慌慌张张地撑起身子:“哎,别压疼了你。”
“不疼。”谢庸左手搂着她的纤腰,右手放在她脑后,微用力,周祈再次趴在他身上,谢庸再次细细地品尝起来。
周祈也放任自己晕陶陶,只觉得这滋味比东市最好吃的酥山、奶糕、糖饼加一起还要好。
过了好一阵子,谢庸才松开她。
周祈侧开身子,“真不疼啊?”
“不疼。”
周祈笑起来,这一问一答忒容易让人想歪……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泛红的面庞,红润的嘴唇,谢庸又想亲她了,但谢庸只是克制地用手抚过她的鬓角,眉边,面颊,“阿祈,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娘子。”
周祈眯眼一笑,亲一下谢庸的脸,“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郎君。”
两个人互相看着,半晌,都笑起来。
周祈坐直身子,顺手拿起谢庸放在床头的一卷书看,《江南游记》。
“江南——”周祈眼中闪过向往之色,“看到哪儿了,有什么好景致,好吃食?”
谢庸笑道:“看到姑苏篇,书中说姑苏多水多桥,许多人出门便乘舟。有小娘子们划着船卖角黍、豆糕等小食,又或者卖鲜果、鲜花,乃至针头线脑的。有住在楼上的客人懒得下来,便开了窗,垂下篮子来买。”
周祈笑道:“这怎么像是我干的事?又懒又馋……”
谢庸看着她,阿祈这样的性子,却被圈在这京畿之地,总有一日,可以陪她去江南、去塞外、去她想去的地方都看看。
“还有吗?”
知道她馋,谢庸便专门说吃食:“在姑苏城北有个王娘子,做得极好的樱桃肉。炖煮时放樱桃,虽是用豕肉做的,但皮酥肉烂,并不腻口,颜色也红润漂亮。”
周祈开始咽唾沫。
“又有船家罐子鸭,是把整只鸭子放在罐子里慢慢煨熟的,有点似关内道那边上元节吃的坛子鸡。上元节的时候,家家点灯拨火,院子里掺了油的锯末糠要着一晚,把这装了鸡的坛子埋在锯末糠里,第二日晨间启坛,香气四溢,肉酥骨烂。汤汁也鲜美,可以下索饼吃。”
周祈再咽一口唾沫。
“还有姑苏城外一个陈二郎,最会做鱼。与我们这边浓油赤酱的鱼又或者鱼脍不同,他做蒸鱼……”
周祈摆手:“啊啊啊,不能再说了,再说该馋坏了。”
谢庸笑着哄她:“徐侍郎家有个很好的庖厨,从江南道来的。等我好了,去与他请教,回来做给你吃。虽不能与原模原样的江南名吃比,但慢慢摸索,味道总不会太坏。”
周祈看着谢庸,突然趴下,在他脸上又“吧唧”了一口。
谢庸笑,觉得除了与这江南的庖厨学艺以外,还很应该再去书肆找找有没有什么好的食谱菜单……
第121章 乞巧问题
谢庸又养了半个月, 终于可以下地走动了, 最近大理寺事情不多,王老翁允他在家再多待几日,等七夕假过后再去衙署。
周祈以己度人:“是不是越在家待着,越不想去?”
谢庸点头,微笑道:“养伤的这些日子实在快活得很。”
周祈脸皮厚,嘿嘿一笑:“便是你去衙署,不是也时常见我吗?你们大理寺后面殓房树上的老鸦都认得我了。”刚说完, 周祈便意识到什么,赶紧“呸呸”两声,“我们还是少为公事见面的好。”
谢庸笑起来。
“下了衙回来, 我们再一块玩。”周祈道。
听她这顽童街头相约的语气,谢庸越发笑起来。
既说到七夕, 周祈便扯起宫中过七夕的规矩,“这可是宫里的大节日, 望月楼就专门为了这七夕盖的, 不比宫外的紫云台矮多少。打头半个月这里就打扫起来,铺陈一新,七月七的时候,妃嫔中稍微有名有姓的便预备了供桌摆过来,比着看谁的乞巧果子最精巧最贵重。我记得有一年一位张嫔供桌上做鹊眼的都是一色的黑色宝石。”
“妃嫔们斗供桌,宫女儿们就斗穿针引线。每年这一天,我都得被老妪唠叨死。老妪说我这种拿不得针拈不得线的,若是在宫外, 便是那嫁不出去的小娘子,嫁也只能嫁个癞痢头。”
周祈的目光在谢庸头顶打个转,笑道:“谢少卿,你可得保重自己的头发。”
谢庸睁眼说瞎话:“你缝的那装符篆的荷包就很好,如何说拿不得针线呢?想来老妪是爱之深责之切了。”
周祈点头:“那是缝袜子练出来的绝技。”
谢庸亦点头:“如此足矣。”
周祈却又想起他刚才说的“爱之深责之切”来,似笑非笑地刁难:“老妪对我‘爱之深责之切’,阿庸对我却实在宽松,这是不是——”周祈假咳两声,“比较浅的缘故?”
谢庸笑着看她。
周祈脸皮虽厚,问这样的话,耳边却还是有些红了,然脸再红,神情却绷得住。周祈负着手,仰着下巴,斜眼看谢庸,做出睥睨的样子来。
谢庸走上前,环住她的腰,轻声道:“我至爱你,阿祈。在我心上,没有什么能与你比。”
周祈两眼弯起,脸越发红了,她伸出两手去捏谢庸的脸,“让我看看,这皮子是什么做得?这般厚。”又去捏他的下巴,“还有这嘴,又这般巧。”
谢庸抓住她作乱的爪子放在自己腰后,吻上她的唇。
周祈缠绵地热烈地回应他,在我心上,也没有什么是能与你比的,谢庸。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传来说话声,两人才分开。
罗启撩开帘子,崔熠走进来,罗启去厨下端茶饮。
崔熠看看谢庸,再看周祈,两人面色红润,周祈的嘴唇似有些肿,谢庸的领口则散开一些,啧啧,这俩人……
崔熠绷起脸,眼中却藏不住笑意:“白日那什么,有伤风化!”
一句话把周祈逗乐了,谢庸微瞪他一眼,也笑了。
周祈极不要脸地问:“怎么?羡慕嫉妒馋?”
崔熠用手指指周祈,对谢庸道:“你能不能管管你们家亲亲阿祈?有个小娘子样子吗?”
周祈看谢庸。
听崔熠说“你们家亲亲阿祈”,谢庸一笑,看着周祈道:“我家——阿祈这样甚好。”到底没有说出“亲亲”二字。
周祈得意地笑起来。
崔熠把手改指谢庸,又回来指指周祈,突然放出杀手锏:“我的事已经定好日子了,就在九月初六,嘿嘿嘿……”
周祈和谢庸赶忙恭喜他。
这回轮到崔熠得意了。
周祈与他打商量:“唉,崔少尹,你刚才也说我是阿庸家的,那份子钱,我们俩能出一份儿吗?”
“不行!”崔熠斩钉截铁地道,又嘬下后槽牙,“阿庸”……怎么从前没看出阿周这么酸来。
周祈“嘁”一声。
谢庸最近被周祈练得极有眼色,微笑道:“无妨,家里的钱袋子尽归你管,我们给崔少尹置办两份礼还是置办得起的。”
周祈对崔熠挑眉。
色令智昏!崔熠给谢庸下了断语,等着阿周把你们家家当都换了刀枪剑戟,有你哭的时候……到时候看我怎么嘲笑你。
崔熠决定不提醒他们这个,只等以后看乐子,但看着这两只,不挑唆两句又难受……
崔熠想了想,语重心长地道:“明日七夕,阿周也该乞些巧来了。这么拿不得针拈不得线的,等成了亲,可如何是好?你总不能让老谢自己缝袜子吧?”
谢庸周祈相视一笑,都想起刚才“爱之深责之切”的话来。
见两人那德行,崔熠撇嘴,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走了!”说着甩袖子往外走。
周祈叫他:“哎——”
谢庸笑道:“别管他,他去裴府。”
崔熠笑着掀开帘子,轻快地走了出去。
端着茶饮而来的罗启一脸诧异。
廊下的胐胐却似颇知真相,看着崔熠的背影“喵”一声,不知是告诫还是嘲笑。胐胐用爪子胡噜一把脸,看一眼正屋的帘子,翘着尾巴走去了厨房。
罗启去屋里换了茶饮,也又去了厨房。
屋里。
“我这针线是真没办法了,但我觉得我庖厨的本事还有救——不是说嘴馋的人,做饭不会太差吗?要不明日我给你做糖糕糖果子吃吧?你先教我——”
谢庸笑着答好。
周祈知道自己被他看穿了,便不再找借口:“真的想吃了……”
“做,我们一同做。我虽不会做乞巧果子,但在县学时帮唐伯做过供孔子的供果,也是差不多的东西。我们再一同与唐伯学做糕。”
周祈眉眼弯弯,手环上谢庸的脖颈:“阿庸,你真好~”
那娇娇的“好”字似带了个小钩子,谢庸喉结滚动,把她拥在怀里,低声“嗯”一句,心中却在苦笑,还与阿祈说“我们可以等”呢……
第122章 孕妇失踪
周祈七月七日乞没乞到巧难说, 吃撑了是真的。
唐伯果真会做许多种糕饼, 桃子酱馅儿的仙桃、绿豆馅儿的莲蓬、芝麻糖馅儿的鸟雀、枣泥馅儿的花朵……这些都是蒸的,都与实物差不多大小,样子也极像;又有用熟江米面裹了各种馅儿放在模子里扣的福禄寿喜、花鸟鱼兽的糕饼,不过一寸多大,精致得很;还有麦面加了奶、蛋、抹了果子酱做的糕;再有炸糖圈、炸花瓣、炸面鱼儿各种炸货……
帮着扣糕模子的时候,周祈一边扣,一边把扣得不大好的塞嘴里“毁尸灭迹”, 后来各种蒸糕炸货出来,周祈又每样都想尝一尝,但这么许多种, 是如何也吃不过来的,她便用老办法——与谢庸分食。
周祈递上来的, 谢庸都默默接过来吃了,最后只得陪她一块喝山楂饮子消食。
周祈想起初次与谢庸一块吃饭时他那不贪不过的克制吃法, 不由得嘿嘿一笑:“我这是把你带坏了吧?”
谢庸笑着看她一眼:“坏不坏的倒不打紧, 只怕总这么吃,会吃得肥壮无比,与‘清逸洒脱’相去甚远。”
周祈挑眉,上回他与吐蕃细作打架受伤,自己说只喜欢“清逸洒脱美少年”,他这是还记着呢?忒小心眼儿……
自己选的人,小心眼儿能怎么办?只能哄着呗。周祈上前胡噜胡噜谢庸的肚腹,笑嘻嘻地道:“你便是吃成大肚汉, 也是清逸洒脱的大肚汉,比什么美少年都好看。”
谢庸抓住她的手,笑起来。
周祈却又撩拨他:“上回你去东市摆摊儿,是不是怕我勾搭什么美貌小郎君?”
本以为以他的性子,怎么也不会承认,谁知谢庸竟点头:“嗯。”
周祈:“……”
清清嗓子,周祈义正辞严地道:“有你这样的美色当前,我都能忍得住,何至于去勾搭那些‘庸脂俗粉’?想得忒多!”
谢庸越发笑起来,阿祈这张嘴啊……
周祈亦笑了,嘟囔道:“醋郎!”
谢庸拥着她,低声笑道:“醋郎便醋郎,我本来便爱酸爱辣。”
两人腻歪半晌,周祈笑问:“这阵子也没什么事儿,回头儿再一块去东市摆摊儿吧?”
谢庸一口应下来。
这阵子也委实闲,那连环杀人大案似是把这几个月的“凶气”都吸走了,城里一片太平景象,京兆差捕们最多逮个小偷小摸卖假药的,周祈这边报上来的也是张家长李家短王二麻子媳妇与人通奸之类的事。
这样的太平景象一直持续着,过完七月七,又过了中元节,出了七月进了八月,天渐渐凉爽起来,眼看眼就到了中秋,周祈谢庸摆了多少回摊子,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中秋三日假,周祈倒比平时还忙些——秋高气爽,多有出门游玩儿的,人一扎堆儿,就容易出事,曲江、乐游原、各大寺庙道观都需得巡查着些。
但到底这不是上巳、端午、重阳,更不是上元节不禁夜,没到倾城出动的地步,又有之前谢庸建议京兆推行的义勇巡逻、张贴告示等节日举措,干支卫这边只注意着些就好。
过完三日假,按照惯例,周祈与崔熠在京兆府一起处理节日报上来的案子,两起失踪案,一起盗窃案。
盗窃案不大,一个胡商家里丢了些银钱。其家不远处是间赌坊,看那急匆匆瞻前不顾后的盗窃痕迹,周祈与崔熠猜极可能是堵红眼的赌徒做的,便让人去赌场查探。
失踪案,一起是永崇坊一个扈姓小娘子,十六岁,八月十五午后与其妹一同出门去乐游原,在那里遇上了拐子。据其妹说,自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便只觉如堕云雾,似乎听到人说“跟我走”,她便要跟着走,却又觉得不对,等醒过神儿来,其姊已不知去向。
又有一起,失踪的是城郊一个商娘子,八月十五吃过早饭说是在门前走走,便不见了——这商娘子是个怀胎八月的孕妇。
周祈与崔熠道:“你去其家细问那扈小娘子之妹。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几时拐子这么挑了?姊妹花都晕了,却只拐走一个?还有这拍一下就如堕云雾、半晕不晕的药……有点邪乎,我只在街头巷尾的传说里听过,可从没见过。”
崔熠问:“我去扈家,你呢?”
“我去城外这商娘子家。”
“成!”
崔熠带着绝影的卢,周祈领着陈小六,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分头走了。
这失踪的商娘子在城西北八·九里处的王家庄上。
说是庄,其实颇大,倒似个镇子,庄外种了大片大片的果树,桃杏已经过季,便是梨子、枣子也已经在节前收了,只剩下枝干叶子,从远处看去,一片绿意。大约因着离城近,又或者这大片果树的缘故,庄中颇为富庶繁华,倒似比城里最南边诸坊还要像样儿些。
进了庄子,打听着,来到这报案的人家。这家三间青砖瓦房,修建得颇体面。
商娘子之夫,姓王,叫王十二,是个身材高大、相貌憨厚的汉子,约莫三十上下。
坐在王家堂中,周祈让这汉子说说始末。
王十二沉着脸叹口气:“她有八个月身子了,稳婆说再有一个多月就生了。八月十五早晨吃过饭,那边瑞清观跟净明寺的道士和尚送了供果儿来,她收了供果儿,一块给了压篮钱,说在屋里坐着闷得慌,去门外树下坐坐走走。等我伺候我娘吃过药,再出去,便不见了她。”
东边屋里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这是令堂?”
王十二郎再叹口气,点点头。
第123章 和尚道士
“道士和尚的供果儿只送与信众。这又去道观又去寺庙的, 是为了给令堂禳灾去病, 还是——” 这院内堂中没有半点孩童存在的痕迹,这汉子都这个年纪了……
果然,王十二沉默半晌:“去寺庙道观,都是为了求子。”
周祈点头。
汉子黑红的脸膛似越发红了,他垂着头道:“我命里子孙运不济,与前室娘子成婚四五年没有孩子,她一病死了, 我又续娶了如今的这个,进门两年也没有动静儿。”
周祈点点头,等他接着说。
“她也急, 岳母出主意说让去求神拜佛……我本不……但我娘这样儿,我兄长没得早, 家里这一辈只我自己,我没个子孙后代, 我娘去了也闭不上眼, 我就……她好赖算是怀上了。”
王十二说得磕磕绊绊,但周祈是个遍知各种民间传说、见惯各种阴私之事的,她听懂了——名为求神拜佛,恐怕是去寺庙道观借种了,这“奸生杀”……
周祈再次打量这壮实汉子:“是‘菩萨佛祖’管得用还是‘天尊真君’管得用,知道吗?”
王十二抬头看周祈一眼,周祈看着他。王十二又垂下头,以双手捂面, 半晌方闷声道:“不知道。知道有什么用?”
周祈道:“若尊夫人不出事,自然是没什么用,稀里糊涂过着就好,可如今,最好还是明白点儿。”
“道士——道士吧?我问过她两回,她都说去了瑞清观。”
“王郎君似有些犹豫啊……”
“那净明寺与瑞清观离着不很远,这些年香火都不如道观,可前年来了个相貌挺好的和尚,叫定慧,自他来了,庄子上娘子、小娘子们便都爱去寺里烧香了。可我问她,她只说不是。”
又问了几句,周祈便让王十二带她去他们的卧房看看。
卧房内还算干净利索,只除了被窝儿还摊着。床帐子却拢住拴得好好的,系绳打着蝴蝶结子。想来这两日王十二郎只胡乱睡下,连帐子都没往下放。
周祈站在床边,看向床内悬着的香囊:“这是——”
“里面放了香灰丸子,说是从观里求的,能宁心安神,能保胎,能做什么的。”
周祈解下来,闻了闻,又打开看了看,没有再系回去,反而给了陈小六:“这个算是证物,我们带走了。”
王十二神色一变:“证,证什么物?果真是那帮道士?”
周祈没说什么,离开床榻,走到临窗案前。案上靠墙支着一面小铜镜,又有一个妆匣,匣子没盖严实,露出一点簪头儿来。周祈打开妆匣看看,把那匣子扣严实了,目光又扫过旁边衣架杆子上随意搭着的两件家常夏布女子衫裙,最后落在墙角柜子上。
周祈走到柜子前,打开盖子,里面是些衣物,最上面是个钱袋子,衣物有翻动痕迹,但不算乱。周祈扭头问:“这是王郎君你翻动的?钱袋中是尊夫人私蓄?钱少了吗?她可带了钱出门?”
“是我翻的。”王十二垂着头道,“那是她嫁妆压箱钱。她随身荷包里约莫有点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