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烟惊道:“刘天王铁铮铮的汉子,却不知遭了何人的毒手?”鹤云这才想起揭开刘元吉的衣衫查看伤势,屋内明烛闪闪,亮如白昼。翻过刘元吉的尸身,蓦然间屋内的众人全都嘘了一声。只见刘元吉的背后赫然一个黑色的掌印,狰狞可怖。

侯先生骇然道:“五毒掌!”傅抟山问:“江湖上擅使五毒掌功夫的有谁?”柳含烟等人顿时一愣,沉了片刻,侯先生战战兢兢的说:“一掌害了'不死天王'性命的,江湖上能有几人?莫非、莫非当真是秦淮月到了?”一阵风冷飕飕地窜进屋来,扰得几枝巨烛的火焰抖了几抖。众人觉得那彻骨的寒冷和惧意再次从心内升起。

傅抟山双眉一扬,道:“若是这老魔当真重现江湖,抟山必为天下铢杀此獠。”话音刚落,忽听得窗外有人放声大笑:“哈哈哈,这般惺惺作态,骗得谁来!”随着一阵疾风自窗外送来,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陡然间屋内的八支巨烛一起熄灭。

骤然来临的黑暗使屋内众人均觉一阵惊慌失措,卓青梧气急败坏地叫道:“大家小心了,是金钱镖。”黑暗之中,人人自危,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此起彼伏,刹那间又全部止歇。鹤云觉得那笑声有些耳熟,但此时悲哀惊急之下却无暇细想,陡然间耳边响起傅抟山愤然的长啸,啸声远远传了出去。

啸声未绝,却听外面有庄户喊道:“不好了,辛无伤和妙极和尚走脱了。”跟着脚步杂乱,几名庄户举着火把匆匆赶来,屋内的明烛又重新点燃。

只听几个庄户喘息道:“启禀庄主,辛无伤与妙极和尚打伤了看守他们的弟兄,逃出疏梅园去了。” 柳含烟瞠目喝道:“量那两个贼人不明路径,未曾走远,你们此时去找,未必便寻不着他们。”鹤云心中的悲怆又深了一层,暗想,当初刘大哥便想亲手除去辛无伤二人为恩师报仇,不想两个恶人逃脱,刘大哥却遭了不知何人的毒手。他扭过头来,只见傅抟山脸上一片铁青,那几枚金钱镖虽然未能伤得了他,但一身簇新的白袍却已给划破了几处。鹤云还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他竭力想将这一两日内发生的事串在一起,但舒眉失踪,刘元吉暴死,辛无伤逃跑,和刚才那一阵大笑这一连串怪事实在让他一时思索不透。

晃动的灯焰下,屋内的众人各怀心事,都不再言语,屋内一时倒静了下来。

这时忽见一个满面惊骇之色的庄户跑进屋来,喊道:“找到了……找到了……”柳含烟喜道:“找到小姐了么?”狄青霜道:“找到辛无伤了?”傅抟山道:“找到的莫非是适才偷袭那人吗?”三人一起发问,显得异常嘈杂。

但那庄户却摇头道:“找到的……是梅影的尸体,就在梁园馆外的一口水井中,那梅影不知为了何事,竟投井死了。”

梅影的尸体静静躺在井边,身上还是湿漉漉的。那双原本清澈的双眼此刻冷漠的半睁着,以一种肃然地眼神打量着身边惊骇的人群。

“鬼鬼,这园子里有鬼!”忽然有人嘶声低吼起来。人人听得这喘息般的低吼都觉得有一道凉气自颈后升起,循声望去,嘶吼的人竟然是晏祁!

晏祁的脸色阵青阵白,火光将这个喘息吼叫的大男人的身影夸大地映投到静卧在地的那个小女孩身上,显得异常的诡异。晏祁紧盯着自己映在梅影身上的影子,喊道:“这是个鬼园子,俞飞、方氏兄弟、柳小姐、刘元吉,现在连这年幼的奴婢也不放过!”柳含烟不由怒喝道:“住口,眉儿只是……只是下落不明,你怎能将她和这些死鬼相提并论?”晏祁不理,散乱的目光直盯着众人道:“下一个该是谁死了?”不待众人回答,蓦然间他昂首长啸:“秦淮月,旁人惧了你,我老晏却不怕!”说话间双臂一展,身子凌空跃起,已上了屋顶,喝道:“秦淮月,到这时还不现身一见!”大呼小叫声中,身形几个起落,已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狄青霜惊道:“这厮莫不是疯了?”侯先生冷笑不止:“他一点都没有疯,你没瞧他向园外奔去么?他借口挑战秦淮月,自己却逃之夭夭了!”卓青梧叹道:“想不到猛雕晏祁竟然是如此一个外强中干的人物!”众人议论声中,鹤云却一直紧盯着梅影的那双手。那双苍白无比的手不屈的张开着,向在对他诉说着什么。鹤云的胃部一阵翻滚,他大口吸着清冷的夜气,夜气中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息,这使他又感到一种被阴影吞噬的颤栗和憋闷。

柳含烟沉吟道:“这小丫头为何投井呢?”一直默不作声的狄青霜一张脸憋得通红,道:“我只是略略训斥她几句,她和小姐在一起,却让小姐被人劫走,身为下人,护卫不周!”侯先生皱了皱眉头,道:“狄大管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她一个小丫头,谈何护卫小姐?”狄青霜顿足道:“便挨几句训,也不必自寻短见!”鹤云忽然道:“梅影不是自寻短见!”众人咦了一声,柳含烟道:“陆公子,你说这梅影不是自寻短见?”鹤云摇了摇头。

侯先生双目眯成一线,紧紧盯着他道:“何以见得?”鹤云发觉侯先生那深深凹陷的双眼犹如两个深邃的黑洞,自己正被这黑洞吸噬进去,不觉心中一颤,低声道:“看她的双手!自己跳井死的人,手总是攥握成拳的!”众人扭过头来,梅影的手在火光下倔强的张开着,犹如黑夜中一朵凄丽的白花。

鹤云走了过去,道了声得罪,便俯下身细瞧起来。侯先生拈了拈胡须,道:“陆公子,梅影虽未成年,可终究是个女子,这男女授受不亲……”鹤云的脸腾的一红,但他却没有停下来,反而将梅影瘦小的身躯翻了过来。

侯先生还待言语,柳含烟沉声道:“让他仔细瞧瞧。”话音未落,鹤云已叫道:“在这里了!”众人凑过身去,只见梅影的头发被拨开后,苍白的后颈上赫然现出两道紫色的瘀痕。鹤云一字字地道:“她是被人按住后颈,按入水中活活憋死的。”众人全倒吸了一口冷气,卓青梧忽然摇了摇头,指着这水井道:“不对不对,这井内水面距井口五六尺远,若有人按住梅影的脖子,必无法将她按入水中。”侯先生点头道:“此言有理,想来这伤痕是在井内划伤的。”鹤云黯然无语,心道:“井内划伤必不会出现如此内伤式的瘀痕,这明明是被人掐按所致,只是那人为何要杀一个小丫头呢?”忽然心内响起竹韵的哭声:“连梅影姊姊都去了,梅影说不寻到小姐她绝不回来……”一低头鹤云看到梅影手指内深嵌的泥沙,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抬头问道:“柳庄主,你曾经说这疏梅园内绝少流水,但这园子四邻清溪,当真没有一两处溪水流过此园?”卓青梧忽道:“在园子北面沧浪亭边倒有一道小溪流过,只是那地方荒僻得紧,平时少有人去。”鹤云疑惑道:“沧浪亭?只怕梅影就是在小溪旁被人灌杀的。”卓青梧若有所悟:“你是说有人在沧浪亭的小溪旁灌杀了梅影,又将她的尸身抛在这水井中弄成她跳井自杀之状?只是那人为何如此掩人耳目?”鹤云的目光闪动:“他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咱们想到沧浪亭!梅影是去寻找小姐的,误打误撞寻到沧浪亭后必然见到了什么不该见到的东西,那人迫不得已才动了杀她之心,但若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又再不见,园中很快就会察觉的,所以那人才煞费苦心的做出梅影自杀的假状!”傅抟山道:“这么说,你认为小姐可能被困在沧浪亭?”鹤云还未回答,柳含烟大袖一拂,喝道:“这便去看看吧!”说话间身形疾掠而起,当先急行。

众人将信将疑,纷纷跟了过去。傅抟山望着前面闪亮的火光,低声问鹤云道:“鹤云,你这猜测有几分把握?”鹤云给他一问,忽然间觉得一分把握也没有,喃喃道:“我、我只是随意揣度。”跳跃的火光带着一张张疑惑惶急的面孔在黑黝黝的园子内奔走,众人心中有事,全都默不作声,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就只有庄户手中的刀剑偶尔发出的一两声清冷的撞击声。

穿过庭廊和梅林,行了片刻,前面就传来潺潺的水声。鹤云忽然想起当初在九溪涉险初遇舒眉时也曾听到这潺潺的水声,一瞬间舒眉迎着夜风飘舞的漆黑长发便在他心间凸现,他的心也不由急剧地跳动起来。

火把高高举起,小亭旁三间残破的茅屋极不情愿地显露在火光中。柳含烟双目一扫,只见中间那间屋门上竟然挂着一把铜锁,不觉怒气冲天,一掌振得那屋门脱枢飞出。屋门倒下,黑沉沉的屋内便闪来两点凄然欲泪的目光。

鹤云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柳含烟扑过去扯断舒眉身上的绳索,拔下塞在她口中的碎布,心中乍喜乍悲。只听柳含烟颤声问道:“眉儿,你可看到那贼子长得什么模样?”舒眉的声音极淡漠:“我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他只是将我绑在这里。”鹤云感到舒眉在极力装出一种坚强,他极想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让她痛哭一场,但四周晃动的人影让他觉得一阵心慌,他终于站在原地没有动。

舒眉被柳含烟等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渐渐走远,鹤云看到舒眉焦急的目光在人群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知道她一定是在找他,但不知为何,他终于没有勇气走过去跟舒眉说上一句话。

回到梁园馆,却见一辆马车已然停在门口,车上赫然装着刘元吉的棺椁。傅抟山神色萧然地骑在一匹马上正在等着他。鹤云惊问道:“傅大侠,咱们要去哪里?”傅抟山道:“我当初是受楚先生之托赶来此地的,不想楚先生尸骨未寒,元吉兄又不知遭了何人毒手。鹤云,我已向柳庄主辞行过了。咱们这便起程,赶去许公祠,将他二人合葬一处。秦淮月的万劫针在此地忽现,我更要火速请来师尊到此,共商除恶大事!”

鹤云想到这么徒劳无功地来了又走,刘大哥又不明暴死,不觉沮丧无比,待要问了仔细,却见马车上一个面目白皙的青衫汉子向他拱手道:“陆公子,落梅山庄内路径错杂,在下于青竹奉家师之命,送二位一程!”鹤云默默地上了马,随着傅、于二人向庄外赶去。鹤云觉得自己依然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悲痛之中,同时更有一丝别离的愁绪若有若无地撕扯着他的心。他暗暗后悔为何刚才没有和舒眉说上一句话。

三人在夜色凄迷的乱山中行出很远,傅抟山忽然向于青竹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于兄就此留步吧。”于青竹笑得很是牵强:“傅大侠,家师有命,在下一定要送二位出杭州地界。”傅抟山蓦地仰天大笑:“这么说,在下只好委屈于兄一下了。”于青竹听得他笑音有异,立时警觉。黑暗中鹤云只见于青竹清瘦的身子陡然拔起,如一只燕子一般向路边深林处跃去。

于青竹这一跃不可谓不快,但身子刚刚站定,陡觉眼前一花,傅抟山已凝立在面前。

鹤云听得密林中传来两人其快无比的交手声,他正待前去相助傅抟山,却听得于青竹闷哼了一声,跟着傅抟山已如青烟般的飘了回来,肋下夹着穴道被制的于青竹。

鹤云奇道:“傅大侠,这是何故?”傅抟山的眼中又闪出那种逼人的光芒:“鹤云,咱们这就速回疏梅园!”砰的一声,他将于青竹抛在地上,笑道:“于兄,你若是这么被抛在此地,只怕要被野兽啃得尸骨无存,这样吧,在下就让你在这棺材中委屈一夜了。”于青竹的双眼睁得老大,却苦于说不出话。

鹤云更是一头雾水,道:“这棺椁内还有刘大哥的……”话未说完,傅抟山已将棺材打开,鹤云瞧见棺内竟然空无一人,不由啊的叫了一声!

一瞬间,鹤云似乎明白了一切,他又惊又喜地问:“傅大侠,难道刘大哥没有……”傅抟山笑道:“楚先生收下的弟子当真聪明!你刘大哥此时正在监视柳庄主的一举一动!”鹤云点头道:“不错,刘大哥已死,你我又辞别远行,疏梅园内再无碍眼的角色,柳含烟才好依图掘宝!这便是你说的第三条路!”傅抟山道:“咱们怕你年幼误事,未敢将这诈死的真相告与你知,倒让你大哭了一阵子,回头罚你刘大哥三碗酒。诺,即便如此,柳含烟还是并不放心,将这于青竹派来监视咱们!”说话间,二人已将于青竹抛在棺内。

潜回疏梅园时,已然月上中天。二人悄然赶回梁园馆,黑暗中忽然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刘元吉!

鹤云一把抓住他,低声埋怨道:“刘大哥,你诈死却不告诉小弟,倒瞒得我好苦!”刘元吉低笑道:“鹤云,柳含烟心计甚深,若非你悲痛欲绝,如何瞒得过他!”傅抟山道:“刘兄的闭气功也让人大开眼界!”刘元吉苦笑道:“这门功夫多年不使,此时却觉得胸背之间有些憋闷得慌。傅大侠那记伤外不伤内的五毒掌才是这诈死之计的关键。”鹤云看刘元吉引着二人向南而去,不由问道:“刘大哥,咱们这是去独龙岭么?”刘元吉嘿了一声道:“果然不出傅大侠所料,你们刚走不久,柳含烟便独自一人去了一处地方呆了很久,只是未动手挖掘就回去了。我猜那必是埋宝之地。后来我急于赶回梁园馆接应你们,却不知他是否已挖出了那批珍宝!”鹤云想起不久便可揭开庐山真面目,不由心中咚咚地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