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宁正兴致勃勃地瞅着哪家的猫漂亮,李老吹忽然开口说话了:“江宁,你看这各种行当,它都有自己的规矩和地盘。卖猫鱼的在猫鱼市,卖豆腐的在豆腐坊,卖菱角的在菱角市。为师之前说过,咱们搞侦探的,也有自己的地盘划分。你跟为师这么多年,这猫鱼市你想必也来过,可你从未接过这水西门附近的案子吧?”李老吹眯缝起眼睛,面有得色。
“对嘛,师父你还是个什么,管长?”王江宁一边敷衍着李老吹,一边继续偷瞅着脚边一只三色大花猫。
“那是自然。”李老吹对这只三色大花猫也来了兴趣,俯下身子揉了揉猫脑袋,那卖猫的贩子忙不迭地开始介绍这猫有多么聪明伶俐。
“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大家都知道一定要划片才能让人人有饭吃,但是你怎么划分这地盘,又是个麻烦事儿。所以这三十多家侦探社来来回回合计了也不知道多少次,才划了六个区域,每个区域少则两三家多则七八家。每月初,我们六区管长就要一起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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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区管长,听起来怎么和什么大官一样?”
“不是官,但比官管用。”李老吹故作玄虚地点了点头,“咱们这行当,大多是大清朝时的捕快改行来的。民国民国,怕是不比大清朝强到哪里去,大清朝的捕快可勤快着呢。民国的这些警察要是靠得住,哪有我们这些人吃饭的机会呢?”李老吹这番话,王江宁倒是深表同意。
“这江湖上四大门八小门三十六行当个个都有祖师爷,匠人拜鲁班,戏子拜明皇,咱们侦探这行当是大清朝之后才出的新行当,再加上大家大多是捕快出身,拜的祖师爷自然就是展昭。”李老吹又捋了捋那大花猫的毛。
“展昭?”王江宁硬忍住没笑出声来,想不到自己这行当的祖师爷居然是那个传说中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所以这六区探首每月一会,咱们也有个名头,就唤作御猫会了。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之所以叫御猫会,其实也是因地得名。你看。”李老吹说着用手一指远处一个铺子。
王江宁顺着望去,只见那铺子有二层小楼,门上悬了块小匾,上书二字“御猫”。
“所以你们每次就在这个,御猫,这家店里开会,所以叫御猫会对吧?”王江宁有点想笑,但还是憋住了。
“等会儿上了楼,莫要乱说话,一切看师父眼色行事。”李老吹叮嘱了王江宁一番,拄着拐杖踱着步就进了“御猫”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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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铺子门面不大,陈设也颇为简单,一张八仙桌放在正堂中,旁边有两三把椅子,左右随意摆放着七八个猫笼,大多是空着的,只有三四个猫笼里面关着猫。
屋里一共三个人,两个伙计正在专心逗猫,压根儿没注意到李老吹师徒。而一个掌柜模样的小个子,一看到李老吹就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李当家的来啦!快快快,上面请……这位是?”小个子望向王江宁,露出迷惑的表情来。这人走到近前,王江宁才发现他腿脚似乎不太好,一只脚有点跛。他留着一缕细长的小胡子,打量起人来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我徒弟,王江宁。”李老吹微笑着介绍了一下王江宁。
“掌柜的好。”王江宁冲小胡子抱了个拳。
“原来是王兄弟,久仰久仰!以后就要多多关照啦。”那小胡子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二位,楼上请,诸位当家的已经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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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们这御猫会,好歹也是咱南京城侦探社的大行会,这也太不讲究了。”扶着李老吹上楼的时候,王江宁低声嘀咕道,“下面那三人怕是随便来个练家子就能给全放倒了,如此松懈,岂不是很容易被一网打尽。”
“哼,你懂什么。”李老吹十分不屑地吹了吹胡子,“那两个伙计,你以为真是伙计啊,他们就是通天手霍家兄弟。那个小胡子是他们三叔霍老三。”
王江宁这回可真是大惊失色。霍老三的名头王江宁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通天手霍家兄弟在南京城可是响当当的一块招牌。此二人据说是天津卫津门大侠霍元甲的后代,战乱后避居南京城。这二人的霍家拳十分了得,在南京城硬是凭着两双铁拳打下了通天手的诨名。不过此二人并非仗势欺人之辈,平日里也极少抛头露面,是以王江宁只听过通天手的威名,却从未见过此二人。
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然就在这“御猫”铺子当伙计。不对,这哪里是伙计,这是一对镇宅的门神啊。王江宁一念及此,顿时收敛起了对御猫会的轻视戏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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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久候了。”王江宁正闷头想着事儿,前面李老吹已经在抱拳打招呼了。王江宁猛一抬头,这才发现已经到二楼了。
这二楼上竟是别有洞天,空间和下面差不多大,却只摆了六把椅子和六个手台,因此显得非常宽敞。屋子的墙面上挂着几幅画像,都是或佩刀或执矛的武士,王江宁也看不出好坏来。屋里一共六个人,五人坐在五张椅子上。另有一个十来岁出头的小潘西,扎着小辫,一脸的稚气未脱,似乎是给诸人端茶倒水的,见李老吹进来便上来扶住李老吹。
最让王江宁诧异的是,那端坐的五人,居然人手抱着一只大黑猫!而那张明显是给李老吹留着的凳子上,也卧着一只大黑猫。
令王江宁有点儿发毛的是,那黑猫一对黄色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第五十四章 明争暗斗
“李英雄,你这老杆子年纪大了,怕是睡过头了吧,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听到李英雄师徒进来的动静,坐在最靠近门口椅子上的一个鹰钩鼻瘦老头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人一身长袍马褂,头上还戴着一顶瓜皮帽,虽然没有留辫子,但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大清朝遗老的酸臭味。
王江宁有些不服气地上下打量着鹰钩鼻老头,然而对方似乎没把李英雄师徒放在眼里。他看都不看二人,细致地撩拨着怀里的小黑猫。那猫倒不是全黑,脖子上有一圈白毛,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猫头鹰。
一想到猫头鹰,王江宁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艾梁手下那只极其罕见的雪鸮,看来身上带白毛的动物都不太好惹。
李英雄也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看来这二人的关系是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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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二叔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李叔,快过来坐。这位一定是李叔门下的高徒王江宁王兄弟吧,久仰久仰,这御猫会难得来个新人,难得啊。”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十分恭敬地站起身来迎了迎李英雄。
这人看起来是在座的人当中最年轻的,戴着一副眼镜,留着精干的短发,穿着西装,十足的知识分子气质,不像是个侦探,倒像是个学校的教授。此人对李英雄师徒的态度倒很是温和,虽然比王江宁年长几岁,但毫无架子,对王江宁这个新人的态度也十分非常和善,让王江宁顿生好感。
“江宁,这位就是新任的五老知事万筹万老板。年轻有为,念过私塾的,半年的光景就进了会,不可限量。”李英雄看起来也对这位眼镜男十分客气,热情地给王江宁介绍着。
王江宁这回倒是真吃了一惊。五老村是南京城里最大的一片居民区,很早就有了五老知事这样的民间自选出来的准侦探社。平时大到杀人放火,小到邻里纠纷,都由五老知事来负责上下调查打点。到了如今,上一代五老知事干脆把这个名头作为侦探社的名字发扬光大了。只是这一代新任的五老知事,也就是这个叫作万筹的人,王江宁倒是没怎么打过交道。
在眼镜男万筹的引导下,李英雄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原本趴在座位上的那只黑猫,见到李英雄过来依然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直到李英雄准备落座,它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跳到椅子的扶手上卧着,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王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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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英雄已经到了,咱们就抓紧时间,赶紧议事。不过,英雄,会里的规矩,你定是知道的,真做了决定吗?”王江宁刚往李英雄背后一站,就听到一个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震得王江宁耳朵疼。
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头发乱糟糟的,有些不修边幅,但是眼神却是凌厉非常,整个人颇有些猛兽气息。他豹子一般的双眼盯着王江宁,让王江宁浑身都不自在。王江宁听这人的口气,猜他八成是御猫会会长之类的人物。
果然听到此人发话,在座的众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齐齐地看向王江宁。王江宁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李英雄冲众人拱了拱手,气定神闲地对那乱发老者说道:“张兄明鉴。我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也不怕诸位老兄老弟笑话,我现在已经是提笔忘字,事不记三天。李英雄探事社的招牌,以后就由劣徒王江宁来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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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宁心中颇为震动,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急忙抱拳冲在座的诸人笑道:“晚辈王江宁,见过各位前辈。”
其他人还未接茬,紧挨着李英雄坐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猥琐男子便一边逗着猫下巴,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李英雄,你这徒弟年纪轻轻,能不能担得起李英雄探事社的招牌自然你说了算,但是能不能进得了御猫会……嘿嘿。”此人说话的声音十分尖细,乍一听如女子一般,但是王江宁好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他细细一听就知道,这说话的人八成是个太监。王江宁偷偷瞄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也在斜眼看自己。王江宁心中一凛,迅速把目光又收了回来。
李英雄一听此人话中带刺,眉毛一挑,正要开口接招,那年轻的五老知事万筹却先抢过话头,十分诚恳地望着猥琐男子,道:“荆掌柜不是向来说英雄不问出处,豪杰怎论出身吗?论年纪,这位王兄弟只怕比我也小不了多少。论出身,荆掌柜您是宫里出来的,张会首更是麻匪出身,他老人家却也是一直引以为豪的嘛。咱们这些人里,还真就是李英雄老爷子和吴大掌柜是正宗捕快出身。关键呢,还是要看王江宁小兄弟有没有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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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万筹的一席话,登时证实了王江宁的猜测,这贼眉鼠眼的荆掌柜还真是宫里出来的太监。王江宁顿时又想到曲文秀身边的那个太监管家吴一峰,他怎么碰到这么多宫里跑出来的太监?而那个一副豹子头样子的张姓老头,果然就是这御猫会的会首了,他还做过麻匪,那岂不是和李错说得起话来。
王江宁正在这儿胡思乱想,那万筹的话已经把荆掌柜惹得有些上火了,他那脸本就甚是猥琐,这怒火一起更是拧到一起,活生生一副老鼠模样。
“你们这是来吵架的还是来议事的?吵架的出去,议事的留下。”一直没吭声的一个黑衣男子端起茶碗来咂了一口,声音冷若冰霜。王江宁知道这人就是万筹口中的吴大掌柜了,此人以前也是捕快,但是看起来却和李英雄关系冷淡。
“老吴说的是。英雄的决定,我们当然尊重,但是你这个徒弟能不能入会,还是要大家商议。英雄,我不是不给你面子,你们既然推我做这个会长,我自然要按规矩来。”那声如洪钟的张会首说话风格颇为豪迈,但看得出,他对李英雄还是比较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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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宁此刻已经是十分茫然。他完全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加入这个御猫会,师父刚才那番话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是为了做一区的探首,王江宁自问也没这个心气和本事。在座的这些人大多能当他的爸爸甚至爷爷了,听他们之间的说话语气,像是个个互相不对付,也就那个万筹还比较和气了。
而且,入这个会貌似就要养猫,这种非常离奇的规矩王江宁也是第一次听说。他倒是不反感猫,可这黑猫看他的眼神怎么这么邪性,看得他浑身发毛。可李错身边还带着月饼,这猫怕是养不起来啊,不然岂不是要天天打架?
想到李错,王江宁愣了一下,他说这黑猫的神情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这分明就是猫形态的李错啊!
李英雄哪知道王江宁这时候满脑子想的是李错,他看王江宁一脸踌躇的样子,还以为他在担心这继承探首的事,便冲王江宁鼓励似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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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李英雄便不再管越发茫然的王江宁,傲然环视了一圈众人,反手指着王江宁说道:“我现在虽然记性不好了,但是规矩忘不了。王江宁的入会案……就定金安仁的案子吧。诸位意下如何?”
他此言一出,王江宁更是惊得目瞪口呆,而其余众人则各怀心事。
吴大掌柜不置可否,依然是一副冰山模样,巍然不动。
贼眉鼠眼的荆掌柜荆公公似乎也有些吃惊,他又偷瞄了一眼王江宁,硬是忍住没说话。
鹰钩鼻杨二叔眉头紧皱,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王江宁,似乎对他颇为不服。
张会首有些疑惑,唯独万筹拊掌笑道:“英雄出少年,我看行。”
“他若是不行,入会之事不提,我也自当退位让贤,探首之位,能者居之。”看到众人大多疑虑,李英雄又押上了一枚筹码。王江宁心中暗暗苦笑,哪里见到过这样强加给自己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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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若是没有意见,那便如此决定,由王江宁小兄弟来办金老板的案子。”半晌后,张会首见也没人反对,便下定决心,转向吴大掌柜道,“老吴,金老板的案子是你辖区的事儿,你给王小兄弟再介绍介绍,大伙儿也一起再帮着参详参详。”
“是。”吴大掌柜点头应了,便面无表情地介绍起来。他说得十分简明扼要,基本上就是把李英雄和韩平给王江宁说过的复述了一遍:玄一阁的掌柜半手金金安仁,清晨在秦淮河边遇害,整个人如油炸火烧一般。有多人目击他是在水里烧起来的,十分诡异。而遇害前他最后一次出现,便是晚上的时候在玄一阁里被人叫了出去。店铺的伙计却没看到叫走掌柜的到底是何人。
“金老板的尸体现在在警察厅的停尸房。不过听说那些警察至今毫无进展。”吴大掌柜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几乎没有什么有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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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兄弟,你可知这金安仁,是怎样的人物?我们为何要如此重视他的案子?”看到王江宁脸上的失望,五老知事万筹笑眯眯地说道。
王江宁偷偷瞅了一眼李英雄,见李英雄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才开口说道:“正要向各位前辈请教。之前听师父说,半手金金安仁金老板,除了在玄一阁当铺为古玩鉴价,还是放高利贷的老手。同时,他也是我们南京城大大小小三十多家侦探社重要的信息来源,我们还是他的保护人。”
“他们是你的前辈,我可算不起什么前辈,你叫我一声万大哥便是。”万筹笑着挥了挥手,“既然御猫会决定把这件案子给王兄弟来办,那也不用瞒王兄弟。你前面说的都对,半手金做当铺生意只是一个幌子,当然,他眼光也确实不差。但是他过手成金的本事,主要靠的还是你说的高利贷。这南京城的富贵人家,要说有一半和他做过买卖,我是相信的。他也确实是我们的重要信息源,这样的人物,手眼通天,消息自然灵通,大家虽说不至于要指着他吃饭,但是没有他我们肯定是吃不饱的。更重要的,就是你说的最后一条了,我们确实是他的保护人,只是这个保护人的意思,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万筹说到这里,又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张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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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说了吧,反正王小兄弟你也不是外人。”张会首接过话来,一说话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扑面而来,“金安仁做的这些买卖,大多见不得人。放高利贷,自然得罪的人也不少,记恨他的人数不胜数,黑道白道都有人想要他的命,他自己也心知肚明。雇佣保镖,那只是下策。金安仁是聪明人,他的方法,是拿住所有人的把柄,然后用他玄一阁这么多铺子和关系让对方投鼠忌器。他曾经公开放出过话来,他要是死了,只要查出是谁下的手,他掌握的那些料就能让对方生不如死。一招确实很有效果。他手上不知道掌握了多少黑白两道的各种隐秘事,他若是来做侦探,只怕我们都干不了这行。”
王江宁静静地听着,依然一头雾水。
“此人到底是如何自保的,其实我们还真是不全了解,不过我们也不需要了解,我们甚至也不需要派人去保护他,他有的是伙计和护卫。说我们是他的保护人你听不明白,倒过来说你定能明白了,他是我们的雇主,生死契约。”万筹又接过话来,提到“生死”二字,总算是不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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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王江宁顿时恍然大悟。金安仁掌握再多隐秘事,但也绝不可能在死了以后再查是谁杀了自己,所以他未雨绸缪,提前就把这种“死后事”委托给了御猫会。御猫会只需查到是谁杀了金安仁,自然有他的手下去收拾对方。而这种事定然是不可能委托给警察的,天知道警察局局长有多少把柄在金安仁的手上。而金安仁这样特殊的人,也不太可能有哪一家侦探社敢单独接这个案子。
“还真是孺子可教啊。”杨二叔又阴阳怪气地说道。王江宁一看此人就感觉在看一只秃鹰,浑身不舒服。杨二叔却没搭理王江宁,而是转头用略带嘲笑的语气对李英雄说:“李英雄你莫担忧,咱老哥俩的恩怨那是咱们的事,这案子关系到咱御猫会和南京城这么多侦探社的生死,我不会儿戏的。”
李英雄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杨二叔笑着看向王江宁,语带调侃:“小杆子,你杨二叔办个案子,贵着呢,今天免费给你点料。”
第五十五章 天网恢恢
“前辈抬爱。”王江宁急忙一拱手。以后怕是跑不了要和这些人打交道,王江宁可不想现在就得罪人。
“你看看,你看看,你徒弟可比你懂事儿多了。”杨二叔言语间依然不忘挤兑李老吹,“金安仁这人,我也接触不多,只怕所有人对他都是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不过我却听说,他平时是极少出门的,找他得去他的地盘。他就算出门,那也绝对是前呼后拥,这人怕死得很。所以他死前一天晚上离开玄一阁这事儿就很蹊跷了。店里的伙计都说是有个人来找他,双方言语了几句,半手金便跟着那人离开了,也没说干什么去,可是有个伙计看得清楚,说金安仁离开的时候专门带上了玄一阁里的西洋放大镜。”
“西洋放大镜?”王江宁总觉得这名字十分别扭。
“就是他们当铺用来看东西的镜子,能把很小的东西放到很大。”万筹看出他的困惑,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王江宁感激地冲万筹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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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二叔接着说道:“所以我怀疑,是有人请金安仁去看什么东西,这东西要么搬不走要么拿不动,所以才要金老板亲自去看。而且来请金安仁的人肯定和他关系非比寻常,金安仁对他极其信任,才会半夜跟着出去。”
有道理。王江宁在心里默默赞了一句。这如秃鹫一般的杨二叔虽然总喜欢挤兑人,但分析起案情来立刻就很是专业了。
“杨老二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故弄玄虚。”荆老板不屑地摇了摇头,又端起茶碗来十分刻意地砸了两口,他本来就尖嘴猴腮,虽然是有些拿架子的做派,但是这么一吸更感觉像一只喝水的老鼠了。王江宁硬是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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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荆老板又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出乎王江宁的意料,杨二叔却没有被他激怒,只是淡然地顶了回去。
“金安仁的案子这么大,我想不止是我,在座的各位恐怕都通过自己的门路或明或暗地查过吧?”荆老板细着嗓子拿腔拿调地说着,顺便漫不经心地扫视了眼众人。在场众人都没有说话,似是默认。王江宁心中暗笑,这老太监看来也不简单,一句话就把众人的底都给揭了。
“不过既然决定把这案子交给李英雄的徒弟,我荆某人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后生,你且听着。”这荆老板说话一口的京腔,听得王江宁一愣一愣的。王江宁见自己被点名,急忙应了一声。
“荆某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腿脚利索点儿,嘴皮子勤快点儿。一听说金安仁出事儿了,我一大早就赶到了武定桥,趁着警察还在看现场,抢先把在场的人都问了一圈。”荆老板说到这里,又像想起什么来,装模作样地冲着吴大老板赔了个不是,“老吴,荆某还得给你陪个不是。本来是你地头的案子,没跟你打招呼就问,肯定是不妥,但这不是因为是金安仁吗?嘿嘿。”
吴大老板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用鼻子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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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情况大家都知道了,那荆某就长话短说,说点大家不知道的。”荆老板也不在意吴大老板的态度,自顾自继续说下去,“金安仁落水那个地方,是在武定桥边上。那地方倒是没有什么人家,住家都在河对面。其他人的证词各位想必都知道了,但是有个人的证词,只有我知道。”
看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荆老板满意地接着道:“我那天到得早。河对面的住家里有个姓郑的寡妇,本来是要出远门,硬是让我拦住了,问到了一件要紧事。我问完她,她就离开南京城了,所以她这消息,除了我之外,不要说警察了,吴大老板肯定也是不知道的。”荆老板言语间依然不忘数落别人。王江宁也算是开眼界了,头回见到这么喜欢抬高自己贬低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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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么消息?”吴大老板没吭声,杨二叔却已经不耐烦了。
“郑寡妇说,那天早晨她是街坊里第一个起来倒马桶的。她起先并没注意金安仁落水的方向,首先吸引她注意力的,是街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那小孩子直愣愣地看着河对岸,一动不动,似是没什么东西吸引住了。郑寡妇本来也没太在意,但是就在她弯腰倒马桶的时候,却见那孩子突然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然后掉头就跑。郑寡妇这才觉得不对,回身一看,正好看到金安仁落水。她却也顾不上那孩子,赶快大喊着救人了。这郑寡妇本来就胆小,目睹了金安仁落水而烧的惨状,简直吓得够呛。我就问到这么多,问完之后她就收拾东西走了。所以她说得这些,除了我怕是就没人知道了。”荆老板总算是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事儿说完了,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众人一眼。见大家依然是不动如山,这才怏怏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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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很可能就是事件全程的唯一目击者?”王江宁心中一动。既然知道有目击者,那就好办了,只要找到这个孩子,这案子八成就能破了。
找人简直就是王江宁看家的本事。王江宁正暗暗得意着,就听万筹忽然说道:“荆老板还真是沉得住气,这么重大的消息之前也不跟大伙儿透露。不过,听荆老板的意思,这孩子应该是还没找到?”
“万知事果然是明白人。实不相瞒,我确实派人去找过那孩子,却没有丝毫进展。那郑寡妇记得的线索太少,只说那孩子是短头发,穿一身灰布衣服,瘦瘦小小。不要说南京城,就是武定桥周围那一片,这样的孩子,怕是比乞丐身上的跳蚤还多。后生,能不能找得到这孩子,就看你的本事了。”荆老板这最后一句话,是冲着王江宁说的。
王江宁微微点头。能坐在这里的人都不简单,这荆老板轻描淡写的一句没找到,背后怕是没少努力。找这个目击案件全过程的孩子,怕是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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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前辈既然都出谋划策,万某也不能落人后。”五老知事万筹等荆老板全部说完后,便接着说道,“王兄弟,金安仁这案子发了以后,警察厅喊我去现场帮着看过,毕竟,我承了五老知事这虚名。金安仁落水烧了之后,河岸上围观的围观,救人的救人,所以脚印杂乱,难以分辨。我在警察厅看到金安仁的尸体,尸体烧得是非常古怪。烧伤主要集中在尸体背部和头上,前胸烧得最轻,这很可能和金安仁落水的姿势有关。烧伤伤痕本身也十分离奇,整个后背烧得皮开肉绽但并未烧深,脑袋烧得最剧烈,烧得都没有形状了。万某不才,却是从未见过有什么东西能在水里烧成这样的。他身上的衣物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过,倒是没有见到杨二叔说的西洋放大镜。”
“金安仁的尸体还在警察厅吗?”王江宁问道。
“还在。听说法医在检验。”
看来又要和老张打交道了。王江宁在心里打了个哆嗦,尸体见过不少了,但脑袋烧得不成形的尸体,他还一具都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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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宁,我这里也有些线索。”张会首见除了自己和李老吹外,在座的众人都已经发表过意见,于是便径直开口说道,“出了事儿之后,金安仁的手下和警察厅都找到我这儿来了。御猫会既然和金安仁签了生死契约,这案子自然是要一查到底的。警察厅高厅长似乎对查案的兴趣并不大,这倒也不足为奇,金安仁死了,只怕高厅长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但是警察厅那边有个女科长,好像是姓徐,对这案子却上心得很。不但她自己关心,还派了个姓韩的探长天天来我这儿盯线索。”
王江宁颇有些惊讶,听张会首的描述,这二人定是徐思丽和韩平无疑。徐思丽的情况他是清楚的,她压根就不能算是警察厅的人,能让她关心的案子,绝对有来头。看来自己回南京这趟没赶巧,这金安仁的案子怕远不止面上这么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李老吹,李老吹也偷偷瞄一眼王江宁,师徒二人心有灵犀,一个眼神便胜过千言万语。李老吹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儿,便老气横秋地说道:“头脑们表面上假装不在乎,却让手下人死死盯牢了我们,只怕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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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有理。”张会首点头,以表赞许,“王江宁,总之这件案子,就交给你来办了。这面玉牌,你且收好了。”张会首从怀里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牌来,递了出去。
王江宁快步上前接过,只见那玉牌上有不少孔洞。他收起玉牌,转身回来,却见除了李老吹外的诸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他立刻意识到,这块玉牌怕是大有来头。
“这面玉牌,是御猫会的聚贤令,由前朝的能工巧匠制得。用嘴吹最上面那个孔洞,玉牌就会发出奇异的声响来。那声响人是听不到的,但是我们的猫儿能听到。我们六区探首养的这种黑猫,代代相传,听觉极敏。你若是遇到进展或者危险,只要用力吹起聚贤令,便一定会有黑猫听见。黑猫示警,到时我们就能赶来助你一臂之力。可千万拿好了,聚贤令本来共有三块,前任会首给摔碎了一块,世间只剩下两块了。”张会首微笑着说道。
王江宁顿时大喜过望。没想到这小小玉牌竟然如此珍奇,更有能随时唤来援军的作用,真是宝贝中的宝贝。难怪自己接了这玉牌之后,众人的眼神都变得有那么点儿不一样了。他也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御猫会的探首都要养一只黑猫。只是,为何从没见过李老吹养黑猫?
他疑惑地看一眼李老吹,还没等李老吹答话,总和李老吹作对的杨二叔便抢先笑着说道:“你在奇怪为什么没见过你师父养这黑猫吧?他猫毛过敏,养不得猫,所以他当了探首以后,他那只猫就养在你们邻居家里了。你不知道这事儿,只是因为这么多年,就没在你们那片区吹过聚贤令。”
王江宁再看李老吹,果然,其他人要么抱着猫,要么时不时摸一摸猫,唯独李老吹从始至终都没碰过趴在他扶手上的猫。
“那今日之事,便议到此。”话毕,张会首便站起身来,冲墙上挂着的几幅画像作了个揖,口中朗声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其他几位探首见状,也跟着起身作揖,恭顺之情,溢于言表。
王江宁在李老吹起身作揖的时候,也跟着鞠了个躬。看着周遭这些探首尽职尽业的模样,王江宁颇受鼓舞。这个行当并不好做,但是他亦十分清楚地认识到,惩恶扬善,并非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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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铺子,已经日上三竿了。
众人各自散去,王江宁和李老吹慢慢走向巷子口。王江宁依然有一肚子疑问,他想了许久,才问道:“为啥你们都养黑猫呢?代代都生黑猫,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