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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担心自己,自从自己那天因贺兰贞的死哭了一次,桥生就各种忧心忡忡。

程千叶摩挲着墨桥生的手掌,那双手十分粗糙,有着许多厚厚的老茧,摸起来有点刺刺的感觉。

“我已经发出了讨伐犬戎的檄文,很快,你就又要出征了。”程千叶心中不舍,“这一次,俞将军要守在郑州,由你独自领军,你一定要多加保重。”

“主公放心,我一定踏平犬戎,拿下镐京,用犬戎人的血,祭贺兰将军之英灵。”墨桥生想起贺兰贞,眼中出现桀厉之色。

但他很快后悔了。

他看见主公那明亮的眼眸暗淡了下去。

真是太不会说话了,他本想安慰一下主公,却不想反而勾起了主公的悲伤。

主公就坐在他面前,穿着素白的里衣,因为想起了伤心的事,微微低下脖颈,长长的眼睫毛垂着,偶尔轻轻抖动一下。

光洁的额头上,零落了几缕碎发。

赶快做点什么。

墨桥生在心里想。

鬼使神差之间,他探过身,在月色中把一个吻落在了那莹白如玉的额头之上。

程千叶抚了一下额头,有些惊诧的抬起头。

墨桥生一下涨红了面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出了这样的动作。

“我,我小的时候,母亲每天夜里回来,都会在我们额头上亲一下。”他开始结结巴巴的解释,“不论那时候我肚子多饿,或者心里有多难过,只要母亲这样亲一下,我,我就感到好多了。”

程千叶心里很暖。

她已经不再软弱,足够坚强,自信可以经得起风霜的考验。但不代表她不喜欢被别人温柔以待,能有一个会宽慰她,能温暖她的人,她觉得很幸福。

“嗯,谢谢你,我也好多了。”程千叶说,她伸手摸了摸墨桥生的面孔,也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主公。”

“嗯?”

“那一次,韩全林逼迫我的那一次。”墨桥生侧过脸,“您也是这样,在我的头上,”他伸手比了一下,“那时候,我就对您,对您……”

程千叶笑了:“你那时候就能想对我怎么样?”

室内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

墨桥生决定把话说出口,他站起身来,伸手解开衣扣。

“我就想把自己献给您。”

程千叶咬住了下唇:“真的?随便我怎么样都可以吗?”

“……”

荒唐的一夜过去,

因为他说了那样的话,所以程千叶难免放纵了自己。

她发现了在这种事中处于主导地位的乐趣。

让自己喜欢的人欢愉,痛苦,甚至哭泣。

是一件让自己满足而快乐的事。

明月的清辉,打在墨桥生薄红未消的眼角上,程千叶忍不住用细细的亲吻将他唤醒。

墨桥生睁开眼,不好意思的冲着程千叶笑了笑。

“你除了母亲和兄长,还有其他家人吗?你很少提到他们。”

夜色中主公温柔的声音响起,突然就让墨桥生的思绪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我,有一个兄长,还有好几个妹妹和弟弟。兄长叫做墨狗蛋,妹妹叫墨二三……”

墨桥生说起了自己的往事,他从没和他人这样聊起自己的过往。

事实上,他甚至很少和别人聊天。

这种感受很新奇,他开了口,不由就有了种倾诉的欲望。

但同时他又有些紧张,将这样琐碎的小事,说给主公听,会不会让主公感到厌倦。主公是不是勉为其难的,在听着自己无聊的话语。

他时时悄悄打量程千叶的表情,只要主公露出些微的困倦之态,他就好及时闭上自己的嘴。

主公和他并排躺在一起,月色中那双浸透了星辉的双眸,兴致勃勃的注视着他,鼓励着他继续往下说。

墨桥生就放下心来,一点一点的往下说。

曾经的墨桥生,在程千叶面前总是卑微而怯懦。

永远低着头,不敢开口,不敢说话,不敢表达出自己内心的需求。

如今他,也正在一日日的在成长在改变着。

这真好。程千叶在心里想。

“你的家人现在都在哪里,也许我们可以派人找到他们?”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几经转卖,我甚至不记得和母亲一起生活的那个营地是在哪里。但也许,我可以努力试一试。”

两人细细碎碎的对话,在寂静的夜晚中不时的散出。

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聊到了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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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如果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的,可以在微博发私信给我。

晋江的留言很奇怪,有时候刷着刷着就看不见了,回复都来不及。

第95章

深秋寒夜,白露成霜。

萧秀走在木质的回廊上, 他搓了搓双手, 放在嘴边吁了一口气,口中冒出一片白色的水雾。

“到了夜里还真是冷啊。”他说。

整座府邸静悄悄的, 大部分的人都早已进入了梦乡, 只有先生所在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萧秀跨进门去,先给张馥捧上一盏温热的八宝茶,又拨了拨火盆,往里面再加些银霜碳。

张馥埋首在案牍之中, 头也不抬的说,“你先休息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我陪着先生。”萧秀在案桌的另一面摆了张椅子, 同张馥相对而坐。

他研了研墨, 捻了一支笔, 帮着张馥抄正各种拟定的文稿。

“你看看这个。”张馥也不多话, 隔着桌子递出一页函件。

“周大人拟的《讨戎贼檄》?主公已决心同犬戎全面开战了?”萧秀有些吃惊。

张馥手下不停, 笔走龙蛇,口中说话:“不错, 墨桥生此刻只怕已率着大军,从郑州出发了。我们就要迎来一场大战。可惜的是时间太仓促了一点, 我本来希望能再有多一两年给我们做准备。”

“既然敌人不肯留给我们时间,已经欺到门上。我们也只能应战。”张馥笔锋不停,“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主公的决策是对的,我支持她。”

萧秀看着手中的信函,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周大人要亲自出使?可是他的腿……”

张馥抬手在砚台上膏了膏笔:“子溪的腿虽然废了,但他的心比大部分人都坚强,你不必为他担心。”

“只是既然连子溪都这么努力,我也更不能偷懒。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恐怕会很忙。”他看了一眼对面的萧秀,“我们都会很忙。”

“是。”萧秀低下头,仔细的抄正手中的文献。

他在脑中默默思考着。

今年是丰年。汴京、琪县、中牟一带的人口剧增,国库的收入很丰盈。

我们还刚刚在宋国打了一场胜战,得到了新的土地和大量赔款。

萧秀不知不觉的开始模拟张馥的思维。

他想着这个时候先生需要思虑哪些事情?

前方要打仗,我们要做的是给前线的将士提供充足的粮饷。

还需要加紧培训新兵,以便在战事需要的时候,能够源源不断的提供援兵。

另外汴京成为新都不久,百废待兴,朝中分成各种派系,正是纷乱之时。

先生要做的事情还真是很多啊,我要再努力一点,尽量能帮上先生的忙,萧秀在心中想。

张馥好像知道萧秀正在想的是什么,开口就问道:“除了军备和粮草,你知道我们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还有比这两件事更为重要的吗?”萧秀想了想,反应过来,“先生说的是……卫国?”

“能想到卫国,很好。”张馥抬头看了他一眼,赞许的点了点头,

“卫国的姚鸿对我们汴京觊觎已久,他们的水师很强大,从大野泽顺济水到汴京附近的黄池,只要短短数日时间,我们一定要防备着他们,以防他们趁乱浑水摸鱼。另外宋国刚刚在我们手中吃了败仗,即使他们国君性格懦弱,但也必定心有不甘,我们绝不能大意。”

“先生提到这里,我想起一事。”萧秀抬起头来,“卫国遣送来我国的那位质子,今日遭遇了刺客,幸亏护卫得力,倒是没有受伤。”

“刺客?”张馥皱起了眉头,“一个十岁的孩子也值得派刺客。给他加派些护卫,不要让他在我们晋国境内出事。”

郑州城内,

姚天香打了个哈欠,趴在桌边看着忙于政务的程千叶。

“桥生出征了,我以为你会有空陪一陪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忙。”

程千叶笑了起来:“别抱怨了,抓紧帮我做点事。我再忙一会,等过了申时,我们微服去逛一逛郑州。好好看一看这座城的民生风貌。”

姚天香高兴起来,卷起袖子露出皓腕,从笔架上拿下一支笔,沾了沾墨汁:“行,你要我做些什么?”

“对了,你先看看这个。”程千叶揉了揉肩膀,从一堆的信简中翻出一封,递给了姚天香,“你的那个侄儿,居住在我们汴州,竟然遭到了刺杀,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姚天香接过信函,皱着眉头看了片刻,冷哼了一声:“这些个小人,正经事做不好,搞这些龌蹉的勾当倒是拿手得很。”

程千叶不由想起那个怯怯弱弱的小男孩。

天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难怪养成了那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他才十岁,都送到我们晋国做质子了,竟然还有人不肯放过他吗?”程千叶有些不解。

姚天香奇怪的看了程千叶一眼,“这有什么好不能理解的?你哥哥当初,不也是被你那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咳了一声,没把话说出来,心里想着,若不是你兄长被你弟弟害了性命,我们两还不一定有机会认识呢。

“我的那几个侄儿,连着他们各自的母亲,明争暗斗的厉害。姚顺排行老三,本来倒还不起眼。到了晋国做质子后,你不但没有为难他,还给他延请教师,让他同晋国的王室子弟一同进学。这不,引起了那几个眼界狭窄之人的嫉妒了。”

程千叶摇了摇头,开始庆幸自己的后宫人员相对简单,继承人目前也只有一个,路都还走不好,自己现在倒还不用烦恼这种事。

申时过后。

郑州城内的大街小巷逐渐热闹起来。

秋季的天黑得比较早,再过一个多时辰天色便会完全暗下来。

因而这个时刻,是人潮最为密集的时刻,各行业的人们出现在回家的道路上,军营里的士兵也结束了训练,从校场散出来。

街边开始摆出各种冒着热气的吃食小摊,摊主们热情的招呼着路过的客人,各处做工的人们收工了,有些便会在这些摊位上坐下,对付一口,充做晚食。

行脚商人,卖艺的老合,挨着道路,吆喝的吆喝,粘场子的粘场子。此起彼伏的声音交杂在饭食的飘香中,满溢着生活的气息。

郑州曾被犬戎人嵬名山占据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看它起来依旧民生富足,并没有显出那种被异族统治过的惶恐萧瑟。

相比之下,程千叶去过的犬戎都城镐京反倒还不如此地安逸富裕。

对大多数老百姓来说,他们并不介意统治者是谁,只要高高在上的君王不残酷剥削,不肆意征战,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他们就能自己过得很好。

程千叶拉着姚天香的手,穿着便服,一路吃吃小吃,买买杂货。

难得的偷闲片刻,让她既放松又惬意。

身后程凤和阿甲带着几名侍从,相随护卫。

不远处有一个茶楼,悠悠传来丝竹之声。

“很久没有听戏了,天香,我们去坐一会。”

众人进了茶楼,坐在二楼的雅间之内。

说是雅间,其实也不过是用两道半人高的矮屏风隔断一下,只是胜在通风有窗,不用在一楼和众多的人熙熙攘攘挤在一处罢了。

茶馆中的表演,比不上卫国宫室中由贵族专门篡养的倡优们的技艺,只是听个热闹。

姚天香回想起自己还是卫国公主的日子,那时候她像是一个关在笼中的金丝雀,终日无所事事,听戏取乐或是郊游饮宴是她全部的生活。

枯燥的重复着相同的日子,等着自己父亲或兄长决定她的人生,把她像筹码一样,嫁给一个能换来最大利益的夫君。

然后继续过另外一种枯燥重复的生活。或是醉心于勾心斗角,只为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活变得这般繁忙?

连听一听这样拙劣的唱曲的时间都变得很少。

她现在是晋越侯的正妃,千叶对她很好,她本来明明可以过着悠闲的日子。但她偏偏要让自己这么忙,忙碌而充实着,每一天都感到很有意思。

姚天香挨着程千叶,饮着茶水,悠悠的打着拍子。

程千叶坐在窗边,临窗看着街景,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民生百态混杂在细细的唱曲中。

一个卖干货的中年男子蹲在街道的对面,正巧对着这个窗口。

他身材瘦小,佝偻着背,头上戴着个斗笠,面貌一点都不起眼。

他抬了抬斗笠,有意无意的向窗口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让程千叶猛得一下拽紧了手。

“怎么了?”姚天香随口问了句,目光还留在楼下的戏台上。

程千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天香,你别回头,听我说话。”

姚天香顿了一下。表面上她依旧专注的看着戏,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但手掌微微用了点力,回应了程千叶。

程千叶举起茶杯,藉着喝茶的掩饰,低声道:“我们,可能遇到了刺客。”

姚天香不动声色,她目光看着楼下的戏台,纤白的手指却伸进了茶杯,沾了一下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三个字“有刺客。”

卖干货的汉子压了压头顶的斗笠,他心中惊疑不定。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打探消息,晋越侯程千羽确实是一个从未修习过武技,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王室子弟。

但刚才,他不过看了那坐在窗边的晋越候一眼,为什么竟然会有一种被识破了的感觉。

他抬起眼,从斗笠的缝隙间往上看。

微服出行的晋越候,正悠哉的半倚在窗边,举着茶杯有条不紊的品着茶,并没有招呼侍卫,甚至都没有和身边的那位夫人说话。

应该是错觉,他不可能一眼就看穿了我,那个男子暗暗想着。放下心来。

第96章

刺客及他的同伙早在郑州潜伏了十来日。

他们日日蹲守在晋越侯临时居住的行宫之外, 乔装打扮, 混迹人群中, 查探情况。

虽然是战时, 这行宫的防卫表面上倒也看不出特别森严。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一直都找不到破绽,他们接触了数个晋越侯身边伺候的仆役, 竟连一个能够收买的都没有找到,完全无法打探出晋越侯行踪的消息。

这种从上到下人人都对主公忠心耿耿的情况是很少遇见的。

由此可见这位晋越侯确实是一位厉害的人物, 至少在驭下这一块他做得十分到位。

好在在耐心的等候之下,这些人终于第一次见到了晋越侯程千羽从行宫中出来。

要动手吗?随行的侍卫并不多, 这是一个机会。

身材瘦小的刺客蹲在地上,透过斗笠的缝隙盯着街对面的那个窗户。

他脊背佝偻,满面皱纹, 两鬓斑白。怎么看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劳苦百姓。

任谁也无法单从外貌看出, 这是一个手上沾着无数人命的暗杀者。

作为资深的刺客, 他深知刺杀的诀窍,最关键在于必须一击必中。

若是失败了一次, 打草惊蛇, 对方便会提起十二分的警觉来防备,那么想要谋取目标的性命就会变得加倍困难。

在他过去几十年的人生中,他为他的主公执行过无数次这种任务。

之所以能够屡屡得手,成为主公信赖的死侍头领, 他唯一的诀窍就是能够“忍”。

曾经他潜伏在一个目标身边足足五年时间,直到有了十足把握的时机,才雷霆一击, 功成身退。

还是算了,太仓促一点,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应该冒险。

他收敛起眼中泄漏出的一点精光,向乔装打扮潜伏在附近的同伴打一个撤退的手势,随后弯腰慢慢的收拾着眼前的担子。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人会留意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货郎,他可以从容的撤离。

或许离开前他应该进入这个茶馆,喝一杯茶,顺便观察一下这位晋越侯的喜好和他身边的那些人。

就在那个刺客弯下腰的一瞬间,他后背上的肌肤爬起一股毛孔悚然之感,多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直觉,让他的身体反射性的一躲,躲开了一支夺命的箭。

那支利箭擦着他的面孔而过,削断了他的鬓发,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刺痛的伤口。

数支利箭接踵而来,咄咄的钉在他刚刚站立的土地之内,扬起一阵尘土。

刺客一个翻身躲过了接连而来的箭雨,猛的抬起头来。

他的视线和茶楼窗口立着的一个红色身影相对,那人面带寒霜,毫不犹豫的伸展猿臂,开弓捻箭,连珠利箭再度破空迎面而来。

刺客身材瘦小,却异常敏捷,他揉身躲避利箭。

同时亮出了藏身的短刃,架住从身后向他攻来的一双匕首。

攻击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年纪很轻,出手却十分狠辣。

这个女子使一双短刃,招招攻向要害,既快又狠。

此人的面上没有半点表情,使出得却全是拚命的招式,没有一招半式为自己防守,

敏锐直觉告诉那个刺客,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从小在地狱中训练出来的死侍。

这个女子甚至比当年的自己还更狠辣,更悍不畏死。

但毕竟还太年轻,本来应该不是经验丰富的自己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