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窗台的那个厉害的射手,接连不断的射出冷箭,他本可以迅速摆脱此人。
那个射手是个厉害的人物,接连不断射出每一箭,几乎毫无间隔,却能箭箭都射在他的必退之路上。
避无可避之时,刺客的身上连续中了两箭,他的动作已经开始迟缓起来。
难道我的终点,会是落在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手中吗?
刺客像是一匹受伤的老狼,垂死前爆发出最为激烈的反扑。
街上的行人突见这般变故,顿时慌乱,推挪奔逃者有之,惊惧尖叫者有之,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一匹骏马车从街角奔出,马上跳下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死死架住阿甲的刀刃,接应负伤的刺客。
程凤站在窗口,一箭射穿那少年的腿,把他放到在地。
藉着这个空隙,受伤的刺客翻身上马,挥刀挡开楼下射下箭,扬长而去。
逃脱前的最后一刻,他回头向茶楼的窗户看了最后一眼,那红衣侍卫身边,站出一个容貌清隽的男子,那人用一双看透一切的双眸,冷漠的看着他。
阿甲拔腿欲追。
“阿甲,别追。以主公安危为重。”楼上传来程凤的声音。
他和其余的侍卫都没有离开程千叶身边半步,以防敌人偷袭。
阿甲的目光落在那奔逃的马匹上,面无表情,脚跟却微微动了动。
“不许去,”程千叶的声音从窗台处传来,“你也受伤了,赶快给我回来。”
阿甲无奈的止住了脚步,控制住那个倒地挣扎的少年。
为什么会被主公知道我在想的是什么?
她心中很是不解,师傅当年明明说我对表情的控制是所有人中学得最好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最近退步了吗?
很快,城中巡逻的卫队赶到,护卫着程千叶一行人回宫。
阿甲将那个抓获的那个少年丢在了程千叶面前,那人面部漆黑,口中溢出鲜血,已经毫无反应。
“被抓到的那一瞬间,他就服毒了。”阿甲解释了一句。
程凤蹲下身查看了一下,摇了摇头。
程千叶看着那具年少的尸体,很是感慨:“这还这么小,就被派出来做刺客?”
“所有死侍、刺客都是从小就培养起的,已经能出来办事,就不算小了。”阿甲回答道。
她的手背上被划了一道口子,红色血珠正顺着手指往下滴。这点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若无其事抬起手臂舔了舔伤口。
姚天香把她拉了过来,从程千叶的抽屉里翻出一瓶伤药,给她的伤口上了点药。
“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你这姑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身手这么利索。”姚天香抽出自己的手绢,包在阿甲的手上。
“都是我不好,”姚天香有些后怕,“如果不是我闹着出去,就不会遇到这事。幸好有程凤和阿甲在,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多亏了主公敏锐,及时发现刺客,避免了险情。”程凤拱手称颂。
在他心中,主公睿智英明,一眼看破了刺客实属正常。
阿甲却不这么想,今日那人是个经过了长期训练,经验十分老道的刺客。
他潜伏在人群之中,即便换做从小接受训练的自己,也未必能识破他的伪装。
主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
她心中痒痒,很想向主公讨教这其中的关窍。
但她从小接受的训练告诉她,在主公的身边,应该保持低调,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存在感,才是一个合格的死侍该有的行为。
不能问东问西,她对自己说。
程千叶看着眼前这个面上毫无表情,心中却澎湃着旺盛的好奇心的年轻女孩,觉得很是有趣。
可是她也没法解释,所以只能岔开话题,
“能不能查出是谁派出的刺客吗?”
程凤道:“臣已下令封锁全城,搜寻刺客,希望能有所斩获。”
阿甲却说:“我觉得他们有可能是宋国的人。”
“宋国?”程千叶很是诧异,那个软弱胆怯,败在墨桥生手中只能割地赔款乞求退兵的宋国?
“我也只是猜测,”阿甲说道,“宋国的军队战力柔弱,但他们在培养死侍和间谍方面却特别注重。听闻他们的太子姬昂就养了数百的死侍在身边,多是一些年纪尚幼的少年少女,他们的头目名叫桀,传闻中的形态年貌,就和今日遇到的那个刺客十分接近。”
“那个桀,我出使宋国的时候也曾听闻其名。”程凤想了起来,他抬头看向程千叶,“周子溪大人的双腿,就是被此人废的。”
……
此刻的周子溪,正坐在楚国国君楚安侯的大殿之上。
周子溪的旧国魏国和楚国国境相邻,
楚安侯还未继承爵位的时候,曾在魏国游学,和当时年少成名的周子溪是知交好友。
此刻他看着坐在轮椅上双腿已废的故人,不胜唏嘘:“当年犬戎肆虐,魏国国破,我国也是自顾不暇,想不到子溪你竟遭此大难。”
楚安侯站起身,来到周子溪身边,扶住他的肩膀:“天幸你我兄弟还有再见的一日,你既然到了我楚国,就别再走了,我必定好好待你。”
周子溪行礼道:“多蒙侯爷抬爱,但在下如今是晋臣。在下来到楚国,乃是奉我主公晋越侯之命,约请君上共讨犬戎。”
殿上陪坐的一位大臣杨俞嗤笑了一声:“既然求我国出兵相助,就该派一个正经的使臣来,难道你们晋国连个有腿的人都没了,还非得派一个残废来我楚国。”
“子溪乃是孤的好友,杨公不得如此。”楚安侯象征性的斥责了两句,转身回到座位上,“出兵之事可慢慢商讨,子溪远道而来,且先好好休息几日,让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一叙别情。”
周子溪随行的侍从,见到楚安侯如此怠慢,无不心中愤愤。
但周子溪倒是若无其事,仿佛听不出杨俞和楚安侯的轻慢之意一般,拱手行礼道:“我大晋人才济济,先据犬戎于汴京,两年之内,得琪县,败宋国,夺郑州,何其壮哉。如今我晋国左更将军墨桥生已率十万大军直逼犬戎镐京,又何须楚军相助?若不是我念着同侯爷多年故旧之情,特意在我主公面前请命,主公他根本就没有遣使来楚地之心。”
楚安侯诧异道:“子溪此言何意?”
第97章
周子溪不紧不慢的开口:“犬戎, 蛮夷也, 发迹于荒蛮之地,逞匹夫之勇尔,君等却被其吓破了肚肠。”
“楚地离镐京地远, 却不知道犬戎内乱已久, 国力早不复从前。犬戎的太皇太后没藏珍珠,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扶十三岁孙子称帝。他们朝中已自内而乱,军方势力各自为政, 分崩离析, 正如一盘散沙,早不是当年之铁骑。”
大殿之上的楚国朝臣低声议论了起来。犬戎皇帝和太后母子失和, 太后废子立孙之事, 他们早有耳闻,只是不敢确定犬戎的情况是否真的如传闻中一般, 已经大不如前了。
“在下的主公晋越侯, ”周子溪向着右上一礼, “为什么能以一己之力,独守汴京,复又败犬戎于郑州?无非是因犬戎早已今非昔比了。便是犬戎那位声威赫赫的大将军嵬名山, 也被我军打得落花落水,狼狈的逃窜回草原去了。”
大殿之上切切私语之声渐盛,楚国地处南面,犬戎入侵的主战场离他们有一定距离。
他们对犬戎的畏惧之心, 很大程度上是来至于犬戎这位名将嵬名山。
当初王都镐京沦陷之后,犬戎大将军嵬名山率军南下,先是灭了楚国邻近的魏国,又一路烧杀入楚地,铁骑所过之处,白骨累累,人烟灭绝。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依旧会令许多楚人两股战战。
那个嵬名山竟然被名不见经传的晋国军队打败了,还被一路驱逐回老家,躲回了草原。
楚臣们看周子溪的目光逐渐不同了。
便连刚刚公然嘲讽周子溪的杨俞也都收敛了自傲的神色。
他们一方面相信了犬戎衰弱的事实,另一方面也开始对新兴崛起的晋国之国力有了新的揣测。
周子溪神态自若的靠着椅背,袖着双手,慢悠悠加了一句:“在下来楚地之前,路过汉中,也去拜会了一下李文广大人。”
楚安侯忍不住问道:“哦,李刺史有何说法?”
周子溪道:“他听闻我主公欲伐犬戎,当即就坐不住了。此刻只怕已点齐兵马,在出征的路上了。”
楚安侯眼珠转了转,搓着手犹疑不定。
周子溪慎重的说:“怀远,李文广可是个野心不小之人。”
楚安侯的字怀远,当年周子溪于他同窗之时,二人之间便时常用别字相互称呼。
“愚私为兄计,如今李文广毗邻楚地,若是让他借此机会,壮大了实力,可是于楚国大不妙。”
楚安侯吸了凉口气,站起身来。
他快步走到周子溪面前,握紧了周子溪的手:“多得子溪提醒,我即刻点兵出征。还请子溪回复晋越侯,我楚国必同晋国齐心协力,共抵外辱,驱逐鞑虏。”
镐京的王宫之内,没藏太后坐在空阔的大殿之内。
她眼前的案桌之上,堆积着各地发来的告急文书。
南阳被李文广攻占,平舆和上蔡被楚安侯夺回。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紧急的,此刻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是那个晋国的墨桥生,他率着十万兵马,接连拿下了许昌,禹州,如今正向着镐京附近的登封逼近。
仿佛在一夜之间,他们声威赫赫的西戎就衰败了下去。
那些先前听到他们名字就闻风丧胆的诸侯,如今倒是一个个都冒了出来。
这个也想争一块地,那个也要来踩上一脚,使得她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大殿内昏暗的烛光照着太皇太后花白的鬓发,深深的皱纹使得她的面孔沟壑纵横,她仿佛一下衰老了十岁。
她的身边坐着她的孙儿。
“阿奶,你怎么了?”年仅十三的元顺帝抬起头问自己的奶奶。
没藏珍珠把元顺帝搂进了怀中,轻轻摇了摇头:“阿奶做错了事,如今悔之晚矣。”
……
初冬的第一场雪终于飘落了下来。
郑州城的行宫内却不见丝毫寒冷之意,
这些时日,前线捷报频传。
宫中上下,人人振奋,一派喜气洋洋之态。
主公头束金冠,广袖博袍,在宫人的簇拥下,步履匆匆而来。
沿途的侍卫宫女逐一跪地行礼。
程千叶一边走着边听阿甲的汇报。
“最后还是被那些刺客跑了吗?”她看了阿甲一眼,抬脚跨入门槛,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子溪要回来了,天气这么冷,他腿脚不便,你明日带一些人出城外去迎一迎他。”
周子溪此次出行,一连走访了数个国家,在他的说服之下,地处犬戎南面的李文广,楚安侯等诸侯纷纷发兵讨贼,牵制了犬戎的大量兵力。
他的行动为前线的战役创造了一个极其有利的局面,可谓居功至伟。
程千叶十分感念他的辛劳。
阿甲领命而去。
屏退了众人,寝殿之内顿时安静下来。
程千叶散开发冠,宽下外袍,准备就寝。
入冬了,郑州的天气还真是冷啊,程千叶在心里想。
桥生出发的时候还是秋季,这一下又走了两月有余。
她捏了捏忙碌了一天的脖颈,来到了床榻前。
床前一灯如豆,灯火摇曳出暖暖的光影,撒在无人的被褥上。
程千叶突然就想起出征之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些不可言述之事。
那副紧实而修长的身躯,就是仰躺在这张床上。
他举着一臂遮挡着面孔,摆出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邀请自己为所欲为。
当时越是荒唐,如今越是想念。
程千叶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榻,转了转无名指上那枚墨蓝色的戒指,举起了手背,轻轻在冰凉的戒指上吻了吻。
在离镐京只有百余里地的登封,刚刚攻占了城池的晋国军营内一片欢欣鼓舞之态。
虽然损失了不少兄弟,但终究还是取得了胜利。
左庶长下令犒赏三军。
军中不能喝酒,但分发下大量的牛羊肉,让将士们得以敞开肚皮吃个饱。
这些又一次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士兵们,围着篝火,吃着烤肉,兴致高昂的交谈着。
他们接连的打了胜战,人人身上都累负着军功,此次回去,土地、赏金和荣耀将使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过上富足而体面的生活。
杨盛的兄弟,兴高采烈的围着他。
“盛哥,”杨陆厚坐在杨盛身边,掰着手指盘算着,“这一次回去,我也能有个三级爵位了。”
他面色红了红:“里巷的王媒婆上回给我说了个媒,说是个模样周正,能烧一手好汤水的小娘子。等这次回去了,我想请干娘去帮忙相看相看。”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六猴儿也要娶媳妇了。看上的是里巷哪家的小娘子,到时候可别忘了哥哥们的一顿喜酒。”
杨陆厚面红耳赤,“别聒噪,必少不了你们的酒便是。”
杨盛笑着揽了揽他的肩,目光越过篝火,望向那个独坐在篝火边的身影。
杨陆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左庶长墨桥生沉默的坐在那里,他的手中摩挲着他那挂在脖颈上从不离身的吊坠,不知正在想着什么。
“盛哥,将军此次立了大功,想必能从左庶长直接升为左更将军了吧?主公必定大大的奖赏他,指不定直接就让公主同他完婚了。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资格喝一杯将军的喜酒啊。”杨陆厚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少点,理一下思路,
大家可以随便嫌弃。
第98章
刚下过一场雪, 化雪之时, 城门附近的道路十分难走。
但在郑州这个有着商都之称的繁华都城,街道上依旧人来车往,十分热闹。
那些挑着柴的樵夫,背着货架的货郎,坐着牛车的农妇,穿着甲胄持着长戈的士兵,来来往往的踏在覆盖着薄雪的泥泞道路上。
人群川流不息,在恢弘大气的城门处进进出出。
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流,城门之内的道路两侧聚集了不少的商贩。
有些搭个茶水摊, 有的卖个吃食点心。
供那些匆匆出城或是远路归来的人们歇个脚, 垫垫肚子。
时不时会有一两辆富裕人家乘坐的马车,咯吱咯吱的从泥地上行驶而过, 木质的车轮溅起泥浆,让两侧的行人纷纷躲避。
一个卖火烧的少年郎, 混迹在路边的商贩之中, 他藉着身前担子的遮挡, 仔细观察着每一辆从城外归来的马车。
他的名字叫暗,是一个刺客。
暗不记得自己的具体年纪,或许十七, 也或许十八。
他只知道同伴中能活到他这个年纪的已经不多了。
和他同一批训练的死侍, 只有一个女孩和他一起在残酷的考验中活了下来。
他们的师傅桀给他们赐了姓名,女孩叫做阳,他叫做暗。
但如今, 那个叫阿阳的女孩也已经见不着了。
阿暗在路边蹲守了大半日,肚子有些饿。
眼前担子上火烧的香气飘出来,钻进了他的鼻孔,但他却始终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马上就要展开的行动不允许他的肚子中有刚刚吃下的食物,那很有可能使他在剧烈的行动中呕吐。
行动中哪怕一点点的失误,也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阿暗接到讯息,目标马上就要到来。
这次的目标人物是一个双腿残废,坐在马车里的男人。
那人是晋国的高官,刚刚出使归来,名字叫周子溪。
阿暗很早就听过这个名字。
曾经那么一次,他唯一的朋友阿阳坐在他身边问道:“暗,你有没喜欢过什么人?”
阿暗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他的人生只有两件事,完成任务而继续活着,或者任务失败而死。
那个从小同他一道在泥沼中长大的伙伴,眼中流露出一种他不能理解的神情,微微红着面孔:“我喜欢上了我的目标,他的名字叫周子溪。”
“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会活不长的。”阿暗说道。
“是的,因为喜欢上了他,我想我可能就快要死了。”阿阳轻轻的回答。
阿阳果然很快就死了。
阿暗他唯一可以说话的朋友也就没了。
道路上传来了骨碌碌的马车声。
因为人流的密集,那辆马车减缓了速度。
马车的前后簇拥着不少侍卫。
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抵达了自己国家的城门口。
侍卫们的神情都明显的放松了。
他们轻松的交谈着,商量着晚上到何处喝一杯烈酒解乏。
车窗的帘子掀起,露出一张清隽儒雅的面孔。
这就是阿暗的目标。
阿暗对这个人没有恨也没有喜欢,但他却要取这个人的命。
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存活,这种事他已经做过无数次。
他挑起自己的担子,迎着马车走去。
在喧闹的街道上,少年和马车交错而过。
拉车的马像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一样,长嘶一声奔了起来,一下撞翻了那个挑着火烧担子的少年。
金黄色的火烧撒了一地,卖火烧的少年滚到了泥地里,正抱着腿痛呼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