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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溪坦然在合约上签下自己俊逸的字迹。

宋国的太子咬牙切齿的从喉中低低挤出几个字,“我真后悔,当初我就应该……”

周子溪不为所动,签完了字,微一抬手,贴身侍卫的随从便推起他的轮椅离开,越过姬昂身侧时,他冷漠的落下一句话。

“将来,你只怕还会更加的后悔。”

程千叶收到捷报之时,正坐在许妃的宫室内,看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摇摇晃晃在她面前学走路。

她接到前线加急递上来的军报,展开一看,忍不住击掌喝了一声好。

那小包子被吓了一跳,小脚一歪就摔在地上滚了一圈。

数位宫婢连忙赶来伸手欲扶,

“不许扶。”程千叶点着手中的军报,“鹏儿,来,自己站起来。”

程千叶这么说了,许妃已经伸到半空中双柔荑就收了回去,顺便阻止了身边的侍女。

许妃的儿子,也就是程千叶明面上唯一的儿子。

程千叶给他取的名字,姓程,单名一个鹏字。

乃是取鹏程万里之意。

另外,也暗暗表了程千叶远离故乡,万里难归的思乡之情。

这个一岁多的小男孩,继承了父母容貌的优点,不再是刚出生时候那个皱巴巴的模样。

此刻,他穿着一身红底黑沿的短袄,白白嫩嫩的脸蛋上小嘴撅着,想哭又有点怕这个刚刚见没几日的“父亲”。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圈,

只见母亲笑盈盈的带着鼓励看着他,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把他抱起来。

周围的宫婢们都低着头,也没有和平时一般急匆匆的赶来哄他。

那个坐在前方的“父亲”,手指上转着一颗亮闪闪的橙黄色石头,正引诱着自己到他那里去。

“来,鹏儿自己爬起来,只要你走到我这里,这颗石头就送给你玩。”

既然没人来哄,小男孩觉得似乎也没有哭的必要了。

他一骨碌爬起小小的身子,颠颠的走向那个据说是自己父亲的男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够他手中那颗漂亮的石头。

“不错,这不是很棒吗?”程千叶搓搓小包子的头,将那枚橙色的黄玉放进他的手心,“男孩子就要这样教,以后他摔倒了,都让他自己爬起来。”

许妃螓首微低,躬身行礼,“夫君所言极是,妾都听您的。”

她肌若凝脂,容貌秀美,举止斯文,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是一个真正温柔如水的女人。

和她相处起来,让程千叶感到很放松。

将都城从绛城迁到汴京的时候,程千叶就写信给她的母亲杨太夫人,遣散后宫妃嫔,只接许妃母子过来。

晋越候的身边有姚天香和许妃二人,也勉强能说得过去。她不想再过多的耽搁那些年轻女子的一生。

……

墨桥生在前线大获全胜,得到了新的土地。

周子溪将战果最大利化,同富裕的宋国签订了一系列有利于晋国的商贸往来条约。

崔佑鱼开通了运河,修筑了新的城墙,汴京看起来一日比一日繁华。

这一日,

日光柔和又明媚,

朝梧殿内,程千叶就着桌上图纸,正听着崔佑鱼汇报下一步运河开凿的计划。

“主公你看,这里有一条鸿沟的旧河道,虽然已经堵塞,但只要疏通整改,加以改建,便可以将汴水从汴京折而向东南流去,经陈城,注入颖水,而颖水通淮水。这样我们就沟通了黄河和淮水两大水系。”崔佑鱼比划着图纸上描绘的一切,兴奋的说着。

“同时,另有丹水可成为鸿沟的分支,从我们汴京流入宋国国都彭城,再注入泗水。更有涔水也从鸿沟以南分出向东南支流,经蕲县而注入淮水。”他激动的抬头看着自己的主公,希望他能和自己一样明白这件事代表的含义。

程千叶高兴起来:“这样一来,黄河,济、汝、淮、泗几大水系,都将在我们汴京附近联通起来。”

她不禁在脑海中构出一副美好的图绘。

将来,汴京的码头鳞次栉比的停泊满来至各地的大货船,各地商贾汇聚此地,贸易往来。

汴京作为一个连接南北的交通枢纽,成为一个繁华无比的商贸中心大都市。

就在这时,俞敦素携着墨桥生双双入内。

在程千叶面前跪地行礼。

程千叶笑盈盈的抬头看他们,心中却猛的咯登一声。

出了什么事?

为何小墨和俞将军的身上满载着如此浓烈的悲愤。

程千叶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好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不敢说话。

第92章

“主公, ”墨桥生眼眶发红, 声音发涩, “贺兰将军他……”

他咬住牙,撇过头去, 说不下去。

俞敦素看了他一眼,双手将拳一抱, 沉声把话接了下去:“贺兰将军遭遇了敌袭,不幸……战亡。”

程千叶的手中正握着一只吸满墨汁的笔, 随着这句话, 啪嗒一声滚落在了桌面的图纸上。

她眨了眨眼睛, 目光落在那支笔上,呆呆的看着笔杆在纸面滚了一滚,把那精心描绘的盛世图景, 染上了一道墨黑。

“你, 你说什么?”程千叶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

俞敦素低下了头,声带哽咽:“刚刚接到郑州发来的急报,贺兰将军出城巡视之时, 意外遭遇了犬戎军队的伏击。将军虽全力反击,但因寡不敌众, 最终还是……以身殉职了。”

他几乎有些说不下去,他和贺兰贞共事已久,几乎算是军中交情最深的同袍了。

然而他不能不说,

“将军所率小队全军覆没,只余数人拚死抢回了将军的尸身。现在郑州遭犬戎大军围城, 内无主帅,还请主公早下决断,及时救援。”

程千叶站起身来,

天明明很亮,但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耳中嗡嗡直响。

贺兰贞,

贺兰贞。

她简直不敢去想,那个爽朗爱笑,不久前还在一起喝酒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贺兰将军乃是贵族出身,他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总带着一点世家子弟特有的傲气,但内里实则是一个耿直而单纯的人。

当初,在程千叶小小的手段之下,他轻易的就捧上了自己忠诚,从那以后便一直忠心耿耿的站在了程千叶的身后。

他曾率着水师,逼退卫国追兵,救回陷入敌营的程千叶。也曾独领八千子弟兵,夜袭犬戎大营,一把火烧毁了敌军粮草。

在朝局最艰难的时候,他拉上了他身后的整个家族,成为程千叶新政坚定的支持者。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在一场小小的战役中,无声无息的就没了呢。

“主公,主公。”

程千叶听见身边有人在唤她。

她晃了晃身形,撑了一下桌面,稳住了自己。

随后,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在那里说:“速宣张馥,周子溪,及公乘以上所有武职人员,朝梧殿议事。”

朝梧殿上,

秋日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从敞开的殿门,撒进大殿之内。

一个又一个的朝臣急匆匆的汇聚而来,空阔的室内嗡嗡响起低低的议论之声。

然而再和煦的阳光也化不弥漫在朝梧殿内的寒霜。

朝臣们不敢高声说话,小心翼翼的看着端坐在正位之上主公的面色。

素来和善的主公,面如寒霜坐在那里,双唇紧紧抿成一线。那阴沉着面孔下压抑着的是狂风骤雨。

“主公,”张馥率先打破了沉默,“当务之急,是确定出征的人选。如今郑州主帅阵亡,敌军围城,情况危急,当紧急发兵,沿水路直上,驰援郑州。臣……”

程千叶打断了他的话:“张馥,你留守汴京。”

“我亲自率军,驰援郑州。”

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武将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不少人排众而出,提出反对。

程千叶举了一下手,止住了他们的声音。

她的视线一个一个的看下去。

“周子溪。”她开口道,“你可愿随我出征。”

周子溪抱拳为礼:“臣当追随主公左右。”

“墨桥生。”

墨桥生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

“俞敦素。”

“程凤。”

程千叶一个个点过名去。

“以上人员,整备三军,随我亲征犬戎。报我大晋血仇,守我大晋城池。”

众将帅高声应诺。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三位身披甲胄的将军,头上扎着麻绳,大踏步跨入殿中。

齐齐在程千叶面前跪地请命。

当先一人,年过五旬,头发半百,乃是贺兰贞的叔父,晋国的郎中令贺兰晏之。

贺兰晏之颤声开口:“请主公恩准,让老臣携族中子弟出征,老臣誓以那戎贼之血,祭我贺兰家的大好男儿在天之灵。”

程千叶站起身来。

她的眼眶终于红了。

军情紧急,他们要迅速集结一支先发部队,尽快出征,朝臣们从朝梧殿中散出,匆匆而去,各司其职。

程千叶独自跨出殿门,站在殿外的回廊之上。

这里地势很高,可以越过城池远眺青山。

“主公。”身后有人轻声唤她。

程千叶侧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桥生。”她垂下眼睫,“你明明这么伤心,为什么却没有哭。”

程千叶知道,贺兰贞是墨桥生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那颗蔚蓝色的宝石,沉默的看着她。

那是因为主公,你已经哭了。所以,我不能再哭。

程千叶蹲下身来,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顺着她的睫毛一滴滴的渗出,滴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

当着臣子的面,当着三军将帅的面,她无论心中堵得多慌,都不能哭泣。

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能够肆无忌惮的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墨桥生蹲在她的面前,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

“贺兰将军对我,有提拔之恩,有朋友之意,兄弟之情。我墨桥生不会为他流我的泪,只会为他流我的血。”墨桥生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一字一句道:“让贺兰将军身陨,让主公你流泪之人,我必要他们万倍偿之。”

张馥想起一事,折转回来。

刚刚走上台阶,就远远的看见回廊的另一头,主公捂住了脸,蹲在地上。

她的面前蹲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轻轻拍着她的背,似乎在宽慰着她。

张馥犹豫了片刻,收回了脚步,退了回去。

在公主府的密室之内

张馥放下平日里八方不动的面孔,烦躁的捏着自己的眉心。

“先生这是为贺兰将军伤心?”阿甲端坐在他面前。

张馥不说话。

“主公亲自去郑州?大人怎么不拦着?”

张馥开口道:“主公她并非一时冲动。郑州突然之间失了主帅,必定军心动摇,人心惶惶,顷刻之间就可能破城。主公亲自前去,能最快的鼓舞士气,迅速稳住局面。何况她带了俞敦素,墨桥生,周子溪等人,应该不妨事。”

“大人您口中说不妨事,却为何又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我……”张馥噎了一下,他发觉自己近来确实不如从前那般稳得住。

阿甲的面部呆板,毫无表情,说出的话也冷冷冰冰的,却总能直指张馥的内心:“是因为大人没有亲自跟去,所以才放心不下主公。”

张馥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阿甲其实很赞同由张馥留守汴京的决策:“如今汴京的形势十分复杂,周边的国家都盯着我们蠢蠢欲动。主公把大人留下来,是对的。”

张馥皱紧了眉头:“这一次,贺兰将军意外身故,我总觉得透着一丝古怪,为何犬戎的大军出现在郑州附近,竟能那么准确的伏击了贺兰贞,而我们却一点都没接到消息。”

阿甲突然插了一句:“我什么时候病逝?”

她也感到事态的不对劲,想离开这里亲自到前线打探消息。

张馥话到了喉咙边,却没有说出口。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蹲在回廊边悄悄哭泣的背影。

犹豫多时,最后还是摆了摆手:“就……先病着,贺兰贞的死,对主公打击有点大。这个身份先给她留着好了。”

阿甲不说话了,

大人的心变软了,以前的大人,面上总是带着笑,但实际上心却是冷的,对谁也不在乎。

这位新主公竟然能改变他,主公还真是位有趣的人。

“这样,阿甲。”张馥最后下了决定,“你是女子,会方便一点。你跟着主公去郑州,贴身护卫她。让阿椿戴上面纱,替代公主躺在床上继续装病。”

阿甲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张馥出了公主府的大门,上了马车。

车厢内,萧秀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茶水,有些欲言又止。

张馥慢慢喝着水,“你不必担心,我想好了,公主的身份,既然她想留着,就暂时留着。”

萧秀高兴起来:“主公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先生您真是个温柔的人。”

我是个温柔的人吗?张馥顺着车窗,看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看来我真的是变了。

程千叶带着先遣部队,登上了战船,沿着新开辟的运河日夜兼行,抵达郑州。

郑州城外,犬戎的大军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姚天香身着铠甲,以主君正妃的身份,亲自站在城头上,勉强稳住了郑州城内几乎溃散的军心。

“公主,这里太危险,您还是避一避,让我替您守在这里。”司马徒站在她身后劝道。

“不,我就站在这里。”姚天香目光望着远方,坚定的开口,“我对战争什么也不懂,但只要我站在这里,大家就会知道,大将军虽然没了,但这座城,我们还没有放弃。只要我们守住这一两天,千羽的援军马上就能到。”

北面的天边渐渐滚起黄沙,

浩浩荡荡的大军从烟尘中涌现,

旌旗烈烈,战马嘶鸣,大军渐渐的近了。

城墙上的士兵以手搭棚,想要分辨出旗帜上的字号。

“晋字帅旗!是晋字帅旗!”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援军到了!”

“那是主公的帅旗,主公亲自率军!”

城墙之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千羽!千羽这么快就到了!”姚天香握紧司马徒的手,激动不已。

晋国大军含恨携威而来,围城的犬戎军队避其锋芒,退回二十里外的营地。

郑州打开北城门,迎主公的军马入城。

大军入城。

程千叶率领着众人,来到灵堂前。

只见漫天灵幡迎风乱舞,一行白灯凄凄相迎。

灵堂当中一个斗大的祭字,下停一口黑漆灵棺。

棺中的那个人,已经永远见不到了。

程千叶紧紧咬着牙,红着眼前看着静静停在那里的棺木,行了祭拜之礼。

贺兰贞的一位副官,姓李名忠,跪坐在灵前回礼。

他脸上有数道伤痕,胳膊也受了伤,用绷带吊在脖子上,是在犬戎的伏击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贺兰将军……是怎么死的。”程千叶站在他的面前,语气淡淡的开口。

李忠抹了抹眼泪,把说了多遍的说词再度重复一遍。

“那日我们接到线报,说是发现了小股犬戎人的痕迹。”

“谁接到的线报?”程千叶打断了他。

“我……是卑职的一个部属。”

“那个下属,叫什么名字?”程千叶吩咐身侧的阿甲,“去把人找来,把那一役没死的所有人,都一起带来。”

李忠低着头跪在那里,他心中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