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又不能打,叫又叫不出来,还不能放火烧林——这里到底是祖坟。慕清晏止步高声道:“你别以为躲着不出来就行了,我这就派人去调猎犬,片刻之间就能揪出你来!”
蔡昭心头一惊,向前方飞速窜出。
她这一动就暴露了身形,慕清晏箭一般跟了上去。
蔡昭没头没脑的拼命奔逃,前方一座极大的山石堵住了她的去路,她试图运气拍碎,这块山石竟然十分坚硬,只掉了几片脆岩。眼看慕清晏要追到,蔡昭一心急,当即抽出艳阳刀,运足全副功力跃起一劈。
山石哗啦啦碎裂,后面竟然露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并排洞口。
蔡昭回头时已能看见慕清晏高高的身影了。
她一阵慌乱,想也不想的钻进了右面那个山洞。
仅仅一步之差,慕清晏堪堪赶到,面对两个忽然出现的洞口,大小形状都毫无区别;落英谷的飞花渡轻盈无比,女孩也未也未留下任何痕迹——他生平难得犯了难。
他轻哼一声,赌气般的进了左面那个山洞。
山洞中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阴冷封闭的气味,却并不气闷,不知是如何通风的。
慕清晏本想点火折子,谁知身旁洞壁上有一点点莹莹发亮,他上前一看竟是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漫长的山洞蜿蜒曲折,时窄时宽,每隔数丈洞壁上就镶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宽敞处甚至还悬有一盏盏油灯。
慕清晏虽然好奇山洞中的布置,但因急着追赶蔡昭,便足下一点轻飘掠过。
尽管山洞封闭,慕清晏还是察觉到自己一直在往下前行,如此又疾驰了百余丈,前方忽然成了一条死路,慕清晏一阵愠怒,虚空拍去一记劈空掌,堵住去路的大块山石轰然碎裂,晨曦的天光旋即射入。
慕清晏一怔,掀开洞口密布的藤蔓走了出去,发现头上是宛若云巅漂浮的山峰影子,自己竟身处山脚之下。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幽冥篁道竟在自己身后!
——倘若自己所走的山洞可以直达幽冥篁道以外,那么另一条估计也可以!
慕清晏连忙发出一阵清啸,正领着人守着幽冥篁道的上官浩男闻讯赶来。
慕清晏脸色铁青,“赶紧带上你手下所有人,骑上最快的骏马,沿着各条小道撒网搜捕,把昭昭给我找回来!”
上官浩男一愣,大惊失色:“昭昭姑娘已经出去了吗?不会呀,卑职一直守着幽冥篁道,根本无人通过!”
慕清晏厉声道:“先别废话,赶紧追人!等逮回来我亲自打断她的腿!”
上官浩男正要领命,连十三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短打悠然赶到,没心没肺道:“你们不用找了,追也追不上的。”
上官浩男疑惑的看向连十三身后的游观月,游观月一脸苦笑。
连十三道:“刚才我们过来时,教主的金翅巨鹏从头顶呼啸而过,我俩看见其中一只的背上坐了个姑娘。这会儿功夫,估计她已经飞出瀚海山脉的地界了。”
慕清晏大惊,立刻从衣襟下扯出颈上的细长金链,只见尽头处挂的不是他用来召唤金翅巨鹏的金哨,而是一枚差不多大小的竹节形耳坠。
他立刻想到昨日傍晚他说要借她骑金翅巨鹏时,女孩的抿嘴偷笑。
连十三伸长了脖子一看,“咦,原来她偷换了金哨子呀,教主您居然一点没发觉?她这是什么时候换的,手艺不错呀。”
与女孩旖旎纠缠时,温热柔嫩的肌肤带来的缠绵触感仿佛还在身上。
慕清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空气凝滞了足足半晌,他攥紧那枚耳坠暴怒道,“不必追了,随她去死!”
第134章
金羽闪烁的巨鹏一前一后从云层中钻出, 落在一座不起眼的土山半腰上,蔡昭喜爱的拍拍它的脑袋,“乖,自己去玩, 待会儿叫你哦。”
另一只全程空载, 也将巨大的脑袋凑过来蹭着蔡昭的小手心, 示意她不可厚此薄彼。看它们身形巨大,神情举止却憨态可掬, 饶蔡昭满心愁苦也不禁噗嗤一声。
“唉,你们这么可爱, 为何你们的主人那么可恶。”蔡昭摇摇头。
送别两只巨鹏,她循着记忆中的小路缓缓登山,一路上拨开丛丛青黑藤蔓,终于发现目标山洞就在前方不远处。
宋郁之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拔剑在手, 戒备的走了出去。
刚到洞口, 他就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孩俏生生的站在前面, 当即又惊又喜。
洞内生着温暖的火堆,一旁还有干粮和清水, 樊兴家昏睡在柴草堆上。
“我知道你将仅剩的一颗‘暴雨雷霆’给了我, 就立刻赶了回去, 不想后山空空如也。”宋郁之将火堆拨的旺些,“所以, 是慕教主把你救走的么,看来他对你还算真心。”
“真什么心?他根本没有心!有也是狼心狗肺!咳, 别提这烂人了!”蔡昭气不打一处来, “五师兄还是没醒么?我要问他幕后真凶啊!”
“不, 他已经醒过了,我给他服了药才睡下的,待会儿你自己问他罢。”宋郁之将樊兴家扶起来,掌心贴在他后背上,缓缓输入内力。
樊兴家喘着气醒过来,睁眼就看见蔡昭,嘴巴一扁,“昭昭,我我…我不是有意的…”
“打住!”蔡昭伸出一手制止他继续哭,“我只问你,指使你偷夜兰分枝,究竟是师父,还是周伯父?”
樊兴家神情迷惑:“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是师父,也不是周庄主呀。”
“?”蔡昭愕然,“那是谁。”
“是李师伯。”樊兴家羞愧道。
蔡昭嘴张的老大,眼如铜铃。
樊兴家低声道:“我们三个离开青阙宗前,李师伯将我叫到一旁,说我们此去广天门,很可能会进入旁边密林中的血沼,血沼中有一种只在夜里绽开的兰花,李师伯让我折一支大带回去——这是本门机密,切不能让广天门与魔教得到风声,所以叫我瞒着你们。”
北宸六派本就各有利益,魔教更是百年大敌,李文训不愿让这两方知道青阙宗的秘密,樊兴家也能理解。
“我是真的不知道血沼夜兰关系着魔教的一门邪功啊!”樊兴家急急的哀叫起来,“师兄,师妹,你们要相信我啊!”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蔡昭喃喃自语,虽然还是有些难受,但得知不是戚云柯周致臻,她心底反而生出一股轻松。
宋郁之道:“王元敬掌门被杀那夜,你问了所有长辈,记得李师伯说他当时在巡夜。这话倒不算假,只不过他是趁巡夜之机,隔墙刺死了王元敬罢了。”
蔡昭叹道:“他可藏的真深呀,我一点没看出来!”
她想起来慕清晏的话——能诱使宋秀之萌发野心,进而计算到宋秀之会一步步杀弟逼父,从而导致广天门大乱的人,必定与宋家交往甚密。李文训,与宋家关系很好吗?
况且,十几年前六派子弟攻入幽冥篁道那回,李文训也不在其中之列,那他拿什么要挟王元敬?
宋郁之问:“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告诉师父和周伯父,揭穿李文训这个小人!”蔡昭不愿多想,盼着快刀斩乱麻。
宋郁之欣然同意。
慕清晏重新查看秘密洞窟。
他首先回到‘禁冢’,发现正面犹如双生子一般的两个洞口前本有一道石门,这堵石门做的甚为精巧,从外面看来形如一块寻常的巨大山石,且坚硬逾常。可惜蔡昭那个不识货的等不及摸索机括开关,就粗暴的劈下一刀摧毁了石门。
连十三举着火把左看右看,“公子,这回你先进哪个洞口查看?”
“还是左面。”慕清晏答道。
师兄们三人对着两头傲娇的金翅巨鹏面面相觑。
蔡昭鼓起满脸笑,柔声哄骗:“乖,低下身子,让我师兄骑上去好不好?他受伤了,不好路途颠簸的……”
大金高傲的一抬脖子,二金提起翅膀同样用鼻孔看人,拒绝闲杂人等搭乘。
蔡昭讪讪的转头:“怎么办?它们不听话。”
宋郁之无奈的摇摇头,“事不宜迟,师妹还是骑上巨鹏先去给师父报信。我带着五师弟顺流而下慢慢走,到时我们在佩琼山庄汇合。”
“好!”蔡昭充满信心的笑起来,“只要告诉了师父和周伯父,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慕清晏第二次踏入同一口洞窟,边走边左右查看,还让连十三将沿途洞壁上的油灯一盏盏点燃。他这才发现,所谓的山洞窄处是通道,而宽敞处竟是一间间内室。
有的摆放了书案笔墨,显是书房;有的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钉锤凿斧,像是制作器具的匠作房;还有布置成歇息用的寝室模样;剩下三两间是不同用途的功房,或设有打坐调息用的圆台,或是练习拳脚刀剑的兵器室……
慕清晏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耳畔响起了昨夜的对话。
——“聂恒城也是个没用的,慕正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练功识字,设计阴谋诡计,他居然一无所知,难怪最后会上当!”
——“不但如此,慕正扬进进出出瀚海山脉,聂恒城居然未曾提防,防备也太松了。”
“啊!”连十三忽的惊呼一声,“这里有人激战过!”
慕清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从此处开始,前方的地面与洞壁上布满了打斗的痕迹,脚印,掌风,刀痕,还有撞击形成的圆坑……可见搏命双方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如此向前十丈左右,只见前方被山石遮掩住的地方,有一具枯骨斜斜的靠壁坐在地上。
“公子你看,有死人!”连十三指着前方。
慕清晏附身细看。
这副骨架甚是高大,身高肩宽都与慕清晏差不多。
人已化作枯骨,但身上绣有繁复金纹的玄色锦袍还能辨认,熟悉的星辰瀚海纹路,正是成伯家传的神针技艺。
慕清晏小心揭开枯骨的胸前衣襟,一道极深的刀痕从这人右肩斜劈至左腹,刀痕所经的肋骨已被尽数斩断,几乎将整个上半身斜劈开来。
连十三不住咋舌:“我的老天爷,好生刚猛的刀法!都快把人劈成两半了!”
枯骨的衣裳里头还穿了一件胸甲,慕清晏取下来细看,发现这副胸甲当中嵌了一面通体玄铁所制的护心镜。他将劈成两半的护心镜合拢,微微凸出的背面,恰好刻了一个古老字体的‘罗’字。
慕清晏先是一怔,随即记起两年前北宸老祖祭典上罗元英的话。
当时她怎么说来着——罗家有一面家传的玄铁护心镜,武元英奔赴鼎炉山前,罗元英哀求他穿在身上。
后来武元英被俘,那面玄铁护心镜自然落入瑶光一系手中。只是瑶光长老旋即死于尹岱与苍寰子之手,他手下的心腹部众大举报复,战况惨烈,也死了个七七八八,所以被俘获的罗家护心镜便无人过问了。
慕清晏忽想起一事,他在查阅仇长老事迹时曾读到这么一段——仇长老察觉聂恒城性情愈发暴虐无常,他担心慕正明会遭不测,于是从宝库中翻出一幅宝甲,在聂恒城的寿宴上将之送给了慕正明。
赴宴之人皆是心里透亮,仇长老赠送宝甲只是个筏子,而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提点聂恒城不得伤害慕正明。
慕清晏拎着陈旧的胸甲,钉在胸腹处的两半玄铁护心镜依然闪着幽幽寒光。
恍惚间,他仿佛见到了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俊美青年在说话,一个清雅温文,一个桀骜张扬——
“阿扬,你近来还是少出去罢,聂恒城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坏,教中弟子动辄得咎,要是他知道你一直在往外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别管我,我有分寸。聂老狗不放过我?哼,是我不会放过他!总有一日,我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他手下那些狗,一个也跑不了!”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不管你在外头做什么,你至少把这副胸甲穿上吧,没准要紧关头能救你一命。你在外头,万事小心。”
“……多谢大哥。”
两半护心镜轻轻撞击,发出叮咚声——慕清晏回过神来。
他看见连十三一旁张头缩脑,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便提声道:“我们去另一条山洞密道看看。”
金翅巨鹏天生厌恶人多之处,蔡昭只好在城外旷野之处落地。
江南之地山温水暖,虽是隆冬时分也不像瀚海山脉中那么冷的人脑门发麻。
蔡昭深深吸了口清冷沁润的空气,信步走在石板街上。夜幕已垂,两旁的店铺屋檐下挂着各种式样的纸灯笼,橘色的光线柔软温馨,光是看着就叫人舒坦。
想到要事在身,她不敢耽搁,急匆匆的穿过人群,从小镇西门出去,绕过平整如镜面的湖泊,佩琼山庄那高华典雅的大门已在眼前。
蔡昭刚要过去,忽然发现李文训的几个弟子就在门口巡视。
她心中一动,绕开正门,悄无声息的从侧边高墙上越了过去。借着夜色的遮掩,她根据记忆中的山庄小径,运起轻功,如一朵小小飘飞的花朵,在树梢丛中飞跃穿插。
慕清晏走完了右面那条山道,里头同样整洞的夜明珠与油灯,也有一模一样的书房内寝匠作房以及功房,只是没有打斗痕迹以及枯骨。
与左面山道一样,右面山道的出口也在幽冥篁道之外,只是两个出口位于山脚下的不同位置,一东一西,相距甚远。
从上往下俯瞰,两条山道犹如一个‘八’字,入口紧紧并列在一起,随后逐渐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延伸下山,直至出口。
“这是什么意思?这人为何要布置两条一模一样的山道?”连十三如坠云雾中。
慕清晏答道:“为了修炼时能避人耳目,也为了在聂恒城发现时多一条生路。”
连十三还是不懂。
慕清晏神情沉郁,“你设身处地的想想,聂恒城想将你养废,而你不甘于此。瀚海山脉中还有比‘禁冢’更好的地方让你藏起来练功读书么?”
虽然聂恒城他可以说服别人也说服别人‘天下是有能者居之’,但对着‘禁冢’中的一干亡灵,难免心中不适。是以他不但自己能少来就少来,也不许手下的徒子徒孙靠近这里,以免有所亵渎。
慕清晏又道:“再者,一旦聂恒城有所察觉,若追杀的人少,他就能像蔡昭似的直接甩脱,若追杀的人多,这双子洞窟也能替他分掉一半追兵。”
“就为了这么一点侥幸,就花这么大力气生生挖出两条密道来?”连十三咋舌不已,“这得费多大的劲呀,此人可真狠得下心!”
慕清晏喃喃道:“若我吃过那人吃过的苦,受过那人受过的委屈,怀着那人一样的刻骨仇恨,说不定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个人,曾在烈日下汗水淋漓的做苦力,不满十二岁的少年,无依无靠,忍受欺凌白眼,一整日的辛劳只能换取丁点粗粮;
这个人,也曾为了一个垂死之人的只言片语,为了虚无缥缈的一线希望,千里迢迢,甘冒凶险,只为博一个未来。
他仿佛与这人心意相通。
他们拥有相同的血脉,相同的身形相貌。有时候,比起父亲的淡泊自守,他似乎更能理解慕正扬的决绝做法。
周致臻的书房位于一片精致而寂静的乌木小院中,他不喜太多人服侍,常是独自躲在书斋中写字作画。
蔡昭从浓密的冬松枝叶中跳下来,通过敞开的窗户远远看见周致臻聚精会神的伏案读书。她抿嘴一笑,轻手轻脚的小心上前,想着要吓他一大跳。
忽的眼风瞟过,她意外看见李文训穿过周致臻身后的槅扇,一步步走向周致臻背后。
蔡昭心中警铃大作,提气在雕花木栏上重重一蹬,犹如离弦之箭般疾速向书房扑去,脚下接连越过数道栏杆,嘴里同时大喊:“周伯父当心背后!”
与此同时,她瞥见戚云柯从另一边推门进入书房,当下大喜过望,扒着书房外栏的窗棂大喊:“师父,快去救周伯父,李文训不是好人!”
她喊这两句话的当口,李文训已经高高跃起,双掌作势凌空拍出。
周致臻似乎察觉背后有动静,当即起身回转御敌。
而戚云柯仿佛也听到了蔡昭的呼喊,向前一个长步大飞跃,冲着李文训扑杀过去。
蔡昭连翻带爬的跳进书房,心里想着戚周二人合力必能胜过李文训。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身影在空中飞跃,只听砰的一声,周致臻与李文训四掌相对,两人势均力敌,双双闷哼一声弹开。
就在这时,戚云柯腾跃赶到,蔡昭微笑着看他飞扑向李文训……
然后,她的笑容凝固了。
戚云柯重重一掌击打在周致臻背后,周致臻顿时狂喷鲜血,颓然倒地。戚云柯上前一步,单足踏在周致臻胸前,将他踩在地上。
周致臻口中不断喷出血沫,眼中透着不敢置信:“你,你为何……”
蔡昭宛如化身冰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全身上下仿佛置身冰窟,透骨刺心的冷,冷到麻木。她无力的靠着窗棂,十根手指紧紧抠入木框,木刺扎进手指,这丝疼痛将她唤醒。
“师父你在干什么?”她傻傻的。
“师父你们在干什么?!!”她厉声尖叫,泪水瞬间奔涌。
戚云柯恍如未闻,右手虚空一抓,悬挂在墙上的佩剑出鞘飞来。
他持剑指着脚下的周致臻,“就为了你待平殊不好。”
“当初你若好好待平殊,平殊根本不会离开佩琼山庄。都是你不好,你伤了平殊的心,她才会被慕正扬蛊惑。”
他的眼神出奇冷静,仿佛在说一件十分理所当然的事,“你和平殊自幼定亲,她已经走了五年,你也该下去陪她了。”
眼见戚云柯高高挥起长剑,蔡昭尖叫一声扑过去阻止,李文训侧身过来拦截,两人在空中结结实实的对了一掌。
李文训噔噔蹬连退三步,蔡昭胸口气血翻涌,后背重重撞在墙上,跌落在地上,嘴角沁出一丝血痕。
戚云柯责怪的看了李文训一眼,“对小孩子出手这么重做什么。”
李文训一面调息道:“她是蔡平殊养大的,我若不出全力,这会儿败的就是我了。”
“这倒是。”戚云柯骄傲的微笑,同时轻描淡写的挥下长剑。
血花飞溅,周致臻被一剑封喉,当场气绝。
“周伯父!周伯父!”蔡昭捂着胸口跪倒,不敢置信望着眼前的场景。
她此刻声噎气堵,头晕眼花,仿佛无数只黑色乌鸦扑扇着凶猛的翅膀向她袭来,尖利的喙部啄的她浑身疼痛,血肉淋漓。
戚云柯丢开长剑,缓缓向蔡昭走来:“昭昭回来了就好,你三师兄和五师兄呢,他们是不是在后头慢慢走?”
周致臻横尸当地,死不瞑目,淌了满地的血犹冒着热气,他竟能一脸温和慈祥,蔡昭惊恐的连连后退,仿佛不认识这个从小疼爱她的长辈。
戚云柯道:“昭昭乖,你先回青阙宗休养,等师父把事情都办完了,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蔡昭艰难的发出声音:“常家十几口,还有聂喆,孙若水,都是您杀的?”
戚云柯点头。
“吕逢春,宋秀之,都是您指使的?”
“可以这么说。”
蔡昭目光移向李文训,“王元敬呢,是你杀的?”
“不错。”李文训供认不讳,轻蔑道,“这等卑劣小人,早该碎尸万段了。”
蔡昭惶惑:“可是你和师父都未曾参与六派攻入幽冥篁道那次战役呀?”
“是我四师兄看见王元敬往八爪天狱的方向去了。”李文训道,“四师兄回来后跟我提过一嘴,起初我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掌门得知武元英当时正被囚禁在八爪天狱,我们立刻猜到了王元敬见死不救的勾当。”
戚云柯道:“他们都是该死的人,昭昭不必难过。”
“那我爹爹呢?他也该死么?”蔡昭哭道,“悬空庵中那群黑衣人也是你们派去的吧!他们把我爹爹打伤了,还想杀人灭口!”
“昭昭弄错了,他们只想杀悬空庵的人罢了。”戚云柯道,“打伤你们是为了保护你们,教你们别出来碍手碍脚。如今小春,小枫,还有静远师太,安安分分的待在落英谷,不是很好么。”
蔡昭回忆起来,那夜的黑衣人发话‘格杀’时,的确是冲着静远师太喊的。若不是她祭出‘暴雨雷霆’,那群黑衣人也没被激出杀性。
“可是为什么呀?”她心乱如麻,“你们究竟为何要这么做?杀了这么多人!”
戚云柯像哄她幼时一般:“昭昭乖乖的,师父要做一件大事,总之师父不会害你的,你要听话。”
李文训不耐烦了,“先把她捉起来,回头你再慢慢教导。”
戚云柯点头。
两人正要动手,忽闻窗外一声洪钟般的佛号。
“阿弥陀佛!”熟悉的苍老声音由远及近,须眉皆白的老僧垂目而站,满面怫然,“两位施主行事,佛祖亦不能容!”
“动手!”
随着李文训一声低喝,与戚云柯飞跃而上,一前一后夹击法空大师。
“大师小心!”蔡昭手按腰间刀扣,飞跃过去加入战局——法空大师虽然修为深厚,但毕竟年老体弱,戚云柯与李文训却都在壮年。
谁知法空大师昂然应敌,左臂在空中划了个半圆,砰的击退李文训,右臂袖中微缩,旋即猛然出拳,正是长春寺绝技‘怒目金刚拳’中的一式。
戚云柯面沉如水,居然也单掌应对。
一拳一掌重重对击,戚云柯原地不动,法空大师却被生生击飞,如断线风筝般从半空落下,扑到一半的蔡昭刚好接住了他。
适才戚云柯拍出那一掌时直如巨浪扑面而来,周遭尘土飞扬,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地上的火炉椅凳,俱被激飞起来,仿佛都被卷入一股惊人的气流中。
法空大师断断续续的喘气,口鼻不断涌出鲜血,“你,你这不是青阙宗的功夫!根本不是名门正派的功夫!你偷练了什么邪功!”
戚云柯冷然不语。
蔡昭心中明白,“师父,你已经开始练《紫微心经》了?”想到这门邪恶功夫最后一关的修炼方式,她更加惊惧了。
法空大师愕然:“《紫微心经》?你竟然练了聂恒城的邪功!当年聂恒城残害了多少无辜,你们居然还敢效仿,这是欺师灭祖啊!”
“老和尚少来这套。”李文训扯动嘴角,尖刻一笑,“当初在我师伯与师父的灵堂中,邓方为大师兄质疑二老之死时怎么不见你声张正义,倒是往生咒念的很起劲。”
“除了蔡平殊,天下英豪竟无人替我师父和师伯道一句不平。”他恨声道,“老和尚当时没说话,如今也不必说话了!”
法空大师艰难辩驳:“当时魔教势大,名门正派更需同心协力。你们毫无证据,如何能随便质疑天下首宗宗主!”
“要什么证据!”李文训怒吼,“尹岱和苍寰子两人对战瑶光长老,两死一伤;青阙三□□同对战开阳长老,开阳长老好好的,反而是我师父与师伯死了——这是什么道理!”
法空大师痛苦的闭上眼睛,知道再说无益。
蔡昭却在心中想,面对开阳长老这等顶尖高手,生擒本来就比诛杀更难。但想到生擒开阳长老必然也是尹岱的主意,她便不语了。
戚云柯朝蔡昭走去,“昭昭过来。”
蔡昭瑟缩的往后退去,心中一个劲的对自己说‘必须逃出去’!
法空大师忽然腾空暴起,将蔡昭一把丢出窗户,大喝一声:“快走!”
随后他以身挡在窗前,双掌分别击向戚李二人。
蔡昭使出全身力气向前奔去,远远回头时只见法空大师已萎顿在地,满身是血。
她再也不敢回头,满脸是泪,满头冷汗,身上沾着斑斑血迹,宛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
夜黑星暗,她于旷野中亡命奔逃。
后面是荷弓佩剑的众多追兵,密密麻麻的火把犹如整片整片毒虫的猩红眼珠。
江南潮湿,经过深夜露珠的浸润,土壤柔软近乎泥泞,蔡昭在绵密如织的灌木藤蔓周围躲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谁知这时天边传来熟悉的清啸,两头金光闪耀的巨鹏冒着蒙蒙细雨逐渐飞近,一面低空盘旋一面不断鸣叫,仿佛在呼唤什么人。
追命们纷纷张弓搭箭,意欲将这两头罕见的巨禽射伤射死,好在两只巨鹏之前吃过宋家弓箭手的苦头,始终维持在不远不近的高度,一见有箭矢飞近立刻腾空飞高,一时间追兵倒也奈何不了它们。
蔡昭远远看着它们,满心是逃出生天的渴望,但几次咬住小金哨又松开了唇齿。
她知道这两只金翅巨鹏看着威武高傲,实则年岁还幼,还胆小怕疼,并无什么自卫能力。一旦她吹哨召唤,它循着声音飞低落地,瞬时便成了个活靶子。
蔡昭犹豫再三,最后咬牙扯下一根发带将小金哨穿起,随后悄无声息的闪身到一名落单的追兵身后,将之点晕。
拿走强弓与羽箭后,她侧身躲在一株灌木丛后,张弓搭箭瞄准巨鹏。她虽箭术平平,但修为远胜这些追兵,一箭既出,便有流星惊雷之势。
其中一头巨鹏的脖颈处似乎中了一箭,它立刻扑扇翅膀惊叫起来。
两头巨鹏知道自己受到了攻击,当即巨翅在空中一划,就此结伴飞远,再不敢逗留。
“人在这里,大家快来啊!”
一名追兵发现了被点晕在地的同伙,顿时知道了蔡昭的藏身范围。
蔡昭立刻丢下弓箭,跌跌撞撞的冲入布满荆棘的灌木丛中,尖利的刺条划破衣裳与皮肉,她顾不得脸上脖子上的血珠与刺痛,慌不择路的满地乱钻。
既惊又慌之际,她一脚踩空,咕噜噜滚入一个满是泥浆的坑洞。
透过头顶上交错的藤蔓,蔡昭看到到处是火蛇般的火把行列,她知道搜捕愈紧了。
泥坑肮脏腥臭,她置身其中,一动不敢动。
敬爱的师父残忍冷漠的样子,李文训阴冷怨毒的样子,周致臻睁眼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法空大师满身是血的瘫软在窗边的样子,父亲受伤昏迷面如金纸的样子,母亲急的直哭,束手无策的样子,还有静远师太倔强守卫落英谷的样子……
一幕幕闪过脑海,她仿佛身处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中。
她又饿又疲,寒意侵骨,温暖的橘色灯火却远的似乎永远触不到。
“小昭儿,总有一日你会发现,山会塌,海会枯,天会倾,地会裂。到了那个时候,你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蔡昭倏然睁开双眼。
她冷静的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没入泥泞中更深些,同时气沉丹田,有条不紊的宁神调息,等待追兵无果离去。
外面天已大亮,慕清晏却还在洞窟中。
他懒散的靠壁坐在枯骨对面,轻轻提动手中的碎甲,两半护心镜发出哐当撞击之声。
罗家的玄铁护心镜名不虚传,比朝阳殿前的玄铁巨锣更为坚硬柔韧,当年瑶光长老的毒蟒钻心掌只在上头留了个凹痕,并未伤及里头的血肉,武元英是被瑶光长老的内力震晕的。
然而,这样的护心镜却被一刀从上至下斜劈成两半,连同镜后的血肉骨骼一道劈斩断开,这般狠辣决绝大开大合的招式,下刀之人必定性情刚烈,悍勇无畏,且挥刀之时满心都是愤怒决绝,是以全力以赴。
成伯轻轻走近:“公子,你已经撑了两日,该去歇息了。”
慕清晏仿若未闻,继续轻晃着护心镜:“你说,这人该有多恨慕正扬,下刀这样狠,不留半分余地。”——曾经相约白首的爱侣,一朝反目,竟能这样狠心。
成伯低声道:“大公子说,二公子害死了很多无辜之人,死的并不冤。公子,您先去歇息吧,回头还要接着找昭昭姑娘呢……”
慕清晏怔了下,随即自嘲一笑:“她恨的我要死,找回来做什么。”
他起身时随口道,“成伯,之前你不是惦记着给慕正扬收尸么,如今他的尸骨找到了,你找副棺材给他罢。”
成伯望着枯骨,轻叹道,“虽然大公子早就说过二公子已然去了,可老奴想着,只要没见到尸首,兴许有个万一呢。没想到他真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唉,二公子这一生,也是苦的很。”
慕清晏驻足,“是蔡平殊告诉父亲慕正扬已经死了么?”
成伯答道,“是,就是那夜,常大侠带着一位老是轻轻咳嗽的姑娘来不思斋拜访大公子。当时,老奴还不知道她就是鼎鼎大名的蔡平殊女侠。”
“……成伯。”慕清晏迟疑的回身,“父亲,是不是爱慕蔡平殊。”
——这是他少年起就隐约怀有的疑惑,想想也是有趣,性情截然相反的双生子,很有可能喜欢同一个女子。
成伯脸上神情复杂,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老奴当时也问过。老奴看大公子一直坐在窗前,望着那姑娘离去的方向,就问‘大公子您是不是对那位姑娘有意呀’。”
慕清晏好奇:“父亲怎么说的?”
成伯答道:“大公子说,他其实更觉得心中难过。”
“老奴又问,‘你是在难过你们之前无缘相逢,彼此错过了么’?”
“大公子说不是的。他只是难过,在那姑娘最艰难之时,他没能够帮她一把。”
“大公子说,只有自己有一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那姑娘独个儿被逼上绝路,竟然施展天魔解体大法,最后全身经脉尽断,成了废人。”
“大公子说那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本该一辈子痛快淋漓,欢欢喜喜。唉,可惜了……”成伯絮絮叨叨的叹息离去。
慕清晏怔在了当地,如遭雷击。
回到不思斋,他沐浴更衣后躺在窗下的躺椅中出神,反反复复体味父亲当时的心意——“…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就该一生欢喜…一生欢喜。”
“难道只要她一生欢喜,有没有我都无妨么?”
半昏半沉间,天色再次黯淡,连十三忽然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喘气道:“公子快来,大金二金回来了!”
慕清晏立刻清醒,当即披衣出门,只见两头巨大的金毛巨禽落在庭院中,委委屈屈呜呜咽咽的挨蹭着成伯。
“公子快来看!”连十三不顾大金的愤怒反抗,强行将它的脑袋掰过来,露出它脖子上金项圈——这是让人骑在巨鹏背上时稳定身形用的,譬如骏马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