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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闭了闭眼睛,调节好心情,对来人正色抱拳:“适才是我对少君无礼了。无论如何,少君对我助益良多,我不该对少君发脾气。”

  慕清晏听出女孩口气中的疏远,眸光微黯:“适才是我措辞不当,昭昭别生气。在我心中,昭昭很是了不起的。”

  蔡昭摇摇头:“其实你伤愈之后,早就能走了。这些日子你陪我冒了许多险,我十分感激。不过,已经足够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擦过慕清晏径直而走,打算带上千雪深立刻出发。

  没走几步,她忽背后一阵猛烈罡风吹拂,伴随着鸟鸣清唳之声而来。

  她倏然转身,只见慕清晏静静站在原处,目光沉静,他背后的屋顶上刚刚落下两头巨大的金翎大鹏。一只白羽,一只灰羽,头眼峥嵘,气势高傲,每只都足有两人多高,雄浑有力的双翼带着凌厉的风势展开,更有三四丈宽。

  这样美妙神奇的生物,蔡昭只在姑姑述说的往事中听说过。

  蔡昭傻傻的仰着脖子。

  慕清晏缓缓道:“哪怕不吃不喝,快马加鞭,你赶到大雪山也要将近十日。坐上我的金翎巨鹏,两三日可到。”

  “但是,它们只听你的话,对么?”蔡昭抿抿嘴。

  谁知慕清晏摇摇头:“我伤好后不久,就偷拿了一件你的衣裳给成伯。它们已经认得你的气息了,待会儿我亲自领你过去,它们就会听你的话了。”

  蔡昭垂下脑袋,沉默了许久,才闷闷道:“借给我一只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少了些,只是过渡哈。

第45章

  蔡昭娇小, 千雪深瘦削,两人的确共骑一头金翎巨鹏就够了。

  愈往北方天气愈寒冷,好在巨鹏筋骨强健,展翅时飞沙走石, 踏云翱翔, 至第三日落日前, 蔡昭与千雪深抵达大雪山下的小镇。

  极北之地,昼短夜长, 举目望去,天如灰云似铅, 一片萧索荒芜。

  在满眼蒙蒙灰白中有几个小小的黑点在移动,走近了才发觉是沉默而行动缓慢的人。

  雪山镇人口不多,镇中心有且仅有一间客栈,名字就叫‘雪山客栈’。

  因风大天冷,客栈门口挂着两片厚重的羊毛毡帘, 上头凝着成片的污渍油腻, 早已看不出之前的颜色。掀开羊毛毡帘, 扑面便是一股混着酒气烟熏以及许久不洗澡体臭的气息,蔡昭当时就眉头一皱, 强忍不适才踏了进去。

  纤秀美貌的少女与眉清目秀的瘦削青年出现在门口, 吵杂的大堂静了一刻, 随后又响起嗡嗡议论。

  店小二殷切的上前,将蔡千二人迎到一张中间的空桌边。

  蔡昭摇摇头, 径直走向靠墙的偏僻空桌旁。

  站在柜后的掌柜看她所选的座位,眼神微微一凝。

  蔡昭坐下, 迅速的将大堂中的情形看了一遍——

  一名额头微微前倾的掌柜, 五名绕着大堂传菜送酒的伙计, 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黄脸妇人在角落中低头擦拭酒坛。

  大堂中央烧着一个大火炉,火上吊着个铁制大茶壶,大堂中摆放了十来张饭桌,有七八张坐了客人。其中三张也靠墙而坐的明显是江湖中人,剩下嬉笑喝酒的看着似是当地闲汉。

  店小二托了两个粗瓷大茶碗,从铁制大茶壶中倒些热水出来,摆放到蔡昭和千雪深面前。

  蔡昭看着那碗沿上的糟污指印,眉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千雪深又冷又饿,张口就要了酒肉和馒头——如今的蔡昭已经知道,不是所有的客栈都有冷热八碟荤素十盆的,荒芜之地的客栈能有口干净的热汤饭吃就是万幸了。

  两名做派淫邪的闲汉盯了这边许久,终于晃晃悠悠的趟了过来,不请自坐。

  其中一人神情阴沉,凶巴巴的瞪着眼睛,另一人眼神浑浊,一只手在敞开的胸膛上搓啊搓,充满暗示意味的看着蔡昭:“这位小姑娘打哪儿来啊?这里世道不太平,要不要咱们兄弟给小姑娘探探道啊?”

  千雪深满脸嫌弃:“不用,你们走开!”

  “哟呵,这小子脾气挺冲啊!”敞胸膛的闲汉叫起来,“这兔儿爷模样的东西是看不起咱们兄弟啊!咱们要带这小姑娘去玩玩,你识相的就给我滚开!”

  蔡昭没理,转头问千雪深:“这种情形我该做什么。”出门在外,应该请教有经验之人。

  千雪深气了个半死:“这种三不管地界咱们决不能示弱,你露一手镇住他们吧!”

  “行。”蔡昭简短道。

  两人这一问一答,已叫大堂中人略吓一跳。

  正常情形下,青年与少女出行,应是少女依靠青年,结果听对话,仿佛是倒过来了。

  不等他们想明白,只听两声短促的惨叫,那两名闲汉已经砰的拍飞出去。

  眼神浑浊那人敞开的胸膛上被利刃划出两道鲜血淋漓的交叉伤痕,皮肉绽开,可见伤势之深;面色阴沉那人伤的更重,左手竟被齐腕切断,血流如注,人在地上不断翻滚,发出惨烈痛苦的嚎叫

  这一下变生肘腋,大堂中人俱是大惊。

  千雪深盯着那断腕之人的惨状,舌头都打结了,“我我,我……我只教你露一手,没教你剁下人家的手啊。”之前两日他们住的客栈也有地痞来寻衅,但女孩出手并没有这么重。

  蔡昭将一柄短刀缓缓放在桌上,正是适才插在眼神浑浊之人腰间的短刀,也不知顷刻之间她是如何拔刀,划伤,切腕,然后出掌将两人拍飞,一气呵成的。

  这绝不是寻常的江湖功夫,必是顶级门派中的高深武功。

  原先与那两闲汉坐同桌的三人见状,知道是撞上了厉害之人,不顾地上的两名同伴忙不迭要逃出客栈。

  蔡昭从桌上筷筒中随手抽了四五根筷子,翻掌飞射出去,噗噗几声后三人应声而倒。

  一人后颈插了支筷子,另两人背心各插两支筷子,三人呻吟着往外爬去。

  蔡昭端起面前的一碗热水给千雪深闻,“你知道这碗里头下了什么药么?”

  千雪深当然不知是什么药——不对,这碗水里下了药么?

  蔡昭自顾自回答:“是蒙汗药,不过很劣质,人醒了容易呕吐头痛。”然后她端起另一碗热水过去,“知道这碗里头又是什么药么?”

  千雪深迅速摇头。

  蔡昭:“春药。也很劣质,不过药性很烈,中药之人会变的跟牲口一样,药性退了后,腹脏会落下毛病。”

  千雪深哆嗦起来——蒙汗药与春药,不论他和蔡昭谁中了哪种药,结局都不会很美妙。

  适才给他们倒热水的店小二见蔡昭的目光缓缓移在自己身上,慌张的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下药……”

  蔡昭:“当然不是你。”她看向地上翻滚着嚎叫之人,“是这人。他们一个引我们说话,另一个伺机下药。”

  “你将这两碗水给他们灌下去。”蔡昭将两碗热水推到千雪深面前。

  千雪深一咬牙,端起两碗热水走过去。

  地上两人知道不妙,挣扎着想要爬走,千雪深再差劲也还是学过几年拳脚功夫的,当下一脚一个踩住那两人的脖子将热水灌了下去。

  蔡昭丢了块碎银子给店小二:“叫人将他们丢出去。”

  几名伙计被蔡昭下手之狠给吓的不轻,一听到她的吩咐,连掌柜都不及询问就慌张张的两人一组将那两闲汉抬了出去。

  至于这两人接下来会怎样,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人提及。

  至此,所有人都收起了适才对蔡千二人的轻视之意,低声议论。

  掌柜默不作声的转身,掀起通向后厨的帘子,高喊道:“给贵客上好酒,将刚烤好的鸡鸭端两只上来!”

  大堂中仅剩的最后一名店伙计这才惊醒,赶紧重新给蔡千二人端茶上水。

  这回的茶碗很干净。

  千雪深木木站在原处。

  他知道女孩这番行为的用意。

  雪山客栈与之前路过的几间客栈不同,不是吃顿饭歇一会儿问几句话就走的,而是要实实在在住店过夜的地方,甚至可能不止住一两日。

  女孩若不一开始就镇住所有人,后患必然不断。

  蔡昭并不在意周遭目光,从包袱中掏出一卷手札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看——

  与她想象的不同,头顶上的雪山犹如云宫冰封般遥不可及,底下的雪山镇却并不比之前路过的北地村镇更寒冷,甚至周遭的土地还能稍稍长些农作物。

  然而这只是山脚下的情形。

  大雪山大致可以分成上中下三段,气候差异极大。

  山脚地带虽然沟深林密,但是风雪还算寻常,甚至还有不少珍奇的野兽和成色上等的药材,猎户与采药人便拿兽皮与药材去南面的村镇换取日常所需的食盐布匹等物。

  因为此处地势极高,山脚地带已比寻常山脉的山腰还要高。山间寒冷异常,野兽的皮毛尤其丰厚,还有此处特产的雪参,比寻常深山出来的老参更受客商喜爱。

  然而这些狩猎与采药活动仅限于山脚地带,一旦上了山腰地带,便是凶险四伏,下山者不足半。至于山顶地带,据说上去的人,至今还不见有下来过。

  这些都是她沿途向店小二或当地居民打听来的,反复验证后的信息,应当不会有假。

  “又是一座插天峰么。”蔡昭轻轻合上手札。

  可是与插天峰的死样寂静不同,采药人与猎户在山中采猎时,偶尔能听见可怖的兽吼,它们夹杂在疯狂嘶叫的风雪声,从遥远的山顶传下来。

  这种地方,也不能让金翎巨鹏冒险上去了。

  千雪深见女孩皱眉思虑的模样,也不禁思绪游走。

  他原本看蔡昭弱质纤纤,娇憨天真,便当她来大雪山不过是一时冲动,等遇上了艰险自会知难而退。谁知她真办起事来却颇是沉稳有度。

  厚实的冬衣,毛皮靴子和手笼罩面,防手脸皴裂的油膏,暖身用的陈酒,存放温酒罐的小暖巢,甚至将两人捆绑在巨鹏上的长长衣带——巨细靡遗,一样不落。

  一些细碎但很有用的东西连千雪深都没想到,少女居然都细细列在随身札记中。

  他们在金翎巨鹏上每待半日,就落地采买食水,同时向当地人打听极北之地的大雪山,问清楚需要过几条河几重山后便再度乘上巨鹏,在空中每见到一条河一座山便小心描绘下来,等下回落地时再继续打听,如此便不容易弄错方位。

  少女甚至还很周到的给自己和千雪深各起了一个假名——“青阙宗上的事没怎么快传扬开来,尤其是北地边陲,消息闭塞。此行你我以假名示人,不会有人识破。”

  她自己叫风小晗,取了母亲和弟弟名中的各一字,千雪深就姓万……

  千雪深不满:“虽说千万两字总在一处,可千姓何等清气,万姓就一股暴发户味儿。”

  蔡昭:“千面门也姓千,如今死的只剩你这么个渣渣了,我看千姓不是清气而是晦气吧。”

  千雪深无话可说。

  有好几次,千雪深见蔡昭累的都快在巨鹏背上歪过去了,便提议让她歇歇,自己可以替她看着飞行方向。

  蔡昭:“你以为我何为非要和你共乘,难不成是怕你累着冻着?千公子醒醒吧,我是怕你跑了。若不是慕少君借了我一头巨鹏,我本想打断你一条腿再丢上马鞍的。你来看着前行方向,万一你将我带去别处该怎办?少废话,老实呆着。”

  千雪深不屈不挠:“你爹不见了又不是我害的,其实我也是被害之人!你武功高强可我不是啊,大雪山危机四伏,你自己一个人行动更利索,带着我只是累赘啊。”

  “带着你我自有用处。”蔡昭淡淡道,“等我拿到了雪鳞龙兽的涎液,你就立刻变几个人给我验证。若是龙兽涎液果真能破解易身大法,我就放了你,否则……”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千雪深轻叹口气,无奈的缩坐到蔡昭身旁。

  这时,店小二端着香气四溢的烤鸡烤鸭上来,掌柜亲自捧了一个精致的小酒坛过来,殷勤的为蔡千二人倒酒摆碗,“两位客官怎么称呼啊?”

  蔡昭笑容可掬:“我叫风小晗,这位是我未过门的…呃不,是我定下亲事的未来夫婿…”

  千雪深茫然的抬头看房梁,思绪再度回溯——

  “为何我们要假扮未婚夫妻啊,为何不假称兄妹?再不然说我是你的随从好了。”想起临行前慕清晏那森然的目光,千雪深背脊都凉了。

  蔡昭:“我要就近看着你,所以夜里也要住一屋,还是假扮未婚夫妻好,或者可以直接扮夫妻,住一屋就能更加名正言顺了。”

  “……假扮未婚夫妻挺好。”

  掌柜愈发客气,“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啊?”

  蔡昭抢在千雪深开口之前道:“他叫万大强。”

  掌柜一脸久仰:“原来是万公子啊。今日结识贤伉俪,在下三生有幸啊。”

  千雪深无力的趴在桌旁——

  “为什么叫万大强,这也太难听了!”

  “也可以叫万二傻,你自己挑吧。”

  “……那还是万大强吧。”

  掌柜给蔡昭与千雪深倒好酒,轻声叹息:“适才两位也看见了,咱们这地方不太平。因为地处极北之地,偏僻荒芜,江湖上那些没了容身之地的奸贼,杀人越货的恶徒,还有许多说不清来历的人都爱往这儿躲。”

  “适才两位刚进门时,我还当又是哪里来的少爷小姐,不知轻重来观赏大雪山奇景,如今才知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两位既然有底气,我也就放心了。对了,在下絮叨了半日,还不知贤伉俪来我们雪山镇有何贵干呢?”

  蔡昭:“我们是来观赏大雪山奇景的。”

  掌柜:……

  掌柜强笑:“凭姑娘的身手,自是什么景色都能看。可大雪山毕竟凶险,姑娘这样金玉一般的尊贵人物,何必来吃这个苦呢。”

  蔡昭一本正经:“我姑姑说,嫁人是大事,决不能稀里糊涂的,等嫁了以后才发觉不合适就晚了。要知道与未来夫婿合不合适,最好的办法就是一道出行。只要一道赶过路,一道搭过船,一道风餐露宿,一道艰难险阻……两人合不合适就一清二楚了。”

  掌柜看向一旁的千雪深。

  瘦弱的青年垂头丧气,神情茫然,犹如一只被雨水打湿的可怜鹌鹑。

  ——这样的成色,还需要大雪山这么高深的试炼?

  “掌柜觉得我姑姑这个主意好不好?”蔡昭问。

  掌柜木然:“我此生从未听过这么好的主意。”

  蔡昭微笑:“若是姻缘顺遂,等我们将来成亲……”

  正在这时,忽闻啪嗒一声,羊毛毡帘再度被掀开,夹碎冰粒的寒风打着卷的冲进客栈。

  帘子落下,寒气旋即切断。

  众人抬眼去看,只见门口站了一位轻裘缓带的高挑青年,神情疏冷倦怠,眉目却俊美之极,犹如雪顶遥光般姝丽难言。

  他淡淡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第46章

  蔡昭一听这声音就放下了碗筷, 板起一张脸,头都不想转。

  千雪深想到这两日刚定下的‘亲事’,脸色开始发白。

  满大堂的人都被镇住了。

  长途跋涉之人难有衣着齐整的,不是形容疲倦就是神情落拓, 便如蔡千二人这样乘巨鹏而至的, 都不免被吹的东倒西歪头发蓬乱。

  然而这位俊美青年却仿佛刚从清雅的水榭书斋中走出来, 精致整洁的不像话。

  店小二照例满脸笑容的迎上去:“客官请进请进!客官是用饭还是住……”

  “我住店,把我外头的行李箱子搬进来把。”慕清晏绕过店小二, 径直朝蔡昭走去。

  掌柜的直起身子,装笑道:“贵客驾临, 在下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慕清晏当作没听见,自行坐到蔡昭身旁,“昭昭,这两日路上可辛苦?”

  蔡昭见掌柜移来疑惑的眼神, 忙笑:“昭昭是我的乳名, 大名的确是风小晗。”

  掌柜强笑:“说的是, 世上之人谁没有乳名……”

  话还没说完,客栈门外传来一声极为恐惧的惊呼!

  一名伙计跌跌撞撞冲来, 颤声道:“钱四他们几个都…都死了…脖, 脖子都被踩断了!”

  掌柜大惊, 连忙冲出门外去。

  蔡昭奇怪:“有人死在客栈门口了么。还有,钱四他们是谁?”

  慕清晏:“不知道。不过他们背上插了几支筷子, 瞧着挺有趣的。”

  蔡昭一想,反应过来:“呃?”

  千雪深抖着身子看慕清晏:“你, 你杀了他们?”

  慕清晏俊目乜他一眼, 没有说话。

  掌柜与大堂中几名客人一齐奔至门外, 只见适才被蔡昭用筷子射中的三人或仰或趴躺在地上,每人的脖子都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显是颈骨彻底断裂,脖颈皮肤上还有沾着雪水的浅浅脚印。

  这时另一名伙计也尖叫起来,掌柜等人赶紧冲到客栈拐角处,适才被蔡昭划破胸膛以及切断手腕的那两人也死了,同样是瘫在地上,颈骨被人踩断。

  掌柜魂不守舍的回来了。

  他抬头看慕清晏,“是你……你杀了他们?”

  慕清晏欠了欠身子:“着实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踩死了他们。”

  掌柜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人说的好像是踩死了几只蚂蚁。

  慕清晏歉意的微笑:“看来掌柜的要另找‘探镖’了。”

  掌柜身上一震,强笑:“呵呵呵,客官先用饭,小的再叫厨下多上几个菜。”说着,便闪身出了大堂。

  “你怎么可以随便杀人!”蔡昭瞪眼拍桌。

  慕清晏轻飘飘道:“你还随便插人筷子呢。”

  “出没出人命,能一样么?”

  “那个胸前被划伤的,只要伤口再深半寸,心肝就被你挖出来了。”慕清晏戏谑,“你可别说是有意为之,力度没控制好吧。”

  蔡昭讪讪的:“我适才从他怀中拔刀,发现他的短刀上有没擦干净的人血。我想他是沾过人命的,下手就重了些。”

  “他们五人都沾过人命。”慕清晏轻笑,“知道什么是‘探镖’么。江湖中人遇到不明深浅的地方,通常会扔几枚飞镖出去探探路。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在这间客栈不见的客商不是一拨两拨了。”

  蔡昭惊愕:“这里是黑店?!”

  慕清晏:“半黑半白吧。若是来客手辣——像昭昭你这样的,客栈就会好好做生意,叫你宾至如归;若是来客既非江湖中人,又无依仗,呵呵……那就不好说了。”

  蔡昭眯眼:“你怎么这么清楚?”

  “你一路上只顾着打听大雪山的地貌气候了吧。”慕清晏掏出手绢擦擦筷子,“我就问了问当地的风土人情。这间客栈是十几年前建成的,之前来这雪山镇收皮毛药材的都是散客,自从有了这间客栈,所有皮毛药材生意都得从这儿过。”

  蔡昭撇撇嘴,“原来是个地头蛇。”

  这时两名店伙计将慕清晏的行李箱扛了进来。

  这口沉重的箱子足有半人高,明亮贵重的漆木上嵌了精致的螺钿珠贝,光是这口箱子就价值不菲,原本应该引人注目的,谁知大堂中仅剩的几名客人甚至不敢往箱子上瞟上一眼。

  若说适才蔡昭露的一手让他们心存警惕,不敢轻视;慕清晏的狠辣手段直接让他们忐忑不安惊惧不已。

  蔡昭颇为伤感:“唉,行走在外怎么这么难呢?为什么天底下有这么多坏人呢。害的我们这样的好人都不能安安心心的出门了。”

  “谁说不是。”慕清晏戳下一只鸡腿放到蔡昭碗里,“我早说了外头人心险恶,一个不小心就会叫人暗算了去。”

  众伙计&客人:……

  慕清晏笑吟吟的回头环顾一眼,目光森冷阴戾。

  众伙计立刻鸟兽散,远远躲进堂侧走廊,几名客人也赶紧推碗收摊,溜回楼上的客房。

  没一会儿功夫,原本热闹纷乱的大堂安安静静,只剩蔡昭他们一桌了。

  “别顾左右而言他。”蔡昭转回头,“你来这里做什么?该说的话我早就说清楚了,我们不是一路人,还是分道扬镳的好。”

  慕清晏:“若我说,其实我也有事得上雪山呢?”

  “什么事啊。”千雪深好奇。

  慕清晏轻轻蹙眉,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捂在心口:“其实我的伤没有好全,正需要大雪山上一味药材来疗伤。”

  千雪深便是个男人,见他这般的动人模样也心跳慢了一下。

  而桌对面的女孩居然硬生生挺住了:“我才不信,你信口胡诌的吧——就算是真的,你上你的山,我上我的山,总之我不能与你同行。若是叫人发觉了,落英谷与魔教勾结的罪名就坐实了!”

  慕清晏坐直了身体,既不蹙眉也不捂心了。他道:“既然如此,你先还我钱吧。”

  千雪深不明所以:“什么钱?”

  蔡昭眼中闪过一抹心虚。

  慕清晏道:“且不算青竹居中吃的穿的,那是待客应有之道……不过,临行前小蔡女侠怀中那一大包银子,该怎么算呢?”

  千雪深睁大了眼睛,扭头看女孩,“你出门时就没想过带钱么?”

  蔡昭耸耸肩:“我是一路打出来的,银子沉甸甸的带在身上不方便。本来揣了四张银票的,谁知打斗时丢了两张,被血浸湿了一张,还有一张恰好在花印处扯破了。”

  千雪深难以置信:“是以这几日我们的路费都是慕少君出的!”

  蔡昭无辜脸:“话本子上说,江湖中人都有通财之义的。”

  “闯荡江湖能靠话本子么?!”千雪深头发都要炸了——之前以为她思虑沉稳行事有度都是他眼瞎!。

  “小蔡女侠怎么说吧。”慕清晏态度闲散。

  蔡昭:“不怎么说。若你没有借我钱,想来我就要去‘劫富济贫’了。银子是肯定能到手的,不过也肯定要耽误几日,这里我先谢过慕少君仗义疏财之举了。不过正邪不两立,北宸门下终究不能与魔教少君来往。”

  慕清晏渐渐淡去笑意:“你吃我的花我的用我的,还乘了我的金翎巨鹏,末了一句轻飘飘的谢过就算了么。你出去打听打听,便是同教之人哪个有胆子来借我的巨鹏?我生平最不爱被人赖账,谁若仗着皮厚想赖账,我包管叫他下辈子都披不上人皮!”

  这话难听了,千雪深有些坐不住。

  蔡昭强忍痛骂回去的念头,定定咬住了立场:“不论你怎么说,总之我不会答应和你一道的。”

  慕清晏轻哂一声,垂首轻叹:“有件事,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但怕说出你会不高兴,是以我一直苦苦忍耐。”

  蔡昭梗着脖子:“想说什么就说罢,反正我不会改变心意的。”

  “其实,”慕清晏看向女孩,“我的修为比你高。”

  千雪深张大了嘴巴。

  “你,你说什么。”蔡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修为,在你之上。”慕清晏清眸如画,“我是一定要上这大雪山的,也是一定要与你同行的。小蔡女侠若是死活不肯,不妨咱们放开手过几招。”

  ……

  掌柜与四名伙计躲在门帘后偷看大堂中仅剩的一桌客人。

  “他们三个究竟在说什么啊?我什么都听不清啊。”

  “隔这么远谁能听清啊!噢,好像在争执,哟哟吵起来了……”

  “你说这位煞星公子与风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兄妹?”

  “可两人长的一点都不像啊。”

  “青梅竹马未婚夫妻?”

  “你昏头了吧,那个姓万的才是风姑娘的未婚夫!”

  “说实话,姓万的与风姑娘一点都不般配!”

  “这倒是真话。”

  “我知道了!”一名伙计用力锤掌,“风姑娘是这新来公子的未婚妻子,但是移情别恋,跟这姓万的跑了!”

  此言一出,另三名伙计群起攻击,纷纷觉得他是脑袋塞马桶了,为了万大强那样的怂包不要新来那位煞星公子,除非风小晗姑娘是个瞎子!

  “够了!”掌柜阴沉着脸,“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一前一后来了这对雌雄双煞。此刻开始,你们都给我好好伺候着,不许动半分歪心思。若是耽误了大事,咱们都活不了!”

  ……

  掌柜亲自将蔡昭三人领上二楼的客房,恭恭敬敬,不敢多问一句多行一步,亦不敢在客房中动任何手脚。

  比恶人更致命的是没底线的人,他是恶人不假,可新来的公子却是没底线的人。

  钱四他们五个只有两人是手上有人命的,那位俊美的公子踩死他们犹如踩死微不足道的虫蚁,事后更是毫不在意的随口描补,说的跟真的似的。

  这种人,他惹不起。

  看掌柜离去,趁慕清晏正在隔壁挑剔屋子,千雪深连忙跟到蔡昭身旁:“喂喂,你真的打不过那家伙么?”

  蔡昭扁扁嘴,坐到桌旁:“此人修为究竟如何,我尚不得知,须得打过才清楚。不过,就算我打赢了他,恐怕也得元气大伤。赶了这么远的路,我连雪麟龙兽的毛都没见着一根,就跟人打个半死——罢罢罢,还是暂且与这位魔教少君为伍罢。”

  千雪深凑近了:“小蔡女侠啊,之前人家好声好气的恳求你理都不理,后来人家亮出拳头你立刻就罢罢罢了,你觉不觉得自己有些欺软怕硬么?”

  谁知蔡昭理所当然道:“我是欺软怕硬啊,这世上有几人不是欺软怕硬呢,比如你千公子,难道是受仁义道德侠义之心的感召才来这冰天雪地的么。”

  ——当然不是,千兄台是因为被这对男女煞星揪住了脖子不得不听命。

  “行行,你就损我来出气吧。”千雪深咂吧咂吧嘴,“不过我劝你还是多当心当心隔壁那位慕少君,我看他……”

  “昭昭,昭昭你在哪儿,快过来。”隔壁传来慕清晏的呼声,声音清亮柔和,亲切动人,与适才冷言冷语刻薄寡淡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千雪深叹口气,接下刚才的话,“我看慕少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你最好多留个心眼。”虽说他与女孩互怼了好几日,可他心里清楚,整间客栈中恐怕只有女孩是好人。

  蔡昭也叹:“你以为我是第一天才知道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么。”

  姑姑初初踏入江湖,遇到的是石家兄弟那样的慷慨豪杰,或戚云柯那样的在渊潜龙,她初出落英谷,迎面撞上的却是慕清晏这样的半疯子。

  唉,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人抬足去了隔壁。

  片刻之间,穷荒之地的土屋已被布置一新,隔出了独立的净房,里头抬进两大桶热水,烧着银丝细炭的暖炉安置在屋中心,桌上居然还摆了个雅致的粉瓷美人斛,里头插了数支鲜嫩幽香的绿蕊黄梅。

  打发走了所有伙计,慕清晏眉目含笑的向蔡昭招手:“昭昭快过来坐,这屋你住,隔壁给千兄台住。”

  千雪深想到隔壁屋的冰冷惨淡,忍不住在肚里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