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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戚云柯还在怒吼:“快追上去!”

  结果众人发现,除了蔡昭正在使用的这根铁索,其余六个铁链箱中的机括都被动了手脚,无法发射了。

  随着对岸传来一声沉沉的铁链撞击声,众人知道蔡昭到达对岸了。

  而铁链这边一头已自行断开机括,软软的垂了下去。需要等对岸的弟子通过那头的锁扣慢慢回收整条铁链,然后再运回来。

  短鹰钩鼻子傻了:“难道我都下不去了么?”

  “自然是能修好的,就算修不好,也有新的机括可以换上。”李文训看他的目光宛如看白痴。这点意外都防备不了,青阙宗早被困死了。

  短鹰钩鼻子精神大振:“要多久?”

  “修好要两个时辰,替换要一个半时辰,然后静置半个时辰方可使用。”

  短鹰钩鼻子:……

  马德,这有区别么。

  两个时辰之后,蔡昭早逃出青阙镇了,东南西北都可以走,何况她手里还有千公子,想变成啥不行,哪里还找得到他们!

  “为啥小蔡姑娘适才打斗之时,你们不派人先行断了七条铁索呢?那就一了百了了嘛。”庞雄信百思不得其解。

  李文训面无表情:“因为没人想到昭昭能一路杀出去。”都以为会把她堵在路上,连山崖的边都摸不到。

  庞雄信差点爆出大笑,但看整座青阙宗上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灰衣人愁云惨雾,宗门弟子满心惊疑——毕竟连自家宗主是真是假都弄不清楚,那的确是蛮惨的。

  庞雄信忽觉广天门挺不错的,至少他出门前宋时俊一定是真的,因为践行酒是在翠红楼上喝的,自家门主左手老鸨右手花魁的调调数十年如一日,天下绝无分号。

  等今日三公子的飞鸽传书送到,宋时俊就知道千面门与乱魄针的事了,严防死守之下想来不会被替换了,无量寿佛!

  ……

  抵达风云顶后,蔡昭友好的踢翻了几名试图阻拦她的巡守弟子,然后一路下山,直至半山腰的一处山坳。

  这处山坳颇为平整,因被一排茂密的松树遮住了视线,寻常人发现不了。

  细雨又至,空地上整齐停放这七八辆泔水车。

  每晚酉时末,青阙宗的杂物管事会领人将各处厨房的泔水收来,通过当天最后一趟正常开启的铁索将泔水车送至风云顶,而风云顶弟子会将泔水车推至半山腰这处山坳中。

  待次日天微亮,镇上收泔水的就会推着空车上半山腰,将装满的泔水车推走,留下洗刷干净的空置泔水车。

  日复一日,每日如此。

  此时,镇上收泔水的还没来。

  蔡昭冒着蒙蒙细雨,径直走向其中一辆她做了标记的泔水车,掀开其中一个木桶,缩躺在里头的正是灰衣人苦寻不得的千公子。

  解开穴道后,千公子悠悠醒转,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在泔水桶中待了一夜,惨叫一声差点昏死过去。

  “没事就走吧,两个时辰后他们就会下山追捕我们,我们走的越远越好。”身上满是厮杀痕迹的少女,说话间也透着浓浓血腥的杀气。

  千公子哪敢嚷嚷,连滚带爬下了泔水车后就老实跟在她身后。

  “你真的要去大雪山么?那里人迹罕至,鸟兽无踪啊!”

  “实话说,我有陈年咳疾,其实我告诉你雪麟龙兽啥模样就行了,我就不必去了吧。”

  “那里真不是人去的地方啊,各种野兽要吃人的,你这样的小姑娘熬不下去的!”

  蔡昭猛的转回头,劈空一掌打向千公子。

  千公子人都僵了,他身后的一处山石应声碎裂,震开的小石子打在千公子身上,很疼。

  “现在你觉得我能去那儿了么?”她冷冷发问。

  “能能能,绝对能!”千公子点头如捣蒜,恨不得趴在地上五体投地。

  蔡昭收回气劲,转头继续下山。

  山顶旭日东升,山腰往下却阴沉沉的,还不断下着绵绵细雨。

  她素来讨厌雨天,因为哪怕下雨姑姑也要她继续练功。

  记得那年她练功累的哭了,愤而嚷道,她一不打算行走江湖,二不打算行侠仗义,干嘛这么累死累活的练功啊。

  姑姑温柔的揉着她身上的酸痛,告诉她——教她本事,不是为了让她干什么,而是为了让她不必在恐惧和无助中不断的等待。

  一个多月,她能做许多事了。

  山脚就在眼前,毫无预兆的,从树后无声无息的转出一个人来——

  蔡昭立刻收住脚步。

  宽袖长袍的青年高挑挺拔,眉目如画,潋滟难绘,他手撑一把水墨纸伞,握着伞柄的手指如玉骨修长,淡青色的衣摆被斜风细雨打的花枝颤般。

  蔡昭不认识他。

  千公子也不认识。

  但他们俩都看的有些眼直——这荒山野岭的,难道哪处坟茔的艳鬼跑出来了么。

  “昭昭。”俊美的青年眼波含笑。

  他一开口,蔡昭就脸色变了。

  她认识这个声音。

  “我姓慕,双字清晏。”他不缓不急,“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作者有话说:

  【本卷终】

  1、这是三章的分量了,我一口气全放上来了,很有诚意吧。

  2、下卷开副本。

  3、休息两天,4月8日七点钟更新。

第43章

  自从蔡昭八岁那年, 街对角的绸缎行因为继任的儿子嗜赌而转手后,她就知道这天底下,下至饭馆客栈糖水铺子,上至玉皇大帝的云霄宝座, 都需要有人来继承的。

  青阙宗的规矩是有能者居之, 倘你武功才学皆不足, 哪怕你是宗主亲生的崽也不能袭位——这么大公无私的举动其实是有深刻教训的。

  毕竟青阙宗是六派之首,外有魔教虎视眈眈, 内有兄弟门派脸上笑眯眯心里未必是好东西,一旦宗主衰弱, 无法服众,魔教闻着味儿磨着菜刀要连夜上山来的。

  哪怕魔教忽然改吃素了,你问问其他几支北宸后裔喜不喜欢万水千山崖的大好风光,愿不愿意搬家去暮微宫。别人不知道,蔡昭觉得那个金光闪闪的宋大门主一定乐意的很。

  相比之下落英谷就随意多了, 儿子行就儿子上, 女儿行就女儿上, 儿子女儿都不行就儿媳女婿上——反正天无绝人之路,老天就爱笨小孩。

  广天门, 驷骐门, 佩琼山庄皆是血脉相承, 但在不同基础上,因地制宜的发展出了各富特色的传承方式。

  历任广天门门主都有两个十分清晰的人生目标, 一是将门派发扬光大,二是广娶妻妾, 多生儿子——儿子多了, 总有出类拔萃的可以继承掌门之位。

  当然, 如果妻子娘家强势高贵,不妨做的含蓄些。

  以宋时俊为例,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不但自己够用,还能分一个去青阙宗争果果。

  宋茂之虽说脾气差了些,但武功魄力都算不错,君不见血肉横飞的激战中人家都是缺胳膊断腿,他只伤了一根脚趾乎。

  门派行情如此,高傲聪慧如青莲夫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丈夫成婚前搞大的婢女肚皮,甚至一脸贤惠的养大宋秀之。

  也因为这个原因,两百年来广天门内的妻妾争斗异常激烈,五花八门。

  谁都想自己的儿子继位,既然基数越大获胜概率越高,妻妾们自然都想多生几个儿子,历任广天门主不可避免的‘忙碌不堪’。

  是真的忙碌‘不堪’。

  ——大小夫人们个个如狼似虎两眼放光,谁有兴致跟你风花雪月诗歌理想人生哲学,老实躺下多卖点力才是真的。

  宋郁之的祖父宋老门主从十二三岁与婢女开荤算起,前后夭折了十几个儿女,最后只站住了宋时俊一个。

  两百年间青阙宗传承了十二代宗主,广天门却走马上任了二十位掌门。

  操持太过,地把牛耕坏了。

  若说广天门起居注是一卷啼笑皆非的风俗故事,那么驷骐门就是一沓血腥疯狂的索命录。广天门撑死了是妻妾争斗,只要门主夫君在大道理上把住了,大家划出道道来,各凭肚皮说话,还算是有底线。反正广天门财雄势大分舵众多,哪怕竞争失败的儿孙也有去处。

  可驷骐门就全然是另一回事了。

  广天门信奉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驷骐门却信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兄弟手足相残,轻则驱逐除名,重则杀人放火,总之最后只能留下一人总掌驷骐门大权。

  相比以上两派,佩琼山庄就斯文多了。

  从第二代传承开始,家规就明言只要是周氏嫡支血脉,品行端正者皆可竞逐庄主之位。

  乍看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但小问题不少。

  广天门争的是妻妾,驷骐门杀的是兄弟,佩琼山庄闹腾的就是妯娌了——所谓前三十年靠丈夫后三十年靠儿子,好端端当了半辈子的庄主夫人,待丈夫过世,说不定之前看不上的妯娌就能取代你的位置,换谁吃得住啊。

  不过很诡异的,周家莫名其妙已连续三代独子了,这一代中最出挑的周玉乾周玉坤兄弟俩已与嫡支相隔三层,难成威胁。

  还有太初观。

  当年蔡长风晃荡完江湖回来,发现兄嫂的坟头都长草了,还得向人打听后才知道侄女侄儿已被周家收养,便不无感慨的表示还是太初观的传承方式最和谐,既不过分求全求善,刺刀见血,也不至于冷清衰落的不成样子,兼顾修为与德行。

  不过就北宸老祖两百年祭典上惨烈无比的那一幕来看,太初观也不消停。

  “要说你们魔教就好好说魔教,一个劲的扯我们北宸做什么!”蔡昭从热气腾腾的巨大澡桶中抬起头,露出软玉温香的小小肩头。

  她恼怒不已:“还有,我洗澡你在我屋里做什么?!”

  坐在桌边的俊美青年微微蹙眉:“中间摆了那么大一面屏风,我什么也看不见啊。”

  ——整间屋子以一面绮丽缂绣的四面大屏风为界,左面雾气氤氲,湿润温暖,右面窗明几净,唯有一桌一椅一人。

  蔡昭气的快要喷火:“你到底懂不懂道理?男女有别不知道吗。我在里头沐浴,看不看得见你都不该在这里!当初我闯进三师兄屋里,他还穿着中衣呢,都忙不迭的披穿外袍——看看人家这修养这礼数,你真是……”

  “你说什么?”慕清晏立刻沉下脸来,“一个大男人衣裳都没穿好,你居然敢直直往里头冲,男女有别不知道么!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该避嫌么!”

  蔡昭差点一头栽倒在浴桶中。

  “你也是男的!你怎么不避嫌?”她尖叫出来。

  “我不一样。”慕清晏理直气壮,“我心无杂念。哼,宋郁之这种人,明明已有婚约,还跟别的女子拉拉扯扯,心里头不知在想什么呢。”

  蔡昭很感谢宋郁之先前的帮助,忍不住替他分辨:“三师兄不喜欢凌波师姐啊。”

  “既不喜欢,为何不早早解除婚约?非要等下家出来才松口么,哼,怂货。”

  慕清晏玉骨般的手指微微用力,黄梨花木的桌案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这回就算了,下回再叫我知道你和别的男子不知避嫌,别怪我出手没分寸!”

  蔡昭无力的把下巴搁在浴桶边上,气的想要仰天长叹。

  今日清晨在九蠡山脚下遇到这货后,她本不想理他。

  这货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一路默默跟随,直至出了青阙镇过了分岔路口,他才提议请蔡千二人沐浴更衣,小憩片刻。

  千公子就不用说了,虽说那泔水桶是空的,但毕竟躺了一夜,身上的气味可谓销魂至极。

  蔡昭也是一身的血与汗,疲惫不堪。为了消除蔡昭的戒备,慕清晏甚至表示可以服下落英谷的毒药以为牵制。

  “好好的,为什么我要给你吃毒药?”蔡昭全然不解。

  慕清晏耐心解释:“若我趁你歇息的时发难,或是悄悄偷走千公子,你又该如何。所以你要给我服下特制的毒药,等安全了再给我解药,这样才稳妥。”

  看着少女茫然的目光,他惊讶道,“怎么,落英谷没有这种毒药么?以令堂的才能,不至于做不出来啊。”

  蔡昭表示羞愧:“……等回去,我就提醒娘。”

  这是一间雅致的竹林精舍,清冷僻静,周围只闻鸟鸣之声。

  一位须发花白的矍铄老仆安静的等在此处,蔡昭听慕清晏唤他‘成伯’,态度难得的亲近尊重。

  千公子本想直奔主居洗漱更衣,被慕清晏虚空一掌拍倒在地,然后被成伯拖进柴房洗涮去了。

  蔡昭的待遇强多了。

  暖意融融的内室,半人多高的油封桐木打造的巨大浴桶注满热水,干净崭新的整套衣衫鞋履已熏好了香,还有堆云般的柔软床榻。

  ——唯一讨厌的,就是慕清晏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

  “行了行了,接着说你们魔教的家长里短吧。”蔡昭无奈的挥挥手,躺回浴桶歇息。

  其实魔教的第一任教主就姓慕,两百年间的大多数教主也姓慕。

  说白了,跟蔡昭常去的馄饨铺子一样,魔教其实是一份家族产业。

  然而魔教教主也是人,是人就难免子孙不肖。

  早在第三代教主时期就现出了毛病——他的独生子自幼孱弱文静,肉眼可见的难堪大任。让他当教主,北宸六派能集体笑掉后槽牙。

  可若将教主之位送给别人,慕教主简直浑身难受,还对不住祖宗,于是这位教主十分有创造力的想出了‘养子制’。

  他千挑万选一位资质出众但性情忠厚的孤童,悉心栽培,同时不停灌输恩情重于天云云,等自己过世后,让养子以护教法王的身份辅佐亲生儿子,待能干的孙儿长大成人,就能顺利交接了。

  “他怎么知道孙儿一定能干呢,万一孙儿还是文静孱弱呢?”蔡昭觉得这位教主也未免太想当然了。

  慕清晏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奇特的神情:“慕家从未有过连续两代没出息的子孙——在聂恒城之前是这样的。”

  蔡昭一惊:“聂恒城也是慕氏的养子?”

  “不错。”

  在聂恒城之前,慕家一共产生过三位权势滔天的养子作为摄教法王。

  其中两位忠心耿耿,虽可能有过恋栈,但等到养兄弟的儿子长大后还是按部就班的移交了权力;有一位略不情愿,不过在将女儿嫁给新任教主后,也麻利的退隐了,据说晚年过上了抱外孙的幸福生活。

  但聂恒城不是。

  聂恒城是慕清晏曾祖父的养子,自幼精明强干,十五岁就开始辅佐优柔寡断的养父。

  等到养父过世,他又继续辅佐体弱多病的养兄弟——也就是慕清晏的祖父。

  谁知慕清晏的祖父母过早离世,走的时候慕清晏的父亲慕正明还不足十岁。

  魔教家大业大实力强盛,远非北宸六派任何一派可比,是以教主必须铁血强权,手腕略绵软些的都弹压不住底下的豺狼虎豹,何况一幼儿乎?

  于是,慕氏养子聂恒城,第一次以代理教主的身份执掌了权柄。

  蔡昭听的有点傻:“那你爹呢,他现在哪儿?”

  “四年前,过世了。”

  蔡昭立刻缩回浴桶,片刻后又道:“令尊是四年前过世的,所以他不是聂恒城杀的咯?我以为聂恒城舍不得将教主之位还给你爹,然后害死了他呢。”

  慕清晏:“聂恒城的确舍不得归还教主之位,但却不曾害过家父。”

  蔡查眨眨眼,不是很懂。

  慕清晏:“因为家父并不想接掌教主之位。”

  蔡昭啊了一声,小小声道:“令尊身体也不好么?”

  “不,家父身体康健,修为甚高,性情也不荏弱。只不过他钟情于闲云野鹤的日子——争权夺利,谋算杀戮,他着实不喜。”

  有那么一年,少年常昊生追随北宸六派的英豪攻入幽冥篁道,昏天暗地的半日厮杀后,他不辨方向的乱走一通,误撞上正在山中养鹤喂鹏的慕正明。

  慕正明没有声张,默默的给常昊生指了条出去的路,留了瓶伤药在地上后,静静离去。

  “后来常大侠应该与我爹又见过几次。”慕清晏道。

  “原来是这样。”蔡昭恍然,“我说常大侠怎么肯相信你呢。”

  “嗯,常大侠一直念着父亲的情义。父亲曾说过,若我将来有了急难之事,可以去找常大侠帮忙。虽然常大侠临终前一径的说,常家灭门不关我的事。可我知道,是我将祸患引到常家的——等我返回教中,定将下手之人剜目割舌抽筋剥皮。”

  慕清晏语气平静,却字字透着森冷之意。

  蔡昭知道,寻常人赌咒‘剜目割舌抽筋剥皮’可能只是说说,但慕清晏一定会做到。

  她缩缩脖子,片刻后叹道:“你曾祖父和祖父,一个性情弱,一个身体弱,你爹又淡泊名利,也就是说,聂恒城足足掌权了三代。唉,这么漫长岁月的大权在握,就是没有野心,也养出野心来了。”

  慕清晏仰头,脖颈修长优美,“……有时我在想,若父亲不执着于淡泊宁静,而是将教主之位争夺过来,是不是许多人的人生就会改变呢。”

  “聂恒城可能练不到那邪功,武元英不会被折磨十几年,罗元容说不定能长伴心上人身边,青峰三老都好好活着,互相制约——至少,蔡平殊女侠不会那么早死了。”

  蔡昭心中一痛。片刻后,她轻轻道:“我倒觉得不能怪你爹爹。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不能违背本心。”

  慕清晏吃惊的盯看屏风,似乎想看到蔡昭的表情——他以为她会赞成呢。

  女孩继续道:“就像我姑姑,闵老夫人一直嫌她不懂烹饪女红,不知道贤惠温柔,连好好在家等待未婚夫回来都不肯,偏要在外头争强好胜,处处领头。”

  “其实我姑姑会做饭菜,也会裁衣缝补,老老实实等在家中她也试过——可是不行。姑姑说她自小就胆大无畏,可是一想到以后要过那样的日子,她就怕的冷汗直冒,怕的做梦都会惊醒。于是她就偷了雷师伯的衣冠,半夜跑路了。所幸,后来周伯父知道了姑姑的心意,也能理解她。”

  “也许对令尊来说,让他当魔教教主,就像让我姑姑当管家做饭的贤妻良母一样,是半夜都会惊醒的可怖之事。”

  “所以,你别怪你爹爹。我想他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常大侠不会只凭一次恩情就那么信任你。一定是令尊,让他相信,你也不是坏人。”

  女孩的声音温柔宁静,萦绕不去。

  慕清晏他忽道:“昭昭,我能不能拿掉屏风,到你那边去。”他忽然很想看见女孩的脸,还有她脸上的神情,好熨平自己心中曾有过的不甘。

  一瓢热水重重打在织锦屏风上,伴随着女孩的剧烈的怒气——

  “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思路清奇的直男。

第44章

  千公子正在院子里晾头发, 忽听正屋内一阵噼里啪啦的怒叫吵闹声,然后面颊上沾着水珠的俊美青年被赶出屋来。

  千公子当场惊道:“小蔡姑娘在沐浴,你居然待在里头?这……不好吧。”

  ——这么说的意思,是表示虽然他的业务领域有些另类, 但他的道德底线一点也不低。

  慕清晏瞥他一眼:“青楼花娘摸过的男人恐怕都没你多, 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的。”

  千公子:……

  望着慕清晏离去的高大背影, 他暗骂世上竟有如此恶毒之人!

  片刻后,蔡昭穿戴整齐出了屋子, 看见庭院中的千公子便随口问他名字。

  千公子忙道,因为师父千面叟是在一个大雪积埋的日子捡到他的, 所以他叫……

  “所以你叫千好冷?令师颇有文采啊。”蔡昭表示赞赏。

  千公子木然:“……不,我叫千雪深。”

  蔡昭立刻毫无兴致:“哦,令师文采虽然还行,不过诗意不足啊。”

  千雪深:……

  马德,雪深难道不比好冷有诗意吗?世上果然有一样恶毒之人!

  这时成伯来请他们去用膳。

  菜色很是丰盛, 烹饪也精致——脆皮鸭子像是刚出的烤炉, 在齿间发出愉悦的酥脆声;八宝芦花鸡闪着令人心动的光泽;烧小猪肉配上新鲜的甜酸莓子酱, 肥而不腻,几乎入口即化;翡翠菜心酿虾仁清新爽口;还有一碗鲜美的让人差点将舌头吞下去的干贝鱼翅汤。

  这深山冷岙的, 也不知成伯从哪里张罗出这些食物。

  慕清晏自己没吃几口, 倒是一个劲的给蔡昭布菜, 看女孩吃的脸颊鼓的圆圆的,满脸都是慈爱之光。可惜这小没良心的惯会忘恩负义, 一吃饱就抹抹嘴要走。

  “多谢慕少君于我们危困之际施以援手。”女孩一本正经的抱拳,“如今吃饱喝足, 就此别过, 少君留步, 不必相送。”——她适才听成伯这么称呼慕清晏的。

  女孩揪起还在啃鸭脖子的千雪深,眼看就要走。

  慕清晏连忙起身:“我陪你去大雪山吧。”

  蔡昭停步侧头,狐疑且警惕:“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大雪山?”

  慕清晏轻笑:“自是因为你我心有灵犀……”

  “走了。”蔡昭二话不说,再度揪起千雪深的后颈。

  “好好好,我说我说,其实是我猜出来的。”慕清晏一掌按住千雪深的肩头,千雪深肩头剧痛,不由自主的坐了回去。

  慕清晏道:“你离开青阙宗只有两个去处,要么向人求救,要么去找易身大法的破解之法。可长春寺,悬空庵,佩琼山庄,甚至落英谷都在九蠡山以南,只有大雪山在北面。我们到青阙镇外那个五岔路口时,你想也不想就选了往北那条路,我就知道你要去大雪山了。”

  ——要不是女孩实在受不了自己和千雪深身上的邋遢,勉强答应来这竹林小憩,如今已走上北去之路了。

  蔡昭稍稍缓和:“你知道就好。此去大雪山路途遥远,我不能再耽搁,这就要启程了。”说着又去揪千雪深的后颈。

  慕清晏按住犹自嘶嘶抽气的千雪深,难得正色道:“昭昭别急,听我说一句。你这是第一回 离开落英谷,不知道外面江湖的深浅。去大雪山可不是从镇口走到镇尾去买盒胭脂。那种化外之地,人情粗悍,遍布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落入险境。”

  蔡昭:“我知道。我姑姑头一回独自行走江湖,就差点被一间黑店给坑了。可是那又怎么样。什么事都有第一次。昨夜之前,我也不曾单枪匹马闯山劫人,可我还是闯了,人也劫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样才避开几位师伯的围追堵截而又不能伤了他们……”

  “你只要当众杀了那假冒的曾大楼,宗门中的几位前辈就根本不会来围追堵截你啊。”慕清晏一语道破,然后觑着女孩的脸色,小心道,“你…你杀了那个假曾大楼了吧…”

  蔡昭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会杀了曾大楼。”

  慕清晏:“令尊显然是被熟人算计的,青阙宗中令尊的熟人寥寥无几。除了戚宗主,也就是曾大楼了。”

  “那为何不是我那冒牌师父动的手呢。”

  “你前脚才跟令尊说戚宗主受伤中毒,需要卧病休养,后脚令尊就看见‘戚宗主’好端端的跑下山,他不起疑才怪。就算不起疑,也会觉得出了什么事,进而提高戒备。所以肯定是曾大楼动的手——这不是很明白的么。”

  正在揉着肩头的千雪深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慕清晏一眼。

  嗯,青年高大俊美,眉眼明艳耀目……就是不怎么会说话。

  蔡昭隐忍气恼:“那我又如何确定曾大楼是假扮的?万一他也像陈管事一样只是被买通的呢。我若杀错了人,几位师伯定会要我偿命的。”

  想起昨夜道别宋郁之时,她是何等的壮烈决绝。

  “这就更明白了啊——真的曾大楼和令尊少年结识,十八年前青罗江之战时他也在后方掠阵,定然知道‘拈花摘叶’这招是侧身出掌的,那又怎会在悦来客栈血案中留下偌大的破绽呢?所以偷袭令尊之人定然顶着曾大楼的样貌,但又肯定不是真的曾大楼。”慕清晏一脸理所当然。

  千雪深忍不住再次抬头看看慕清晏——这已经不是不会说话了,是脑子不大好使。

  蔡昭深吸两口气,摆出客套的微笑:“慕少君果然睿智过人,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只知道凭蛮力闯进闯出……”

  她手中用力,揪起千雪深的脖子往外拖,千雪深龇牙咧嘴的起身跟随,旋即又被慕清晏按回了桌边。千雪深挨不住痛呼出声——肩颈之间似乎挫伤了。

  “昭昭这么聪明,不会只凭蛮力的。”慕清晏是真心赞赏,“我只是没想到你将这人也带了出来——幸亏有宋郁之的帮忙。”

  蔡昭一寸寸的转过头:“你怎么知道宋郁之帮了我?”

  “以你的本事,自己脱身是无碍的,不过同时将千雪深也带了出来,定是有人相助。”慕清晏道。

  千雪深张张嘴,没有说话,低头揉自己的脖子。

  ——没个十世光棍命,也说不出这样欠跪搓衣板的话来。

  慕清晏继续道:“尹岱老儿的性子是狡兔三窟,我猜他在宗门中必定留了人或密道,嗯,密道的可能性较大。他将青虹剑与白虹剑都给了长女,想来辛秘也大多告诉了青莲夫人,那么宋郁之也必然知道了。”

  “不过昭昭啊,你别以为宋郁之帮你是心存好意。他早察觉到戚宗主的不妥之处了,等我揭穿了千面门之事后,他肯定也明白即将抵达的他老子宋时俊情形不妙。可是只凭我的几句话,宋时俊就跑去质疑戚宗主的真假,未免太托大了,弄不好还会叫天下人说广天门有心谋算北宸首宗之位。”

  “现在昭昭你当众揭穿了冒牌曾大楼,坐实了千面门的易身大法重现人间。这样一来,等宋时俊上九蠡山时,就能名正言顺的质疑戚宗主了——连自己的贴身大弟子都是假的,如何不叫人起疑呢。”

  “你看,他们广天门分毫未动,坐收渔人之利。”

  其实这话并非毫无道理,千雪深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既然自己已被蔡昭劫走,替换北宸诸派首要之人的计划明显已成破局了,假戚云柯被揭穿已是迟早的事了。

  这当口,谁能跳出来以擎天一柱之姿主持大局稳定人心,事后必然威望大涨,势力剧增;而之前在魔教偷袭中吃了大亏尚需休养的佩琼山庄肯定没有广天门来的快。

  整件事中,谁最吃亏,自然是掌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青阙宗与落英谷。

  谁最获利,自然是第一个赶到,并且有实力和底气向假戚云柯及其势力发难的广天门了。

  不过,事实归事实,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千雪深默默的继续揉肩膀和脖子。

  蔡昭面色难看:“渔人之利?你的意思是我与冒牌货那帮人是鹬与蚌么!”

  慕清晏想了想道:“听起来好笑,其实从结局来看,也并非不是事实。”

  蔡昭怒极反笑:“哈哈哈,的确好笑。不过最好笑的事,是我不信任自己的同门师兄,而要信任你这个魔教少君!告辞!”——这回她连千雪深都没揪,气忿忿的一头冲出门外。

  被撞开的大门重重甩动,砰的撞在门框上。

  慕清晏怔怔看着门口,半晌无语。

  千雪深起身叹道:“少君啊,不是我多嘴,对姑娘家不能这么说话的。”

  慕清晏缓缓看向他。

  千雪深一派过来人口气:“人家这会儿亲爹找不到了啊,什么江湖势力派系争斗,在小蔡姑娘心中,都不如亲爹的安危要紧啊。所以,少君适才不该那么说啊。”

  正常情况下,接下来就该慕清晏请教千雪深该怎么措辞了。

  不过慕清晏是正常人么。

  不是。

  千雪深眼前一花,只见慕清晏抬手一拂长袖,自己便被一阵浑厚的劲气激起,重重摔出两丈开外,跟死狗一样跌落在地上。

  这下不止肩颈疼痛了,全身都跟断了骨头似的。

  ……

  蔡昭对着竹林生了半天气,默念了二十遍和气生财才静下心来,刚走出几步,一扭头就看见慕清晏追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