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见他俊脸通红,本想责问他为什么没有听清白己所讲,话到口边,又忍住了,柔声道:
“我问你一个姓辛…姓辛的大哥,他…他眼睛大大的…”
吴凌风冲口道:
“什么?你问的可是辛捷弟吗?”
那少女笑靥如花,像是欢喜已极,接口道:
“正是辛…辛捷大哥,他是你弟弟,那再好也没有,你快带我去找他。”
这时酒楼中议论纷纷,一些忠厚长者,都发出会心微笑,他们都觉得这少女固然如滨水白莲,明艳不可方物.,那少年也如临风玉树,俊美已极,真是一对璧人,所以都暗暗为他们二人喜欢。
那些年轻的人,看到那少女凑近那少年有说有笑,心中颇有酸意,但一举目,只见吴凌风俊脸闪出令人迷惘的光辉,再一打量自己,不觉一个个面如死灰,自愧不如。但一听到那少女口口声声打听另一个男子,心中都觉惊奇,人人都暗想:
“不知那姓辛的小子是何等人物,竟值得她这么关心,唉,这样的姑娘,如果只要…只要有一半这样关心我,就叫我死,也是心甘情愿。”
众青年不约而同地瞟了吴凌风一眼,微带挑拨讥讽的一眼,那意思说:
“小子,你别得意,那姑娘另有意中人哩!”
吴凌风不理会众人目光,低声道:
“你可是姓金,还是姓方?”
那少女大眼一转,奇道:
“我姓张,喂,你怎么会以为我姓金或姓方呢?”
吴凌风见她满面焦急怀疑之色,心中耸然一惊,想道:
“这姑娘对捷弟甚是关心,那次捷弟病中梦语,只怕是胡言乱语,我切不可说出,伤了这位可爱姑娘的心。”
他干咳一声,笑道:
“我有…一个姓方的朋友,长得很像你。”
他一见这少女,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只觉自己应该处处保护她,不让她受丝毫损害,是以为了安慰她,竟破例说了一次谎。
原来,那少女正是从无极岛溜出的菁儿,她自从上次跟父亲无恨生、母亲缪七娘离岛到中原来,虽然匆匆赶回,但她从小从未离过无极岛,对中原一切,大感兴趣,而且又结识了一个大眼睛的哥哥。
一想到那大眼睛哥哥,她心中便感喜悦,后来母女被玉骨魔擒住,点了昏穴,当父亲无恨生解开她穴道时,她第一眼便瞧到那双大眼——那双充满了她不能了解的情意的大眼,虽然,她不了解那眼中的真意,可是在她心底下却泛起子丝丝甜味。
她随着父母返回无极岛,心中十分不舍,在岛上住了一阵,只觉岛上的一切都很无趣,心里只是想到中原风光与那大眼睛哥哥,最后终于忍耐不住,乘着父母亲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她本不知辛捷姓名,但在岛上无意间听到父亲提起,便牢记心中,一路上,碰着人便问她辛大哥在何处,也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她自幼生长海外孤岛,又在父母卵翼之下,对于世事可谓一窍不通,落店投宿,从来不知要付什么钱,吃完住完便走,人家见她天真貌美,都让她三分,是以一路行来,并没有吃什么亏。
这日在酒楼上见吴凌风望她,又觉吴凌风甚是俊秀可亲,便向他打听,没想到乱碰乱撞,却正好碰对了人。
菁儿道:
“那么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吴凌风见她不再追问自己失言,心中如释重负,忙道:
“捷弟已经跟平凡上人去大戢岛去了。”
菁儿喜道:
“原来他跟那老和尚伯伯去了东海,和尚伯伯武功可高得很啊!”
吴凌风听她叫平凡上人为和尚伯伯,心中暗笑,想道:
“这姑娘天真已极,毫无心机,可是一提到与捷弟相识的姑娘,她便焦急不悦,看来女子的嫉妒之心,是天生就有的,阿兰,阿兰,我与那苏姑娘也不过只是相识,你又何必负气而走呢?”
他一想到阿兰,心内便感到伤痛,立刻黯然不语。
菁儿道:
“喂,你怎么不高兴了,你姓什么呀?”
吴凌风道:“我姓吴,名叫凌风。”
菁儿道:“我叫张菁,你就叫我菁儿好啦!”
吴凌风道:“你辛大哥去了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只怕要回来了。”
菁儿急道:“我这就去大戢岛。你去不去?”
吴凌风暗忖自己本来就要往河南北方寻访,正好顺路。
便道:“我只能陪你走到江苏边境。”
菁儿道:“那也好,咱们就动身吧。”
吴凌风匆匆付了酒账,便和菁儿向北赶去。
一路上,菁儿谈的尽是自家在无极岛上的趣事,栽花、种草、捕鱼、捉虫,吴凌风自从离开大娘母女,终日便在刀枪尖上打滚,此时听她娓娓道来,真有仿若隔世之感。
菁儿道:
“无极岛真大,上面遍地鲜花,非常好看,只是岛上只有爹妈和我,爹爹一天到晚,不是读书,就是练武,我只有跟妈妈玩,哪天你和辛大哥一起来,住上几个月陪我玩,那有多好哩!”
吴凌风见她一脸祈求之情,忙道:
“我一定常常去看你。”
菁儿叹了一口气道:
“爹爹不知为什么,好像很讨厌辛大哥,我就怕爹爹不准我和他玩。”
吴凌风道:“不会的,辛捷弟武功既高,人又聪明,你爹爹将来一定会喜欢他。”
菁儿听吴凌风称赞辛捷,心中很感受用,接口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辛大哥和你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吴凌风忽道:
“你爹爹名列‘世外三仙’,武功一定高得不得了,你这样聪明,一定得到不少绝学吧!”
菁儿道:“爹爹常骂我不用心学武,妈说女孩子又不要与人动手,不需要武功太高,爹就不迫我练啦,只叫我练轻功。”
吴凌风赞道:“怪不得你轻功真好。”
菁儿嫣然一笑。
两人晓行夜宿,感情很是融洽,吴凌风处处以大哥自居,细心呵护她,不让她受丝毫委屈。
行了几日,菁儿心急赶路,她嫌大路太远,便和吴凌风施展轻功,翻山越岭,河南境内,山脉甚是崎岖,但此两人何等功夫,是以如履平地。
这日,走过苏州,已近海边,两人见天色已晚,就找了一个山洞,坐下休息。
此时已是初冬,天气甚为寒冷,吴凌风劈了几根树枝,在洞前生了火来,菁儿从包袱中取出干粮,分了一大半给吴凌风,两人就坐在火旁默默吃了起来。
吴凌风见菁儿默然不语,火光照得她的小脸红红的,小嘴微翘,神色很是黯然,心知她不舍明日相别。想道:
“这姑娘心地真是和善、,辛捷弟真好福气,他日碰到捷弟,我要好好劝他,可要一心一意爱这位姑娘。哼,什么人会比她更可爱呢?”
他心中又浮起了阿兰的倩影,“只有阿兰,才可与她媲美。”他想。
天上第一颗小星出现了,接着,月亮也爬上了山峰。
吴凌风打开贴身而藏的小包,取出一张信纸,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信上的句子…
“大哥,我不气你,我真的不气你…苏姑娘是很好的姑娘,她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和她好吧,你千万不要再惦念我这个傻丫头了。
“大哥,我要走了,我虽然走得远远的,可是,大哥,阿兰还是属于你的,就是千里万里外,阿兰还是永远祝福你们…”
吴凌风看了几遍,苦思那日与苏蕙芷相晤情形,再也想不出什么。
“阿兰留书出走,一定是听到我和苏姑娘说了什么亲热的话,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难道我那日酒后,竟真的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吗?”
他愈想愈是害怕,竟然不敢相信自己,心想:
“要是真的那样,我又怎对得起苏姑娘?”
菁儿突然说道:
“吴大哥,你瞧,那是什么?”
吴凌风抬头一看,只见一颗流星,戛然下落,在天空中画出一道金色的光弧。
吴凌风道:“这是陨星。”
菁儿点头不语,内心想道:
“妈妈常说,每一颗星内就有一位仙人,这位仙人,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不去做人人羡慕的神仙,而要下落到这世上来,也不知是男仙还是女仙。”接着又想道:
“我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整天只是玩耍,或缠着妈讲故事,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一觉,渴了便摘个果子来吃,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只有爹爹板着脸迫我练武功,才会感到一丝害怕,可是,这次我回到无极岛,一切东西都不再能使我发生兴趣,我只想着辛大哥,担心他不和我好。心中真是苦恼,唉,难道人愈长大,便愈不快活吗?”
她偷眼一瞧吴凌风,见他手中拿着一张纸,满脸缠绵凄恻,便悄悄凑近道:
“吴大哥,你看什么?”
吴凌风悚然一惊,赶忙收起阿兰的信,强笑道:
“没什么,我说我们明儿就要分手啦,你得尽快赶去,否则只怕会和捷弟错过。”
菁儿人虽天真,但却极为聪明,一路上她已发觉吴凌风虽然有说有笑,可是每当他一人独处时,总是神色悲苦,她问了几次,吴凌风都是支吾以对。她心想:
“他武艺既高,人又那么俊秀,还有什么事使他不满意呢?我不必间他追问,以免引起他伤心,等碰到辛捷大哥,向他打听,那便行了。”
这些日子来,天真的她竟也晓得盘算了。
菁儿柔声道:
“你有空一定要来无极岛。”
吴凌风点点头,忽道:
“你看到捷弟,就请告诉他,两个月后我在洛阳等他,我们约定可要一起去报仇。”
天上疏疏几颗星儿在漆黑的天际格外明亮,菁儿睁着莹亮的大眼睛,数着点点星光,她纯洁的心中又浮上辛捷多情的面容…
…
黑蓝的天,疏疏的星光——
同一时刻里,同样的星夜下,在千百里外,另一人也正怀着同样的心情在仰看着天穹,数着稀落的星辰——
他,正是辛捷。
辛捷坐在岩洞口,凝视着遥远的天边,星光下,他那白皙的脸孔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红润。
也许,他也正在想念着菁儿吧!
他硬接了“恒河三佛”中金伯胜夷的一掌,而且由于身体不曾退动,一点也不能借巧力消去敌势,是以金伯胜夷那一掌是结结实实打中了他,以金伯胜夷的功力而言,辛捷就是再强几分,只怕也不是对手——然而现在,从他脸上的红润看来,他的内伤至少已痊愈了十之八九,不消说,是由于他自行以上乘内功疗治的结果,而这份功力也着实称得炉火纯青了。
的确,他是在想着菁儿,想着那美丽绝伦的面颊,那天真无邪的眼睛…
渐渐,他想到了金欹和方少魌。
方少魌是第一个闯进他心扉的倩影,虽然由于命运的安排落得了如今的情况,但是那初恋的甜蜜将永远存在辛捷的心中。
当方少魌和金欹被恒河三佛迫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辛捷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硬生生地接了金伯胜夷一掌,在那一刹那间,他忘了父母大仇未报,师门恩怨未了,也忘了世上无数其他该去做的大事,他只是热血沸腾,血气冲动,至于后果,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这样说来,他仍挚爱着方少魌吗?
他不停地自问:
“辛捷啊,你为什么老是丢不开呢?你仍不断地想念着她做什么啊?…”
一道光华划过恬静的黑夜,是一颗星宿耐不住长空的寂寞,悄悄地陨落世间。
他不解地思索着——
“我不会再爱恋着她吧?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那时我会管不住自己地拼命而出,难道只是为了侠义么?如果我爱她,我就不应该再这样想着她啊,让她平安地跟着那金欹吧,不管他是谁,她总算有了个归宿,是吗?…”
他的心中顿时矛盾起来了。
海涛汹涌,浪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