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大也怔得一怔,再看那武当道士时,只见他们都跟着赤阳跑得远了!
吴凌风运了一口气,觉得身上毫无异状,待他再举头一瞧,赤阳和他三个徒儿,已消失在丛林中!
他天性和平淡泊,心地极是软慈,自从出道以来,从没有杀过任何人,此刻眼见赤阳负伤而遁,明知乘胜追扑,定可致赤阳于死命,报得父仇,但却迟迟不能下手。
他自我安慰,想道:
“要杀这贼道,机会还多哩{”如今,他已充满自信,定能胜过赤阳。但不可否认,他仍有一点后悔之意。
鹏儿见他呆呆立着,只知道他也受了内伤,急道:
“你可觉得哪儿不舒服?”
吴凌风摇头道:
“小弟,你放心,那贼道怎能伤我?倒是你金叔叔,内力消耗过度,我这儿有瓶灵泉,可以助他赶快恢复哩。”
说罢从怀中掏出“万年灵泉”,走到正在闭目调息的金老大跟前。
金老大刚才见吴凌风震伤赤阳道人,赤阳率徒逃走,一直悬起的心,这才算是放下,立刻摒除杂念,作起吐纳功夫。
他见凌风走来,睁眼道:“请教阁下大名。”
吴凌风恭身答道:“晚辈吴凌风。”说着,他把手中玉瓶拔开,送到金老大手上道:
“这是万年温玉所孕灵泉,功效非常神妙,老前辈先服一滴再说。”
金老大见他说得诚恳,便不推辞,接起玉瓶,倒了一滴入口,只觉遍口芬芳,胸中受用无比,又闭起了眼,调运真气。
过了半晌,金老大一跃而起,拖着鹏儿,一起向吴凌风拱身一揖道:
“吴大侠,你替咱们丐帮抵挡强仇,保护咱们小帮主,此恩此德,丐帮全体弟子不敢稍忘,如有吩咐,水里火里,无不从命。”
吴凌风急急还礼,说道:
“金老前辈,您快别这样,晚辈有个拜弟名叫辛捷,常向晚辈提及老前辈的英风高义,晚辈心中真是仰慕得很。”
金老大道:“原来吴大侠是辛老弟的义兄,难怪这好武功,那么老叫化托个大,也喊你一声老弟吧。”
吴凌风见他很是豪迈,也就不再拘礼,问道:
“丐帮怎也会和武当结仇?”
金老大道:“这事说来话长,现在先寻老二吧!”
吴凌风答道:“正是。”于是三人便向前搜索。
走了十余丈,只见金老二靠在一棵大树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紧抓一支长剑,剑身已被他扭起了几个结。
鹏儿见他脸色苍白,神态甚是吓人,上前推一推他双肩道:“金二叔,鹏儿来啦!”
老二毫不理会,鹏儿大奇,反身正想问金老大,只见他呆呆站着,脸上肌肉抽搐,牙齿紧紧咬着下唇。
吴凌风内心了然,也自感到凄惨,用手摸着鹏儿头,低声道:
“鹏儿,你金二叔已死了。”
鹏儿一听,如焦雷轰顶,伏身抱住金老二尸体大哭起来。
他年纪虽幼,可是已经历过多次生离死别,此时眼见视己若子的叔叔又遭惨死,埋在小小心田中的悲伤,再也隐藏不住。这一哭,真如鹃啼血泪,吴凌风在旁,也不禁鼻酸不已。
凌风看那金老二,只见他伤在背后,显然受了武当道士暗算,他手中紧抓着一柄长剑,剑身被扭得弯曲,他掌上却皮毛不损,正是闻名天下的阴风爪的功夫,那支剑想是方才那空手道士的了。
他反身看那金老大,只见他目光愈变愈呆滞,知他伤心欲绝,心想安慰他几句,但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蓦的,金老大仰天长笑起来”笑声中,数十年来兄弟间相亲相爱的情景,一一闪过他脑海…哥儿俩共同创名立万,一心辅佐丐帮,哥儿俩发誓永不娶亲,永不相离…
笑声渐渐低沉,最后终于变成了饮泣,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流了下来。
忽然,他止住泣声,轻抚着金老二抓紧长剑的大手,低声道:
“老二,你别走啊,还有更难的关要咱们去闯,老二,振作些啊,你挺得住么?”
嘞学风响中,他似乎听见金老二豪迈的声音:
“这点小彩算得了什么?大哥,这笔账咱们记下了!”
于是他也豪迈地大笑道:
“闯吧!”
清风把他的笑声传得老远,又把远处的回声带了回来,一时满林子都是他豪迈的笑声。
蓦然,他一把抱起金老二的尸体,拖着鹏儿,向吴凌风一揖,反身头也不回径向来路走去。
第四十回 殒星殒情
吴凌风见他急痛之下,神情近乎昏乱,心中大是放心不下,施展上乘轻功跟了上去。
三人走进破庙,金老大放下肩上的尸体,背对着两人跪下,低声祷道:
“祖师爷,非是弟子不重信誓,实是奸贼们逼人太甚,弟子虽已发誓不再过问丐帮诸事,可是如今帮主年幼,武功未成,如果弟子这再撒手一走,祖师爷您辛苦手创的威震大河南北数百年的大帮,便要从此瓦解,为今之计,弟子只有破誓了。”
他祷告完毕,转过身来,脸色凝重对鹏儿说:
“帮主,我金老大既然已决定重入丐帮,就请您再聘我为护法吧!”
鹏儿摇头道:
“金叔叔,您快别这样喊我,我…我怎配做帮主呢?”
他毕竟年幼,此时一听金叔叔要自己执行帮主权力,不觉大感恐慌。
金老大沉声道:“老帮主传给你大位时,他可吩咐了你一些什么?”
鹏儿见他以大义相责,内心一凛,豪气突增,便道:
“金叔叔,鹏儿知错啦,聘护法是怎么个聘法?”
金老大飞身跑了出去,折了根树枝,对鹏儿道:
“你拿着这根树枝,在我肩上碰两下,然后宣布我为丐帮第十六代护法,这仪式本极隆重,北方好汉都被请来观礼。唉!现在只有…只有请吴老弟做个见证吧!”
鹏儿见他脸上悲惨,但神色甚是悠扬,知他也回忆他兄弟第一次被聘为护法的盛况,怕又引起他的哀痛,便道:
“金叔叔,我们开始吧。”
金老大点点头,向着鹏儿跪下。
鹏儿大是惶恐,正待伸手去扶,金老大道:
“这是丐帮的规矩,帮主不可违背。”
鹏儿心内无奈,便很快地用树枝在金老大两肩点了点,朗声道:“丐帮第十六代帮主李鹏聘金…金叔叔为帮主护法。”
他不知金老大的名字,而且又喊惯了金叔叔,是以脱口而出。
吴凌风听他满口童音,但气度恢宏,神色庄严,大有帮主风格,不禁暗自点头。
金老大站起身来对吴凌风说道:
“老弟,你跟赤阳贼道也有恩怨?”
吴凌风点头答道:
“他是我杀父仇人之一。”
金老大想了一会,忽然大声道:“江湖上久有传说‘七妙神君’梅山民、‘河洛一剑’吴诏云都被武当赤阳、峨嵋苦庵、崆峒厉鹗等所毁,老弟你也姓吴,可与吴大侠有什么关系吗?”
吴凌风庄容答道:“正是家父。”
金老大叹息道:“河洛一剑吴大侠与咱们老帮主最是莫逆,两人在大河南北行侠仗义,唉!想不到都死于奸徒暗算。”
吴凌风问道:
“贵帮又怎会和赤阳结梁子?”
金老大道:“这是十多年的事了,那时江湖上出了两个怪杰,一个是‘七妙神君’,一个就是令尊。这两人武功高极,尤其令尊为人行事又最是刚正不阿,所以名头之高,大有压倒自命为四大正派的掌门人了。”
吴凌风从已死老仆处已听过这段历史,便接口道:
“所以这四个自命正派的掌门人,在嫉妒及维护声名的前提下,就不顾身份联手对付梅大侠与我爹爹了。”
金老大点头道:“事情就发生在四大门派合手袭击七妙神君那次大战,结果梅大侠力战身‘死’,这四个掌门人踌躇满志地走了,可是其中崆峒掌门人厉鹗却遗落了一个剑鞘,这个剑鞘恰好被躲在石后的一名丐帮弟子拾了去。”
吴凌风心想:“难怪赤阳口口声声逼着金老大要剑鞘,不过这既是厉鹗之物,赤阳为什么要苦苦相逼呢?”
金老大接着道:
“这剑鞘本来也没有什么,那名丐帮弟子只因见它雕凿精美,甚是古雅,一时好奇,便拣了起来,想不到最近两年,江湖上突然传闻武林前辈怪侠醉道人一生神鬼不测的武功,尽数记载在一本极小秘笈上,藏在一个神秘的剑鞘中,而这个剑鞘已落于‘丐帮’之手。”
“这个传说愈来愈盛,那丐帮弟子忽然想到自己十多年前拣到的剑鞘,与传说中很有相似之处,便把那剑鞘献给老帮主,老帮主仔细察看,也不见任何奇特之处,但想到江湖人言凿凿,必有几分真实可信,便把剑鞘收在身旁。”
“厉鹗后来也听到了这个传说,他略一琢磨,便断定是他十多年失去的剑鞘,心中既悔又恨,深知自己一生作孽太多,这暮年之时,难保不有高手寻仇,所以对于本门武功不敢一天放下,而且时时想练些神奇功夫,以御强敌。那剑鞘内既然藏着前辈大侠的武功秘笈,他怎肯放过如此良机?所以便处处与我丐帮为难,想要夺回剑鞘。”
“后来老帮主夜遇仇伏,命丧荒山,我兄弟那时正在山东办一件大事。老帮主临终前巧遇鹏…小帮主,便把丐帮帮令及剑鞘传给了小帮主,那厉鹗不知怎的消息甚是灵通,知道剑鞘已落于小帮主之手,便亲自出动,又巧那时咱们丐帮北支出了几个叛徒,乘老帮主新丧,小帮主年幼,竟想觊觎帮主大位,便和厉鹗连手,夹攻我兄弟和鹏儿,我兄弟见敌人人多势众,就请小帮主悄悄单独去投奔本帮南支陆帮主,我和老二故露痕迹,想引得奸贼叛徒追踪我兄弟,小帮主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他们。不料这着竟被奸贼识破,待到我兄弟发觉大事不妙,赶去营救小帮主时,小帮主已经受伤逃到古庙,幸亏遇着辛老弟,出手相助,这才救了咱们小帮主一命。”
吴凌风接口道:
“那么赤阳怎么向贵帮索取剑鞘?”
金老大摇头叹道:
“我帮与武当素来井水河水不相犯,老帮主在生之时,素知赤阳为人,小气嫉妒,所以一向告诫帮中弟子,莫与武当弟子发生冲突,以免门户相争。唉!这赤阳也不知为什么,竟下这般毒手暗算老二,只怕是与厉鹗老贼又连上手了吧!”
其实,他哪知道,那日赤阳道人,在“无为厅”中见辛捷大显身手,力败强敌金鲁厄,身法之奇真是闻所未闻,心中不禁大骇,想到辛捷日后寻仇,自己怎生抵挡得了,这才不顾道义,私自出手抢夺剑鞘。
吴凌风听完金老大讲完经过,点头不语,内心却寻思道:
“我多月来跑遍了山东河南,也没有发现阿兰的踪迹,她双目失明,在这险诈百出的江湖中,实在是危险极了,就凭我一个人这样找下去,那真是大海捞针,也不知要找到哪天,啊!对了,捷弟说过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请他们出手相助访寻,希望大得多哩!”
他正想向金老大开口,但忽转念想到:
“现在人家帮内正是多事之秋,我有恩于他们丐帮,这一出口相求,金老大必然不便推辞。唉,罢了,罢了,我何必令别人为难呢?我答应过阿兰,永远要陪着她和大娘,我…我无论在天涯海角,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如果她遭了不幸,我…我就随她去吧,总而言之,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我们分开了。”
月光照进了破朽的窗棂,金老大见吴凌风脸上闪过一阵坚毅神色——虽然,那只是一刹那,可是,金老大却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凛然…
吴凌风忽道:“明儿大家都要赶路,咱们这就休息吧!”
鹏儿点点头,向盯着孤灯发痴的金老大望了望道:
“金叔叔,我们睡吧!”
金老大点点头,吹熄了面前的油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墙边。
月光下,他长大的身躯,显得有些龙钟!背后的影子,更大得怕人了。
翌晨,吴凌风匆匆别过金老大与鹏儿,他对金老大极是尊敬,对鹏儿也甚喜爱,原想多事逗留,可是一看到金老大将要埋葬金老二,便赶紧告别。
他心想:“从此,这对一生未曾须臾相离的兄弟,便要生死永别了,这是多么令人悲哀难堪啊!我这一生,欢乐的日子是那么少——也许永远不再有了吧,可是苦难的日子,却是漫漫无尽的,我感情的担负,已经重得要压住我的呼吸了,何必要再看这生离死别凄惨的情景?”
他依照着原来的计划漫步进了洛阳城,已是晌午时分,就找了一家干净酒楼,选了一处临窗桌子坐下。
忽然,整个酒楼上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向楼梯望去。吴凌风不觉甚是好奇,举眼一看,楼梯尽处,俏生生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吴凌风望了一眼,只见那姑娘双目深如瀚海,清如秋水,白玉般的面颊,透出浅浅红晕,还挂着天真的笑意。
这时,整个酒楼都变得静悄悄的,大家都被这少女绝世容光所震,在她脸上,有一种安详的气氛,有一种飘逸的美艳。
年老的酒客心里都想:“我如果有这么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该有多好。”
年轻的酒客心道:“我如果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他们并未敢想到其他,因为那少女至美之中,还显出一种令人望而生敬的高贵。
吴凌风也觉得那少女可爱之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少女似乎察觉了,微微一笑,走到吴凌风面前道:
“喂,你瞧我干么?你知不知道我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吴凌风发现大家眼光都向他射过来,心中大感尴尬,竟然没有听清她的问话。
吴凌风起身问道:
“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