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一回到东三所就遇到回宫的清蕙乡君白愫,两人说了半天的体己话,直到曹太后走,才结伴去东暖阁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问安,而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在曹太后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心情不好,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直到曹太后被拘禁在了长春宫,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前世曹宣就和李谦坐在茶房里喝茶,只是自己没有碰到而已?
她如果回到西暖阁能碰到白愫,就可以证实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错了。
姜宪一刻也呆不下去。
她笑道:“恐怕你们要等一会了——太后娘娘说有话和太皇太后说,这不,把我打发出来冲杏仁茶,只怕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曹宣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又说下雨天留客天,这都是天意。郡主不如留下来和我们喝杯茶吧?我刚才听彩霞姐姐说,有新进贡的胎王菊,清热败火,慈宁宫这么早就烧了地龙,郡主不妨多喝喝胎王菊。”
姜宪急于证实自己的猜想,懒得和他应酬,笑着道了声“多谢曹大人了”:“我倒是想喝杯胎王菊,就怕御医院的田医正这几天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月里不足,太皇太后那是放在心尖上养大的,不要说吃的穿的必是最精细的,就是那长命灯,一点就点了十三年,等到太皇太后去世,她的伯父镇国公姜镇元又接着给她添香油钱。
至于田医正,则是御医院的医正田进坤。
姜宪这边凡是季节变化,添减吃食,都得田医正请了平安脉,和御医院的那些御医商量之后上了折子才能有变化。
曹宣自然是知道的。
他不由扑哧地笑,道:“那我就不勉强嘉南郡主了。”
“可也别因为我扫了兴。”姜宪笑着扫视了屋里一圈,指了个穿着四品内侍服饰的太监,吩咐他给曹宣和李谦沏壶好茶,自己说还有事,出了茶房。
李谦见状就用手肘拐了拐曹宣:“没想到嘉南郡主这么讲究,喝个茶都得御医院的医正商议。”
他对姜宪的印象挺好,觉得这小姑娘虽然贵为郡主,胆有点小,被养在深宫里有些不谙世事,可处事却得体大方,不落俗套,看得出是个虽然不太喜欢应酬却很会应酬的人。
曹宣看了他一眼,道:“这算什么?太皇太后为了她在慈宁宫设了小厨房。她做菜的高汤都是用猪骨头、鸡骨头、鸭骨头和三年的金华火腿炖制而成的…这是我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我不知道的菜呢!”
宫里的人为了防止被人下毒,都不会透露自己到底喜欢吃哪几样菜,每次御膳房端上来的菜不管好吃不好吃,喜欢不喜欢,都会吃两三筷子就放下。曹宣就算是贵为权倾朝野的曹太后侄子,也拿不到慈宁宫小厨房的菜单。
李谦“哦”了一声,还欲再问,有宫女笑盈盈地进来请他们:“太皇太后请承恩公和李将军进殿拜见。”
此时李谦在父亲李长青手下任五品游击将军。
李谦只好收敛了心绪,随着曹太后去了东暖阁。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东暖阁的帘子撩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茶房。
※
姜宪无意打探曹宣和李谦都做了些什么,她急步沿着抄手游廊绕过了东暖阁,往东暖阁后面的东三所去。
谁知道迎面就碰到穿着件大红色百蝶穿云锦灰鼠皮披风的白愫,由两个宫女拥着朝她走过来。
“掌珠!”姜宪高兴地叫着白愫的乳名,小跑几步,紧紧攥住了白愫的手。
白愫是太皇太妃白氏的侄孙女,北定侯白家的嫡长女。
姜宪五岁的时候,白愫随着母亲进宫来给太皇太妃请安。太皇太后见白愫明眸皓齿,冰雪聪明,和姜宪同年同月生,只比姜宪大了十天,想着这宫里不是孀居的嫔妃就是低眉顺眼服侍人的内侍宫女,怕姜宪养成个畏畏缩缩的性子,就留了白愫在宫里陪伴姜宪。
太皇太妃和北定侯夫人开始还怕白愫和姜宪玩不到一块去,不曾想两人一个活泼可爱,一个温柔细致,就像一母同胞的两姐妹,很快就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了。
太皇太后很是高兴,给白愫请封了一个清蕙乡君。
这对白愫以后嫁人很是有用。
北定侯夫人也就不好意思常接白愫回去。
姜宪和白愫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就算后来白愫嫁给了晋安侯,晋安侯见姜宪被赵翌晾着,不允许她进宫,她还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每隔十天都会进宫去拜见姜宪。
第6章 闺蜜
姜宪想到从前的事,眼泪都要蹦出来了。
说起来,她和白愫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了。
她被赵玺毒死之前,晋安侯正以白愫无出为由要纳妾,她压着不让,白愫却已心灰意冷,不仅同意给晋安侯纳妾,而且还把晋安侯府的中馈托给了晋安侯府的二夫人打理,说自己累了,去姑嫂庙里住些日子,清静清静。
可姑嫂庙是京城有名的庵堂。
很多高门大户的女眷在那里出家。
姜宪知道后胆战心惊,生怕白愫就在那里住下了,特意把白愫的母亲北定侯夫人接去了姑嫂庙里陪白愫。
为了这件事,李谦还专门上了道折子给她,说既然晋安侯眼里没有白愫,让她干脆下旨让晋安侯和白愫和离算了,趁着白愫年轻,还可以再嫁,免得拖久了耽搁了白愫的青春…
她当时气得把那折子丢在地上连踩了七八个脚印。
李谦自己离经叛道,一把年纪了不成亲,说起别人的事来却头头是道,真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念头闪过,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姜宪不由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怎么一想到李谦就暴跳如雷。
李谦太容易左右她的情绪了。
这并不是件好事。
她得想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消除李谦对她的影响才行。
姜宪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她抱了白愫的胳膊,道:“侯夫人的身体好些了吗?”
姜宪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既然如同记忆中般地见到了白愫,姜宪已经可以肯定,这就是曹太后死前最后一次来拜见太皇太后了,而白愫则因为母亲生病回了北定侯侍疾,在北定侯府住了快半个月才回来。
前世她死的时候白愫的母亲都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可见北定侯夫人的病没有什么大碍。
果然,白愫温声道:“我母亲没事。她只是受了点风寒。太皇太后特意派了御医院的田医正去给我母亲诊脉。母亲吃了几副药就好了。”然后解释道,“母亲有些日子没有看见我了,特意留我在家里住了些日子。”
白愫的母亲一直担心白愫在宫里受了欺负,每隔些日子就会接她回去小住些日子。
姜宪笑着点头。
白愫就问她:“你这是要去哪里?太皇太后那里有客人吗?”
姜宪就把曹太后有话单独和太皇太后说,还带了曹宣和李谦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事告诉了白愫。
白愫是在宫里长大的,自然认识曹宣。而曹太后的父母、兄弟早已经不在了,曹家只留了曹宣这根独苗苗,曹太后把曹宣看得比赵翌还要重,常常宣了他进宫,白愫和曹宣也认识。
“承恩公吗?”她讶然地望着姜宪,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姜宪看着一愣。
白愫已笑道:“这么说你根本就没有给太后娘娘冲杏仁茶?不知道太后娘娘会不会生气?要不你先回东三所歇歇,我让人去给东暖阁那边传个话,就说你吹了风,身子骨有些不舒服。”
宫里人人都知道嘉南郡主是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这样的借口再好不过。
前世的这个时候,姜宪也用了这样的借口。
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白愫这么一说,她莫名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道理,她不是应该先问李谦是谁吗?
这半天下来,姜宪意外频频,到了这个时候,脑子已经有点糊了。
她索性把这些都统统抛开,笑道:“也好。我们回屋歇会,等曹太后走了再去给太皇太后问安。”
就像前世那样。
白愫笑盈盈地应“好”。
两人一起去了东三所。
从前白愫也住在这里,不过姜宪住东边,白愫住西边。三年前,太皇太后觉得白愫也不小了,两个小姑娘都得有自己院落了,就吩咐把西三所给收拾出来给白愫住。可白愫是进宫来陪姜宪的,平时还是呆在东三所的时候多。
白愫吩咐人去给东暖阁的送信,脱了披风和姜宪坐在临窗大炕上说着这次回去的所见所闻。
姜宪仔细地听着,认真地回忆着十几年前的旧事。
两、三盏茶的功夫,孟芳苓就过来了,笑着屈膝给她们行了礼,道:“太后娘娘回了坤宁宫。太皇太后听说乡君回来了,让郡主陪着乡君一块去东暖阁说话呢!”
姜宪和白愫重新净了脸,梳了头,换了身衣裳,由宫女内侍簇拥着去了东暖阁。
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已在东暖阁里间临窗的大炕上歪着了,见白愫进来,太皇太妃立刻就坐了起来,红着眼睛伸出手去喊了声“我的掌珠”,那激动悲切的样子让白愫的眼眶立刻变得湿润起来,哽咽着喊了声“太皇太妃”,磕在了炕前。
“你这孩子!”太皇太后嗔道,“回来了就好。不年不节的,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又责怪太皇太妃,“说话就说话,哭什么哭?不过几天没见,也值得这样?”说完,还看了太皇太妃一眼。
太皇太妃忙掏出帕子擦着眼角,笑道:“我这不是高兴吗?”
“既然是高兴,就别掉眼泪了。”太皇太后说着,示意白愫坐到她身边来,道,“你别理你姑奶奶,她这是想你想的。你什么时候回的宫?用过午膳了没有?保宁中午只用了小半碗碧梗饭,想必也饿了。我让小厨房的给你们做芸豆糕垫一垫,等会我们吃青菜粥。”
姜宪笑着上前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行了礼,和白愫一左一右地坐在了两人身边,好奇地道:“太后娘娘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带了那个李长青的儿子来见您?”
她一面说,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太皇太妃。
太皇太妃的神色骤然紧绷,但很快又松驰下来。
太皇太后却道:“我怎么也是做婆婆的,太后娘娘虽然不常来,可也不能不来吧!至于那个李谦,宫里遇到了,太后娘娘要抬举他,我也就做个顺水人情,给她做做脸面好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抬举李长青的是曹太后,太皇太后凭什么给他脸面?
姜宪在心里冷哼。
知道再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问,笑嘻嘻地和白愫吃着糕点,随后陪着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打了会牌,直到华灯初上,才回了东三所。
第7章 打听
百结和情客一个领着群捧着帕子、香胰、面盆的宫女迎了上来,一个领了几个宫女在东次间的内室里铺床焚香。
姜宪看这样子今晚上应该是情客值夜了。
她不由在心里点头。
前世她对李谦一让再让,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听从曹宣的建议给李谦送了几个相貌十分出众的宫女。他一开始还有些不屑,后来不知怎么想通了,不仅把几个宫女都留下了,还提出把百结或是情客赏给他。
她当时虽然气愤,可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也仔细考虑了良久。
在宫里,忠心比能力更重要。
百结和情客就是对她最忠心的人之一。
但百结胆小,遇事没有她的吩咐她就不敢多走一步,反倒是情客行事泼辣,有她不方便明说的事她更愿意交给情客去做,情客也比百结更适应宫里的生活。
姜宪问了百结的意思,最后把百结赏给了李谦。
所以等到晚上大家都去歇了,屋里只留下了当值的情客时,姜宪低声地吩咐情客:“你明天去东暖阁打听打听,太后娘娘过来都跟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
情客非常的惊讶。
丁香和藤萝才是东三所的大宫女,这样辛密的事,郡主通常都是吩咐丁香或是藤萝。
难道太后娘娘会趁着大寿的时候大赦天下,郡主准备放丁香和藤萝出宫?
她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不显,恭敬低声应“是”,起身挑了挑鎏金掐丝珐琅蟠龙耳香炉里的安息香。
屋子里的气味更甜了。
姜宪睁大眼睛,半晌才睡着。
梦里,李谦大步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伸手就撩开了她的珠帘。
由莲子米般大小的东珠串成的珠帘相互撞击着,叮叮当当,声音悦耳。
她抱着还像糯米团子般年幼的赵玺僵直地坐在万字不断头的紫檩木矮榻上,手里捏着太医给她配的毒药,哆哆嗦嗦却依旧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他,厉声问道:“你是谁?”
李谦没有说话,上前几步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道:“宫中的女子是服侍皇上的,是皇上的女人,您就这样赏了我,我哪敢用?我说您到底是关心我的子嗣呢?还是想坏我的内宅呢?我看你不如再把您身边体己的大宫女赏个给我得了,既可以帮我管管内宅,还可以帮我镇镇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醇厚,说到最后还挑着眼角看了她一眼,轻佻狂放的哪里像个超品的郡王。
她气得直发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然后姜宪就醒了。
墙角八角立柱宫灯莹莹如皎月,帐子上丹凤朝阳的织锦泛着青蓝色的光芒。
姜宪却再也睡不着。
眼睁睁地看着屋里的光线渐渐明亮,天色慢慢发白。
情客挂了帐子,指使着小宫女去抱了放在火盆上烘着的夹袄,服侍着她起床。
姜宪头还有些晕乎乎的,直到百结捧了首饰匣子让她挑选今天要用的簪环时才发现百结一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
“怎么了?”姜宪不解地道,“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百结这才小声地道:“郡主,您今天还要擦点粉吗?”
姜宪刚重生的那会儿,晚上不敢睡觉,怕一睁开眼睛又回到了过去。好不容易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晚上就开始做自己被赵玺毒死的噩梦…今天她见到了李谦,又开始梦到李谦…
这李谦不会真是她命中的劫吧?
只要他出现了,连那些噩梦都不敢再来缠着她了?
姜宪心情顿时有些低落,随手选了两支红珊瑚珠花让百结帮着戴上,吩咐她给自己抹点粉:“…免得被太皇太后发现我没睡好。”
到时候外祖母肯定会兴师动众地请御医院的田医正给她来把脉,说不定还会引了曹太后和皇上派人过来问候,甚至是让曹宣过来探病。
百结垂目应诺,动手帮她化了个淡淡的妆。
姜宪让人去请了白愫,两人一起去东暖阁给太皇太后问安,等到太皇太妃过来,众人一齐用了早膳,去大佛堂上了香,念了段经,回到东暖阁又各自抄了几页经书,用过午膳,服侍着太皇太后歇了午觉,姜宪、白愫和太皇太妃这才出了东暖阁。
太皇太后去了隔壁的寿康宫。
白愫挽着姜宪的胳膊往殿后去。
她悄声问姜宪:“你昨天遇到了承恩公,他有没有说什么?”
关于曹太后的意图,慈宁宫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姜宪不敢兴趣地道:“没说什么!打了个招呼而已。我能和他有什么说的?”
白愫沉默了片刻,道:“你也不用每次见到承恩公都不理他…他这个人,我听别人说,还挺不错的…大家也都身不由己…”
从前白愫也这样劝过姜宪,姜宪嘴里应得好,心里却很不以为然,觉得曹宣看她的目光少了热情,根本就不喜欢她,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对她很感兴趣的人,当她没见过世面的傻瓜似乎的,特让人厌烦,因而不管白愫怎样劝她,她见了曹宣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可这一世,姜宪想到昨天白愫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我昨天不是好好地和他打招呼了吗?”她望着白愫的眼睛,道,“我现在长大了,肯定不会像从前那胡来了。”
“那就好!”白愫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姜宪觉得白愫的笑容有些寂寥。
姜宪皱了皱眉。
两人已走到东、西三所的分岔口。
“那我回去休息了,”白愫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姜宪那里,而是略显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道,“我们下午一块练字。”
姜宪颔首,直到白愫的身影消失在了西三所,她这才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丁香伺候她换了衣裳。
她吩咐丁香:“让情客进来给我捶捶腿,你们都下去歇了吧!”
丁香应“是”,喊了拿着美人捶的情客进来。
情客不紧不慢地帮姜宪捶着腿。
厅堂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规律的响声让姜宪昏昏欲睡,闭上了眼睛。
情客压低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来:“郡主!曹太后为清蕙乡君的婚事而来,说是想把清蕙乡君嫁给福建总兵李长青的长子李谦…”
第8章 主意
“什么?”如石破惊天,姜宪猛地坐了起来,睡意全无,“你说什么?”
情客低声道:“太皇太后并没有下禁口令,我是听端茶进去的印霞说的。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还见了那个叫李谦的。但是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太后娘娘提这件事的时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装作没有听懂似的。太后娘娘走后,太皇太妃就哭了,还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门第低不说,还要远嫁,太后这是没有把北定侯府放在眼里,不就是欺负北定侯府这些年来没有出什么人才吗?要是真有这么好,怎么不在‘三公’里头选一个嫁过去…”
姜宪已无心听下去。
她捏着帕子在屋里走来走去。
怎么会这样?
前世她和白愫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的阁,根本没有李谦什么事…
不对!
姜宪停下脚步。
她回来之后什么事也没有做,事情完全照着从前的轨道在走。前世她没有见过李谦,是因为她没有去过茶房,并不代表李谦就没有来拜见过太皇太后,不代表曹太后就没有过这样的打算。
如果是这样,李谦突然出现在慈宁宫就能够解释得通了——曹太后也知道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所以让曹宣叫了李谦进宫,把李谦带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看,想让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看在李谦的相貌上答应这门亲事。
真是…
姜宪在心里低低地骂了一句。
不知道李谦是否知道自己进宫的目的?
应该是知道的吧?
这混蛋,居然敢一脸坦荡地进宫相亲。
还敢打白愫的主意…
姜宪把帕子团成了一团,丢在了炕上犹不解气,索性把桌子上的茶盅茶盘全都扫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这怒火从何而起!
满屋的宫女内侍吓得跪成了一片。
姜宪心里更觉得堵得慌。
她压着情绪交待丁香:“我心情不好,你们把这些东西收拾,别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内务府那边,拿了银子给他们,让他们把我打坏的东西都补上就是了。”
宫里的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的,哪个宫里领的,谁领的,换季的时候坏了损了,为何坏了损了,都要一笔笔记录的。
丁香战战兢兢地应“是”,不敢多问,领了几个二等的宫女小心翼翼收拾着屋子。
姜宪干脆出了门。
情客帮她穿上了披风,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雨还没有停,台阶前那株西府海棠的叶子被淋得油绿润泽。
有两个小宫女手里捧用青竹编成的荷仙姑花篮从旁边的抄走游廊路过,清脆的声音在静寂无音的院子里清晰可闻。
“这雨要是继续这么下下去,等到太后娘娘生辰的那天,这些娟花怎么扎上去啊?到时候程公公肯定会发脾气的,还指不定谁会遭殃呢!”
“关我们什么事啊?我们可是慈宁宫的。帮着他们做娟花已经是退让了,难道这老天爷要下雨,也与我们相干?”
姜宪面无表情。
情客目露担忧之色,望了望两个渐行渐远的小宫女,又望了望姜宪,咬了咬唇,上前就要喝斥,却被姜宪扬手制止了。
曹太后四十七岁的寿辰,也是她垂帘听政的第十年,程德海等人为了奉承讨好曹太后,效仿前朝的武则天,要在秋天令百花齐放,差了针工局领头,和各宫的宫女为曹太后寿辰做绢花,准备在曹太后生辰的头一天晚上点缀在花树上…
前世,她若是听到身边的宫女内侍这样的议论慈宁宫的忍让与退缩,她定会把那些议论的人斥责一番。也正是她这样的态度,让大家都不敢再当着她说些闲言碎语,以至于等她知道赵翌不妥当的时候,她已经做了皇后,悔之已晚。
她不会嫁给赵翌的。
白愫也不会嫁给晋安侯。
那她该怎么做呢?
姜宪低下头。
曹太后为李谦做媒,说到底,实际是想笼络李谦的父亲李长青。
李长青也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他决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前世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门亲事,十之八九是因为曹太后很快就出了事,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又不乐意,自然也就没有人提起这门亲事,更不可能有什么后续了。
就像前世曹太后也很想她嫁给曹宣,后来曹太后死了,不也没有人提起了!
姜宪定了定神。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可不是她简单地嚷嚷几句就行了的。
这件事,她得好好地琢琢磨磨。
姜宪抬起头,挺直了脊背。
那就从改变对坤宁宫的态度开始吧!
※
到了下午,小皇帝赵翌过来了。
他一头扎进了太皇太后的怀里,抱着太皇太后的腰撒着娇儿:“祖母,我都两三天没来您这里,您也不让赵小满去叫我。熊师傅每天都留一大堆功课给我,您看,我的手都起茧子了。”
赵翌说着,伸了手给太皇太后看。
纤纤细指,白嫩得如那葱头,比女孩子还要秀气好看。不要说茧,就是红印子都没有一个。
他白皙的瓜子脸,尖尖地下巴,细长的丹凤眼间透着潋滟的光。
太皇太后看着就喜欢,吩咐孟芳苓去小厨房里端新做的糕点之后就搂了赵翌说话:“皇上,熊师傅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可是要治理天下的,学问见识要是不厚重,怎么压得住内阁的那帮子文臣士子?等熬过了这些苦日子就好了。”
熊师傅叫熊俊荣,翰林院大学士,先帝临终前给赵翌指定的老师。
赵翌乖乖点头,嘴里却嘟呶着:“不是有太后娘娘吗?反正我学不学都一样。”
太皇太后的神色微微一僵,很快又变得和煦起来,笑嗔道:“胡说!皇上若是学得不好,不要说太后娘娘了,就算是朝中文武百官也不敢把玉玺交给你啊!”
赵翌嘻嘻地笑,直起身来在太皇太后面前站好,笑盈盈地喊着姜宪的乳名:“保宁,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呢?我那天让小豆子给你送了瓶玫瑰香露你也不给我回个音,害得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得了瓶桂花香露也不知道要不要送到你那里去…”
做皇后之前,姜宪还是挺喜欢和赵翌玩的。
不仅仅是因为宫里只有她和白愫、赵翌三个小孩子,还因为赵翌喜欢和她玩,对她千依百顺,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和她分享,送给她。
现在看来,小崽子赵玺和他爹赵翌倒是一模一样的,她养了赵玺十年,赵玺毫不含糊地送了碗毒药就要了她的命,她和赵翌青梅竹马,他立她为皇后之后就把她当成了摆设晾在了坤宁宫。
她的眼神可真好啊!
第9章 皇上
姜宪在心里嘲笑着自己,但七年的太后生涯还是让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和平常一样微笑着和赵翌打着招呼:“这两天雨太大,做什么都没兴趣。你让人送过来的玫瑰香露我还没有用过,还不知道是否喜欢。不过,你那里若是还有香露,依旧送给我吧…”
到时候拿了送人,做做顺水的人情。
赵翌笑着应“好”,立刻吩咐他贴身的内侍小豆子去乾清宫拿香露。
太皇太后看他们这么好,满脸的笑意敛都敛不住。
赵翌就朝着姜宪和站在一旁的白愫招手,道:“我们出去玩!”
这还是姜宪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赵翌。
旧时两人在一起的欢声笑语顿时浮现在她的脑海,可那些因他的怠慢而让她倍受侮辱的日子和被砒霜毒死的痛苦却把这些旧时光击得粉身碎骨。
赵翌,真是让人恶心。
她笑着拒绝了赵翌:“外面天气太冷,我不想出去!”
赵翌闻言目光微沉,流露出一副失望的样子。
白愫讶然地看了姜宪一眼,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种小事上得罪赵翌。
她眼底闪过一丝担忧,略一犹豫,上前几步,笑着给赵翌行了个福行,低声解释道:“皇上,外面又潮又冷,屋里又烧了地点,这一冷一热的,郡主怕是受不住…”
赵翌恍然,忙道:“保宁,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我是真的有好玩的东西给你。”他挑着细长的丹凤眼凑到她身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透露出一副亲切无间才有的熟络。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睛,很快又宽慰地笑了起来。
姜宪暗暗冷哼。
赵翌哪里是想和自己玩,分明是想让外祖母知道他对自己的好。
她装作什么也不懂,笑道:“有什么东西非我要出去看?不能拿下出来给太皇太后…”
她的话音未落,赵翌已像小孩子似乎的露出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伸手就拽住了姜宪的手肘,一面拉着她往外走,一面道:“你跟我出去就是了。”
姜宪猝不及防,被他拉着趄趄趔趔地往外门。
白愫急急地跟了过去。
撩了厚厚的夹板帘子,乾清宫服侍赵翌的几个大宫女和内侍都在。
他们一个个都分左右站在门外的抄手游廊上,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而东暖阁前的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堵上了,水积在院内,几只被缝了翅膀的绿头鸭、彩鸳鸯被放在院子里的积水里,正被雨水淋得四处乱窜,狼狈不堪。
“好玩吧!”赵翌颇为得意地斜睇着姜宪。
她是嘉南郡主的时候,赵翌常这样逗着她玩。她虽然觉得有些不好,却也具体得说不出哪里不好。等到她重新来过再看赵翌的举止,以小见大,这才发现赵翌的残忍——他连无少反抗他的小东西都要捉弄,更何况是人!
“还是把它们放了吧!”姜宪笑道,“这样缝了翅膀在雨里,它们就是想划水也划不成,会很艰苦的。”
赵翌颇有些不悦,道:“几个畜生而已…”
白愫忙出面帮姜宪解围:“皇上,这是谁的主意?可真是新颖。”
赵翌听着好像又高兴起来,笑道:“是娴仪的主意!她很聪明吧?”
姜宪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想起来了。
娴仪,是最受赵翌器重的大宫女之一。姓宋。父亲早逝,家道中落,为了养活几个弟弟妹妹进宫做了宫女。她是宫女中少能够断文识字,写着一手好字的女官。曹太后颇为欣赏她,曾想让她去坤宁宫当差却被她委婉拒绝。而且她不仅宜嗔宜怒长得十分漂亮,还心思百转聪明伶俐。
可不知道为什么,宋娴仪没能抓上赵翌的床反而被赵翌杀了,那个平时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落里躲着,畏畏缩缩像只鹌鹑一样的萧容娘却为赵翌生下了长子赵玺。
想到这些,姜宪心中一动。
曹太后死后,朝野哗然,宫里的气氛也很紧张,太皇太后拘着她和白愫在慈宁宫里不让她们乱走动,直到赵翌顺利登基,她的伯父进宫来和太皇太后商量她和赵翌的婚事,太皇太后私底下问她的意思,得了她的首肯,她出宫回到镇国公府待嫁,然后是冗长而繁琐三书六礼,帝后大婚…只到她做皇后,赵玺才冒了出来。
她那时候很少走出慈宫宁,对坤宁宫和乾清宫的事都知道得不多,没有多想,以为萧容娘是曹太后给赵翌安排的教导赵翌人事的宫女,还很是大度是封了她一个美人…现在想想,赵玺是二月二日的生辰,这个时候萧容娘已经有六个月身份了吧!
这可是赵翌的第一个孩子。
如果这是曹太后安排的,这么大的事,太皇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太皇太后知道了,以她老人家性情,不可能不闻不问。
想到赵玺那个小崽子,姜宪觉得她应该关心关心萧容娘才是。
她漫不经心地对赵翌点了点头。
有个宫女模样的少女就跳了出来,笑吟吟地道:“郡主,是皇上想着这几天下雨,怕您不好玩,殚思竭虑地想让郡主开心,让奴婢们想法子,奴婢们这才有了这主意。”
少女粉嫩嫩的面庞像杏花,亮晶晶的眼睛像天边的星子,满满透着欣喜,让人看着就心生几分喜悦。
姜宪想了一会才认出眼前的人是宋娴仪。
她微微地笑,没有作声。
宋娴仪有些紧张。
嘉南郡主本身是个话不多的人,却很喜欢性子活泼,会说话的,她每次这样越僭的跟嘉南郡方说话,嘉南郡主都会搭上几句话,今天的嘉南郡主却有点奇怪…好像不太喜欢她的越僭似乎的。
她心中生怯地低了头,退到了一旁。
姜宪心里就更纳闷了。
这么个知道察言观色的人,怎么会触犯了赵翌呢?
而小豆子看着气氛不好,睃了赵翌一眼,二话不说挽了裤腿就跳进了积水里,道:“既然郡主想看他们乱跑乱飞,奴婢这就把它们的翅膀都放了。”
有机敏的内侍见状跟着小豆子跳进了积水里。
院子里顿时嘈杂起来。
赵翌却没有管,而是拉了姜宪一旁说话:“母后今天早上下旨,让福建总兵李长青的长子李谦进宫做了三品侍卫!我听说他昨天曾经跟曹宣一起来慈宁宫拜见祖母,是吗?”
第10章 好话
李谦居然做了侍卫。
姜宪很是惊讶。
前世她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若是前世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曹太后死后李家却没有被清算,是因为李谦还没有进宫曹太后就出了事,这件事不了了之了呢?还是李长青怕长子留在京城做了质子,想办法推脱了这件差事,让李家和李谦逃过了一劫呢?
姜宪很想知道。
或者是讨厌了一个人了,这个人做什么也不对。
从前每次朝中或是宫里有了什么变故,赵翌都喜欢这样把姜宪拉到无人处小声地和她嘀咕半天,她有种被小伙伴信任,和好朋友分享的快乐。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赵翌这是欺负她年幼不懂事,向她打探曹太后的用意。
她有点烦赵翌。
可一想到这件事涉及到曾经帮了她良多的曹宣,她还是道:“这件事是曹宣的主意吗?”
前世,曹太后突然暴毙,大家都猜是赵翌害死了曹太后。为了政局,为了皇帝的体面,朝中的文武大臣和功勋外戚都保持了沉默。所以赵翌不好立刻杀了曹宣,就暂时先把曹宣拘禁在了承恩公府。
曹宣没有办法,通过白愫的丈夫晋安侯请了白愫出面找到了她这里来,想让她在赵翌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只要能留下他的一条命,贬为庶民或是流放九边都可以。
赵翌想封他的乳母为奉圣夫人。
姜宪觉得不妥。
赵翌就颇有些交换的意思——他放过曹宣,她同意封他的乳母为奉圣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