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慕南枝
作者:吱吱
前世,李谦宵想了当朝太后姜宪一辈子。
今生,李谦却觉得与其千里相思还不如暖玉在怀,把嘉南郡主姜宪抢了再说…
第1章 深宫
过了重阳节,京都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冲刷着街面,大半个月都没有消停,入秋的京都满目枯枝,遍地落叶,天气也变得阴冷潮湿,寒意入骨。
慈宁宫烧起了地龙。
太皇太后王氏不愿意出门,在东暖阁支了桌子,叫了外孙女嘉南郡主姜宪和太皇太妃白氏一起打叶子牌。
可就算是这样,也还差一个人。
她们只好让慈宁宫的女官孟芳苓凑了个数。
太皇太妃白氏不免感慨:“我们两代的皇上可都是难得的痴情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们得偿所愿了,却留下我们这些孤苦伶仃的人在这深宫里熬着,连打个牌都凑不齐一桌来。”
太皇太后没有做声。
孝宗皇帝在世的时候独宠静妃安氏,等到先帝继位,则独宠贵妃秦氏。
这后宫自然没什么人。
姜宪捏着纸牌的手却有些颤抖。
这个时候外祖母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也会成为这深宫里熬着的人吧!
因为当今皇帝赵翌也是个痴情的人。
只不过他的痴情没有给她这个后来成了他皇后的表妹,而是给了那个宫女出身的淑妃萧氏,还生了个儿子赵玺。
至始至终,赵翌都没有和她圆房。
三年的皇后,七年的太后。黄河决堤,西北地动、两湖大旱、江南洪涝,国势艰难。东有辽王赵翊虎视眈眈,西有临潼王李谦枕戈待旦,南边有靖海侯赵啸狼子野心,她抱着三岁的赵玺垂帘听政,苦苦支撑着这个一不小心就会崩溃离析的赵氏王朝,赵玺却亲手端了碗毒药给她,把她毒死在了慈宁宫。
然后她一睁眼,回到了元鼎十年,她十三岁的时候,见到了早已过世的外祖母太皇太后王氏。
她即委屈又愤恨,扑到外祖母的怀里就哭了起来,像个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孩子终于见到了疼爱自己的亲人…
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八天,她也从重生的惊愕和欣喜中回过神来,知道前世那些如鲠在喉的疑惑再也不可能找到明确的答案,可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琢磨着赵玺的行径。
他为什么要毒死她?
十岁的赵玺,养在深宫,从哪里来的毒药?
背后有没有人指使他?
指使他的人到底是谁?
辽王赵翊?
靖海侯赵啸?
还是临潼王李谦?
自古以为百事孝为先。她是赵玺的嫡母,宫中那么多阴损的招术他不用,偏偏亲自上阵,亲手端了碗毒药给她。他准备怎么向朝廷群臣交待?怎么向宗室外戚交待?
有了弑母这么个把柄,就算是赵翊不用,赵啸不用,李谦也肯定会用的。
她死了,赵玺还想当皇帝,做梦去吧!
想当年,鞑子进犯京都时,李谦借着“勤王”的名义就一路打进了禁宫城,闯进了慈宁宫。
要不是她许了他异姓王,封了他西北总督,辖陕西、四川九府三十六州二百零六县五十七卫二十一所,他只怕转身就去了乾清宫,坐在金銮殿上称王称帝了。
她把整个西北都给了他。
可这混蛋还不知足!
每到三年岁贡进京的时候,不是给她闹出些结交内臣、朋党营私的事来就不罢休。
她从最初的愤怒斥责到最终无奈的妥协。
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为了安抚李谦,她还曾听从承恩公曹宣的话给他送过美人。
而那色胚居然还得寸进尺,撩了她珠帘,面不改色地让她把陪伴她多年的贴身宫女送给他做妾室…
每当她想起这件事,她就糟心不己,胸口仿佛有团火在烧。
还好在她重回十三岁。
人生可以重来。
以后的路可以重选。
她再也不会去管赵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谁喜欢谁去给他们赵家收拾烂摊子去。
她要嫁人。
要生儿育女。
要琴瑟合鸣。
要过自己的小日子。
管他改朝换代,管他谁做皇帝,都与她不相干!
姜宪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出了张牌。
太皇太妃喊了声“碰”,一面把自己的牌甩在了铺着的茜红色漳绒毯上,一面笑着道:“保宁,这几天你睡得可好?”
保宁是姜宪的乳名。
这名字是太皇太后取得。
她的母亲永安公主是孝宗皇帝和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长大后嫁给了青梅竹马的镇国公府二公子姜镇英。
乾元十五年,先帝在西苑设围场。射猎的时候,本来被灌了迷药摇头摆尾的熊瞎子不知为什么突然发了狂,姜镇英为了救先帝,死在了围场。
怀着七个月身孕的永安公主得到消息顿时就昏死过去。
姜宪早产。
永安公主勉强睁开眼睛看了女儿一眼就去了。
太皇太后一生受孝宗皇帝的冷落,能这样安安静静地守着,不过是想用自己的“识趣”给女儿谋个康泰平安罢了。
如今女儿女婿都去了,她伤心欲绝之余,提出要把姜宪抱到慈宁宫由她抚育。
先帝很是内疚,不仅下旨让姜宪进宫,还封了她为嘉南郡主,享五万石的亲王俸禄,永不减俸。
当时镇国公府的国公爷是姜镇英的胞兄姜镇元。
看到突然间老了二十岁的太皇太后,他不敢不应。
从此姜宪除了端午、中秋和春节会回镇国公府去探亲,其他的时候都住在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
相比镇国公府,慈宁宫更像她的家。
而她重生回来的那场哭泣则把大家都吓坏了。
太皇太后搂着她眼泪婆娑地迭喊“心肝”,不停地追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不想外祖母担心,只说是做了噩梦,这才有了太皇太妃关心的问候。
“这几天孟姑姑让人给我煮了安神茶,我喝了好多了。”姜宪笑吟吟的应着,抹了张牌。
太皇太后看着外孙女日渐红润的面孔,微微颔首,满意地笑了笑,打了张牌。
“吃!”太皇太妃喊着,喜上眉稍,“我可就早就等着这张牌停胡了。”
“真的。”太皇太后紧张起来,数着牌桌上的牌算着太皇太妃要哪张牌成牌。
有宫女跑进来禀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妃,郡主,太后过来了。”
众人都有些意外。
姜宪则暗道一声糟糕。
第2章 太后
太后曹氏是先帝的嫡妻,当今皇帝赵翌的生母。
先帝独宠贵妃秦氏,几次流露出废后之意,她受尽了先帝的羞辱和冷落,比太皇太后当年的处境还要困难。
可她并没有像太皇太后那样忍让退后,而是得了太皇太后的庇护,忍了秦贵妃十年,在秦贵妃进宫的第十一年生下了赵翌。然后母凭子贵,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凭着赵翌嫡子的名份得到了朝中重臣及宗人府宗人令的支持,逼皇帝立了赵翌做太子。
先帝殡天之后,她不仅抱着五岁的赵翌垂帘听政做了太后,还让秦贵妃给先帝殉了葬,把秦贵妃所生的皇长子赵翊远远打发去了辽东就藩…
如今皇帝赵翌已经十五岁了。
男子十五而束发。
乾纲独断的曹太后却依然住在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住的坤宁宫,即没有给赵翌选后的意思,也没有还政于赵翌的意思。
太皇太后也因此对曹太后有些不满。
但不满归不满,如今的曹太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慈宁宫哭得可怜兮兮的曹皇后了,太皇太后还要给娘家的兄弟留一条路,还指望着曹太后能善待姜宪,哪里还敢说什么,皇帝和太后之间的事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眼装作不知道了。
前世的姜宪,自然能感受到外祖母的无奈,也尽量离曹太后和赵翌远一些。
可重生后的姜宪却知道,就在今年的十月十四日,曹太后生辰的那一天,得到了她伯父镇国公姜镇元和先帝叔父简王赵政支持的小皇帝赵翌,带着三千禁卫军把曹太后做寿的昆明湖万寿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十月十八日,曹太后还政于赵翌,十月二十五日,曹太后死于长春宫。
享年四十七岁,谥号“孝定”。
次年三月初十,赵翌立她为皇后,原来的宫女萧容娘因为生育有功,被立为美人。
姜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这几天忙着确认自己到底是黄粱一梦还是重生了一回,忙着和记忆力中已病逝八年的外祖母相聚,忙着分析前世的那些恩怨,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给忽略了。
不过,就算是她记起来了又能如何?
赵翌活脱脱就像他的生母曹太后,生性多疑狡诈,行事冷酷狠毒。他想围逼曹太后,肯定早已谋划多时,她伯父姜镇元只怕是早就上了赵翌的贼船,这个时候怂恿伯父和他拆伙,既打草惊蛇引起曹太后的怀疑,还会因为釜底抽薪遭了赵翌记恨,两边都不是人。
而朝庙之上最忌的就是这种两边讨好的墙头草。
乐观点想,前世赵翌至少成功了,她伯父有了从龙之功,姜家的声势也更上一层楼。她要是打断了前世的格局,曹太后依旧当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说一千道一万,姜宪扪心自问,实际上她是觉得相比一直以来都很陌生的曹太后,和她做了三年夫妻的赵翌如果当权,可以能更好对付一些,曹太后的事,她还是别管了…
姜宪起身欲扶外祖母。
太皇太后却摆了摆手,慢慢地放了牌,道:“天气这么冷,还是请太后娘娘到暖阁里来说话吧!。”
“这样好吗?”太皇太妃有些担心。
自从曹太后当朝,秦贵妃所生的皇次子、皇三子、皇四子在这十年间死的死,残得残,疯得疯之后,宫里的人都很是忌惮曹太后,特别是像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这样出身功勋的世家,还有兄弟侄儿在朝中为官的。
太皇太后冷笑,也没重新梳洗,就这样由太皇太妃和姜宪一左一右搀着去了暖阁的次间。
慈宁宫的大太监刘小满躬身在前面带路,十来个太监宫女簇拥着曹太后走了进来。
她笑着喊了声“母后”。
曹太后的大太监程德海已狗腿地给曹太后端了张太师椅过来。
刘小满垂着眼帘,脸色有些难看。
太皇太后却当没看见,客气地道:“这风大雨大的,难为你来看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让人传个话过来就是了,何必还亲自跟一趟。”
曹太后已是坐四望五的人了,或许是这几年顺风顺水,早年间先帝留给她的阴忧在她身上已看不出一丝的影子,她面色红润,目光有神,穿着了件很是寻常的石青色葡萄四柿纹的褙子,只在耳朵上戴着红宝石双福赤金耳坠,眉宇间满是上位者的自信。
姜宪等人上前给她行礼。
曹太后眼角瞥也没瞥太皇太妃一眼,对太皇太道:“有些日子没来慈宁宫了。今天正好不太忙,就过来看看。”然后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姜宪的身上,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保宁,我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
曹太后对姜宪一向颇为友善。
这固然与姜宪倍受太皇太后宠爱有关,也与她的伯父镇国公姜镇元是当朝三大国公之一,先帝临终前指给赵翌的辅助大臣,如今还掌管着西山大营的兵权有关。
所以曹太后一直想把姜宪嫁给自己的侄儿承恩公曹宣。
前世,姜宪对曹太后把比自己大八岁的曹宣凑成堆的做法很反感。
曹太后进宫之前,曹家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世袭都指挥佥事而已,曹宣到了二十一岁还没有定亲,谁都知道曹太后这是想用曹宣的婚姻提高曹家的门第。
略有点骨气的人家都不会去干这种事,想干这种事的曹太后又瞧不上眼,这一来二去的,曹太后就把主意打到了姜宪的身上。
今生,面对曹太后别有目地的亲切,姜宪的心情却颇为微妙。
赵翌亲政之后,她和曹宣一个是被皇上束之高阁、有名无实的皇后,一个是皇上深深厌恶、打压清理的余孽,看颇此的处境都不免生出几分同病相邻的唏嘘来,反而在曹太后死相互帮衬,默契地结成了盟友,一起熬到了赵翌死,她成了太后,曹宣成了她的股肱之臣…
曹太后只怕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吧!
姜宪努力回忆着自己十三岁的时候。
她那个时候好像还挺天真浪漫的,觉得有外祖母和伯父护着,只要她不去惹别人,别人也犯不着得罪她,对曹太后和赵翌如同隔壁的邻居,客气而疏离。
那就装个规矩守礼的小姑娘好了。
姜宪就朝着曹太后抿着嘴笑了笑,算是回了曹太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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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茶房
毕竟是做过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姜宪对曹太后的心思还把握得很准,她这样,曹太后不仅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还觉得姜宪这小姑娘越大越懂事,温婉端庄,很讨人喜欢。
曹太后脸上的笑容又温和了几分。
太皇太后看着却觉得膈应。
曹太后心思她是知道的。
她不喜欢曹太后,也就连带着不喜欢曹宣,瞧不上破落户的曹家了。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一个样子。”太皇太后压着心里的不悦应付了曹太后两句转移了话题,道,“皇上也有几天没来我这里了,他可还好?我听刘小满说皇上这几天都吃得不香?是饭菜不合胃口吗?可叫太医去瞧了?”
刘小满常代太皇太后去问话。
曹太后闻言笑道:“叫太医去瞧了,说是积了食,不是什么大事,禁了几天食就好了。”她说着,目光又落在了姜宪的身上,道:“上次过来时喝的杏仁茶很好喝,听说是你亲手做的?没想到保宁还会做茶点。”
姜宪是谁?
镇国公府大小姐,永安大长公主的女儿,享亲王俸禄的郡主,太皇太后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别说是曹太后了,就端给太皇太后“亲手”做的东西那也不过是站在茶房里指点宫女太监是在茶点上洒点山楂片好还是放点葡萄干好。
曹太后是宫里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她这么说不过是在委婉地告诉姜宪她有话跟太皇太后说,让姜宪回避而已。
若是前世那个无心的姜宪,她可能一时还听不出曹太后的话外之话,可重生回来的姜宪在当太后的时候自己平时就没少这样跟人说话,哪里还需要别人提点,不仅想也没想地站了起来,还落落大方地问曹太后:“难得您说喜欢,那我再去给您冲一碗吧。不知道您喜欢放些干果还是放些渍糖?”
曹太后看她的眼神就更满意了,慈爱地呵呵笑了几声,道:“都好,都好。”然后目光一转,把后知后觉跟着姜宪一起起身的太皇太妃留了下来:“你坐。让保宁忙去,我们坐着说会话。”
太皇太妃只好又重新落座。
姜宪心里却盘算起来。
曹太后向来是无事不登三保殿的。既然把太皇太妃留下来了,看来不是想通过太皇太后给她伯父传话…十之八九是宫里的私事…可这后宫冷冷清清的,能有什么私事?难道是给赵翌选后?
可前世没听说曹太后要给赵翌选后啊!
就算她最后做了赵翌的皇后,那也是因为她伯父亲自带着三千禁卫军把曹太后围在了万寿山,赵翌颇有些论功行赏的意思。曹太后在的时候,可没打算给赵翌找个像她这样身家背景显赫的皇后。
曹太后到底来干什么呢?
姜宪心里头转个不停,脚下却丝毫没乱,步履轻盈地出了东暖阁。
凄风冷雨的,她出来就打了个寒颤。
她身边的大宫女丁香已抱了件桃红色鸾凤穿牡丹的刻丝灰鼠披风出来,急急地给她披在了身上:“郡主,您小心着了凉。”
姜宪“嗯”了一声,拢了拢披风,往设在偏殿的茶房去。
曹太后在大寿之前,大赦天下,宫里凡满二十岁的宫女、三十岁的女官都放了出去。丁香和她另一个大宫女藤萝就是这次放出宫去的。后来一直服侍她的是百结和情客。她对丁香和藤萝的面孔都有些模糊了。
她被赵玺毒死,百结也就罢了,做了李谦的妾室,因为李谦没有正室,内宅由百结主持中馈,颇受李谦敬重,她不担心。只可惜了情客,事出突然,没有把她安排好。
她不准备嫁赵翌了,百结不用跟着李谦了,情客也不用跟她熬了,她今生怎么也要照看着点俩人才是。
只是这宫里人多口杂,与其这个时候提携两人,还不如等丁香藤萝出宫了再说,免得别人以为百结和情客使了什么手段,以后不好服众。
姜宪在心里琢磨着,那边早有机敏小太监赶在姜宪的前头撩了茶房的帘子。
她进了茶房。
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丁香快步上前帮她脱着披风。
姜宪眼角的余光却越过丁香的肩膀看见茶房里站着两个穿着青蓝色锦衣、一看就不是内侍的青年男子。
她吓了一大跳。
耳边已传来如水涧青石般清越的声音:“郡主,好久没见。”
姜宪不由睁大了眼睛。
曹宣,他怎么在这里?
她歪了头朝里望去。
丁香抱着姜宪的披风疾步退到了一旁。
眼前的男子面若春晓,鬓若刀裁,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也带着几分缠绵缱绻,不是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曹宣还是谁?
姜宪不禁微微地笑。
就在她被赵玺毒死前的两个时辰,她还宣了曹宣进宫召对,商量国库空虚之事…
姜宪朝她颔首,亲切地喊了声“承恩公”。
曹宣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这位紫禁宫的明珠,慈宁宫的宝贝,赫赫有名的嘉南郡主,见了他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绕道走的,今天居然会友善地和他打招呼?
她吃错药了吧?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曹宣拉了身边的男子向姜宪引见:“郡主,这位是福建总兵李长青李总兵的长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姜宪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神色大变休,连退三步。
她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吧!
给曹太后冲碗杏仁茶而已,遇到曹宣也就罢了,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李谦!
曹宣什么时候和李谦勾搭在一起的?
最近的一次上书房议事,曹宣还说什么没办法削减李谦的兵力,能不能让李谦和赵翊对上,让他们两虎相争…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每次李谦那边闹出点什么妖娥子都是曹宣帮她从中调停周旋,难道那些都是掩人耳目骗她的?
姜宪神色不善地在曹宣和李谦之间来回审视。
曹宣和李谦交换了一个不知所以的眼神。
什么一回事?
李谦朝着曹宣眨眼睛。
曹宣则挑了挑眉,示意他小心点。
嘉南郡主长这么大估计还没有人对她说过“不”字。
李谦要惹怒了她,就算李谦的父亲是正三品的总兵,他姑姑想要重用的人,他姑姑也不会为了李谦得罪姜宪,得罪镇国公府,得罪太皇太后的。
第4章 重逢
李谦是第二次和曹宣打交道。
第一次是通过浙江总兵李道引荐,随着父亲到承恩公府拜见曹宣。
第二次是单独随曹宣进宫拜见曹太后。
他自然不可能看着曹宣扬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李家在整个朝廷的地位,他自己在其中所应该起的作用,他却看得清楚明白。
不用曹宣再多暗示,他今天若是得罪了这位金枝玉叶的嘉南郡主,他以后,李家以后,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有可能是十年、二十年内,都别想进入朝廷的核心圈了。
可他到底哪里出了错呢?
他和这位传奇般的嘉南郡主可是头一回见面。
两人之间别说是恩怨了,连句话都没有说。
他干嘛看见自己像看见了鬼似的。
李谦想着,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摸摸自己的脸。
他飞快地睃了姜宪一眼。
不过,这位嘉南郡主长得可真是…一般啊!
瘦瘦小小的,像个豆芽菜似的。那皮肤,白得跟雪似乎,一点颜色也没有。鼻梁又挺又直,端肃而不失秀雅,在女人的相貌里很是少见。一双眼睛又圆又大,清澈澄净,黑白分明,如白水银里养了两丸黑水银,到底是非常的漂亮。此时睁大了瞪着他,明亮璀璨,让他无端端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养的那只波斯猫,每当遇到家里养的那只京巴狗时,就会害怕地跳到窗棂或是矮榻上居高临下地蹲在那里盯着那京巴狗,看上去优雅从容,实际上却如临大敌,防备着、警惕着,只要那京巴狗有点动静就准备随时跳起来逃走。
李谦没能忍住,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垂着眼睑,装着温和无害的样子毕恭毕敬地上前给嘉南郡主问安,可他还是咧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姜宪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踢出去。
又这样!
又这样!
每次见面都这样!
别人都垂着眼睑恭谨地向她行礼。只有他,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瞧,轻佻无礼地冲着她笑,她正正经经地和他说话,他就嬉皮笑脸地应答,她要是退后一步,顺着他的话安抚他,他又做出副大义凛然、浩然正气的样子来…以至于每次他进京岁贡,她前两个月就会开始紧张,等见了面,她觉得半条命都没了。
她索性免了他的岁贡,结果他还不领情,让他的幕僚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张纸的折子向她表忠心,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会进京给她请安的,还小人得意地威胁她,说如果辽王和靖海侯看见他没有进京请安,还以为他对朝廷,对太后有了二心,想“清君侧”,引起战火可就麻烦了…她气得好几天都没有吃饭。
姜宪瞪着李谦的眼睛更大了。
李谦实在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他笑得更灿烂了。
嘉南郡主这个样子,和那炸了毛的猫有什么两样。
真是太好玩了!
难怪宫里的嫔妃都这么喜欢她。
要是他有个这样的妹妹,每天逗逗她,指定也很喜欢。
姜宪肺都要气炸了。
这混蛋,除了笑还会什么?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口好牙似的。
他肯定不知道只有吃玉米棒子长大的人才能有这样一口好牙?
不对,他爹李长青才是吃玉米棒子长大的。
等到他的时候,他爹已经招安,被曹太后从山西汾阳弄到了福建做总兵。后来赵翌亲政,李长青不知道怎么走通了赵翌的大伴,后任司礼监大太监的王纳福,做了大同总兵。
李家如虎入丛林,从此再也没有人够挟持。
等到自己做了太后的时候,更是割地赔款,不知道答应了他多少丧权辱国的条件…简直是她毕生之辱!是提也不想提起的噩梦。
念头一闪而过,姜宪微愣。
不对啊!
现在李谦还只是名声不显的毛头小子。别人提起他来,不过是以李长青长子的身份相称,根本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小儿止哭,被朝臣们私底下称做“武安君”的临潼王,她干嘛要忌惮他啊?
真是给他吓糊涂了。
姜宪顿时如释重负,精神焕发,心情大好。
李家想回山西老家是吧?
想回到老家称王称霸是吧?
啊!想得美!
也不看见你遇到了谁?
小瞧我!想威胁我!
可惜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李谦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
看我怎么整治你!
你们李家就给我好好呆在福建打倭寇好了!
到时候让身材高大,皮肤白净的李谦晒成个黑碳那就更好了。
姜宪想想那场景就觉得心情飞扬,一双大大的杏眼弯成了月牙儿。
然后想到了刚才的失态…
“曹大人!”她立刻挺直了背脊,习惯地喊着曹宣,友善地道,“没想到会在宫里见到外人,吓了我一跳…”
是吗?
曹宣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困惑。
谁都知道嘉南郡主是个香馍馍。
今年端午节,安陆侯太夫人带着孙子进宫给太皇太后问安,嘉南郡主突然被安陆侯世子拦在抄手游廊搭讪,她用一双眼睛寒冰似的直直盯着安陆侯世子,硬生生地把安陆侯世子瞪得磕磕巴巴,没说上两句话就落荒而逃。
他当时看着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那也是第一次见到安陆侯世子。
他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她怕生。
曹宣的脑袋飞快地转了起来。
难道有人私底下带李谦来见过姜宪了?
或者是听说了什么?
眼下的形势却容不得他多想,他压下心底纷乱的念头,风姿卓然微微躬身行礼,笑道:“哪里,是我们唐突了。”然后张大了眼睛望着姜宪,水汪汪的桃花眼如秋水泛起了一道道涟漪,“有没有吓着你?”
声音柔得如三月里的春风。
姜宪有些恶寒。
曹宣每次想要说服别人按着他的意思来做事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摆了摆手,神色间显得宽和又大度,道:“还好,还好!”
李谦心里却生出些许的感慨。
身份再尊贵有什么用?
从小在这宫规森严的紫禁城长大,抬头天井大的天空,低头巴掌大的一块地,怎会不胆小怯懦。
他敛了笑,正色地上前给姜宪行礼:“嘉南郡主,失礼了。”
姜宪很是意外。
李谦竟然这样谦和地和她说话…难道是因为他年轻还小的缘故?
她审视地看了李谦一眼,笑吟吟地还了礼,道:“曹大人怎么会和李大人一起进宫?还在茶房里喝茶?”
注:“武安君”是白起的封号,此处暗指李谦的凶残。
第5章 娇娇
曹宣觉得今天自己得重新认识一下这位素来眼高于顶的嘉南郡主。
她遇到自己不仅亲切地打招呼,还给一个三品总兵的儿子行了个福礼!
这在从前简直是不敢想的事。
他默然了片刻,这才道:“阿谦从福建过来,我带他进宫来给姑姑请个安。到了坤宁宫才知道姑姑已经备好了仪驾仪舆,我们就随路跟了过来,看能不能有机会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问个安。”
是吗?
姜宪可不相信。
她真正开始记事是从她做了皇后,被赵翌冷落开始。之前的事,对她都是幸福的、温馨的、快活的、自由自在的,就算是什么苦恼,也不过是天气炎热,宫中的女官们却不让她吃冰,或是下起了大雨,她种在临溪亭附近的花被风吹雨打零落泥中做不成香露了,还有就是曹太后又做了什么让外祖母不高兴的事了,她要哄外祖母高兴…所以在她少年的记忆里,曹太后带给外祖母的不快她是记得最清楚的。
姜宪仔细地回忆着,还就真的想起一件事来。
有一次,曹太后像往常那样来拜访太皇太后,也像今天一样,和她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大通话,她没有听清楚是什么意思,还是外祖母吩咐她,让她去茶房给她们沏杯茶进来。她这才知道曹太后这是要把她给打发出去。她难堪之极,想着她们又不是真的要喝茶,不仅没有去茶房给沏茶,还借口身体不舒服,给留在这里服侍的宫女留了句话就带着丁香和藤萝回了她所住的慈宁宫东三所…根本没有去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