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墨叼着什么东西朝她走了过来。

  魏娆下马,一手抚摸飞墨的脸,一手接过飞墨口中的东西。

  是一方手帕,几乎全被血染红了。

  手帕上绣着两只不是那么像的鸳鸯,魏娆的女红从来都不出彩,那日阿贵打趣赵松得了碧桃绣的手帕,被陆濯撞见,陆濯便也来找她要,魏娆拗不过他,拿出看家本领给他绣了这么一条,唯一的一条。

  可他怎么就不要了呢?

  魏娆抱住飞墨,第一次哭出了声。

第137章

  魏娆心如死灰地回了营帐,一个人待在陆濯曾经的大帐中。

  没有发现飞墨,她可以告诉自己陆濯还活着,可陆涯骑着飞墨回来了,飞墨找到的陆濯遗落的染血的帕子,这些全部告诉魏娆,不用再妄想了,那个表面温润如玉实则气了她一次又一次的陆濯,真的死了。

  他让她等他回来,自己却把生机让给了血亲堂弟。

  可他还有母亲,还有她,还有才一岁半大的女儿,所以她们娘仨怎么痛苦不重要,他救下他的堂弟最重要,是不是?

  疼到极致,也恨到极致,魏娆恨不得追到鬼门关,拿茶碗再砸陆濯一遍!恨不得让陆濯跳下奈何桥下的忘川河,这一次就算他挖遍忘川河中的所有药草,魏娆也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再给他一个笑脸!

  那人一身中衣湿漉漉地从水中上了岸,阳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他一手抓了一把药草,清幽目光直接投到她身上……

  明明很恨,曾经的回忆却一幕比一幕清晰,魏娆低着头,任由眼泪打湿衣襟。

  魏娆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大帐外突然传来赵柏的声音:“郡主,追杀二公子的乌达兵,咱们神武军一共活捉二百余人,龙骧军、榆城军也分别活捉了一批人,刚刚侯爷、秦将军提议,将共计三百人一起拉到帐外砍头,以祭世子爷与诸阵亡将士的在天之灵,二公子还未醒,郡主意下如何?”

  人都死了,杀几百俘虏又有什么用?

  魏娆不想说话。

  赵柏等了片刻,请示道:“咱们神武军的将士恨不得扒了那些乌达人的皮,郡主若无异议,我这就带那些俘虏下去,亲自执刀。”

  魏娆仍是一动不动。

  赵柏等了等,道声属下告退,便要离开。

  “赵柏。”里面突然传来魏娆的声音。

  赵柏马上折了回来。

  魏娆让他进来。

  赵柏领命,低着头进来,视线最高落到郡主的小腿,再也不敢往上看。

  魏娆已经擦干了眼泪,冷静片刻,她低声问:“这次前往铁蝎岭,龙骧军与榆城军一共去了多少人?”

  赵柏:“龙骧军两万,榆城军一万。”

  魏娆看着他的脸:“他们总数超过我们,为何抓到的战俘不如神武军?”

  赵柏答道:“世子爷牺牲,神武军的兄弟们也死伤三万有余,发现乌达军时,我神武军的将士们冲得最快,咱们训练的五百府兵同样愤慨,抢在前面拦截了乌达一万兵马的退路,再与龙骧军、榆城军合围,他们不降也得降。”

  魏娆:“一共多少人投降?”

  赵柏:“近千人,韩辽杀红了眼睛,不接受投降,属下本也想全部杀干净,可看他假惺惺的姿态恶心,因此护下一批战俘,带回来交给郡主与二公子商量处置。”

  又是韩辽、韩家,惺惺作态。

  魏娆不信韩辽,西亭侯吐的那口“及时血”,更是让魏娆将整个龙骧军都怀疑上了。

  “世子牺牲,神武军三万多将士牺牲,我要带这三百多战俘回京,要将他们一起拉到午门斩首,我要让那三万多将士的家人都能看见我们手刃仇人。”魏娆冷声对赵柏道,“你去将榆城军、龙骧军的战俘也都带到神武军的大营,严加看管,不得有任何闪失。”

  赵柏:“是!”

  出了营帐,赵柏与吴参将一起,去了西亭侯的帅帐。

  西亭侯、韩辽、秦珉、郑参将等榆城军的将领都在。

  赵柏传达了郡主的意思。

  西亭侯瞥了一眼儿子。

  韩辽便道:“铁蝎岭一役,我们三军损失惨重,正需要振奋士气,这批战俘就该在战场上砍头,千里迢迢运回京城有何用?只要杀了他们,传遍大齐,自然能抚慰众烈士的亲朋好友。”

  赵柏面无表情道:“属下来此是传达郡主的意思,韩将军若要在此斩首龙骧军所获战俘,我神武军绝不干涉。”说完,赵柏看向秦珉,“不知秦将军可愿将战俘交给郡主,带去京城问斩?”

  秦珉手里只有六七十个战俘,这点战俘振奋不了什么士气,郡主丧夫心情悲痛,提出这点小要求,他自愿配合。

  秦珉命人去将榆城军俘获的战俘送往神武军大营。

  西亭侯见了,让龙骧军也把战俘送去,他们这边的战俘数量更少。

  众人散去,韩辽眉头紧锁,低声对西亭侯道:“父亲,这支乌达军应该是休吉派来追杀陆涯的,郡主似乎对咱们有所怀疑,如果她对战俘严加拷打,会不会查出蛛丝马迹?”

  休吉是乌达的一员大将,也是韩辽之前私自传信过去的那位乌达将军,他与西亭侯配合着,将陆涯激进了休吉军的埋伏,而陆涯只是个诱饵,他们与休吉真正要对付的,是陆濯。陆濯千好万好,唯独重情重义,哪怕明知是死局,他也一定会去救兄弟。

  韩辽最看不起陆濯这点。

  当年他派刺客去暗杀陆濯,利用的也是陆濯的良善,只是指挥那场暗杀的刺客头目离小树林太远,看不到树林里发生了什么,当夜幕降临一个刺客都没有回来,头目意识到刺杀失败,去森林里查看,才发现刺客们都死了,根据伤口,判断出陆濯夫妻俩都有动手。

  也就是那时开始,韩辽更加想得到魏娆了,一个能与陆濯并肩作战的美人,他也想要。

  西亭侯思忖片刻,沉声道:“不会,你的密探亲眼看着休吉烧了那封信才回来的,那些乌达小兵最多完全奉将命行事,最初发现陆涯也只会以为是碰巧,想不到是休吉的蓄意埋伏。郡主再怀疑,她没有任何证据。”

  韩辽点点头。

  西亭侯又道:“不过,还是密切留意郡主、陆涯的动作,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真被他们抓到证据……”

  西亭侯冷冷看了眼韩辽。

  韩辽明白,真到了那时候,他绝不对再对魏娆怜香惜玉。

  

  陆涯醒了。

  魏娆来看他。

  陆涯逃命那几日过得十分不易,身上一些伤口没能及时处理已经烂了,所幸没有致命伤,只是军医为他刮刀,吃了不少苦头。

  魏娆近乎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陆涯不敢正视她。

  他知道兄嫂的感情有多好,大哥能容忍大嫂的所有离经叛道甚至练兵,大嫂也能在听到大哥的噩耗后,不顾性命安危带着五百府兵赶赴危机四伏的草原。

  如果没有他,大哥不会死,如果没有他,大嫂不必吐血落泪。

  军医退下后,陆涯朝魏娆跪了下去:“大嫂,是我对不起大哥。”

  魏娆微微扬首,看着别处道:“起来,你大哥傲得很,不会高兴看到你跪我。”

  陆涯越发惭愧,低着头站了起来。

  魏娆仍是不看他:“说说,你为何觉得对不起他。”

  陆涯无可隐瞒,从大哥嘱咐他提防韩辽父子要他留守大营开始,讲到铁蝎岭内大哥将飞墨让给他,讲到大军散去后乌达兵包围他们兄弟,大哥引开大部分乌达兵力,讲到他听见乌达兵在山崖下寻到大哥的尸首,讲到他逃命之际发现朝廷兵马,最后被魏娆率领的神武军救下。

  魏娆默默地听着,至此,她再不怀疑陆濯的死。

  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不能让陆濯与那些神武军的将士乃至其他中原将士,白死。

  魏娆只需要从陆涯这里得到线索,其他的,她什么都没有告诉陆涯,此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让韩辽父子警惕,就让陆涯继续把韩辽父子当普通的上四军竞争者罢。

  陆涯休息了,魏娆吃过午饭,去了关押俘虏的营帐。

  这边营帐简陋,三百多俘虏像三百多畜生一样被关在一个大帐中,各个捆着手脚。

  魏娆没有进去,她带着赵柏,沿着大帐外缘走动。

  里面的乌达人叽里咕噜地说着乌达语。

  大齐的军队里,普通的小兵没那个闲心去学乌达语,将领们要么忙碌要么不屑,也不会去学,通常都是抓两个精通中原话的乌达百姓或是带上两个精通乌达语的中原商人,临时要与乌达军对话时派出来交流一番。

  可陆濯会乌达话。

  魏娆问他为什么会学这个,陆濯笑着说“知己知彼”,笑着说学异族语对他而言非常简单,魏娆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笑容温润,眼底藏着自负与戏谑。

  魏娆停下脚步,面朝帐子,飞快擦了下眼角。

  赵柏默默地看向两一侧,眼圈也泛红。

  就在此时,里面传来一声担忧的乌达语:“王子,您没事吧?”

  “闭嘴,不许叫我王子。”

  “是,可您的伤?”

  里面没了声音。

  魏娆心跳如鼓,这次的战俘中,竟然有一位乌达王子?

  是了,她听陆濯提过,大齐的皇子们一个比一个衿贵,很少会上战场,但草原部落的王子个个骁勇善战,他们以军功为傲,那种贪生怕死只知道纵情享乐的王子,连族人都看不起他,更不可能得到父汗的重用。

  当时陆涯只剩十几个人,这位王子率领一万铁骑追赶,必然是自信可以手到擒来,不会遇到危险,却没料到会撞上魏娆带人去铁蝎岭寻找陆濯,双方遇上,神武军军心激愤,魏娆的五百府兵更是想趁机立功,以多围少,拿下了那一万人。

  心念飞转,魏娆继续往前走,很快又回了营帐。

  除了暗中交代赵柏对那三百多战俘严加看管,不许出现任何意外,再派一队神武军以寻找陆濯的尸身为由去草原游荡,实际是警戒乌达是否会派人来营救王子,魏娆并没有审问战俘,仿佛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只想带这些战俘回京杀了泄愤。

  魏娆沉得住气,乌达这边的休吉将军都快气疯了。

  被俘虏的是呼伦可汗的第八子,八王子不是草原最厉害的王子,却是呼伦可汗最宠爱的阏氏的独子,呼伦可汗爱屋及乌,对八王子也十分疼爱纵容,这次八王子随他出兵历练,呼伦可汗格外交待他要保护好八王子。

  没想到,他精心埋伏除了陆濯这个心腹大患,八王子只是去追赶十几个神武军败兵,居然也会遇到大齐军队,被人抓了去,生死不明。

  如今乌达已经处于弱势,铁蝎岭一战光陆濯的三万多神武军就让他付出了几乎两倍的兵马损失,他带兵去攻打西亭侯的大营,无异于以卵击石。西亭侯那老狐狸,与他联手陷害陆濯可以,却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明打不行,那就暗中让西亭侯父子将王子还回来,只放走一个战俘,对父子俩而言易如反掌。

  休吉将军给韩辽写了一封密信,再派遣一队乌达使者前往大齐军营,明着要商量休兵,实际是想偷偷传达消息给韩辽。

  两军大营相隔甚远,茫茫草原谁也看不见谁,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休吉将军相信他的使者就算被大齐军马抓住,也会平安到达西亭侯父子面前。

  可惜,他的使者遇到了神武军。

  神武军得了魏娆的吩咐,先把乌达使者一行人抓住了。

  乌达使者不慌不忙,扬言他奉命要与西亭侯商量休兵。

  正常情况下,大齐军马最多粗鲁地将他们捆绑回军营也就行了,但这支神武军没有,他们仔细搜了乌达使者等人的身,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搜了,最后搜出一封密信。

  这支神武军领头的人,是魏娆的一位府兵。

  府兵先忠于魏娆,再忠于神武军。

  看过那封密信,府兵将密信藏进怀里,命人砍了其他人,只留下一个使者,塞上嘴,换上乌达兵的战甲,将其伪装成乌达哨兵,扭回了神武军大营。

  西亭侯、韩辽听说神武军抓到一个乌达哨兵扔到了俘虏大帐,都没在意。

第138章

  魏娆拿到了休吉将军写给韩辽的密信,那上面有休吉的将印,有休吉对韩辽放八王子离开的要求,也有休吉对韩辽的威胁,如果十日后休吉见不到八王子,他便会将韩辽父子陷害陆濯兄弟的事情说出来。

  这封密信,是神武军从乌达使臣的鞋垫的夹层里搜出来的,按照两军使者走动的惯例,如果不是魏娆对韩家父子有怀疑,如果不是魏娆发现俘虏里面藏了一位王子提前交待了下去,大齐军兵哪里能想到使臣会费尽心思巧藏了一封密信,哪里会想到龙骧军的主将父子竟然勾结外敌残害忠良?

  魏娆拿信的手不停地在抖。

  陆濯早就怀疑韩家父子了,如果不是陆涯罔顾他的嘱咐离开大营,中了韩家父子与休吉的埋伏,陆濯根本不会陷入险境。

  那么清高衿贵的一个人,就死在了这薄薄一封密信中。

  魏娆恨陆涯冲动误事,恨陆濯只顾兄弟不管她们母女,可这恨是因为不甘陆濯就这么死了,她真正恨的,只有韩辽父子。

  第二日,魏娆开始装病。

  第四日,京城传来旨意,元嘉帝命西亭侯、秦珉等人继续带兵深入乌达,为死去的众将士报仇。西亭侯、秦珉等将领齐聚帅帐,商议进攻之策,陆涯也在其中,神武军还有将近两万人,仍有战力。

  乌达二十万铁骑分成两路,此时已经损伤过半,大齐的两路兵马只要继续前进,定能破了乌达的都城。

  众人正商议着,赵柏突然在外求见。

  赵柏代表郡主,西亭侯让他进来。

  赵柏双眼通红,入帐后,赵柏朝为首的西亭侯、秦珉道:“郡主、郡主她刚刚吐血不止,可能要不行了,听闻诸位将军即将出发,特派属下来请侯爷与秦将军帐中说话,郡主有事相托。”

  说完,铁塔一样的赵柏,虎眸中滚下两串热泪。

  陆涯身形一晃,第一个冲了出去。大哥尸骨未寒,若大嫂也这么去了,他还有何面目回京?

  韩辽也嘭得站了起来,被西亭侯一个眼刀拦住,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西亭侯与秦珉互视一眼,一边站起来一边询问道:“郡主怎么病得这么严重?军医不是每日都去诊脉吗?”

  赵柏抹把眼睛,哽咽道:“郡主这几日都没好好吃东西,吃了也会吐出来,军医无可奈何,我等也劝不住郡主,谁想到……”

  西亭侯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却是大喜,魏娆死了才好,她没有审问那些战俘,等魏娆一死,他再找借口斩首战俘,从此便再无后顾之忧。至于乌达那边,他们巴不得大齐将领里面多出几个愿意与他们合作的,绝不会主动说出此事,便是说了,没有证据,也无人会信。

  跨出帅帐的时候,西亭侯还在想,女人就是女人,为了情爱闹死闹活的,现在请他们过去,是想托他们替陆濯报仇吧。

  魏娆只请了西亭侯、秦珉,但韩辽自发地跟在西亭侯身后,对于魏娆的病,他很关心。

  他都跟着了,西亭侯怕说多了惹人猜疑,便没有开口训斥儿子。

  陆濯的营帐位于神武军的军营中心,西亭侯、秦珉、韩辽跟着赵柏一路行来,很快就到了陆濯的营帐前。

  里面传来了陆涯压抑的哽咽。

  赵柏挑开帘子,请西亭侯、秦珉进去,他守在外面,目光冷冷地扫过韩辽。

  陆濯都死了,韩辽岂会将赵柏放在眼里?等龙骧军成为上四军之首,等陆家的威望淡去,他自有办法收拾赵柏这些人。

  大帐之内,外帐无人,内帐帘前站着一个眼圈红红的小丫鬟。

  看到两位将军,小丫鬟低头行礼,挑开了帘子。

  西亭侯就看见,陆涯跪在郡主的床前,床上郡主靠着垫子而坐,曾经明艳的脸庞消瘦憔悴,令人怜惜。那雪白的中衣上,竟然沾染了血痕点点。

  西亭侯毫不怀疑,第一个走了进去。

  就在此时,挑帘的小丫鬟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整个朝秦珉扑了过去:“侯爷通敌叛国,请将军助郡主拿贼!”

  秦珉刚想一脚将这疑似刺客的丫鬟踹飞,闻言不禁一愣。

  与此同时,内帐之中,隐藏的弓箭手已经射中西亭侯的双腿,陆涯护在魏娆床前,看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府兵冲上去将腿脚中箭的西亭侯制服在地。

  帐内没有了威胁,陆涯与魏娆对个眼色,大步朝外走去,见到黑着脸的秦珉,陆涯肃容道:“将军稍安勿躁,稍后郡主自有解释。”

  过来之前,陆涯真的以为大嫂吐血了,直到他冲进来,看到藏在内帐门口两侧的弓箭手,陆涯才大吃一惊。时间仓促,大嫂没有向他解释太多,只说她已经拿到了韩家父子通敌的证据,让他悲哭演戏。

  陆涯不用演戏,大哥死了,他心中有愧,平时忍着,一旦大嫂让他哭,他便是真哭。

  帐外,赵柏与帐前守护魏娆的两个府兵已经联手制服了韩辽。

  韩家父子俱皆被擒,闻讯赶来的龙骧军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妄动。

  榆城军见秦珉好好地站在陆涯身边,虽然脸色铁青却没有下令他们攻击,便暂且按兵不动。

  神武军自是护着魏娆、陆涯。

  大营内的三军在此刻彻底分裂,成了三家。

  神武军加上魏娆的府兵,一共一万九千人。

  韩家的龙骧军在铁蝎岭一战中损伤八千,还剩四万出头。

  榆城军兵马最多,有十二万之余。

  陆濯信任榆城军,所以魏娆也相信秦珉、郑参将等榆城将领,韩家父子可以陷害神武军,就也可以陷害榆城军,不绑了西亭侯父子,魏娆怎敢再让西亭侯带兵?万一韩家父子继续勾结乌达,难道榆城军要白白丧命?

  更衣完毕,魏娆走出了大帐。

  陆涯、赵柏立即站到了她左右。

  魏娆先派赵柏去俘虏那边提几个人过来。

  等人到了,魏娆指着其中一个目光阴鸷小腿受伤的年轻乌达兵,对秦珉等人道:“这是呼伦可汗的八王子,那些乌达俘虏可以作证。”

  被捆的西亭侯、韩辽脸色大变,俘虏里面居然有八王子?

  魏娆再指向那个塞着嘴的乌达壮汉:“这是休吉将军派来的使者,在这位使者身上,我神武军的将士搜到一封休吉将军写给韩辽的密信,秦将军,这就是那封密信,请您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念出来。”

  魏娆将密信递给秦珉。

  秦珉面如寒霜,展开信,他脸色更差,嗜血的目光扫过韩家父子,秦珉朗声念了出来。

  随着他一字一句地往下念,神武军、榆城军的将士皆怒发冲冠,铁蝎岭一战,神武军伤亡最为惨重,但榆城军也死了一万多,真是两军光明磊落地交战战死的也就罢了,但那么惨烈的一战,竟然是韩家父子为了陷害神武军而勾结乌达设计的陷阱?

  别说神武军、榆城军,便是龙骧军的将士也有人面露痛苦,动摇了对韩家父子的信任。都是忠君爱国的将士,都是为了家国安宁告别亲人来的战场,除了韩家父子的心腹,龙骧军的将士也想打胜仗,也会为了同族兄弟们的牺牲而食难下咽。

  在京城,上四军是竞争的关系,但一旦到了边疆,上四军与边军将士便都是同甘共苦的生死兄弟,这话韩家父子也说过,难道只是随便说说?

  “魏娆,你休要血口喷人!明明是你死了丈夫悲恸过度得了癔症,怨恨我们没能救出陆濯,便捏造信函污蔑我们龙骧军!”韩辽目眦欲裂地瞪着魏娆,旋即看向秦珉:“秦将军,你休要听这疯女人胡说,大战在即她却在此暗算主帅扰乱军心,秦将军还不快将她拿下!”

  秦珉看着他,忽然问道:“铁蝎岭之战,休吉的援军本该被你牵制,为何他们能绕过你前来支援?侯爷派人传信给你,为何竟寻不到你们龙骧军的影子?”

  韩辽早有准备,怒道:“我早说过,休吉狡猾,误导我追错了方向,致使救援不及!”

  秦珉冷笑:“你说郡主得了癔症,我又怎知你此刻不是巧舌雌黄?多说无益,此事干系甚大,我会奏请皇上,一切由皇上定夺。”

  言罢,秦珉看向魏娆,要求魏娆暂且待在大帐之中,不得擅自走动,由榆城军的人看守,形同软禁。

  魏娆愿意配合,郑重朝秦珉行了一礼:“恳请将军替铁蝎岭冤死的将士主持公道。”

  秦珉颔首。

  魏娆看眼陆涯,进了大帐。

  安抚三军的事自然由秦珉接管,圣旨抵达之前,神武军、龙骧军的参将皆分别关押在大帐中候审,神武军、龙骧军五万多兵马则由榆城将领暂且接管,大营增强警戒,以防乌达军前来偷袭。

  秦珉的战报才到京城,乌达的呼伦可汗面对接连兵败与爱子被擒的双重打击,再次乞降。

  元嘉帝权衡再三,对乌达提了诸多条件,其中一条,拿陆濯的尸首换八王子的全尸。

  呼伦可汗应了。

  与榆城军对峙的休吉将军得令,派人送了一具尸体过来,因陆濯从悬崖跌落,那尸体摔得血肉模糊,只能凭借他身上的战甲与身形辨认。

  陆涯见过尸身,说什么都不许魏娆去看,魏娆拿剑逼开他,只瞥见尸体一眼,人便晕了过去。

  两国休战,秦珉也从龙骧军韩家父子的心腹手中查出了父子俩通敌的铁证。

  九月下旬,秋风萧瑟,陆濯的棺木与关押韩家父子的囚笼,前后进京。

  英国公府为陆濯的死举府恸哭之际,元嘉帝下旨,以通敌叛国之罪,灭西亭侯府韩家九族,自此,上四军的龙骧军主将易姓,京城世家,再无韩家一脉。

第139章

  大战结束,天下恢复太平,罪臣当惩,功臣当赏。

  英国公府,英国公、二公子陆涯都得到了赏赐,而大房,除了陆濯获得了追封,陆濯的母亲贺氏赐封一等诰命夫人,魏娆因揭发韩家通敌大罪有功,赐封武安公主,阿宝也因父母的战功赐封宝华郡主。

  可再多的封赏也换不回陆濯。

  击退西羌时还威风凛凛的英国公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下来,他仍然担负着神武军主将的职位,却把重整神武军的军务交给了四爷与陆涯,征伐几十年的英国公终于脱下战甲,留在府里陪伴老妻。英国公夫人已经送走过三个儿子,如今长孙去了,老夫人伤心是伤心,但年纪大了,更容易看开,她更关心贺氏与魏娆。

  魏娆看起来很好。

  除了陆濯下葬那日,魏娆再也没有在人前落过泪,哪怕贺氏在她面前哭成泪人,魏娆也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起初她还会安慰贺氏,后来发现安慰无用,魏娆连那些车轱辘话也懒得说了,只叫马嬷嬷抱走阿宝,别让阿宝被贺氏的哭声吓到。

  贺微雨带着孩子回来小住了,魏娆没有那个耐心哄贺氏,贺微雨有。

  英国公夫人心疼贺氏的丧子之痛,可贺氏能哭出来,能哭就是正常的,等贺氏哭够了,时间一长就会慢慢平复下来。英国公夫人更担心魏娆,这孩子明明在意长孙,明明都为了长孙亲赴战场,如今却像没事人一样照顾着阿宝,把悲痛都憋在心里,熟知堵不如通,长此以往,会憋出病来的。

  出于担心,英国公夫人把寿安君请来了。

  寿安君平时不来京城,为了外孙女,她当然要跑这一趟。

  寿安君来到松月堂时,魏娆正在陪阿宝玩算盘。

  还没有两岁大的阿宝,是不懂得丧父之痛的,她可能连爹爹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只要娘亲在,只要熟悉的玩伴都在,阿宝便无忧无虑,会因为看到风吹叶子而跑着去追,发出欢快清脆的笑声,会因为看到娘亲看账本,而要求坐到娘亲的腿上,要求玩一玩娘亲的算盘。

  “外祖母,您怎么来了?”

  寿安君来到松月堂,魏娆才得到消息,忙抱着女儿出来迎接。

  寿安君站在走廊这一头,看着跨出厅堂的外孙女。

  陆濯的丧事期间,寿安君来过英国公府,那时候她看到的魏娆,刚从边关回来不久,形容消瘦憔悴,除了眼泪少,与别的早早丧夫的年轻媳妇没什么区别。而今一个月过去,魏娆又恢复了那白里透红的好气色,又恢复了曾经的明艳过人。

  距离陆濯战死,尚且不足三月,贺氏还在泪水涟涟,魏娆这副模样,也就英国公夫人心善,还担心魏娆强忍悲痛憋出病来,换个狭隘的老夫人,都要怀疑魏娆丝毫不在意陆濯了。

  让马嬷嬷、碧桃等人陪阿宝玩,魏娆将寿安君请到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