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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你,你不用拿话来刺我。但我今天就可以把话放这,日后楚陌若是敢沾惹这些,除非瞒我到死,否则我定弃他如敝履。”吉安转身离开,只才跨出两步又驻足:“他不背离,是贫是富是贱是贵,我都甘之如饴。”

  哪来的贫贱?吉欣然跌坐在地,泪落下。小姑,你可知前生我也因你吃过罪。谭老狗要拿你讨好那位,你剃了发做了姑子,一走了之,而我却受尽了折磨。

  你知道谭老狗是怎么折磨我的吗?

  出门就见一人杵在墙边,吉安瞪他。楚陌一点不怵,笑得两眼弯弯,声若蚊蝇地说:“媳妇,我很喜欢你的跋扈。”

  也就这点甜她的心了,吉安走过去,故作凶狠地点了点他的鼻尖,压着声咬牙切齿道:“弃如敝履。”

  “你不会有机会。”

  傍晚吉彦归家,见着两人,面上的笑透着苦,不欲多说什,饭桌上拉着楚陌喝了两杯,便一人吃起闷酒。

  吉安看他眉间生纹,也不可怜。罪都是自己找的,只能担着。

  八月初七,二十六抬嫁妆从吉家出发。同吉安当初出嫁一般,吉欣然也是早一天出门子,信耘、信旻送嫁。黄氏拐着右腿,哭得伤心,只回了三房不多会就与吉彦吵了起来。

  无人理会。

  不等吉欣然回门,吉安两口子便踏上了归途。回到家中,就开始收拾箱笼。

  “你里衣归到这只箱中,那是我的衣箱。”

  楚陌不听,硬是将自己的里衣、亵裤塞到吉安的衣箱中。吉安见此,将他掰起推到一边去:“叫你读书,你非要跟着添乱。”

  “我就想我们的里衣、亵裤放在一起。”楚陌可怜巴巴地看着媳妇。

  吉安被他盯了一会,明白他的诉求了:“那我们里面穿的归一箱,外衫、袍子归拢到一块,不然到时衣服不好找。”

  “好,都听你的。”

  “顺了你,就听我的。”吉安也乐:“赶紧去读书,别在这杵着,”将人推去小书房,回头见婆子又抬出一只红木箱,快步跟上去。

  一箱子的冬衣,轻裘、斗篷、大氅,这些也不知道能不能穿了?吉安将衣服抱出来,摊在榻上,用手量了尺寸。除了两件轻裘,旁的都能穿。叫了婆子过来,拿去清洗。转过身,正想让人把空箱挪出去吹一吹,却见箱底还有两件小物。

  一对扶额。

  吉安愣着,见到扶额上的藤枝,认出是那年她给楚陌娘做的那两件。他竟没烧给婆母?之前事又在脑中浮现。快要上京了,这一去无意外最快也得要明年夏才能回来一趟。

  吞咽了一下,也许她该单独去趟丰禾堂了。

  下午,丰禾堂檐下两只黄鹂吵得厉害,衬得堂内更是静谧。楚镇中看着曾孙媳妇拿来的那对扶额,一言不发,只盯着,两眼眼眶渐渐红了,老眼里生泪。

  “太爷,您…您别这样,我什么也不问,就是想和楚陌好好过。”

  “家门不幸啊。”楚镇中手擦着眼:“安安,太爷年纪大了,看不了陌哥儿了,你一定要帮太爷看好他。他受过大罪,”左手捶着心口,“这里病了,病得不轻啊”

  看好他?吉安心一紧,这话她新婚次日就听过,脑中尽是那双冷眸,嘴张了张迟疑了片刻终还是问了一句:“是婆母吗?”

  楚镇中沉默。

  吉安却已明白了,走出丰禾堂时她脚下都发飘。韩芸娘到底做了什么?叫太爷提都不愿提她。看好楚陌?太爷一而再地叫她看好楚陌。

  恐怕此中远不止不贞。

  走到长廊尽头,一拐弯撞进熟悉的胸膛,人被抱紧。吉安捶了他两下,嘟囔道:“你骗我。”

  “我没骗你。”楚陌右手落下,抽出她放在袖中的扶额,将它们团进掌中握成尘:“在后河口里我只说了家母病重。”

  意思是她想岔了?吉安思及梦里吉安安说的话,突生出一个猜测:“你跳下后河口时,你娘是不是已经在给你议亲了?”骆温婷。

  楚陌双目一暗:“你现在问这话不合适,我已经是有妇之夫了,生生世世都只是你的人。你想听你夫君嘴里吐出别的女子名讳?”

第50章 上京

  吉安回抱住他:“你就知道哄我。”这人是越来越会讨巧了,晓得她在意什么,便一个劲儿地往那贴。关键明知他是有意的,她听了还是很乐。

  “我就哄你一人。”楚陌侧首嘴贴上她的额侧,刚婆子晾衣时,他发现那箱衣竟被翻了出来,心里有慌,但思及之前马车里的应承,他又平静了。当初留着那对扶额,也是因它们是安安绣的,他舍不得就那么毁了。

  又捶了他一下,额侧的微凉叫吉安心疼,她认了:“不能只哄我一个,等咱们以后有孩子了,你得帮我带孩子、哄孩子。”

  她没嫌他。楚陌眼中阴霾有了裂缝,将人抱得更紧:“长得像你我就哄。”

  “不能区别对待。”吉安在他脖上轻轻咬了一下,愧疚道:“你去看看太爷吧,他老人家刚都哭了。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劝。”韩氏不做人,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脑中生出帧帧背景凄冷的画面,她心里难受得很。

  楚陌凝眉,老头会哭?他爹尸身残破成那样,被运回范州府时,老头见了吐了一口血,都没掉一滴眼泪。

  “我先送你回三知院。”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快去瞧瞧。”

  丰禾堂里,楚镇中缓和了情绪,连喝了两杯茶,大喘一口气:“这关总算过了。丫儿真是个好孩子,她没为难老夫。”不刨根究底就好。就韩氏造下的那些丑事,他别说提了,想想都觉难堪死了。

  周老管家又给他添了一杯茶:“早让您别焦心了。咱家少奶奶那么聪慧,一点就透,用不着明讲。”

  “能不焦心吗?”楚镇中抹了抹眼:“眼瞧着他们就要上京了,你不知道京里有几大窝臭得熏天的蛆虫吗?”别的不说,单张氏一族就够恶心人了。骆斌云那孬种,背后若不是有几窝蛆虫撑着,敢胆大妄为吗?

  荣朗死了,韩氏为什么在管过家之后就不愿离了楚家这窝?那是见着腥了。当然这也是他有意为之。

  十多年过去了,骆斌云看多了美色,为何还惦记着韩氏这口?那是韩氏给他透过楚家的底子了。

  大景立国以来,明里暗里打压大氏族。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大氏族早没了当年的风光了。钟鸣鼎食,是金银堆砌出来的。有些官,面上大义清高,背地里烧杀抢掠的活儿干起来比恶匪还在行。

  大氏族,呸

  骆斌云调任齐州府,才把屁股下的位置焐热,便急不可耐地约韩氏见面,不会只为了干那档子事。韩氏忍了十五年,不把楚家剥得干干净净,她又怎会甘心?也是两人太贪,造孽太多,让老天都看不过眼,降下大雪。

  “好在没人敢在科举上乱来。”周老管家愁眉,但考完会试后呢?入了朝堂,少爷年纪轻轻又位卑,到时就只能任人吊打。

  不能想,一想他就不愿活了。楚镇中苦着脸,他真怕那狗崽子被逼急了发狼性,那真的是啥恶都敢作。

  楚陌到时,就见堂室里两老一站一坐在唉声叹气,他让他们这么担忧吗?打了个哈切,眼中泛水光。昨儿闹安安闹得有点晚,丑时末又起来练剑,午后没休息,这会都有点犯困。

  “你们在闹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不都是因为你。”楚镇中冲到小东西跟前:“我问你,你把那对扶额留着做什么用?”

  楚陌眨了眨眼睛:“就是没舍得扔。”抬手抹去嘴边的吐沫星子,绕过老头来到榻边坐下,幽幽道:“我与安安是要过一辈子的,韩氏的事避得过初一避不过十五,她迟早会知道。”

  “那你怎么不自己跟她说?”楚镇中转过身来,继续瞪曾孙。他上辈子杀人越货的事肯定没少干,这辈子才叫他死死不得。

  “她又没问我。”楚陌拿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悠闲地喝着。

  “问你你就会老实答?”楚镇中抄起手,完全不信。

  楚陌转着手中杯:“问我我就哭啊。”

  “你”

  敢情是在这等他呢,楚镇中三两步冲到榻边,指着小东西的鼻子道:“我警告你,你现在不是没家没口的光杆汉,做什事不可再由着性子来。”

  楚陌看着两粒吐沫星掉落在茶杯中,剑眉一耷拉:“您老在怕什么?”放下茶,抬眸回视,一脸无辜。

  跟他装?楚镇中调身一屁股坐到小东西边上,两手撑着膝盖骨:“你是带着你媳妇一道去京里的,别乱来。真要出什事,她头一个遭殃。”

  修长的手指绕着杯子转,楚陌轻眨眼:“一个小小举子赴京赶考而已,能出什么事?”扭头与老头对望,“人老了,就享享晚福,别整天胡思乱想。”手起刀落,一下结了的死法是最痛快的。

  他没这么善良。活在恐惧里的滋味,他从两岁就在尝。噩梦缠身,身侧又是冰凉噬人的毒蛇,他溺在噩梦中不敢醒来亦不愿醒来。

  尝尽了恐惧,也看过了恶极的人性。他现在只想做别人的“噩梦”,不知那滋味又是如何?

  当然,于安安,他永远都会是她最美最甜的梦。

  “你不叫我操心,我两腿蹬直都含笑。”

  “我没叫您操心,是您自己多心。”楚陌不想跟他吵:“安安说,她会给我生一个像她的孩子,然后让我带。”

  楚镇中老眼笑眯了:“好,再养胖点,像你二舅兄家欣欣那样子就正好,别随你。”陌哥儿小时,他爹在还胖乎。他爹一走,没两个月就干巴了。

  用了半个月,吉安终于将两人东西都收拢齐全了,又拉了楚陌去楚田镇上转了一圈,买了一些驴肉、葛根粉等等。再随太爷去自家地里走走,九月初一,夫妻携几家奴踏上了赴京的路。

  照着原计划,他们坐马车到范州府西峡码头乘船。船是早就定好的。迟潇和陈二道一直送他们至码头。

  吉安知道楚陌有两个一块长大的玩伴,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叫迟潇,娃娃脸是陈二道。之前就是他们两个陪着楚陌到她家迎亲的。

  “等二道成完亲,我们就去京城找你。”迟潇是真没想到陌哥竟自个寻了个媳妇,一点没叫老太爷费心思。

  楚陌驳了:“年前不用急着来,你们先去辽边马场看看。”这两个家里都花重金请了师父教内家功夫,虽不及他但也不差。若是西北有动,倒是可以给他们安排一下。

  去马场?陈二道两眼一眯,这个他喜欢:“成,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上船吧。”呜呜,他比陌哥大两岁,竟会落在他后成亲。

  “多谢相送。”吉安屈膝与两人道别。楚陌示意他们可以回了,牵着吉安往船上去。

  “啧啧啧,”陈二道双手抱胸,目送着那对夫妻:“潇,咱们都看错陌哥了,你瞧他多体贴。”还以为照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就算哪天娶亲了,也会把日子过成孤寡样儿。

  如今…他看了都酸。

  “一路顺风。”迟潇朝着船上人摆摆手,回头笑对陈二道:“等你成了亲就知道美了,现在咱们回吧。”

  船上的厢房虽不宽敞,但一应俱全。辛语放下东西,就端水来了主客房擦洗。跟着周明在外跑了近两月,黑了不少,但也学会了收敛眼神。虽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可吉安对她是极满意了。

  “姑,船好像开了。”

  “嗯,一会收拾完,我们去甲板上看看。”前生今世,吉安还是第一次坐船远行。

  坐在榻上看书的楚陌闻言,立马出声:“我陪你。”

  “行。”

  铺好床,吉安将换洗的衣服放到床尾,拿了香炉出来,点檀香驱一驱屋里的味。扒到窗口,推出一点缝隙,有凉风窜进来,带着点湿意。她家那口子说,从范州府到通州府要坐三天船,中途也不停靠码头。

  见吉安扒在那,楚陌拿了斗篷过去:“不要着凉了。”给她披上,将人抱进怀里,就着缝隙看窗外粼粼河面,“京里要比陕东冷,不过我们是老宅子,有炕。”

  侧首亲了亲她夫君,吉安套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有点兴奋。”虽是远嫁,但去京城啊!也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和北京城一般?皇帝住的是故宫,宫里全是妃子在斗?

  楚陌将脸贴紧她:“到了京城,待安顿下来,我带你出去走走。”

  他十岁时随太爷去过一次京城,还记得南城小卷胡同里有一家核桃酥很好吃,非常香不是很甜,一咬直掉渣。戏园里还有耍脸谱的,南街上也很热闹,随处可见卖艺人。

  “好。”吉安关上窗,窝进他怀里:“相公,以后你就归我管了。”临别时,太爷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叫她心都提了起来。

  楚陌亲了亲她的发髻:“我不早就归你管了?”

  “也是。”

  船行了半个时辰,两口子领着辛语上了甲板,眼前没有遮挡,视线非常开阔。风吹在面上凉凉的,朝西看日落,心情都跟着渐渐沉静。

  明年即是会试年,赴京的举子不在少数。这船一天孤独,次日入了京延运河,便遇着了一艘南来的大船。船家也不争先,让那大船在前。到了津州府,见官船,前头大船也慢了下来。

  初四傍晚,终于抵达通州府码头。排了近半个时辰,吉安一行才靠岸。周明先下了船,不一会便领着十多个壮年汉子上船搬箱。京中宅子方管事,是周老管家的舅兄,给楚陌、吉安磕了头后,就领着他们去候着的马车那。

  码头人多嘈杂,四周虽有家奴簇拥,但楚陌仍不放心,将吉安牢牢护在怀中。吉安戴着帷帽,想着反正别人也瞧不见她的脸,便由着他。正好坐了几天船,她脚下有点浮。

  上了马车,大舒一口气。京里都有宵禁,今日天晚了,他们来不及进京,就先去客栈歇着。

  通州已经属天子脚下了,可以说是遍地权贵。方管事请示了楚陌,便敲打了一遍家奴。到了客栈,就连辛语手脚都拘谨起来。他们这才进了提前订好的小院,还没坐下,店家就跑来商议。

  “实在是对不住两位贵客了,桂云总督家眷入住,我这没法了。恳请二位移居上房,房钱…免了。之前下的定钱,我这就给你们退。”

  桂云总督?吉安拉着已冷下脸的楚陌往外。以前在陕东,她最常听见的就是知县、知州,这才落脚通州府,便来了个正二品的封疆大吏炸耳。快到小院门了,回头提了下楚陌的嘴角。

  “把冷脸收起来。”

  “我冷下脸,是给那掌柜看的。”楚陌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免得他以为咱们软弱好欺。”到院门口时,他面上和煦。

  门外已站着几个粗使婆子,见他们出来,倒也客气,屈膝行礼。立在最后头那位穿着体面的嬷嬷,扯唇一笑:“真是不好意思,只我家此行全是女眷,实不便,才请店家想想法子。”

  “您客气了。”吉安未摘下帷帽,与她一颔首,便和楚陌随店家往客房。拐个弯,就见一齐排的雕花马车,其中还有一辆是金丝楠木所制。不由感叹,京中权贵云集,真真一点不假。

  离了地儿,店家拽袖口擦了擦额头,回首再道:“实在对不住二位。”店里一共五个小院,南和町半月前就被订下了。因着不确定主家什时到,人姓方的管事下了三天的定钱。

  昨儿是第一天,今日客人来了,却…掌柜的也难为。桂云总督那样的大吏,别说他一个平头百姓,就是悦云客栈的主家也开罪不起。其他四个院子,亦都是官家女眷。

  “无事。”吉安能说什。

  楚陌玩着她的手指,嘴上扬着,凤目晶亮,眼底却静如古井。刚那个婆子说什,她家都是女眷,多有不便吗?怎么他牵着的是个男子?

  桂云总督赵子鹤,四皇子良王的舅舅。昌平皇帝都立了东宫了,到了此刻,赵家竟还不知收敛,是觉手里兵权足够了吗?可西北还有三十万北伐军。

  入了上房,吉安头抵靠在丈夫肩上。

  “累了?”楚陌蹭了蹭她。

  “不累。”就是想想以后,她突觉乏力:“我有点饿了,在船上吃了三天鱼、肉,我现在就想吃盘清炒大叶菜。”

  放下包袱的辛语闻言,立马出去安排。楚陌抱着她,轻轻晃了晃:“明天我们回到家里,关起门来,你就不累了。”

  吉安两口子离开不过一刻,南和町就被清了一遍。之前那位体面的嬷嬷,走去金丝楠木马车屈膝禀报:“大夫人,六姑娘,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马车内无声,不一会两个着粉衣的清丽丫鬟下来,搬了绣凳到车门边。一位戴了整套子母绿头面的柳叶眉圆脸妇人,撑着丫鬟的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一只莹莹玉手随其后伸出,丫鬟赶忙送上腕。

  精巧的绣鞋,鞋面上穿了数颗指甲大的东珠。随着动作,东珠颗颗相撞,发出哒哒声。戴着的帷帽,帽檐薄比蝉翼,掩不住姑娘美颜。长眉杏目,鼻若悬胆,嘴稍阔,但下巴小巧,兜得唇角自然上扬。

  “母亲,我们就这样占了人家的院子。人家在背后不定要怎么编排咱们?”

  声柔似水,但说出的话却不善。妇人莞尔:“随便,反正这辈子他们也走不到咱们面前。”

  进了院子,先转眼扫一圈,小虽小了点,不过还算干净。赵清晴挽住母亲进了正屋,来到榻边坐:“之前就不该耽搁那两个时辰,不然这会咱们都到府里了。”

  妇人着手理了理皱了两条纹的宽袖:“晚一天而已,不着紧。”

  “女儿也是真想不透。”赵清晴轻眨眼,看向一边:“那骆斌云都没踪没影儿了,唯一的嫡女骆温婷又没能嫁回张家。骆氏嫡三房已算折完了,您做什还敬着?今晨丑时就起身,巴巴地跑去给骆温婷添妆,还听骆张氏一通哭诉。”

  妇人瞥了一眼闺女:“我到底受过骆张氏的情,骆斌云没了,按理我早该走这一趟。只府里事务繁重,总走不开。明日骆张氏唯一的嫡孙女要出嫁,我这做表姑的,怎么都要去添份妆。”

  小女儿浅薄,哪懂她冲的不是骆氏三房,而是京里张家。皇帝立了七皇子做太子,他们赵家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赵清晴轻嗤一声:“那骆温婷磨到十八,还是不得不认命,不再妄求。只要那张培立送嫁又是何意?骆氏没走得出去的男儿了?”她把萧如茵置于何地?

  “萧家为了东宫,会忍下这口气的。”妇人笑笑,东宫无权,萧家手里也无实权。宫里贤妃颜色平平,又无宠。上上下下,唯拿得出手的也就萧家四姑娘的这门亲,搭上张家,便等于掌了大半内阁。

  圣人心难测,谁能想到七皇子竟会入主东宫?

  可她赵氏真就这么认了?

  赵清晴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来:“母亲,您说那骆斌云怎么就失踪了?”张家、骆家找了四年,一无所获,真是奇了怪。

  这事还就不好说,妇人摇了摇头:“估计连张仲都不清楚是谁下的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骆斌云没得活。

  “那个刑部郎中,不是断案如神吗?去了齐州府一下子就不神了。”赵清晴弯唇:“有了骆斌云的事在前,这几年京里不少人家都不把出息的子弟往外安插了,想想也是可笑。”

  客栈上房虽比船上安适许多,但吉安跟楚陌闹了两回后,明明疲倦得很,却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床里在“翻地”,睡在外的人难安稳,在她又一次改趴为侧时,贴上她,亲吻她的后颈:“我给你背段《战国策》。”

  也好,吉安翻过身窝到他怀里:“你背吧。”

  “卫鞅亡魏入秦,孝公以为相,封之于商”

  跟着他和缓清醇的声音,吉安在想着意思,开始还很精神,不多久就跟不上了,两眼皮往一块凑,渐渐的声好似小了。背后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把她哄睡了,楚陌才闭上眼睛。次日两人也没起早,睡到天大亮,在房里用了早饭。听说南和町外那排马车走了,他们才拾掇东西,去楼下退房。

  马车一路顺畅到安崇门外,正排队,一阵熟悉的唢呐声从后来。有穿着喜庆的老管家拎着大红竹篮,挨个发双喜绣囊:“真不好意思,我家少爷成亲赶吉时,劳烦大家行个方便,谢谢”

  这不是什了不得的事,周明驱马,拖着马车往边上去,让出道来。车里趴在楚陌腿上的吉安,拿着方管事给准备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正欲翻页,忽闻车外私语。

  “应就是骆温婷。”一个尖细的女音,语带不屑:“前年与工部侍郎庶长子定下亲事,去年闹出与表哥游湖双双落水的事。好在她身边丫鬟得力,将她救起。那时京中还传,她要被退亲。”

  “那丫鬟也是多事。”有男子插话:“不懂她家姑娘的心思。”

  “谁说不是?这事是落在一庶长子头上,若换成哪家嫡长子,估计骆家姑娘舅爷再盛势,也不会从。”

  “唉,这骆家姑娘也可怜,年岁到了,爹不见了。要是那骆大人在,估计现在又是另一番境况了。”

  吉安脸压着话本,细细听着外面的私语,脑中一片混乱。骆温婷没死,那…那吉安安所言等等,让她好好捋捋。

  此骆温婷若真是吉安安口中的那个骆温婷,那她该在昌平二十五年就落水溺死了。可她现在没死?

  现实与书里的大环境就差了一点,她。只她一直生活在枣余村,能影响到吉欣然,可绝对影响不到陕东以外。

  骆温婷的未婚夫婿从楚陌变成了工部侍郎家的公子。骆温婷与其表哥游湖,双双落水,又被救起。骆温婷的父亲不见了齐州府不正有一个姓骆的大人莫名不见了?那事闹得沸沸扬扬,听二哥说官差都排查到镇上。

  那大人是出自津州府骆氏嫡房,背景极厚实。

  算计着失踪的时间,应是她十三岁那年冬第一场雪后。吉安犹记得那年的第一场雪是在十月十落下的,十月初十是吉欣然的生辰。初九,她随爹娘去县里,郝掌柜与她爹说,范州府小三元要去书岳楼。

  骆斌云失踪的时候,楚陌就在迟陵县。骆温婷的未婚夫婿是楚陌,然后她溺水死了。

  咕咚一声,吞咽了下,吉安闭紧眼睛,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楚陌感受着妻子气息的变化,静静地等着。

  想到什,眼睛忽又张开。吉安翻身看向楚陌,小声说:“骆温婷成亲,我们家没送礼。”她看过账本,楚陌中举,津州府骆氏有来礼。

  “不往来不走礼。”楚陌俯下身在她唇上嘬了一口,也不躲避她眼里的审视,面上带着浅浅笑意。

  完了,吉安直觉她猜中什么了。

第51章 京里

  “你…她她是你母亲给你议亲的…对象?”她记得那次楚陌去迟陵县是陪韩芸娘还愿。

  楚陌蹙眉,微鼓着嘴不高兴道:“你是我娘子。”

  没否认,那就是了。吉安心突突的。骆斌云失踪后,多少人排查都寻不着一丝踪迹。这其中也许不止是有那场大雪的缘故,还有…他自己。朝廷命官借下察民情,与人遗孀在寺院私会,可不得隐秘行踪。

  韩芸娘呢?在骆斌云失踪后,儿子于乡试中夺得魁首,她竟想替他定下骆斌云之女。这里是否有要仰仗张仲的原因,未可知。但太爷年事已高,楚家万贯家财,一根独苗。

  有京城张家、津州骆氏在,结成这门亲事,就等于是让楚陌带着整个楚家入赘。真是个好娘!再接上骆温婷溺死。推测到此,吉安有点明白太爷的难言了。

  家门不幸,一点不为过。

  迎亲的车马过去了,没了顾忌,周遭的议论更是纷纷。有可怜工部侍郎家庶长子的,有骂骆温婷不知廉耻的,更有说什张培立无能的…吉安都听在耳里,往边上挪了挪,侧身抱住她相公。

  楚陌悄悄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她猜到哪了,但直觉快到根了。手掌住妻子的后脑,指腹摩着她厚实又柔嫩的耳垂。

  耳上痒痒的,吉安张嘴咬他,可惜没咬到肉,心中委屈,嘟囔:“我感觉我好像被骗婚了。”可生米早煮成熟饭,熟饭都下肚了。要她放手,她又…又舍不得。骆温婷在书中溺死了,但她现在一拗坐起。

  还有吉欣然。可能知道骆温婷该溺死的还有吉欣然。以吉欣然对楚陌的关注,她不可能不晓得楚陌的未婚妻子溺死这件事,那…再加以反推,吉安心吊起,慢慢转过眼看向她丈夫。

  楚陌一脸平静,与她对视着。

  你倒是开口吱一声呀,吉安苦下脸,迟疑许久还是靠过去抱住他的头,套在耳上:“昌平二十三年十月初九,我与爹娘去县城买金镯子,听郝掌柜说范州府小三元陪母亲来寺里还愿”

  弯唇笑了,楚陌贴紧她的脸,原来他们的缘分来得比他以为的还要早上一时。

  “你笑什么?”吉安怕得两手心都冒冷汗。

  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楚陌埋首在她颈窝:“不要怕,他们全死了,我都不会完。”以前不喜冰冷地活着,现在她为他支起了一块方圆地。方圆地虽小,但其中尽是她的味道,他爱极了。

  他们?吉安乱动的眼珠子,透着她心底的焦躁。不知为何,她脑子里浮现出在善林山上求得的那支签:“善之这个字是谁给你取的?”

  楚陌老实回答:“一个老和尚。”

  吉安脱口而出:“方圆师父吗?”之前她怎就忽略了解签老僧看到楚陌的那副神色?

  轻嗯了一声,楚陌补了一句:“他老不正经,骗过我两个馒头。”

  这是一个骗婚团伙。吉安哭丧着脸,抽了下鼻子,侧首咬上他的唇,她不欲再想了。就从韩氏要将亲儿子和整个楚家奉给骆氏这一点,便可知其心在哪。再思及楚陌亲爹十八年前枉死桐州,和楚陌对桐州韩氏的态度,这里明显还有旁的解不开的怨结。

  唇上的疼痛叫楚陌眼神一动,笑开温柔地重复之前的话:“不要怕。”

  “你说得轻巧。”吉安眼泪都快下来了,但心里也疼:“我警告你,以后不许乱来,我还想寿终正寝呢。”

  “你福寿绵长,老和尚说的。”楚陌重嘬她的嘴。

  吉安圈住他的脖颈:“以后我再也不提骆温婷了,就像你说的我们与骆氏不往来不走礼。”至于吉欣然,她也想通了。一个闺阁女子,行为有限,就算是像她这样推测出一些事,但证据呢?

  几方大势力寻了四年都没找到,迟陵县才多大?

  “好。”楚陌不由得收紧双臂,拥紧她,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安安,我永远只对你一个人好。”

  又来讨巧,吉安苦笑:“你现在有把柄在我手里了,可不得对我更好点。”

  楚陌双目中滑过晶莹,印上她的唇,用力吮吸,有柔软回应,立马张口嘴,邀她进入。

  午时末才达东城汪香胡同,楚家的宅子就在汪香胡同尾。如楚陌说的,三进的老宅子,不大。从正门进去就是外院,一眼可观全部,除了两排屋,没有小园。过了屏门左拐,走十来步到二门入内院。

  内院倒是不小,有东西厢房一个小园,沿着走廊到正房,正房之后便是三门了,三门进去就是后罩房。一路走下来,可知这不及楚田镇三进宅子三分之一大,但价格却不菲,近两千两银。

  就这还是走了运才买到。宅子位置极佳,奈何太小了,一般官家压根不够住,要再大一圈,就轮不到没权没势的楚家了。

  吉安喜欢这里,宅子虽老,但丝毫不显破旧,带着股厚重感,透着浓浓的古朴。院里种了几株牡丹,边沿插了矮竹,甬道交叉处盘出一圆地,栽了一株矮松。

  矮松青绿,杆枝遒劲。整个小园是既精致又不乏大气。

  楚陌见她两眼晶耀,就知她满意这里,心情也跟着愉悦,摆手让辛语领着青雨、绿云四个去收拾行李。走到妻子身后,贴靠着她。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轻嗯了一声,吉安后倚在他怀里:“夫君,这里很好。”静站一会,方管事便领着一众下人来拜见了。

  宅子里没有丫鬟,只有五个清理内院和管着厨房的婆子,其中圆盘脸方大娘是方管事的娘子。

  “厨房还是由方大娘、宥大嫂管着。从今日起,王大娘和娟嫂子、杨嫂子除了清扫内院,还要轮流守二门。等会我让辛语列张轮值单子出来,你们照着单子来。”吉安三言两语将事安排了。

  屋里都提前打扫过,辛语五人仅用了两刻便将东西规整好。吉安、楚陌洗漱之后,方大娘、宥大嫂立马摆膳。两位主子饭食上的忌讳,周老管家早就给舅兄传达过,故厨房都小心着。

  砂锅白肉、红烧羊肉、挂炉鸭,鱼头豆腐汤,再来一道酸溜白菜。都是家常菜,但味道确实不错。白肉都是猪后臀肉,瘦多肥少,蘸上蘸料,丝毫不腻还很香。羊肉不膻,连着皮,糯糯的一点都不柴。

  酸溜白菜,爽口又脆,很开胃。一顿饭吃下来,吉安觉甚好。饭后和楚陌在小院里溜达两圈,便去往内室。不错,这里内室与东耳房是连通的。如此正好,东耳房用来做书房。

  着方管事将他们带来的书全部搬入东耳房里,并让他丈量尺寸,定制书架。

  “京里有珞子坊吗?”吉安用脚在地上划拉着:“这里可以放张毯子,再做两张摇椅,闲暇时,也可以放松一下。”

  拿着绳尺的方管事乐呵道:“京里没有珞子坊,但西桦街有一家海云阁,比王嘉镇珞子坊还要大。”沉凝稍稍,转眼看向少爷,“海云阁的主家是桂云总督赵子鹤夫人席氏的舅家。”

  那就是四皇子良王的。楚陌一点都不意外,桂云那大片海岸,赵子鹤又不傻,岂会放过海上黄金?且良王夺嫡,花费也小不了。

  “修整几日,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的毯子。”

  桂云总督…昨晚那个抢他们院子的人家。吉安点头:“没有合眼的,我们就找家绣坊做。”

  “听你的。”

  这话听得方管事转过身又回过头。钱迅说得一点没错,小少爷娶了妻子,知道疼人了。一会量完屋子,他得把婆娘叫过来,让她再敲打敲打几个老姐妹,都紧着点皮子,别生倚老卖老的心。

  这里没有温池子,但有四尺三寸高的大浴桶。晚上夫妻共浴闹了半个多时辰,楚陌抱着瘫软的妻子出了浴房。也许是着家了心也安稳,吉安沾床就睡。

  亲了亲她,楚陌在床边站了片刻,转身拿了衣服穿上,披了件斗篷去往前院。前院书房里,周明与一矮个小眼男子正等着。见到主家,小眼男子立马上前拱手:“殷晌拜见少爷。”

  抬手示意他起身,楚陌来到书案后落座:“京里现在情况如何?”

  小眼一眯,殷晌一根指头指天:“好像不行了。”见少爷不露一点异色,心中更添敬意,“今日津州骆氏嫡三房嫡出女骆温婷出嫁,张家长房嫡子张培立送嫁,武英殿大学士萧家至今未吭一声。”

  楚陌手指轻弹着书案,东宫现在是举步维艰。若皇帝真的抱恙,几个年长的皇子也无需多做什么,只要围堵住东宫,不让东宫揽权。待皇帝一死,东宫…就危矣。

  武英殿大学士萧鹏远乃宫里贤妃一母同胞的兄长,贤妃即是七皇子景易的娘亲。萧鹏远嫡次女于昌平二十六年与张培立定下亲事。张培立跟骆温婷青梅竹马,又牵扯不断。

  “你的意思是萧家会忍下这口气?”

  殷晌一笑:“少爷以为呢?”

  他?楚陌后仰,倚靠着椅背。为什么要忍?昌平皇帝能开海禁,足说明其大智。这皇城内外还有比他强势的吗?病了又如何,他还是集权在手的皇帝。

  萧家该舍去斯文,果断退亲,再在朝堂上闹一场。如果运气好,也许那位萧姑娘能得赐婚。

  皇帝立太子,是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若身子真不行了,为了大景江山,他也会为弱势的七皇子寻一助力。

  北伐军主帅永宁侯,纯臣,膝下正好还有两个未婚配的嫡子。楚陌半阖眼眸,退亲表面看好像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实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等着看戏吧。”正好也让他瞧瞧东宫那位手段如何。

  殷晌皱眉,少爷的意思是萧家会退亲?

  不出两日,楚陌的话应验了,萧家敲锣打鼓地将半年前张家下聘的二十八抬聘礼如数送回,一意退亲。

  也是巧了,詹云和一行抵京时目睹了这一热闹境况。细听车外言语,都不用着人去打听,他们便知事情原委。

  萧家因着张培立与其表妹断不干净,愤然退亲。这事让翁婿不禁联想到之前…都有尴尬,不予置评,静默喝茶。跪坐在车尾的吉欣然低着头,眼中有凝思,唇微抿着。

  怎么可能?骆温婷竟还活着。前世这个时候,她早死了。曾经被她否掉的一则传闻再次涌现,骆温婷是在通州府未青湖溺死的,出事当天有人在那瞧见过那位。

  难道

  可能吗?吉欣然脑子里很乱,她有点理不清了。骆温婷是张仲的外甥孙女,那位娶了她就等于在朝中有了张仲的支持。按理,他该欢喜的,应不可能会杀她。

  双目紧敛,吉欣然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杀骆温婷?他们之间又没…不对,也许前世谭志敏怀疑他与骆斌云失踪一案有关,并非是…栽赃。

  有了这个可能,吉欣然心头一跳,抬眼看向在喝茶的夫君,嘴张了张又闭紧。她在想什么?竟欲将怀疑之事告知云和。她疯了吗?

  骆温婷溺死是前世的事,今生人家活得好好的。再说骆斌云,就算是楚陌动的手,谭老狗盯了十几年,都破不了案。她亦没凭没据,怎么去揭发?揭发后,去关外监军的就能轮到云和吗?

  云和又能活着回来吗?徒然无力,吉欣然低头,她竟什么也改变不了。

  萧家退亲的事,闹得满城皆知。武英殿大学士手中是没实权,但却清贵。次日,就有御史弹劾内阁首辅张仲教孙不严。萧鹏远当朝落泪,跪地不起。

  昌平皇帝斥责了张仲,虽未罚,但下朝后降下一道赐婚圣旨,将武英殿大学士萧鹏远之女萧氏如茵指给了永宁侯嫡次子杨瑜西。

  至此,楚陌才肯定昌平皇帝时日无多了,而东宫亦非简单的主儿。

  京里就是不一样,吉安才来了五天,待在家里门都没出,便听了几回大戏,一出比一出精彩。而且唱戏的还全是顶天的人物,她一个也够不着。吃着频婆,听着方大娘说她今日去买菜的见闻。

  “大伙儿都讲萧家四姑娘是因祸得福。那永宁侯家有男儿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单这一点就得多少女子欢喜。此回啊,张家丢人是丢大了。有皇帝老爷的申斥,那金贵的大少爷肯定娶不了上得台面的淑女了。”

  吉安连连点头,萧家这步棋走得好。老皇帝要死了,他总得给太子铺点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