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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不见,还未恭喜你。”詹云和朝着走进亭子的青年拱礼,笑着唤道:“小姑父。”

  楚陌颔首回之一笑,伸手替了辛语,将吉安揽到怀里:“你身子不适就不要出来走动。”

  “小姑身子不适?”詹云和抱歉道:“是我打搅了,要请大夫吗?镇上回春堂的风大夫医术高明,我着人去请。”

  “不用了。”吉安直起腰,靠着楚陌:“我们回吧。”

  轻嗯了一声,楚陌揽着她从詹云和身旁过。

  到长廊口台阶,这里就是之前他站的位置,吉安下瞥一眼,目光才往上又落下,看地上糖人,蓦然觉揽着她的男人没了平时的温度。

  回到房间,她也不矜持,立马开口解释:“辛语去楼下瞧四物汤的时候,碰见了他。他下午在珞子坊就见着我们了,没上来见礼心里虚,现跑来想替自己辩解”

  “他为什么要跟你辩解?你又不是吉彦、吉欣然。”楚陌只知道吉欣然曾经照着她的样子刻画过自己。虽然现在样子不像了,可性情的模子还在。

  “但我是吉彦一母同胞的妹妹,吉欣然嫡亲的姑姑。”吉安对着沉着脸的楚陌:“你是不信任我,还是怀疑詹云和?”

  “我没有不信任你”

  “那你在恼什么,你是以为一个巴掌拍得响吗?”吉安也生了气:“我非国色天香,不是谁见了都会丢了魂。”

  “你还替他说话,是他亲口告诉你他不喜欢吗?”

  “他没亲口说,但我能感觉到。”

  “那你能感觉到我在生气吗?我刚出去亲手给你做糖人,你呢?在跟别的男子庭院里说话,还让他碰了你。”

  小腹疼,头也开始疼的吉安,压着心里的怒气,耐着性子讲:“你把话说清楚,他只是碰到我的衣袖。”

  楚陌眼眶都红了:“那你还想他碰你哪里?”

  听着房里的争吵,站在屋外的辛语扇了自己一巴掌,她不该叫姑起来的。还有那个詹云和,跟吉欣然一样,都是灾星。姑都说等姑爷回来,他坚持什么?

  “我们才成亲几天?”

  话被他说歪了,吉安再也压不住怒气,扑上去就捶,只才捶了两下小腹再发绞痛,顿时叫她软了腿。楚陌托住她,将人禁锢在怀里,见她眼里汪着泪,心疼得很,软了声说气话:“要再去后华庭吹会风吗?”

  “呜…你放开我。”吉安很不舒服,眼泪哗哗流,用力挣扎:“我都被别人碰过了,你还把给我做的糖人丢地上。”

  还记着糖人,楚陌抱紧她,凑过去亲吻。吉安气死,头后仰嚷道:“不要碰我,我脏了呜”

  “嗯,衣服脏了,一会扔掉。”楚陌吻上她的泪,咸咸的,下敛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晦暗,将人横抱起来到床边,脱了她的外衫。

  “你滚开,不要碰我。”吉安由着他扔掉外衫:“你…”见他一掌击出,那被扔的外衫顿时开裂成十七八块,音哽在了喉间。

  楚陌回头看她呆了,趁机在她唇上嘬了一口:“明天我再去给你做个糖人。”

  回过神来,吉安抽噎了一下,倒到床上翻身朝里:“我要回家,明天一早就回,以后再也不出来玩了。”她不喜欢吵架,很不喜欢。

  在床边坐了一会,楚陌脱了靴子,将人往里挤了挤,躺下从后抱住她:“可以,但回家只能回楚田镇,我们的家。”

  吉安不理,闭上眼睛,也气自己之前为何就跟着下楼了。

  “肚子还疼吗?”楚陌抬起头,贴到她鬓边:“四物汤喝了吗?”见她两眼闭着,知是不打算搭理他了,心情有些低落,沉默片刻有意问道:“安安,若你先遇到的是詹云”

  “没可能,我也不会喜欢他。”吉安又抽了一声。她跟他扯上是因为救欣欣。就詹云和那文弱书生样儿,自己不溺死在后河口就谢天谢地了。

  楚陌眼里生了点点笑意,轻轻咬了下她的颊,柔声道:“我让辛语把四物汤端上来,你喝了再睡。”

  吉安没作声。又在她眼上亲了下,楚陌才松开下床,来到屋外。守在门口的辛语扑通跪到地上:“姑爷,是我的错。”

  瞥了她一眼,楚陌冷声道:“你随我来。”

  “是。”

  带着她去了隔壁,楚陌要其将詹云和找来之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这么说詹云和母亲也来了?”

  “是。”

  “还病了?”

  “就是不适。”辛语见他问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又大着胆子强调了一遍:“姑不想见他的,但他就在门外站着。姑出来还讲了您不在,他要想拜见,等您回了再来。他说就几句话,傍晚来回人又多,我们才去后华庭的。”

  楚陌轻捻着指,幽幽道:“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清楚该怎么做了吗?”

  “一定等您回来再报。”辛语眼泪汪眼里,不敢哭。

  还算懂事,楚陌敛目:“下去把脸敷一敷,别叫你姑担心。一会将四物汤端上来。”

  “是。”

  夜风习习,摇曳着满庭的紫薇花。后街空巷,两个着马褂的更夫,提着灯笼打着铜锣:“咚咚咚。”

  到三更了,躺在外的楚陌睁开眼睛,侧首看向里。背朝着他,睡着了竟还在生气。靠过去,在她后颈蹭了蹭,撑起身子,伸头去瞧脸。呼气平缓,蛾眉却微蹙着。

  轻巧地掀起薄被,下了床。从行李里取出一只长盒,拿出一支宁神香,点着插入外间的香炉中。

  这夜吉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一双寒眸盯着她,无论她跑到哪里,那双冷刺骨的眼睛都在她身后、头上、左右。一直跑,跑够了就对着它大骂,可那眼睛只平静地盯着她。

  “额呜”

  翻身过来,嘴里呜咽,手在边上挠了挠,什么也没有…空的。睡梦中的吉安不死心地又挠,挠到一半倒吸一口冷气,蜷曲起身子双手抱肚,眼睛睁开了。待缓过劲来,看身旁。

  人呢?

  又缓了缓,爬起身下床,取了干净的月事带,去屏风后换了。换好舒适许多,出来找人。楚陌哪里去了?屋里空荡荡,外间香炉里有香火,却没了热气。

  “咚咚咚咚”打更声自外传来。四更天,人不在屋里。不知为何吉安脑中再次浮现傍晚后华庭楚陌的异样,心中顿生不安,回里间穿了衣衫,准备出去找人。只衣服才穿好,门就开了。

  快步走出,见是楚陌,吉安立马问道:“你去哪了?”

  “怎么起了?”楚陌将门关上。

  吉安仔细打量着,他又穿回黑衣了。只这黑衣的颜色…上前摸上,果然是半干的,抬头瞪着人,声透着脆弱再次问道:“你去哪了?我醒来找不见你人。”

  “害怕了?”楚陌将人横抱起,走向里间,放到床上:“我去换身里衣,再陪你睡一会。”

  见他这般,吉安更是不安,下床又跟上:“你还没回答我你去哪了?”

  取了干净的里衣穿上,楚陌转过身:“媳妇不理我,我心里闷就出去走了走。路过后街那家春花楼,在门口揽客的姑娘瞧见我,好些个都迎上来,非要拉我进去,还说无需银子”

  说得似真非真的,吉安走去衣架那,拿了他刚换下的衣服闻了闻,一点脂粉味都没有。

  “怕被你发现,就洗干净了才回来。”楚陌上前,歪头笑看着她:“不然衣服怎会是湿的?”

  吉安一句也不信,要浪荡早浪荡了,也不会新婚夜找不着地儿。眼里聚泪,撇过脸不想看他,兀自抽噎着。

  抽走她抱着的湿衣,楚陌拥住人:“又生气了?”唇贴着她的鬓,笑着道,“半夜三更不睡觉,穿衣服做什,出去找我啊?”抓住她暖和和的手,将人抱紧。

  由他抱着,吉安也不反抗,抽了两声,哽咽问道:“春花楼里的姑娘温柔吗?”

  “都是些庸脂俗粉。”楚陌掰过她的脸,手指擦着眼泪:“夜里不见我,不许出去找,外面不安全。”

  吉安抽噎,回望他:“那那你告诉你到底去哪了?不然以后夜里不见你,我就出去找。你要是把我弄丢了,肯定就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见她认真了,不由眼神一暗,楚陌都被气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嘴贴到她耳边:“真的去春花楼了,不过不是去找姑娘,是去寻点别的东西。”

第47章 反省

  别的东西?春花楼除了姑娘和嫖…吉安眼睫一颤,她大概知道是什了:“你怎么能这样?”虽然唐悦儿在吉欣然原生一世是詹云和的妻子,但…这一世詹云和已经和吉欣然快成亲了。

  “无媒苟合,那姑娘又没惹到你。”

  “我怎么了?”楚陌戳了戳她的脸,她知道他先前已经到席鸠山山脚下了吗?原是想进山找些草喂马的,可最后还是回头了。

  废了詹云和是能解他心头不快,但利却无多。万一哪天再被她摸到实情,又得吵架,不值当。

  吉安看他这样,心里真的没底:“你把药下了?”

  “谁下药?”楚陌轻嗤,带着人来到床边:“这点事,我才不会脏了自己的手。”见她一脸不相信,心里发堵,将她推坐到床上。

  “詹云和的母亲都病了,还让儿子带着侄女去珞子坊。知道你同住一家客栈,也不来见。看来是病得不轻,而且还是心病。心病就得心药医。她无礼,我们不能,给她送点心药引聊表一下心意罢了。至于用不用,全在她。”

  “你…”吉安瞪着他,一时间也说不出什。

  楚陌见她还瞪自己,不高兴地撅起嘴:“别说我引诱詹云和的母亲,这已经很仁慈了。”若照着他的性子来,直接将三人丢到一块去,看詹云和还有无闲空往他这跑?

  知道别人丈夫不在,还非缠着,他就该死。

  “我有说什么吗?”吉安一骨碌躺回床上。

  又这样?楚陌也跟着上了床,从后抱住,将被子盖好,把腿压她身上,想了想,还是给她顺顺气:“我刚还在马厩那站了一会。”

  吉安拍开他不规矩的手,没好气地说:“给马下药吗?”

  轻嗯了一声,楚陌抬起头贴到她耳鬓:“可一看他们的马是一公两母,顿时就不太乐意了。”鼻子顶了顶媳妇,“我是要他们不快活,不是给他们送小马崽的。”

  脑中自成画面,吉安不禁笑出了声,转脸埋进软枕里。

  勾头去看,楚陌将人抱紧紧,终于笑了,张嘴在她鬓边大吸一口,闷声道:“安安,我今天把你弄哭了。”眼里有痛,当初他不想招惹她,就是觉他这样的人给不了她快乐和幸福。

  果然成亲没十日,就叫她淌眼泪了。

  埋首在软枕里的吉安,歇了笑。她被牢牢地箍在他怀里,虽然才吵过,但却对他生不起厌恶,反…反而觉此刻很安心。回过头想想,她就没有错吗?稍稍挣了下,箍着的臂膀松了点点,转过身来,窝进他怀里。

  “我还想再睡会。”

  “好。”怀里暖暖的,楚陌收紧臂膀,才生的那点自厌散了。他们是如此的贴合,晦暗的双眸又被点亮。

  眼睛闭上一会又睁开,吉安抬起头看在盯着她的男人:“你就那么肯定詹云和母亲会乱来?”书里吉欣然抢詹云和抢得那么坦然,就是因詹云和不爱唐悦儿。他这横插一脚,若是成事,那…詹家不是要乱大套?

  嗯,吉彦和吉欣然也不会好过。

  楚陌轻拍她的背:“我只送礼,之后的事全在詹母。”下不下药在詹母,能不能成事也在詹母。成事之后,唐悦儿能否上位正房,还在是在詹母。

  吉安复又闭上眼睛:“睡觉吧。”但愿詹母别一时糊涂。背后的轻拍,加之身体的虚,很快人就沉静下来,呼吸渐轻。

  下巴抵靠在她的发顶,楚陌唇角微勾,眼里幽暗,手下不停。安安太天真了,不懂人性。他不肯定詹母会下手,又怎可能把药平白给她?

  洛城唐家在二十年前还是商贾门户,只后来受詹家影响,才渐渐置起田地,自称起耕读人家。可奈何家中子弟不出息,大把银钱撒下去请名师来教,至今连个秀才功名都没落着。

  詹云和如此,长了眼的人都知若无意外,他将来必定前程似锦。唐家这个时候把唐悦儿送来,能是什么心思?

  王嘉镇一行,也已表明了詹母所偏颇。还有一点,詹母高估了自己在詹家的地位。

  虽药才送出,但楚陌肯定唐悦儿会进詹云和后院,詹云和依旧会娶吉欣然。吉彦会忍下,吉欣然会嫁。因为他们都是一类人,利己。

  詹云和与吉家结亲,最终的目的不就是想操纵他吗?他没意见,但詹云和命得硬。

  安睡到天大亮,吉安整个人都舒服了。用完早饭,便拉着楚陌下楼,穿过大堂,走过长廊,来到后华庭。

  楚陌面色有些不好:“为什么要来这里?”她若想散心,他可以带她去别的地方,“王嘉镇西头有个湖,湖里很多野鸭子。”

  她是没见过野鸭子的人吗?

  也许是早间,后华庭这会人还不少。有人坐在长廊围栏上倚靠木柱,在阅着书。有人背手而立,静静赏着娇艳的紫薇。也有三两婆子、丫鬟在剪枝。

  拉着人进亭子,吉安抽了帕子擦拭石凳、石桌。然后坐下,一言不语。楚陌杵在边上,冷着脸,背在身后的手在活动着十指,静默有两刻,见人不吭声,无奈问道:“为什么来这里?”

  吉安敛下眼睫:“我在反省。”

  闻言,楚陌压不住嘴角了,跨步坐到她对面,一手撑着下巴:“那你好好反省。”

  轻嗯了一声,吉安在想昨日她为何会跟着詹云和下楼来此。就算有辛语在旁,照着她以往的性子,也是不该的。

  可她下楼了。虽然后华庭不偏僻,但也非大庭广众之地。

  从下午在珞子坊与詹云和撞见开始细思。他躲避楚陌,是不是心虚不知,反正肯定不欲叫楚陌看见。

  他来拜见,辛语叫醒她。知道楚陌不在,说有几句话想讲。她当时心境如何?来回的房客和身子的不适,叫她生了点燥意。又怕他纠缠,便想让他几句话说完赶紧走。

  那几句话事关什?她一肚子数。对他不屑,却又同意下楼为什么?吉安深思,这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捋了许久,唯两点,也是她这么多年来都忽略掉的两点。其一就是《重生欣然锦绣》这本书。她时常会去想书中情节,在闺中会有意无意地留意着吉欣然。看似在离着书跑,其实她的意识一直在围着书。

  跟詹云和下楼,因为对方是詹云和,书中的高能男主。相比吉欣然,她的潜意识里对男主詹云和更在意。因为他是女主吉欣然的依傍。

  另一点,自己的思维…还未完全转变。虽是胎穿,受了多年的闺门教育,但骨子里她仍有着前生吉安安的影子。定亲后,和楚陌夜里数次私会,这属不该。此回也一样,因为知詹云和对她无意,故放松了警惕。

  她轻视了很多重要的东西。预判不到结果,她自以为是地大意妄为。然后结果给了她当头一棒,挺好。

  早发现,总比一直糊涂下去好。

  静静凝视着她的楚陌,见她红了眼眶,蹙起了眉:“反省好了吗?我带你去做糖人。”

  吸了下鼻子,吉安又缓了片刻才起身:“走吧,我们别在这占着地儿了。”

  伸手牵住她,楚陌也不问反省了些什么,带着她出了客栈,往西直街去:“今天我们做一个双人的,你画我的小像我画你的,然后我们一块吃。”

  “好。”吉安扭仰头看他:“吃完午饭,我们就回家。出来好几天了,也不知太爷水栗子打得怎样?”

  “嗯。”楚陌心情美了:“安安,你是天下最好的媳妇。”犯了错,竟还知道反省。

  吉安呵呵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还差得远呢。”这人现在是人畜无害,昨天可不是此般。这会正高兴,她不扫兴。等着吧,等上了马车,他们再细细说。

  一场架吵完,不能只有哭与闹,总得生出点积极意义。

  不知为何,楚陌后颈有点凉飕飕的,回头看了看,就几个手无寸铁的百姓。余光瞄向媳妇,稍用力握了握牵着的柔荑,拇指在她手背摩了摩,心知昨天的事还没彻底完。

  到了做糖人的摊子,摊主见着楚陌,老眼都笑没了。这不是昨日那个俊小哥吗?哟,这回带了媳妇来了。

  “还是做糖人吗?”

  没搭理老头的热情,楚陌丢了个银角子过去,示意他让出位来。老头捡了摊上的银角子,欢欢喜喜地挪到了一旁。

  楚陌教吉安怎么使那糖勺浇糖,吉安做糊了三次,才找着点感觉。第六次终于浇出个臭脸小像。

  “这不是我。”楚陌嫌弃得连吃都不想吃它:“你重新浇一个笑脸的,就像给我做的那只香囊一般,再写上祝君吉安。”

  “你昨天就是这个样子。”吉安把做好的糖人放到一边:“这是给我吃的,你别动它。”又按着他的要求重新浇了一个,然后让出位来,“该你了。”

  詹云和没想到有一天能见着这样的楚陌,成完亲,怎连性子都变了?瞅向站在楚陌身边,手拿糖人的女子,也许他得重新评估她对楚陌的影响了。

  “表哥,那里有自动手做糖人的,我们也过去看看。”今日唐悦儿依旧戴着短帽檐帷帽,手扯着边上人的衣袖:“还记得小时候吗?你随姑母回洛城省亲,我们在街头围着糖人摊子做大马、小猪…我小时胖,你总叫人家猪猪。”

  “今天不便,改日吧。”詹云和又看了一眼那对夫妻,先一步转身走了。

  正在浇糖人的楚陌,收回余光,下敛眼睫,嘴角一撇。吉安一直注视着糖线走向,楚陌的手好稳。

  做好了双人牵手糖人,楚陌又浇了鸾凤和鸣与抱胸鼓嘴拧眉瞪眼的小像。

  “这个小哥做得真不错。”一个脸上抹了厚厚脂粉的妇人捏着帕子半掩着嘴:“也给奴家来一个,多少银钱?”

  摊主老头连摆手:“人可不是做糖人的,他在哄媳妇。”瞧那模样、那手艺,哎呦,幸亏不是同行。

  “就照着我做一个怎么了?”妇人两眼不离浇糖人的青年,开始掏银子。

  吉安见状,手搭上楚陌的背:“他是我相公,不是卖糖人的。”银子掏出来的妇人,瞥了一眼,帕子一甩,仰着下巴推开围观的人群,大摆着腰臀走了。

  小像完成,楚陌放了签子,稍等片刻,取了糖人,牵上吉安便离开了摊子。

  往回的路上,吉安盯着那个鼓嘴小像,越瞅越像自个:“这是谁?”

  楚陌笑而不答。

  瞧他那样,吉安便知她没多想,将手里拿着的那个臭脸送到鼓嘴糖人边上,正好凑一对,拐了拐边上人:“快看看,这就是吵架时,咱们在彼此眼中的样子,丑不丑?”

  细瞧之后,楚陌给出了一个很中肯的回答:“我的丑,你很可爱。”

  “是吗?”吉安用臭脸蹭了蹭鼓嘴。

  楚陌压着声掐着嗓子学起吉安气恼时的调调,用鼓嘴推了一下臭脸:“你蹭我做什么?”

  吉安笑着道:“你是我媳妇,我还不能碰你了?”

  “不能不能就是不能,你滚开。”楚陌握紧牵着的手,将吉安拉近,贴靠着自己。

  “我就要碰。”吉安脸靠着楚陌的肩,用臭脸凶狠地扑上鼓嘴。

  楚陌抖手,鼓嘴一下一下地打在臭脸糖人上:“你坏你坏,竟然还敢扑到我。”两人一路玩到客栈,吉安脸都红了。用完午饭,他们便启程了。

  马车上了官道,楚陌拍拍自己的腿:“你睡会,我看书。”

  摇了摇头,吉安退到边上,掀起中间那块垫子,将桌几掰起:“先别看书,我有话要与你说。”

  直觉不妙,楚陌右手悄摸摸地往车厢壁上的暗格去,摸出《战国策》翻开,两眼下落,定在书页上:“你说我听着。”

  “好,”吉安盘腿坐到桌几边上,从暗格取出茶壶和两只杯子,倒了一杯茶送到对面:“我今早好好反省了,现在正式向你道歉。首先,你不在的时候,我不该应了詹云和的话,随他下楼。”

  轻嗯了一声,楚陌仍低着头看书,左手摸上茶杯:“下次不这样就行了。”

  “其次有事我该细细跟你说,不该一急就不注意语气、态度。”吉安凑了下鼻子,昨天她不但吵输了,还被气哭了。

  楚陌端了茶小抿一口:“知道错就好了。”动指翻了一页书,《战国策》他看过不下五遍,内容都清楚。但刚翻过去那一页写了什,他一个字都没入眼。

  “我还扑上去打你,这更要不得。”吉安眼眶红了:“夫妻吵架常有,我们又刚成亲,起摩擦就动手打人,我错了。”

  “花拳绣腿的打得也不疼。”楚陌一口饮尽杯中茶:“你反省得非常好,这事就过去了。我们谁也不要再提了。”

  吉安似没听到一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又哭又闹,没有一点淑娴样儿。”

  “你气了,不哭不闹,我更焦心。”楚陌握着空杯,杯口朝着媳妇,又翻了一页书。

  “整个过程中,我全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想过。”吉安抽了下鼻子,眼泪滚出了眼眶:“就只觉你生气生得莫名其妙。你关心我,想哄我跑出去给我做糖人。我却拖着不适,跟个不相干的男子周旋。我愧对你的好。”

  吞咽了下,楚陌清了清嗓子:“媳妇,我已经喝了你倒的茶,就是原谅你了。你不要再怪自己。”

  吉安这回听到他的话了:“你能这么轻易地原谅我,我却不能由着自己。”板正身子,神情肃穆,“我向你保证,像昨日与詹云和那样的事,以后再不会有第二回。”

  楚陌转过眼看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抽了帕子,抹去眼泪。吉安缓了缓,把自己面前的茶喝完,然后将空杯推到桌几中间:“你给我倒一杯。”

  楚陌依言,没犹豫地给她倒满一杯:“中午的菜是不是咸了?”

  “我反省得很深入。”吉安将杯子端近,看向楚陌:“现在轮到你了。”

  “啊?”楚陌像是听到了心里大石坠地的轰隆声,回视正襟危坐的妻子。

  吉安气势不弱:“怎么你没反省吗?”看着他那双漂亮极了的眸子,冷声道,“我是头回给人做妻子,你也是头回给人做丈夫。摸索着相处,不可能不犯错。犯错也不全是坏事,我们可以从中更深入地了解对方,然后反省、改正、磨合。但这个过程里,不能只有我一人在努力。”

  了解他吗?楚陌拿着书的手抠紧。

  见他不动,吉安问道:“你昨天一点错都没有吗?”

  楚陌沉凝片刻,见她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不由伸舌舔了下唇,没底气地嘟囔道:“有。”

  “没有反省?”等了一会,没等到答案,吉安也不为难,倾身抽走他手里的书:“那从现在开始反省,我等着。吵一回架,不能只闹个不开心,总得有所得。”

  手里空了,楚陌攥着杯子看着对面的人,心怦怦地跳着。马车里沉寂了足有一个时辰,吉安仍端坐着,也不催促,就这么与楚陌对视着,丝毫没有要退让。

  又过了半个时辰,楚陌见她还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你不要这样坐着,身子会麻木。”

  “你是反省好了吗?”吉安往后靠了靠,收腿曲起。楚陌的问题比她严重,她不会容他逃避。

  僵持了这么久,楚陌也清楚今日不好好“反省”,安安不会放过他。轻嗯了一声,眼睫颤颤下落。

  吉安坐好:“那你开始说吧,第一点”

  往桌边去了去,楚陌瞄了一眼板着脸的吉安,舔了舔唇小声道:“我不该见风就是雨。”

  “你回来的也是凑巧了,我那时候已经听詹云和讲完话了,准备回去。只小腹抽疼,一时没顶住。”吉安俏生生的五指落下一根:“还有呢?”

  “不该曲解你的话,应该让你好好解释。”楚陌手爬到对面,去抓吉安的另一只手放到茶杯上,摸到杯壁是冷的,又把她手拿开,端了她的杯子喝尽杯中水,重新倒了一杯。

  吉安又落下一根手指:“继续。”

  “明知道你身子不适,还气你,跟你吵架,我不体贴。”楚陌正有事要问她:“你以前来月事,也是这样吗?”

  “要来的前几天,人会莫名的累,小腹还会闷疼。来的第一天最不舒服,那年初冬下后河口,落下了一点寒。不过没大事,养养就好了。”吉安瞪他:“别打岔,你没说到要点呢。”

  什么要点?楚陌带着她的手握上杯子:“我还趁你睡着,半夜跑出去,叫你找不着,跟着担心。”

  这是事后的,不过也算一个。吉安落下一指:“还有。”

  楚陌耷拉下一双剑眉,眼珠子转一圈,搜肠刮肚:“还故意说去了春花楼找姑娘,惹你生气。”

  “还有。”

  楚陌趴到桌几上,盯着没少一滴的茶,心突突的,沉凝了足有十息才抬眼去看脸黑了的吉安:“不该错想你。”

  终于说到点上,她以为他要跟她蛮到楚田镇,放下竖着的手:“我问你,你是不是对我没一点信任?”

  “不是…”

  “不要骗我。”吉安心里堵得很:“楚陌,昨天是我有错在先,可但凡你只要了解我那么一点点,信任我一点点,我们就不会吵架。你不信任詹云和,我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我是你妻子。”

  楚陌眼波微动,喉间似被塞了石,嘴张了张一字也吐不出。

  “那年在后河口,我让你走,你说你是自己跳下河的。”吉安眼里蒙泪:“定亲后半夜三更翻墙头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是你在招惹我。把我惹上身了,现在就这么过是吗?”

  她的控诉,一字一句都重锤在他心头。泪光刺目,楚陌抬手想去给她擦。

  吉安一把拍开:“我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你不能这么对我。”

  一辈子?一辈子很长的。楚陌手落在桌几上,慢慢曲起,抠着桌面:“不…要哭,我会难受。”

  抽帕擦拭眼泪,吉安苦笑,嘲道:“难受什么,咱们就这样过下去,我以后哭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得习惯。”

  楚陌下意识地摇头:“不会不会的。我不会再弄哭你了。”再次伸手去给她擦眼泪,“我还没反省完,你要不要继续听?”

  在微凉的指触到脸时,吉安撇过脸抽了一声。

  “其实昨天在你气哭扑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后悔了。”楚陌敛目,吞咽了一下:“我心里清楚你跟詹云和没什么,可那个当下就很怒也很…怕。”

  她是春日里的暖阳,而他是阴沟里的冷魂。他向往她,极力地伪装自己,终于得到了她。感受过了美好,他更加地恐惧…失去。

  吉安不明:“你怕什么?”抓住他给自己擦眼泪的手,紧贴在脸上,“我在你心中就是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人吗?”

  “不是。”楚陌直摇头。

  看着眉头紧蹙的男人,吉安直觉该停了:“你为什么要娶我?”

  指腹擦过她的泪眼,楚陌哑声言道:“喜欢你。”

  吉安柔下眉眼:“既然喜欢,那你能不能再疼疼我,试着来信任我。我也努力叫你安心,我们一块经营我们的日子和和美美,好不好?”她不知道楚陌为什么会在情感上这般脆弱、敏感,只晓祠堂里楚荣朗边上缺了韩芸娘。

  一个妇人,丈夫早丧,守寡十五年,死了却进不了夫家祠堂,能为什么?答案也就有数的几样罢了。

  信任吗?他爹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若非轻信了韩氏的几句哭诉,也不会被玉带套了脖颈,那那日死的就不会是他。楚陌心绞痛,他想避开吉安的盯视,可又不敢。

  他怕避开了,就再也走近不了吉安,嘴张张合合了很久,突然弯唇:“吉安,我不是个好人,且睚眦必报。”

  听到这句话,吉安愣了一下,只瞬息又笑了,轻嗯了一声:“你以后能不能有话直说?幸亏我不笨,不然都听不懂你的意思。”

  有些事只能让信任的人知道,楚陌心头一松,不再绞痛,凝视着她的笑颜,相望着,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她的脸,送茶到她嘴边。

  吉安张嘴,就着他的手喝了这杯茶。

  收了小桌几,楚陌迫不及待地凑近,可怜巴巴地问:“过了吗?”

  “算过了。”吉安把书塞他手里:“你可以继续看书了。”

  认真看过她的眉眼,楚陌确定她真的不再生气了,才安下心,脸凑上前要亲。

  “额…干什么?”吉安推开他的脸。

  “打两个巴掌给颗甜枣嘛。”楚陌逼近:“让我亲亲,甜甜嘴,我嘴里好苦。”

  “我嘴里也苦。”连续哭了两场,她要缓一缓。

  “你嘴里也苦吗?”楚陌也不知从哪摸了颗糖塞进嘴里,然后一下子压过去:“为夫给你甜一甜。”

  吉安轻呼一声,人被摁在了车厢上,背后有只手撑着,倒没磕到。甜甜的乳香侵入,迎合吮吸。

  直到享完一颗糖,楚陌才撤离,头抵着她:“嘴里还苦吗?”

  吉安气喘吁吁,手顺着他的臂膀下落,摸到他抓着的小布兜。不用问,布兜里全是牛乳糖。气息未稳,就哈哈笑开。

  “你刚刚好凶,都吓坏我了。”楚陌歪头亲吻她的唇:“以后我们看别人吵架就好,自己不要吵架。”

  吉安抬手爬上他的脖颈:“我也不喜欢吵架。”

  又亲了亲,楚陌抱怀里坐:“等到家,我们请个大夫回来,给你瞧一瞧,看有没有药可以调?你还年轻,不能每月都疼几天。”

第48章 来信

  “什么?”

  楚镇中听说曾孙两口子回来了,正打算去三知院瞧瞧,哪想才走出丰禾堂,就见周小明那娃跑来回禀,两小东西吵架了。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坠入谷底。

  “到底为了什么事?”

  周明三言两语将事讲了:“回来的路上,少奶奶和少爷都进行了反省,他们已经和好了。”只老太爷有叮嘱,他才来回了这事。

  好什么好?楚镇中双手叉腰,咬牙切齿地骂道:“杀千刀的詹…什么?”

  “詹云和。”周老管家赶紧接上。

  “对,挨千刀的詹云和,他自个屁股上有屎,还往外蹭,真与吉老三家那闺女是绝配。”楚镇中摆手让周小明先退下,转身回去丰禾堂:“这可怎么办?”曾孙媳妇要是看穿了什,来问他,他得怎么说?

  周老管家抄起手,站得远远的,看着老太爷转悠。想想少爷那歪性子唉…他也忍不住跟着焦心。

  当年方圆大师怎么说的,得不能叫他没了牵绊。故整个楚田镇就没有比老太爷更怕死的。

  “周老钱,咱们去齐州府迟陵县柴河那瞧瞧铺子吧?建好都租出去了,我还不知门朝哪?”楚镇中深觉他得出去避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