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脸一烫,更觉窘迫。
霍平枭暂时放下戒备,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阮安也抬眼,看向他。
四目相接,她终于看清他的长相。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她接下来想同他说的话,也突然哽在喉间。
男人的态度还算耐心,眼神坦荡,瞳仁漆黑深邃,神态间流露出的气质透着淡淡的孤冷。
显得整个人硬朗寡情,难以接近。
与她适才想象的样貌完全不同,他的面部轮廓纵然硬朗偏冷,骨相的走势却很流畅,敛净分明。
完全没有成熟和严肃感。
极有辨识度的一张脸。
大海尽头的太阳渐渐升起。
她们这旁的人行道上,恰好被大片大片的暖赤颜色照亮。
霍平枭半敛着睫,眼底的冷意似乎变淡几分。他利落地从地面起身,黑色的防护战靴朝她方向走进,并向她伸出了右手。
“接着说啊。”
犹豫一秒。
阮安还是抓住他手,由他牵引,被他从地面拉了起来。
男人的掌心温热,表面带着硬硬的薄茧,将她的手,有力地包裹住。
阮安的心跳蓦然加快。
站起身后,他松开她手,她也舒了口气。
拂面的海风没将心间的悸动吹散,她掩饰着异样,接着说:“我是附近的眼科医生,刚下夜班,想来这边吹吹风,过会儿还要回医院上班……”
“刚才我手机掉海里了,才盯着海面看了会儿。还是很感谢你来救我…耽误你们工作了,对不起。”
路旁行过几辆私家车。
对面救他的男人半晌都没说话。
倒是其余的消防员一直在他耳侧窃窃私语,还被她听见了几句——
“老大,怎么办?我们好像搞错了!”
“是啊,要是个男的还好,可人家是个姑娘,还是个美女,你这不成占人家便宜了吗?”
话落,男人目光悠悠地睨他一眼。
消防员小弟立即噤住声。
又静默半晌。
阮安通过其余消防员对他的态度判断出,霍平枭应该是他们的队长。
太、太、太尴尬了!
她也不知道是撞什么邪了。
今天早上不仅丢了新买的手机,还发生了这么社死的事……
阮安约莫着,救她的消防队长八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刚要打破尴尬局面,主动提出先回医院。
“附近的医院……”对方终于开口,又问:“是C大附属医院吗?”
阮安点了点头。
他主动提议:“我们刚下任务,搭你一程吧。”
阮安朝路旁看去。
那处果然停了辆体型庞大的消防车。
一想到上班打卡的同事,看着自己是坐着一辆消防车来的,又一阵恶寒在心头悄无声息地滋长。
阮安连忙摇首,婉拒:“还是不用了,我走回去十分钟就够了。”
“真不用?”
似乎是不放心,霍平枭又同她确认了一遍。
阮安再度点头。
最后,终于在数名消防队员的目送下,独自走回了医院。
下完班,阮安回到公寓。
48h未睡,到了晚上,她没什么胃口,简单洗漱后,直接倒在床上,准备入睡。
早上回医院后,她在科室抽屉里翻出了备用手机,屏幕虽然有裂纹,但基础的功能可以正常使用。
她无聊地翻了翻微信。
看见烧伤科的医生发了条朋友圈,内容是昨天送来的火灾伤患都脱离了生命危险。
阮安给那条点了个赞,隐约想起那名消防队长离开时的高大背影。
事情发生的过于仓促,她忘了问他的名字。
她平常的生活,可谓三点一线。
公寓、地铁站、医院。
医院、地铁站、公寓。
循环往复,枯燥无聊。
如果二人再相见,她不希望在医院这种地方看见他。
更不希望,自己遇见了什么突发状况,需要他冒死来救。
可是,如果不是上面的这两种情况,她和他之间的生活,好似并无交集可言。
一想到今天与他的相遇,或许只是擦肩而过,忽有莫名失落在她心底涌起。
想到这处,阮安烦躁地熄灭手机屏幕,闭上了眼睛。
那天过后。
阮安依旧重复着枯燥的生活,到了七月,手头的工作量比六月少了些。
某一天。
阮安趴在科室的办公桌上午睡,还做了个很魔幻的梦。
说起来,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类型的梦。
梦里,她一眼科大夫,拿着泛着金属寒光的听诊器,撩开病患的黑色上衣,将手探进里面,亦将焐热的耳贴放在他硬梆梆的八块腹肌上,给他听肠鸣音。
病患是位年轻男性,面孔模糊。
阮安却清楚地知道,他到底是谁。
男人熟悉且低沉的声音拂过她发顶,他淡哂,笑着问她:“触感怎么样?”
刚要回他话。
身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闹钟声将她吵醒。
阮安猛然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庆幸好在没有其他同事在。
科室没开空调,阮安出了一身薄汗。
她拍了下脑门,又将纤白的手反复贴向发烫的双颊,尝试从夏日的潮热缓过来。
那次奇遇过后,她总会梦见那个消防员,梦里的景象,大多是她和他在各种场合……
各种苟且,各种贪欢。
地点还都是她认为最神圣,且不可侵犯的医院。
阮安心底懊悔,有点儿嫌弃自己。
她觉得自己成为了传说中的梦女,对着一个不知姓名的,一心为人民服务的消防员,产生了各种各样,不该有的,很不单纯的绮念。
趁着还有些午休时间,阮安打开手机,刷了会儿短视频。
没刷几条,页面弹出了一条直播。
屏幕里,映入眼帘的那张脸,赫然是她朝思暮想的模样。
阮安划屏的指尖微顿。
是他。
是那个她不知姓名的消防队长。
原来是附近的消防分队在向网友普及灭火知识,阮安也通过这场直播,知道了那人真的是这个消防分队的队长。
他的名字叫霍平枭。
只要从短视频平台划到他的脸,多少都会停下来看一看,因为他的皮貌过于吸引人,无法移开视线。
阮安进直播间不过一两分钟,粉丝数就从几十万,飙到了一百万。
直播间里,弹幕清一色地疯狂刷着——
【老公!老公!老公好帅!】
【老公我来了!!】
【老公,老公,老公!!!】
【老公我不需要你灭火,需要你治水[色][色]】
……
阮安:“……”
而屏幕里的霍平枭皱起了眉。
他应该也没料到直播间会是这种情况。
霍平枭垂眼,看向疯狂且整齐的弹幕,低声制止:“好了,请大家不要浪费公众资源,留给想提防火知识和消防问题的网友们。”
他说完,那些弹幕反到更疯狂起来。
依旧刷着清一色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老公。
霍平枭漆黑的眼微微觑起,在屏幕上逡巡着真正想提问题的弹幕。
终于找到一条。
他敛眸,将它念了出来:“请问消防队长,我的心巴着火了,该怎么办?”
他读问题的语气异常正经。
甚至连“心巴”两个字,都面不改色地读了出来。
阮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她倒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心巴着火啊?”
霍平枭眉梢微挑,眼底透着骄恣,分明在直视镜头,却又好像在看屏幕另一头的她——
“心要是找火了,应该呼叫120,不该找我们119。”
第127章 战损美人(二更)
那天,阮安打听到了他们消防分队的直播时间。
原以为,或许以后,她只能通过直播间悄悄地看霍平枭,这种方式倒是跟追星很像。
不过她不想让别人发现她藏的心思。
却没想到,她还是在最不想看见霍平枭的地方,看见了他。
那是在六天后的急诊室。
七月伊始,眼科的手术量虽然变少,但凌晨来治眼伤的患者却多了起来。
近两次值夜班,阮安就负责了两个被烧烤签子捅了眼伤的患者。一个患者没什么大事,另一个症状有点严重,需要尽快动手术。
给患者做完虹膜离断修补手术后。
阮安走出手术室,与患者家属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后,突然发现眼压计落在了急诊室里。
分到她们科室的眼压计是医院从荷兰刚进口的最新设备,尺寸非常小巧,只比普通手机略大一圈。
阮安决定自己去取一趟。
刚推门进了急诊室,就在冷调的炽灯下,看见一抹熟悉且刺目的颜色。
是极其鲜艳的橙黄色。
心脏重重一跳。
她抬眼,定睛看向那处——
男人坐在病床边缘的姿势有些散漫,身旁放着刚摘下的消防帽,上面透明的防护面罩被熏烤出一处焦黑的痕迹。
他单手撑膝,垂着脑袋,疲怠的眉眼也往下耷拉着。
另一手的衣袖被撩到肘弯,鲜血沿着他小臂贲张的肌肉线条,淋漓到了指尖。
触目惊心。
阮安这时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来这儿,到底是要做什么的,只暗暗庆幸,幸亏他伤的不是右臂,也没伤到动脉。
不过看伤势,是一定要缝针了。
“小阮,我让小刘帮你把眼压计送回去了。”护士长没抬眼,边在写字板上飞快地记录着病患的情况,边对阮安说。
“好嘞。”阮安回完她话后,霍平枭也发现她的到来。
男人撩开眼皮,朝她方向看去,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似乎很快就认出了她身份。
捕捉到她关切的目光后,霍平枭毫不避讳地同她对视,有点儿颓地笑了下:“这么巧啊。”
阮安径直走到病床旁。
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并在她走到他身旁后,在她胸牌处停顿了两秒。
霍平枭眯了眯眼,慢悠悠地将她名字念了出来:“阮安…医生。”
阮安凑近一看,发现霍平枭的胳膊已经做过简单的消毒处理,玻璃碎片都被取了出来,放在一侧的柜子上。
因为急诊室里还有许多病患,能做缝合手术的医生没下手术台,霍平枭应该还在等手术。
阮安盯着他伤口,问:“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小事,缝几针就好了。”霍平枭闭着一只眼回她,一看就在忍着痛,嗓音沙哑地说话时,气息都在轻轻地颤。
她的手无处安放,正要同他说些什么。
忽然瞥见他冷硬的颧骨上,沾了些黑灰,混着擦伤,虽然透着惨态,整个人却莫名多了些战损的美感。
这时,霍平枭手底下的两个队员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便利店刚买的关东煮。
看见阮安站在霍平枭身旁,两个人走路的速度变慢了些,目光惊奇地对视了片刻。
其中一个队员将装着关东煮的蓝色纸桶递了过去:“老大,动手术前先吃点儿东西吧。”
霍平枭刚要接过,阮安却做制止状,温声劝阻:“缝针前也要做麻醉的,最好别吃东西。”
“好,不吃了。”霍平枭连句反问的话都没有,即刻就给了回复,还用那只完好的手做出了往外推的姿势。
分别站在他两旁的队员又开始交汇目光,互相对着口型——
“不对劲。”
“绝对有情况。”
“回去得问问老大。”
“这医生好漂……”
似乎觉察出两个人的小动作。
霍平枭不悦皱起眉,再开口,语气全然没了适才与阮安说话时的平和:“你们俩先回队里,我一个人等手术就行,又不是腿断了,不能走。”
如果没有阮安在,那两个队员肯定要留在医院陪护,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他们老大有更专业的人陪着。
两个消防员走后。
阮安借着上次跨海大桥旁的意外,主动提出要还人情,一直坐在他身旁,等着他责医来。
其实她压根就不是热情主动的性格,却因为想陪他久一点,放下了一切矜持。
时针指向凌晨两点。
霍平枭的责医还在消毒室洗手,派了个护士过来下通知,说要给他打麻醉。
缝合手术可以直接在急诊室做,阮安不方便继续待在这里,只能先回了值班室。
在值班室的那一个小时里,阮安有些心不在焉。
平板电脑上虽然放了个综艺,可及至进度条快要到头,她都不知道播了什么内容。
凌晨三点半。
值班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阮安接过后,那头的小护士告诉她:“阮医生,那个消防员的缝合手术挺顺利的,他让我告诉你一声。还有,他长得也太帅了吧,我还以为是哪个拍戏的演员呢!”
阮安松了口气,忽地有些疑惑,又问:“他这么快就退麻醉了?”
“没啊。”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含混,小护士喝了口水后,接着说:“还睡着呢,我是给他送麻醉药的护士,他昏过去前拜托过我,等他动完手术后,一定要告诉你,他没事。”
天亮后,阮安和熟悉的小护士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霍平枭退了麻醉,没怎么睡。
因为身份特殊,医院领导给他发了餐券,可以跟医护人员一起在食堂吃饭。
胳膊打着绷带,行动不便。
男人干脆将那件橙黄色的防护服搭在双肩,他的坐姿略颓,那种懒懒散散的劲儿,显得整个人的气质有点儿痞。
阮安看见他后,忽地觉得,他的气质有种矛盾的和谐感。
分明是坏男人的长相,却做着最正派的事。
这个时间,食堂的人不少。
霍平枭却在一群白衣医护人员中,精准捕捉到了阮安的身影,还懒洋洋地朝她挥了挥手。
阮安朝他点了点头后,跟护士找了处空桌坐定,没再看去他。
手在半空悬停几秒。
霍平枭方才将视线从阮安身上收回。
他顺势垂睫,神态看着有些漫不经心,却又似掩了些别的情绪。
他在食堂里很惹眼。
除了同桌的小护士,其余的医生和护士也会时不时地,往他方向瞟几眼。
小护士不解地问:“你们认识的话,他朝你招手,是想让你过去坐吧?”
阮安咬了口奶香小馒头,温吞地回道:“应该只是打个招呼吧。”
小护士没再问她。
早上时间有限,得抓紧埋头干饭。
阮安的心底却有些怅惘,人在深夜凌晨时的勇气,好像比在清晨时大了许多。
她在几个小时前,还不那么拘谨。
但到了清晨,羞赧无所遁藏,在他的面前,她又下意识地想要矜持。
趁阮安专注地吃着早饭,霍平枭往她方向看了一眼,视线顺势落在餐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
他的责医特地叮嘱他,在养伤期间,一定要戒烟戒酒。
阮安是医学院毕业的,也应该知道这条禁忌。
霍平枭拾起那枚银质的短长方打火机,并将它置于掌心转玩。
他用余光,有一搭没一搭地瞥着正前方的动向。
及至发现,阮安好像往他那儿看了一眼,霍平枭忽地轻扬唇角。
面上的笑意却转瞬即逝。
他用右手捻起一根烟,将它噙在嘴角,顺道持起打火机,作势要出食堂抽烟。
小护士看见他出去后,啧了一声:“这消防员烟瘾还挺大的。”
阮安将筷子撂在餐盘,没了继续吃的念头,对她道:“我先出去一趟。”
第128章 盯妻
霍平枭下楼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
阮安不用走得太急,也能跟上他步伐,在走廊拐角旁的楼梯扶手处站定后,她刚想喊他名字。
嘴张开后,又犹豫住。
短短两秒。
霍平枭的身影消失不见。
阮安向下看去,只瞥见浅灰色的消防门被推开,逐渐有晨光洒溢进来。
“吱呀”一声后。
门又被“怦”地关上。
阮安知道他去了十一楼的天台。
赶忙下楼跟上,到了那处,她用力往下摁着门把手,门被推开,有风迎面袭来,她往他方向走去。
站在这个楼层高度,视野格外开阔,霍平枭的身后,是蓉城早七点的车水马龙。
似乎没立即觉察出她的到来。
霍平枭侧身对着她,他垂着睫,姿态闲闲,嘴角咬着一根烟,右手将那包印着SevenStars的白壳香烟放回衣兜,动作颇为艰涩地将打火机盖子掀开。
刚要用拇指划下上面细小的齿轮。
电光石火之刹。
他突然停下动作,漆黑的眼底好似划过一瞬错愕,顺势将烟从嘴角移下,往她方向看去。
看到是阮安,霍平枭略微站直了些身体。
随后唇角轻扯,笑的有点儿蛊,疑惑地问:“阮医生?”
阮安的视线顺势落向他垂下的手,定格在他指缝间夹的那根没被点燃的烟。
忽然很怕,他会嫌她事情多。
又觉得,对于仅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来说,她确实管的有些宽了。
不过她很快在心底安慰自己,再怎么说,她也是这间医院的医生,自然有责任告诉身为消防员的霍平枭。
养伤期间,不要抽烟。
她悄悄舒了口气。
又往他身旁走了几步,霍平枭干脆转过身,慢悠悠地伸出那只完好的胳膊,似乎想要将她拦住。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别往这边儿靠,我胳膊有伤。”
“这回可捞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