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上一章:第58章
  •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下一章:第60章

  都说十几岁的儿郎最为叛逆。

  他长兄霍平枭从生下来,就叛逆骄亢,不受管制。

  霍长决却在二十几岁时,跟满身意气的少年郎一样,也会为了心爱的女子,顶撞长辈,做出了许多曾不会做的事。

  高氏犹记得,在阮安疑似坠崖身故后,霍长决还同她感慨过他大哥的境遇,却没料到世事无常。

  在那几年中,无人知晓清玄的踪迹,霍长决的境遇也与霍平枭并无两异。

  霍长决与她决裂后,高氏虽然内心苦闷,却依旧坚持自己的主张。

  亦觉得,这天底下,定不会有母亲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迎娶一个出身娼门的女子为妻。

  况且霍长决现在已是亲王,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高氏自入西京后,总觉得他早晚能将清玄忘记。

  却没曾想,这么些年过去,霍长决依旧没忘记那个气质清冷的女冠。

  而清玄自离开霍家后,就在太白一带的道观潜心修道,她才识过人,不仅擅长诗文歌赋,在家世未没落前,清玄的父亲也曾与蜀地一带的世医家族梅氏交好,而她自幼聪颖,也颇擅医术。

  既能援医入道,济世为民,又很快成为那间道观的观主,再被奉为清玄真人。

  而今的清玄在江湖和民间的地位极高,而她的道医之术,甚至可以与当朝佛子虚空的禅讲媲美。

  世风允许娼女入道门,只修道的生活既清苦又沉闷,仅有少数的风尘女会选择做女冠修道。

  当然,也有一些人对她的出身和过往多有诟病。

  但清玄似乎并不在意外人如何评价她,所以,那些击向她的利剑皆化为柳絮云烟,在她眼前飘过后即会忘却。

  此番一直避世的清玄来到西京,也是应邀来参加靖国四年一度才会举行的盛大道会。

  清玄既然已被奉为真人,贵为一朝太后的高氏,也得敬她三分薄面。

  宫女呈茶时,高氏依旧端详着多年未见的清玄,她的神态依旧带着处变不惊的沉静,敛束洁净,倒是愈发多了仙风道骨的出尘气质。

  清玄入京一事,惹得西京的整个文人圈子都变得骚动起来,更有许多墨客为她提笔写下女冠诗。

  高氏还派人打听了番,她归属的教派并非戒律甚多的全真教,所以可以再与人如常的成婚生子。

  思及此,高氏的神情由复杂转变成了渊默,淡声问道:“真人此番入京,会留多久?”

  清玄语气平静地回道:“贫道曾在西京生活多年,颇为怀念这里的风土,太白的道观也有别的女冠打理,便想在这里多住一阵,所以在参完道会后,不能立即定下归期。”

  高氏听完这话,心里一咯噔。

  这时身侧来了个传话的丫鬟,同她附耳轻语,说霍长决在得知清玄入宫后,即刻就赶了过来,现在已经到宫门口了。

  高氏自知拦不住霍长决,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眼见着日头偏西,宫门即将落钥,待清玄离开后,高氏似在自言自语,语气幽幽地道了句:“罢了,随他去吧。”

  暮色四合,春风骀荡。

  清玄发上的芙蓉冠在日影下透着温煦的光泽,她冠后的两条青色发带亦在渐起的夜风里左右拂曳。

  她停在原地,望见宫道尽头,那抹熟悉的身影。

  霍长决未顾王公身份,放下平日的稳重和自持,近乎是在往她方向奔跑而来。

  距离越来越近,四目交汇间,二人毋须多言,心间自有默契在。

  他知她曾经过往,并非她的意愿能够决定。

  而在她的眼中,生的意志摆在所有事之前,许多事都不由她做主。

  她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不清白,有残缺,可在他的心里却完美无缺。

  他知她原本姓名,在私底不会唤她清玄,而是会唤她阿纾。

  他还说过,当年她虽在平康坊,却只有中了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郎才能得她垂青,获得和她作诗的机会。

  而他这个二甲第十七的寻常进士,在那时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原是他不配,能娶到她,还是他在高攀。

  清玄原以为自己经历坎坷,遇见任何事,心中都会无波无澜。

  不想多年后,在与霍长决重逢时,她的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酸。

  她笑着看向高大俊朗的霍长决,想起当年他曾说过的话。

  亦想起,当年春闱放榜,他中进士时,刚满十九岁。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而她昔年龌龊也不足提,终遇良人,与他今朝思无涯。

第118章 男女主日常

  春季的最后一月,西京的多数百姓皆完成了人痘的接种,加之太医署在霍平枭的旨意下,提前做好了防止天花蔓延的举措,是以这一世的西京,并未爆发死患众多的天花时疫。

  大靖这年,可谓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入夏后,离阮安临盆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她怀霍羲时,经历过妊娠子鸣这种怪状和难产血崩,这胎除了四五月时,小腿的水肿严重了些,其余月份皆无大碍。

  惟在临近产期的日子里,胎动明显了些,且次数有些频繁,阮安担忧自己会有宫内窘迫的症状,便让太医院的医官开了副扶气的汤药。

  按说几剂良药饮下去,她胎动频繁的症状便能有所好转,但腹中孩子在她入睡之前,依旧闹腾得很。

  杜院判为她诊了数次脉,却说她在孕中保养得宜,气血并不亏虚,腹中的皇嗣也很康健。

  阮安颇感奇怪,说起来,孩子闹她时,往往是在临睡之前,在白日时,它倒是不怎么踢她。

  她思来想去,惟有孩子在她肚子里,性情就活泼好动才能解释了。

  是夜,西京淅淅沥沥地落了些小雨,将夏不夏的季节,空气透着些微的凉意。

  因着临产的孕妇身体娇弱,所以宫女们还是在殿里升了些炭火,以防阮安受凉。

  阮安平躺在床,纤白的手心朝下,亦将其轻轻地搭在隆起的肚子上,静静地等着腹里的孩子闹她。

  待阖眸半晌,肚子里的孩子却异常乖巧,一点动静都没有。

  阮安费解地睁开眼时,霍平枭也换好了中衣,掀衾进内,躺在了她的身侧。

  “它又闹你了?”

  霍平枭低声问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肚子,边用大手将她已微带肉感的小脸儿拨弄了一下,作势要吻她的额侧。

  男人温热的唇落在她眼角周围,阮安的鼻间亦沁间他身上龙涎香沉洌又温煦的气味,这气息于她很是熟悉,却莫名让她的意识有些迷乱。

  霍平枭拥护在她腰侧的手臂如钢铁般强壮,且充斥着力量感,阮安甚至能觉出他骨骼的温度,带着轻微的烫意。

  这本是夫妻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亲昵举动,霍平枭也没存旁的心思,阮安的双颊却不易察觉地带了几分烫意。

  她微微垂下浓长眼睫,不太想让霍平枭发现她的异样。

  不然凭他那性情,定是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往后也会在枕席间反复提及,极尽所能地谐谑她,就喜看她脸红无措的模样。

  正胡思乱想着,胳膊却忽地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这样多好。”

  他的语调透了些慵懒,指腹间仍存着她肌肤的温腻触感,边慢慢地拢捻着,边在她耳侧轻声说:“从前是太瘦了,都舍不得碰你。”

  霍平枭虽未刻意,但这话却是对着她耳朵说的。

  男人磁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震在她耳旁,惹得那处很痒,她心底和身体的异样感愈发多了起来。

  阮安羞于自己的反应,但身为医者,又知在临盆之际,有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好在红帷已被轻放,床厢内光影晦暗,她又一直平躺着,只拿侧脸儿对着霍平枭。

  此时此刻,他看不大清她的神情。

  倏尔,阮安觉出身侧的男人忽地欺近了她些。

  二人呼吸渐渐相织,霍平枭刚刚扳住了她的小脑袋,阮安便将小手轻轻覆在了他的虎口,无声制止他接下来的行径。

  霍平枭无奈抿唇,压低了声音同她解释:“我可没那么混,就是想亲你一下。”

  阮安知道他没那个意思,但她如今的体质到底不同,仅是最寻常的接触,都会让她的思绪跑偏。

  见着小妻子半晌都没吭声,霍平枭边用粗粝指腹抚了下她眼睑,边耐着性子问她:“当真连亲一下都不行?”

  二人面贴着面,隔的距离仅一指之遥。

  其实她一直觉得霍平枭的声音低沉又好听,尤其是在夜里同他耳语时,格外的蛊惑人心。

  阮安当真想让霍平枭闭嘴,别再继续说话了。

  但她的喉咙已然变涩,很怕开口说话时,发出的动静会过于娇糯,再惹得霍平枭笑话她。

  霍平枭却对阮安一直不吭声这事颇为不解,仅是个亲吻,就被她拒绝了多次,心中到底是有些沮丧。

  他无奈地挑了下眉,便将修长的大手轻轻地放在了她圆滚滚的肚子上,随意寻了个话题,淡声道:“它今晚倒是乖,没怎么闹你。”

  “嗯。”

  霍平枭摸她的孕肚时,同她离开了些距离,阮安也终于将状态调整了过来,回了他一个字。

  未料他的手仅放在上面几息,肚里的孩子就闹了起来,它用还未长全的小手和小脚连连地踢击着她的肚子,一下又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动作颇有频率。

  阮安倒是对这频繁的胎动习以为常,霍平枭却即刻皱起了眉。

  他微微瞥眼,颇为不悦地对着还未出世的孩子冷声道:“消停点儿,别总这么闹你娘。”

  阮安无奈抿唇,小声回道:“你别这么凶,再说它还听不懂你说什么呢。”

  霍平枭嗤笑一声,没来由的,竟自嘲似的说了句:“老子认命了。”

  待腹中孩子的动静小了些后,阮安缓过一口气来,不解地问:“你认什么命了?”

  霍平枭回道:“我算是发现了,只要我一将手放在你肚子上,这孩子就定会踢你。”

  话说到一半,他的语气略微泛沉了些:“这能是个闺女干出来的事吗?”

  这时,腹里的孩子虽没了动静,阮安的肚子却隐隐泛起了阵痛。

  但离她掐算的生产时间,还要有个七八日的时间,她觉这应当只是寻常的宫缩,缓会儿便好。

  便强忍着不适,安慰他:“你也别这么想,可能是我们的女儿性情活泼了些。”

  嘴上虽这么说,阮安却没将心底的真实想法告诉霍平枭。

  实则她自打怀上这胎后,就一直嗜酸,多数的症状都跟怀霍羲时差不多,她心底一直有个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这胎依旧会是个男孩。

  可看着霍平枭给孩子做了那么多女孩的小衣、小鞋、金锁和项圈,她自然有些于心不忍,同时又觉,这一胎也有一定概率,会是她们期盼已久的女儿。

  “那要是个闺女,老子便稍微原谅她些。若要再是个小子,等他稍微大点儿,便一定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这厢,霍平枭面色阴沉地放着狠话。

  另厢,阮安突觉腹痛得更厉害了些,她用手捂住肚子,心中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霍平枭也觉察出了她的异样,他的神情微有慌乱,忙扬声唤宫人去请太医和稳婆。

  阮安嗅见了血腥味儿,神情还算淡定。

  她这胎竟然是羊水未破,先见红了。

第119章 二宝

  从医二十余载,阮安曾为几十名孕妇接生过初生婴孩,她见过生产过程一路顺遂的、难产的、甚而罹患怪状急症的……

  虽然她前世的性情有些怯懦软弱,但身为医者,一遇见突发的紧急状况,反倒能变得泰然处之。怀了霍羲后,她的心性更是比从前刚强了许多,正应那句古话,为母则刚。

  霍羲刚出世时,既幼小又脆弱,亲生父亲又不在身旁,她自当要凭一己之力,将稚儿护好。

  阮安自诩,対于女子生产一事,她什么场面都见识过,就连当年生下霍羲,遇见血崩这种能危及性命的症状时,她的心都没太怎么乱过。

  但在生这一胎时,发生的种种状况,却属实令她束手无措。

  倒不是她自己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状况,而是因为霍平枭。

  民间总讲,产房污秽,是以在孕妇生产时,男子不要入内。

  霍平枭向来不信那些说法,硬要守在床侧,亲眼看着她生产,无论阮安如何劝他,他都不肯听从。

  许是因为紧张和担忧,男人的气势也比平素更为冷峻严峙,硬朗的颌线崩得很紧,倒是惹得殿里的医女和稳婆的心情更紧张了。

  女子在生产时都要经历常人难捱的痛苦,在阮安正常呼痛时,她却无需刻意去寻物什抓握,霍平枭早已将她右手紧紧握住。

  男人掌根的薄茧贴合着她被汗浸湿的手心,他攥她手的力道很重,似怕什么东西会流逝,将她五根手指都握痛。

  凭借阮安多年的经验,这胎在生产时很顺遂,霍平枭却明显比她紧张了太多。

  稳婆同她说的话于她而言,也异常熟悉,阮安边按照她指引使着力气,边想寻机対霍平枭说声:别怕,她不会出任何事。

  刚一瞥眼,却听“啪嗒”一声。

  有温热泪水落于她手背,沿着指缝往下滑落,与她手心薄汗相濡。

  心重重一缩,阮安难以置信瞪大眼睛。

  果然见到霍平枭眼圈泛红的模样。

  他竟然哭了。

  泪水划过他浓昳眼睫,再至硬朗颧骨,他的神情未带任何哭态,仅流露出一抹极淡的脆弱感,却衬得漆黑的双眼愈发坚毅。

  霍平枭眸光沉沉,一刻不离地盯着她面庞看。

  阮安从未见过他哭泣的模样。

  在她印象中,这人压根就不会哭。

  心仍处于震动之中,腹部的剥离之痛越来越重,她知就差几息,再忍几息,孩子便能平安出世。

  忽地,殿里响起婴孩响亮的哭啼声。

  稳婆颤声恭喜道:“恭贺陛下、娘娘,是个小皇子!”

  话音落地,阮安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晕厥之前,她仍在想霍平枭落泪时的模样,他的吻却落于眉心,嗓音发颤,在她耳侧低声说:“宝贝儿,你辛苦了。”

  阮安完全清醒后,已是次日晌午。

  霍平枭似乎彻夜未睡,被浸上污血的华贵章服没来得及换下,一直守在她身侧。

  男人硬冷的颌线处生了些短短的青茬,气质虽略显疏野不羁,帝王的尊贵和威严却未减半分。

  他的表情很淡,但阮安一醒来,就想起他为她哭了的模样。

  想到那泪,心便隐隐一动,久而不得平静。

  乳娘已将他们初生的次子抱了过来,他仍在襁褓之中,小脸皱皱巴巴的,模样就跟只小耗子似的。

  阮安知道霍平枭这人性格骄亢刚强,不愿対任何人示弱。

  所以她尽量装作不知那事发生,边曲指轻轻地抚过婴孩的小脸儿,边随意寻了个话题,问他:“羲儿见过他弟弟了吗?”

  “见过了。”

  阮安又问:“那他喜欢他吗?”

  霍平枭瞥首看她,淡声回:“霍羲那小鬼还是有些失望的,毕竟他一直以为,这胎会是个妹妹。”

  别的人家有些重男轻女,这対父子却重女轻男。

  阮安能想象到霍羲的神情,应是同霍平枭一个样。

  她无奈,又叮嘱霍平枭道:“他多可爱啊,你们要好好待他。”

  “嗯。”

  霍平枭回她话时,神态略显松散怠懒。

  忽地,他半敛眉眼,嗓音低沉地说了句:“你生他时,老子哭了。”

  阮安的心跳重重一顿。

  她看向他,完全没料到,霍平枭竟然能将这件事如此坦荡地说出口。

  他毫无半分遮掩,倒是弄得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霍平枭似乎対这事不以为意,见她诧然不语,语气幽幽又说:“其实我也想过,它若是个男孩,也无妨。我想让你生女儿,是想见见你小时的模样。”

  四目相対,阮安看见他眼底的那抹黯然,听他郑重又说:“可就算与你模样再像,却终归不是你。”

  他遗憾的事太多太多。

  一是在眉山的那三年,他错过了年少时的她。

  二是当年他迟钝,不知那日露水缘,让她们母子独自在嘉州三年。

  三是,他虽让霍乐识向世人昭告阮安的身份,她既是苍煜的亲女,亦是曾在蜀地有名的医女阮姑,可之前的那场婚事,在他心中,却依旧不算光明正大地娶了阮医姑。

  孩子被他命乳娘抱走后,他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侧轻声说:“阿姁,我先陪着你用些粥米。”

  阮安颔了颔首,她大抵猜出了霍平枭的一些想法,也知他仍在落寞和懊悔。

  虽知往事不可追,却忽地回想起,那年在嘉州时,与他的分别。

  她站在城门外的黄土道,他乘于墨黑大马,于炎阳般耀眼,骄傲肆意正少年。

  阵阵疾风亦如他,往她方向拂来时,穿透她粗布衣裳,渗进她肌理,她心间荒芜似被烈火燎原。

  她一直都觉,她昔日暗恋的少年,身上带着被千锤百炼后的坚硬和刚强,永远傲骨嶙峋,无人能将他撼,更无人能将他击垮。

  却不知多年后,当她与他执手时。

  从前那般铮铮硬朗的男儿,竟也会有温柔一面,偶尔还会在她面前展露脆弱和落寞。

  她却更喜这样的他。

  因为她知道,无论温柔也好,脆弱也罢,他仅会独独対她一人展露。

第120章 二更合一

  靖朝建立后,礼部的官员并未将这座古都曾经的坊市重新划分,各个民坊依旧延用着之前的名称,是以长安城的常乐坊,在西京亦被唤做常乐坊。

  只不过在年初,常乐坊多了间名唤乐酩阁的书肆。

  午时刚过,贺府的马车就停在了这家书肆的大门之外。

  盈盈夏风将被掀开的车帷吹拂,随行的碧衫丫鬟动作小心地将车厢内的妙龄女子搀扶而出。

  姑娘穿了袭淡青色的三裥裙,两侧的领缘处绣着簇簇的清兰花样,腰间系着的垂旒禁步随着她下车的动作泠泠作响,如此雅淡穿着,在夏日里瞧上去格外清爽舒意。

  姑娘正是贺家的二小姐——贺馨芫。

  新朝建立后,贺馨芫的父亲依旧在朝中礼部任左侍郎一职,母亲房氏在多年前由妾抬正,成了贺府的正室主母。

  以往像贺馨芫母亲这般被抬正的正室,或多或少会在世家中遭受些另眼,可如今的天子霍平枭是房氏的亲外甥,霍平枭自幼又多受房氏这个姨母的照拂,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京中的这些世家贵妻们不会再没有那个眼力,再敢去诟病房氏曾为妾室的过往。

  前段时日,朝中更是将房氏封赏为了朝中的二品诰命夫人,贺馨芫平日低调处事,不喜热闹,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旁人提及她这人时,态度都算礼重。

  贺馨芫出身不凡,衣着亦不俗,只她清秀的眉眼间,偶尔会流露出淡淡的温怯之色,身上毫无世家贵女常带的矜气,年岁瞧着十七八岁,可又似比待字闺中的少女大了些。

  炎夏的午后,暑日格外打头,乐酩阁的周遭并无多少过路行人。

  书肆双扇木门朝外大敞而开,外观古朴又考究,颇带魏晋风流。

  夏风伴着气味旷远的沉水香,拂面而来,主仆二人隐隐听见内里传出沉厚的古琴音韵。

  碧衫丫鬟的心中不禁起了疑虑,小声问道:“姑娘,奴婢怎么觉得这里不像书肆呢,倒像是什么隐世的鸿儒,于闹市取静的僻处。”

  贺馨芫心中也有些不太确定,迟疑道:“我适才往里面望了望,看见了许多摆着书籍的乌木书架,应该就是书肆,只是装潢别致了些。”

  说罢,贺馨芫提裙迈过门槛,往悬在小池的曲桥走去。

  方才发现,这乐酩阁果然内藏乾坤,曲桥通长不过十丈,两侧置布的奇石、筑坞、兰芷皆洵美别致,而那些亭阁也比寻常府园里矗立的要袖珍许多,一看就不是给人来乘凉的,应是这家的主人,想图个意趣罢了。

  及至从曲桥通行而过,贺馨芫方才意识到,她来这儿,是来买书的。

  一月前,西京最大的书局发行了一本名唤《西都杂俎》的志怪小说集,此书一共刻印了八百册,在西京各个书肆都有贩售。

  《西都杂俎》刚一发行,就有文人在邸报上为它写书评,并对此书大加褒奖,这八百册的刻印本短短几日,就被抢售一空。

  贺馨芫刚听了个书名,觉得里面的内容应当有趣,就得知了这志怪小说早就在各大书肆售罄的噩耗。

  而后辗转多番,才派人打听到,常乐坊的乐酩阁还有此书在售。

  只不过,乐酩阁中卖的《西都杂俎》却是极其昂贵的抄本。

  等进了阔堂,贺馨芫同书肆里的伙计打听了一番,却又从他这儿听得,他们书肆贩售的《西都杂俎》还是个请书法名家来誊抄的精抄本。

  抄本的价格,原就要比普通的刻本高上多倍,而这精刻本,更是要价高昂。

  书肆的伙计道:“这《西都杂俎》一共两卷,每卷有三册,因为我们书肆卖的是精抄本,所以姑娘若想买,不能仅买一册,而是要两卷都买。”

  他边说,边将那套装奁精美的《西都杂俎》拿到她眼前,亦颇为讲究地带着薄布手衣,小心翼翼地翻着页,示意贺馨芫细看。

  贺馨芫嗅见了上面的书墨香后,心跳的频率比之前快了些,暗觉若想两卷都买,定然是要将她荷包都给掏空了。

  书肆的伙计观察着贺馨芫的神情,询问道:“怎么样?姑娘打算买吗?”

  贺馨芫故作淡然地清咳几声,道:“那这两卷六册,一共要多少银子。”

  书肆伙计同她比了个数:“一册一两,两卷六册,一共六两。”

  贺馨芫身侧的碧衫丫鬟颇觉惊诧,难以置信地道:“这套书竟然要六两银子?你们要的价格也太贵了吧?一个正五品外官的月俸才六七两银子,你们一套书就要六两,怪不得生意不好,没什么人来!”

  书肆伙计倒也不恼,慢条斯里地将拿套精抄的书卷一一放回了木盒中,徐徐又说:“奇货可居啊,这套可是京中林栖书院有名的张夫子亲抄的精抄本,姑娘若是不要,那小的就收回去了。”

  “等等。”

  贺馨芫将那伙计拦住,咬了咬牙后,道:“六两就六两,我买下它就是了。”

  “好嘞,那小的这就帮姑娘把这套书卷包起来。”

  “不过事先说好,本书肆里的书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买到了《西都杂俎》,贺馨芫心中又觉欢喜,又觉肉痛。

  六两银子几乎是她几个月的月钱,贺馨芫平素很少在吃穿上花银子,惟喜买些话本子看,以此面对寂寂长夜,打发无聊时间。

  在她看来,抽空看个话本,读些新奇的故事,可比参加那些世家宴事,和那些不相熟的女郎们虚与委蛇要有趣多了。

  贺馨芫抱着那两卷《西都杂俎》,眉间藏不住欣喜,已经迫不及待将它拿回去读了。

  一侧的碧衫丫鬟却嘀咕道:“姑娘,奴婢还是觉得这套书太贵了,它又不是什么圣贤书,虽然里面的故事多了些,可跟路边儿卖的话本子也没什么两样。”

  听罢这话,贺馨芫也渐渐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劲来。

  是啊,《西都杂俎》又不是什么思想深刻,引人发省的圣贤书,而且写它的作者她之前也没听过,叫什么贻笑散人,偏它一发行就有人在邸报称赞,还有人给它写精抄本。

  确实挺蹊跷的。

  思及此,贺馨芫回道:“等我回去好好看看它,若是写的真好,那这六两银子花的,也不算亏。”

  日暮西沉,贺馨芫回到贺府。

  刚回到自己闺房,就见母亲房氏已面带薄愠地在此候着她了。

  房氏没说什么,贺馨芫的心尖却是重重一跳,颤声道:“娘……”

  她竟是忘了,三日后就是怡亲王霍乐识的选妃之日。

  届时刚刚出月的皇后、高太后和太妃江氏会在宫帷设宴,霍乐识也会在此,亲自相看各家贵女,再定下王妃人选。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贺馨芫自从和邱瑞退婚后,就对各类向她示好的官家子弟都颇有抗拒心理。

  邱瑞那事出了不久之后,正赶上长安出了天花疫情,她长姐贺馨若和先前的嫡母为了一己之私,丧尽天良地想将天花传给霍羲,最后自作自受,在种痘所接连去世。

  虽说贺馨芫的父亲那时已将贺馨若的母亲休弃,也对贺馨若这个长女彻底失望,可在这对母女去世后,贺府上下的气氛也是沉凝了良久。

  因着这件祸事,贺父和房氏也没心情去为贺馨芫的婚事再做打算,贺馨芫倒是因着这个契机松了口气。

  如今的她已年满二十,放眼整个京中的世家,这等年龄的女郎,早已嫁为人妇,而她却仍未将满头乌发盘绾成妇人发髻,依旧待字闺中。

  贺父和房氏近来都对她婚事颇感惆怅,贺馨芫却一点都不急。

  她倒是没觉得嫁人这事有多美好,眼下她生活富庶,不愁吃穿,每日不是看些话本,就是去茶肆听先生说书,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用苦心经营府务中馈,日子过得好不快哉。

  前阵子,房氏正为她婚事发愁,皇后那头就派人来递了话,询问她是否有意让贺馨芫也参加亲王择正妃的宴事。

  房氏想起曾经的那位相府三公子,现在的怡亲王霍乐识,觉得这刚加冠的郎君人如其名,是个脾性好的。

  而今他是亲王,在朝中鸿胪院也任着要职,不一定就能看得上她女儿,但贺馨芫总躲在家里,天天看话本打发时间,也不是件好事。

  房氏这么一想,立即着人去宫里给皇后回了话,准备也让贺馨芫也去凑凑这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