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药堂也开在丰安坊,而经营这家点心铺子的人,阮安也是见过的。
这家点心铺子是家夫妻店,丈夫很有手艺,做得一手好点心,还招收了几个学徒,那些学徒在铺子里半工半学,偶尔也能做出些不错的成品。
妻子则负责招待客人和记账。
阮安几日前让田芽打听到,这对夫妻恰好是与邱瑞有染的女子的哥嫂。
巧的是,她今日盛装来此,还正好见到了帮着哥嫂打理铺子生意的那名年轻女子。
“阿遥,有客人来了,你帮我招待一下。”
阿遥的嫂嫂正低首,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神态满带着精明和算计。
阮安略微观察了番这家店铺,实则魏元恰好在这儿给霍羲买过点心,这家点心铺在长安城算是小有名气,也经常会有世家高门的仆妇替主人来这儿大量的采买,以供宴事来用。
她们这儿的生意想来不错,只这家人的心术都不太正,那唤做阿遥的女子如果能跟哥嫂好好经营这家铺子,将来也能嫁给可靠的人,日子能过得很好。
可在前世,这一家子却对现状不满,阿遥的这对哥嫂也百般算计,势要让阿遥傍上邱瑞。
好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来了!”
阿遥从后院跑了出来,待看见阮安的身后跟了两名仪态不凡的女使,而她本人又生得极其貌美,穿着华丽,不禁对她嫂子使了个眼色。
阿遥的嫂子有些不耐烦,可当她抬起首,看见来客是个气质淑华高贵,容貌绝色的女子,立刻就换了副嘴脸。
阿遥嫂子猜,眼前这年轻妇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说不定这番她们店铺能跟什么高门谈成一笔大的订单。
如果这事能成,一单就能顶她们几个月的流水,岂不快哉。
阮安敛住唇边的笑意,将那两个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今日她特意盛装了一番,还让茯苓给她化了个很显雍容气质的妆面。
准备来到这儿,就摆出一副高门贵妇的气势来,好能将阿遥她们震慑住。
“这位夫人,我看您这是要在府上置宴吧?正巧我们这里刚制出了一批七卷作圆花,长安城中会做这道点心的店家不多,您趁热尝一尝。”
阮安没回她话,只淡淡瞥向身侧的茯苓,让她用从侯府带来的银钎给她捻了一块。
待她接过,微微启唇,往嘴中送的时候,阿遥嫂嫂的眼睛一直都在盯着那根银钎看。
她暗忖着,这得是多富贵的人家,瞧瞧人家这气派,出门买个点心都要自己带个银制的钎子。
阮安品尝完,语气温淡地回了句:“味道还不错,你们店里还有什么特色的点心,都拿过来让我看看。”
阿遥嫂嫂即刻态度谄媚地拿来天花蕈制成的毕罗、蜜淋粽子、甜雪等卖价昂贵的点心,让阮安一一尝过。
“你们店里的点心我很喜欢。”
说着,阮安命身侧的泽兰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予了阿遥嫂嫂。
她悄悄地将它拆成了一条缝,却见里面不是普通的银两,竟都是颜色澄黄的金子。
这等重量的金子,可要值好几百两银子。
眼前的夫人出手也太阔绰了!
阿遥的神情也显露了惊诧,却未察觉,阮安身侧的泽兰悄悄地从袖中掏出了个瓷瓶,并将塞子拔开,整套动作做得很隐晦,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阮安这时干脆同她们自报身份,道:“我是相府的大房夫人,奉婆母之托,来你们这儿来采买点心,七日后就是我公爹的寿辰,能参宴的人都是长安显贵,遍座都是公侯伯爵。这用来招待他们的点心,自然也不能差。”
“这七日,你们这铺子就不要接待别的客人了,我给你们的银子也足够多了,一定要将我订的这批点心做精、做好。”
阿遥嫂嫂一听阮安竟然是相府的大房夫人,更觉得自己简直是遇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
如果丞相寿宴的点心,都是出自她们铺子,那她们这里的点心定然能在长安城打开招牌,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日,百姓们都要排长队来吃她们店里的点心。
阿遥听到哥嫂的铺子即将做成这么大的一单生意,也倍觉欣喜,可不知为何,她好像忽然嗅到了一股鱼腥味儿。
她尚在怀孕初期,害喜的症状仍很严重,菜色如果油腻了些,或者嗅到些什么刺鼻的气味,都会想要呕吐。
阿遥有些没忍住,还是当着阮安和她嫂子的面,捂嘴呕了一声。
她嫂子觉得阿遥在阮安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失态,是件颇为难为情的事,便斥了她一句:“你就不能忍一忍,哪儿能在夫人的面前失礼?”
阿遥回道:“我…我闻到了一股鱼腥味儿。”
阿遥嫂子立即深嗅了几口气,却只闻见了点心的甜香。
“我们这是点心铺子,哪儿来的什么鱼腥味儿?”
说完,阿遥嫂子又连声向阮安致歉,希望她不要介意。
孕妇的体质和普通人不同,到底是对气味更敏感了些。
阮安却摇了摇首,面上却露出了淡淡的浅笑,可那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她状若好奇地问:“阿遥姑娘,这是有身孕了吧?”
阿遥嫂子被喜悦和兴奋冲昏了头脑,再者她觉得,相府夫人无论如何也和邱瑞这人八杆子打不着关系,更同阿遥这个没名没分,只能暂时在她这儿寄宿的女子没有任何交集,便如实地回道:“是啊,前几天刚被个老医姑诊出了有身孕,已经一个多月了。”
第56章 一更(捉虫)
“房氏竟然跑到丰安坊去置办点心了?”
贺馨若坐在镜台,纤手持着一枚青黛,疑惑地问。
丫鬟颔了颔首,如实回道:“是跑到丰安坊去置办点心了。”
贺馨若边对镜台描画着眉眼,边问:“打听出是哪家点心铺子了吗?”
“夫人放心吧,奴婢将一切都打听好了,这家铺子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女主人的嘴是个把不住门的,奴婢都不用给她什么好处,她就自己同奴婢炫耀上了。连房夫人订了什么点心、让她们何时将点心送到相府的时辰都告诉奴婢了。”
贺馨若的唇角微微扬起了弧度。
丰安坊离相府所在的善和坊尚有段距离,且点心这种吃食精细易碎,一般像它们这种点心铺子,也都是雇牛车来将客人订的点心运输到宅门,路上保不齐就会出岔子。
看来房家表妹这回,是真的要栽到她的手里了。
六日后,霍阆寿辰。
霍长决见贺馨若今儿个不仅起了个大早,还总是笑意吟吟的,不禁问了一嘴:“遇见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贺馨若柔声回道:“父亲过寿,听说陛下还要派太子和敦郡王来府,给父亲送贺礼,妾身这是觉得与有荣焉。”
霍长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叮嘱道:“一会在宴上,记得帮母亲多打点。”
“妾身记下了。”
贺馨若态度柔顺地回道。
实际上若单是霍阆过寿,她才不会如此高兴。
昨夜贺馨若特地派丫鬟确认过,房家表妹提前订下的那些点心,早就在路上被折损得不成形状了,高氏昨夜睡得早,并未派人查验过。
负责管茶果的仆妇也连夜去了定北侯府,同房家表妹禀明了这件事。
仅剩了一晚上的功夫,房家表妹去哪儿现做这些点心去?
况且霍平枭不在,她如何派人说服街使,在宵禁后还能出府去别的民坊?
贺馨若猜,阮安应当一晚上都没睡,她一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等霍长决离开院里后,贺馨若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好好地去看看房家表妹的笑话。
到了存放茶果的耳室,贺馨若看清了里面的景象后,神情却是微微一变。
高氏和张小娘,甚至连江小娘都过来了,她们聚集在一处,都在仔细地听着阮安介绍着各式各样的点心。
“婆母尝尝,这云雾饼应当很合您的口味。”
贺馨若听着阮安温柔的话语,顺势看向了存放在这处的点心,见着所有的点心都被保存得异常完好,她不禁瞪大了眼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家表妹在丰安坊置办的点心不是都让她派人毁了大批吗?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置办了这么多的点心?
阮安笑意不达眼底,将贺馨若的神情都看在眼里,热情地唤她:“弟妹,离开宴还有段时间,你也来尝尝这些点心吧。”
贺馨若面上微讪,淡淡问道:“长嫂,我适才在来的路上听闻,您在丰安坊订的那批点心,好似是出状况了。”
“那…这批点心,又是怎么回事?”
阮安笑意吟吟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又看向高氏,道:“都是婆母教得好,父亲的寿宴如此重要,我自然要做两手准备,以免有什么突发状况发生。昨夜造成的那些亏损,都从我私库里扣,还请婆母谅解。”
高氏赞许似的点了点头,回道:“你有心了,这次采买的事,做得不错。”
高氏称赞完阮安,又瞥了眼贺馨若。
她忽地意识到,这次采买差点就出了岔子,怕也是贺馨若在后面搞得鬼。
真是个不顾大局,拎不清的蠢货!
霍阆的寿宴如此重要,她怎么能在这时还要玩这些小手段?
贺馨若觉出了高氏不善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身上,不免背脊发僵,感到一阵恶寒。
阮安却没将视线过多地驻留在她的身上。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才不会去做那只螳螂,贺馨若会存什么样的心机和打算,她还是能猜出几分的。
不过贺馨若这番刻意破坏她从丰安坊置办的点心,倒是又为她做了个顺手推舟的人情。
就算贺馨若不做这件事,她也会主动去做。
倒是为她剩了不少人力。
丰安坊。
白薇来到点心铺里,一脸厉色,质问阿遥和她的哥嫂道:“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夫人这么信任你们,给了你们那么多银两,为何点心还是出问题了,整整一牛车的点心,却不剩下几个有完整形状的了!”
阿遥嫂嫂的脸上即刻露出了怯色,她就觉得,天上是不会这么容易掉馅饼的,或许这笔大财就是与她无缘,不仅得不到,她和丈夫还亏损了制作这大批点心的原料。
“定北侯夫人给的银两,我们一个子不落…全都退回。”
白薇又厉声斥道:“我们夫人这回是真的愤怒了,她因着你们的过失,白白地挨了相府主母的一顿训斥。这番她无辜受辱,你们又该拿什么来赔?”
阿遥嫂嫂一脸无奈地询问道:“那…那你要我们怎么办?我特意多雇了个人看顾那批点心,送进相府西小门前,那人还特意查验了一番,那些点心是没有问题的…会不会是……”
白薇却将她的话打断,沉声又说:“相府今日来了那么多客人,李家的、王家的、贺家的,那么多世家,都在看夫人的笑话,夫人的脸面都快被丢尽了!”
说这话时,白薇特地按照阮安的叮嘱,提起了贺家。
却见阿遥在听见贺家这两个字时,神情果然有了变化。
白薇又说:“这样,我们夫人今日支不开身,你们铺子派个人,随我一起到相府一趟,等寿宴过完后,夫人自会在相府寻个地界,同你们好好地算这笔账!”
宴中,阮安带着贺馨芫这个表妹提前离宴,准备带她参观参观相府的园景,正巧在人群中逡巡到了邱瑞的身影。
她瞥首,却见贺馨芫果然娇羞一笑,小女儿家的情思尽显。
邱瑞身着一袭靛青色的褐衣,眉眼倒是带着文人书生独有的温隽,也状若神情款款地往贺馨芫的方向看了一眼,态度既赤诚,又不失拘谨和分寸。
阮安将这两个人的眉眼官司,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单看邱瑞这人的外表,绝对无法料出,他竟是个心思如此诡谲深沉的人,为了将来的仕途和前程,能够隐忍多年。
为了这些,他可以抛弃自己真正所爱,去娶一个她完全不爱的女子。
阮安隐约记得,邱瑞在前世成为朝中新贵时,霍阆已然去世,前朝的局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贺家亦因此稍显势微,贺馨芫的父亲也并未贺馨芫这个庶女的死伸张鸣冤,及至霍平枭领兵叛变的前夕,邱瑞都在朝中极有地位,深得萧崇和李淑颖的器重。
身为贺父的一名门生,还未参加科考的邱瑞看着眼前显贵云集的景象,神情自然是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太子殿下驾到。”
——“敦郡王殿下驾到。”
听到太监尖细的声音,阮安凭栏驻足,和身侧的贺馨芫对着两个皇室贵胄遥遥施了一礼。
太子萧崇和敦郡王萧闻都往阮安方向看去,阮安亦觉察到了两个人的注视,尤其是萧崇过于直白的目光,不禁让她想起了前世那些灰暗的过往。
她低垂着眉眼,尽量平复着心绪。
却并没注意到,当萧崇收回目光后,萧闻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
两个男人离开后,贺馨芫起身敛了敛衣裙,有些难为情地对阮安道:“表姐…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就先不陪你逛园子了。”
贺馨芫并不擅长说慌,同阮安说这番话时,眼神也微有闪躲。
阮安没将她戳破,只温声回道:“那你多注意休息。”
贺馨芫对着阮安福了个礼,飞快地离开了这处,姑娘的唇边溢出了难以自抑的笑意。
等贺馨芫离开后,泽兰走到阮安身旁,同她低声耳语了些话。
阮安敛正神色,颔了颔首,又对泽兰交代了些话。
萧闻坐于某处席位,将这主仆二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中。
这相府的大房夫人虽然生得眉眼温纯,可她的本性却绝对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柔弱可欺。
看来,这位定北侯夫人,是要在丞相霍阆的宴事上做场大局呢。
阿遥和她嫂嫂进了相府后,便被白薇安置在了一处偏僻的垂花厅落座。
原本阿遥的嫂嫂并不想让她跟着过来,毕竟多一个孕妇在,也是碍手碍脚。
但阿遥听到白薇提起贺家也会派人参宴后,突然想起几日前邱瑞曾说,他已同贺父争取了来相府参加霍阆寿宴的机会。
而相府的二房夫人贺馨若是贺馨芫的嫡姐,大房夫人房氏也与贺馨芫沾点亲缘关系,这说明,邱瑞将来要攀的那个高门庶女,也会来参宴。
阿遥已在邱瑞的说服下,决意暂时忍耐几年,不然,就算这时她嫁给了邱瑞,哥嫂也不能给她准备多少嫁妆。
邱瑞父亲去得早,家产也只有长安郊外的一间茅屋和几亩薄田,阿遥近几年虽然积攒了些银子,可她和邱瑞加起来的钱,都不够在长安的民坊置间普通的宅院。
不说像相府的大房夫人一样富贵,阿遥也不想过得太差,可凭她的出身,连个小官的妾室都做不了。
她早就将人生的赌注都押到了邱瑞这个男人的身上,所以哪怕现在吃些苦头,受些气,她也统统都能隐忍。
但在此之前,阿遥还是很想看看贺馨芫到底长了副什么模样,她曾打听过这位贺家的二小姐,据说她面上是有痘疮的,如今虽说有所好转,却也不知道有没有她貌美。
毕竟在将来,她和那个女人是要共侍一夫的。
阿遥越想,越有些坐不住,再在这个厅里待下去,等贺馨芫走了,她都别想见到她。
思及此,阿遥面露赧色地对白薇央求道:“白薇姑娘,我有些内急,想出去寻个茅房方便一趟。”
白薇扫了她一眼,暗觉阮安猜得还真准,她早就料准了阿遥一定会跟过来,还会寻各种借口要出去。
“你又不识路,可别走错地方,再冲撞到什么贵人。”
“这样吧,我让一个女使陪着你去,你快去快回,夫人也快过来了。”
阿遥点了点头,感激地回道:“多谢白薇姑娘。”
白薇口中说的女使,适才也被阮安派来的人知会了一声,说到底这偌大的相府也算是阮安的半个地盘,所有人都待在这个密闭的瓮里,她自然可以获知所有人的动向,并因着情势调配各种下人。
女使刻意将阿遥引到了邱瑞所在的西花园处,开口告知了阿遥茅房的地界。
“你记得回去的路吧?我就不等你了,上完茅房后别乱跑,赶紧回来。”
“嗯,多谢姑娘。”
阿遥却并没有去茅房,而是走向了独自站在长廊下的邱瑞,她知道事情是巧合,并没有多想为何她能这么顺遂地就见到邱瑞。
这厢,邱瑞正静静地等待着贺馨芫的到来。
他一入府就贿赂了这里的小厮,托他告诉贺馨芫身侧的女使,他会在这儿等她,好让贺馨芫寻机来这里与他私会。
这可是他同贺家二姑娘维系感情的机会,这场婚事就差临门一脚,如果能得到贺馨芫和房家小娘的认可,他就如愿以偿地成为贺家的女婿,来年在春闱高中,前程自然不可限量。
却没成想,等来的非但不是贺馨芫,而是他有些避讳的阿遥。
“你怎么也来相府了?”
邱瑞的神情略显慌张,他四下张望着,等终于确定周遭并无旁人时,方才松了口气。
阿遥见邱瑞一见到她,就像见到苍蝇似的,态度颇有些避之不及,面上不由得显露了几分失落。
阿遥的嗓音渐渐转寒,不悦地问道:
“一别数日,我刚怀你的骨肉没有多久,正是害喜最严重的时候,你就不关切关切我吗?”
邱瑞还算耐心地劝哄她:“你先回去,别让人看出你我二人的关系来,等这场寿宴结束后,我就去丰安坊看你。”
阿遥倍觉委屈,且她在怀孕初期,情绪本就不太稳定,听完邱瑞说的话后,眼泪即刻夺眶而出。
邱瑞怕她这样哭,会伤到腹中的胎儿,说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又放低语气,尽量温和地哄她:“你现在可是我的活祖宗,可别把咱们的儿子哭坏了,我这不都是为了你我二人的将来在做打算吗?”
站在廊下的两个人却并不知道,贺馨芫适才已经寻到了这处,可一见到邱瑞在同一个陌生女子说话,心中便起了疑虑,即刻就和两个女使躲在了假山之后。
贺馨芫只觉得这两个人相处的方式有些亲昵,却没听清她们到底说了什么。
心中被一种极为不好的猜想包围。
邱瑞她和这个女子,莫不是……
——“阿遥姑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正此时,阮安不高不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惹得站于廊下的两个人皆是一惊。
第57章 吾妻勿念(二更)
贺馨芫见阮安过来,干脆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往长廊方向径直走去。
此时此刻,阿遥的面色又惊又惧,她在邱瑞诧异目光的注视下,微微启唇,最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遥结巴地解释道:“我…我陪我嫂嫂一起来的。”
正此时,阮安恰能用余光瞧见,贺馨芫正往她们方向走来。
隔老远她都能觉察出,贺馨芫周身散着的气压很低,似在强迫自己压抑着怒气。
阮安垂了垂眼睫,将眸底的阴霾掩住。
说到底,若不是邱瑞和阿遥先存了算计别人,迫害人家姑娘一生的心思,她也不至于做到这种份上。
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更遑论,邱瑞和阿遥这两个人本来就心术不正,妄图通过伤害欺骗别人,来走捷径。
“你不是有身孕了吗?怎么不好好待在家中养胎,跑到相府里做什么?”
阮安这句淡淡的问话,却如平地骤起的惊雷一般,乍然让邱瑞、阿遥和贺馨芫的面色都骇然一变。
邱瑞颤声回道:“侯夫人…这话可不能胡说。”
阮安勾了勾唇角,反问道:“七日前我去她们点心铺子的时候,亲自问过她嫂嫂,她嫂嫂说,阿遥的身子已经一个多月了。给她诊脉的人好像就是丰安坊的阮姓医姑,你若不信,大可以问问她嫂嫂,再不济,去那阮医姑的药堂问问也成。”
邱瑞和阿遥的脸色越来越黑,阮安状若惊诧,往她二人的方向指了指,又问:“你该不会,就是阿遥姑娘的夫君吧?”
邱瑞本想辩解,却见贺馨芫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姑娘眼眶微红地连连摇着头首,语带泣声地质问道:“我真想不到,你原来是这种人!”
“二姑娘,你听我解释,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她是……”
邱瑞话还未说完,阿遥似是再无法忍受,干脆愤然地往他左脸甩了个巴掌。
空气中骤然划过一道清脆的响声。
邱瑞瞪大双眼,怒气冲冲地看向阿遥,沉声问道:“你这是做甚?”
适才邱瑞的那句话,让阿遥幡然醒悟,原来他是如此没有担当的男儿,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认,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就将她一个人推出去,任由别人羞辱她。
“好啊邱瑞,你可真够狠的,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你……”
看着眼前的闹剧,贺馨芫再不想在此地多留片刻,且她心中已然落定了主意。
邱瑞这人不清不白,却颇善伪装,他实际上一直在骗她。
就算那唤作阿遥的女子,肚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也一定和她有过染。
她绝对不会和这样的男子成婚,等回到贺府,她就要跟房小娘说明这事,绝对不嫁给邱瑞。
贺馨芫边哭边跑,压根就没怎么看路,身后的女使怕她冲撞到府中参宴的贵人,忙从她身后喊道:“姑娘,姑娘你跑慢点儿。”
“咚——”一声。
贺馨芫的脑袋嗡然一痛,再抬首,便见自己竟是与一陌生的少年撞了个满怀,还将他手中持着的书卷撞到了地上。
这人正是霍家的三公子,霍乐识。
霍乐识倒是没因贺馨芫的莽撞感到气恼,只弯身将自己写的话本子从青石板地上拾了起来,无奈道:“姑娘,你怎么还不看路啊?”
贺馨芫嗫嚅地回了句:“对不起。”
霍乐识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相貌,那姑娘就哭哭啼啼地跑远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首,随即便往长廊方向遥遥看去。
霍乐识凭着多年写话本的经验,对许多秘闻轶事都很敏锐。
依着直觉,霍乐识料准了,适才一定发生了很刺激的事。
可那对神色难看的男女已然离开,长廊下,只剩下了他大嫂房氏,和几个女使。
霍乐识赶忙持着书卷,快步往阮安方向走去。
“大嫂!”
他兴奋地唤住了阮安,急不可耐地问道:“您快跟我讲讲,适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阮安觉得,这件事对于贺馨芫来说,是件很难启齿的事。
这姑娘不会想让别人知道她和邱瑞的事。
况且,如果霍乐识知道了这事,保不齐全长安的人都能知道。
霍乐识这人平日虽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实力却不容小觑,他几乎同长安所有世家的车夫都处好了关系,掌握着一条非常可靠的消息情报线。
而各府的车夫虽然看似不起眼,却最能掌握各个世家的秘密,但凡主子乘车去了某地,他们多少都能从外面听得些里面的动静。
思及此,阮安温声回道:“没什么,我前阵子从丰安坊订得那些点心出岔子了,所以便想着问问店主缘由。”
霍乐识微作沉吟,亦清楚,阮安压根就没同他说实话。
可阮安毕竟是他的长辈,他也不好质问她,只探寻似的又问:“那适才跑走的姑娘,是哪家的?”
阮安微微一笑,回道:“她啊,是你大哥的远方表妹,是房小娘的女儿,也是你二嫂的亲妹妹,名唤贺馨芫。”
霍乐识听完却搔了搔后脑勺。
大嫂是大哥的表妹,适才那莽撞的贺家姑娘也是大哥的表妹,贺家姑娘还是二嫂的亲妹妹。
这关系简直比他话本子里的人物还要错综复杂。
虽是如此,霍乐识还是因为没将适才的事情弄明白,而觉心中痒痒的。
散宴后,阮安通过贺馨芫的反应,已然确定她再不会与邱瑞这人有什么牵扯。
有关贺馨芫婚事的隐患被解除,阮安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依旧放心不下的,仍是还在西宛征战的霍平枭。
回到定北侯府,茯苓一脸兴奋地递了她一封信,说道:“夫人,侯爷给您寄了封家书,想必他应该快回长安了。”
暮色四合,潼潼日影逐渐洒溢在朱红色的垂花廊下,颜色斑驳的枯叶在青石板地被秋风席卷,飒飒拂蹭过她衣摆。
阮安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拆开,见那张淡黄色纸张上的字迹刚劲有力,雄浑潇洒,却只书着八个字——
大战告捷,吾妻勿念。
是日,阮安一如既往地来到丰安坊坐诊。
午时的药堂一贯没什么病患,附近新开的那间食肆做的羊肉汤和胡饼极为鲜美可口,阮安便给了田姜和田芽些碎银,让他们去那儿用些,她则留在药堂看店。
阮安踩在乌木交杌上,一手拿着账册,另一手不时地翻着药柜,仔细地查看药材可有缺失,好及时从药圃那儿填补。
姑娘做起自己的本职之务时,便极其专注,丝毫都未察觉到周围的异样。
“笃笃”两声。
有人曲起指骨,敲了敲药柜。
手头上的事突然被这道声音打乱,阮安心中蓦然一惊。
待循声看去,便见霍平枭背逆着盛秋的午后骄阳,已然站在了她的身旁。
男人身着一袭黯色的劲装弁服,利落考究的剪裁勾勒着他颀长高大的身形,宽肩窄腰,双腿修长。
肤色比离开长安前,稍微深了些,依旧是淡淡的麦色,整个人的面容轮廓愈显硬朗。
霍平枭的瞳色漆黑,眉眼深邃,颇显冷情寡性,看人时会让人想起凶戾的孤狼,侵略感很浓。
长长的赤色冠缨垂于他手背,但他没顾,只将双手交握,置于身前,低声问她:“想好要什么生辰贺礼了吗?”
阮安故作镇静地将药箱推回。
呼吸从他靠近她时,就变得紊乱,她尝试着将它平复,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