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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阮安赧然无措的小脸儿,霍平枭无奈抿唇,又征询着她意见:“乖媳妇儿,吃胖点儿,等我回来。”

  两日后,霍平枭率骊军离开长安城。

  阮安亦在他离开的那夜看见了传说中长安奇观,许多少女为他齐放孔明灯。

  往空中升冉的灯火明明灭灭,犹如浩瀚星河,将夜空映亮,如梦似幻,白昼般亮。

  阮安亦如前世一样,每次他出征后,都会来到佛前为他祈福。

  纵然在深秋,大慈寺的黄金曼陀罗仍开得正盛,有僧人在洒扫青石板地,亦有长角神鹿从她身旁经行而过。

  今晨长安下了细密的秋雨,寺中弥漫着悠远的檀香气息。

  阮安跪在案前,在朱红的平安笺纸上,用霍平枭教她的字迹,虔诚地写下祈祷的心愿。

  无论是今世还是前世,只要是有关他的事,无时不刻都在牵动她的情绪。

  但这回,她不再是那个容貌被毁的痴心医姑,而是他的妻子,她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为他祈福,也能肆无忌惮地恋慕他。

  从前的那句,定北侯大捷,平安得胜归来。

  也终于能换成——

  夫君仲洵大捷,平安得胜归来。

第53章

  重生后,许多事情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并没有完全按照前世的轨迹进行。

  自霍平枭离开后,阮安心中无时不刻都在担忧着他的安危,生怕自己许下的心愿不能灵验,更怕这些与前世不同的细微改变,会影响到男人在战场上的胜负。

  阮安将药堂和药圃的琐事暂时放下,也在高氏那处打过了招呼,准备带着白薇和茯苓在大慈寺的寮房里禅修数日。

  寺院里中也有不少和她一样的施主,阮安和她们一起餐餐茹素,偶尔也会洒扫地面落叶,擦拭佛龛。

  阮安听闻,高氏每年也会来大慈寺斋戒数日,以此来为她故去的亡女超度。

  在寺中清修的第三日。

  阮安神态专注地坐在案前,一笔一画地誊抄着经文。

  白薇这时将炖好的川贝雪梨羹端了过来,大慈寺虽是皇家寺院,但这里的居住环境自然无法同定北侯府相比,她们住的这间寮房也有些阴冷破败。

  可阮安却对此习以为常,丝毫未因这里简陋的环境受到任何影响。

  “夫人,川贝羹好了,您记得趁热喝。”

  阮安这时抄完了经文,她将手中毛笔放下,问道:“还是没寻到虚空主持吗?”

  白薇无奈地摇了摇首,回道:“并未寻到,奴婢问了寺里的好几个僧人,他们都说虚空主持的踪影莫测,且不常在寺里住,寺中的那些琐事也基本都是几个方丈在管。”

  阮安这次来大慈寺斋戒,心中还存个很私人的愿望,那便是想见见前世的这位故人——被朝廷加封为佛子的大慈寺住持,虚空。

  虚空的身世成谜,阮安知道他也姓萧。

  百姓都在传,他是皇帝已故兄长德亲王的私生子,自然不同于寻常的僧者,而是有皇族血统的高贵之人。

  可虚空这人看似同高岭之花般高不可攀,实则却是个很温文亲切的僧人,无论是面对皇室成员,还是像她这种在掖庭洗衣的婢子,虚空都是一视同仁的。

  阮安甚至觉得,这人对待蚂蚁的态度,或许都跟对待皇帝一样。

  也只有在他的面前,阮安才会暂时放下因丑陋容貌而产生的所有卑怯心思。

  前世她出不了宫门半步,如逢浴佛节这样的日子,虚空偶尔会被皇帝请进宫廷做法事。

  李淑颖坏事做尽,总是难眠,偶尔也会在佛前寻求内心的宁静,是以在阮安没被贬入掖庭洗衣前,就同虚空接触过几次。

  每次阮安都会拜托他,将她为霍羲和霍平枭写下的平安笺带到大慈寺里,挂在那颗金色曼陀罗树上。

  阮安猜,估计这被称为佛子的虚空主持也会觉得她这瞎眼医姑奇怪,为自己下落不明的儿子祈福时,还会顺带求佛祖庇护着大骊国的战神。

  幸而虚空恪守三皈五戒,自幼就遁入空门,不谙红尘世事,应当不知道她前世存的那些心思。

  想着今日是在寺里的最后一天,离开大慈寺后,她怕是就再也寻不到机会见见这位故人了,阮安的心中不免有些低落。

  阮安让白薇熬的雪梨川贝羹,也自然不是她自己想吃。

  而是虚空一直都患有很严重的咳疾,前世李淑颖为了讨好这位当朝佛子,便让她研配了几个方子,派人送到了大慈寺里。

  阮安刚要将那盏雪梨羹赐给白薇她们,准备再抄一卷经文,茯苓却突然进了寮房,语气兴奋道:“夫人,虚空主持刚回来,现下正站在文殊院前同人说话呢。”

  等到抵了文殊院处,阮安瞧见一模样娇俏的世家贵女,刚同虚空结束了交谈。

  贵女转身离去时,恰好同阮安擦肩而过。

  她的衣袂随秋风翻飞间,阮安亦嗅见那姑娘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味。

  这气息并不幽微,绝非能在佛寺沾染而来,这姑娘在平日,应当就经常会用这充满了佛性的檀香熏衣。

  但这姑娘正值豆蔻芳龄,气质又很外朗明媚,就算是家中的女性长辈有喜修佛法的,却也不至于这么小就用檀香。

  看着她抿唇浅笑的神情,阮安也大抵猜出了这姑娘暗暗存着的的小心思。

  原来在这长安城内,也并非是所有女郎都喜欢定北侯霍平枭。

  眼前这位禁欲又神秘的皇族佛子,也是许多姑娘们的梦中人。

  可虚空毕竟是僧人,此生注定无法对女子动情。

  况且他身为佛子,并不能如寻常僧者般轻易还俗。

  那少女的芳心终究会错付。

  阮安暗自唏嘘着,亦微微回首,往那姑娘的背影看了一眼。

  殊不知,虚空已然走到她们的身前。

  午后的骄阳略有些刺目,裹挟着寒意的秋风拂过他赤色的袈裟,男人的身侧跟着一头体型庞硕的长角神鹿,这等颇有灵性且难驯化的动物,却在虚空的面前格外乖巧温驯。

  待虚空停住了脚步后,那神鹿的鼻孔间发出了呼哧之音,埋下了头首。

  茯苓适才为阮安寻他踪迹时,只在僧人的指引下,往文殊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待瞧见一着赤色袈裟的男子后,却没仔细去看他相貌,就着急跑回寮房回复阮安了。

  遥遥观之,只觉这人身形高大颀长,气质带着佛子应有的高华,通身散着清濯之气,似不染任何俗世尘埃。

  却未成想,这位传说中的骊国佛子,竟然生了副如此俊美的皮相。

  茯苓和白薇都有些看怔,只见眼前的年轻男人生得悬鼻高挺,眉眼冷隽,他并未同寻常的僧人一样,在头顶上烫了戒疤。

  只他印堂的额心处,生了颗很引人注目的朱砂痣,那眉心的一点红让他精致的五官沾染上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性。

  如此超凡脱俗的容止,当真不负朝廷赐予他的佛子之称。

  “女施主来寻贫僧,是为何事?”

  虚空温淡的嗓音从耳旁划过,阮安终于将视线从那少女的身上收回,待转首看向他时,还觉得有些恍然。

  是了,她现在的身份是沛国公府的房家表妹,而不是被困宫廷的阮姓医姑。

  况且这一世的虚空和她的人生没有任何交集,他当然不认识她了。

  阮安对着虚空行了个合十礼。

  她在他的注视下,温声回道:“回主持,我是定北侯夫人房氏,我婆母高氏经常来大慈寺禅修,此番我亦来此禅修清心,是为了给我夫君霍平枭祈福。”

  “听寺里的方丈说,您的咳疾在秋日里犯得格外厉害,我便让女使给您熬了盏川贝雪梨羹,还请主持记得饮下,我还命人给您带了包川贝的贝母。”

  阮安在提起为霍平枭祈福的这件事时,唇边不易察觉地露出了温甜的笑意,带着终于能将心意对外人袒露的喜悦。

  语气坦坦荡荡,且正大光明。

  虚空莞尔一笑,回道:“多谢房夫人。”

  将川贝赠予虚空后,阮安带着女使转身离去。

  神鹿突然抬起了脑袋,往虚空的身旁靠近,似要寻求主人的抚摸。

  虚空伸手摸了摸那只神鹿毛绒绒的背,视线却落在阮安远去的背影。

  似在自言自语,他突然低低地说了句:“许久不见,阮医姑。”

  等从寺院禅修归来后,阮安不欲再耽搁药堂的生意。

  自打入秋后,天气转寒,平民百姓中,也有很多人因为不适应天气的变化,而罹患小疾。

  是以,阮安在药堂坐诊的天数也比夏季要多。

  这日下午,药堂里来了个想问脉的年轻女子,这女子生得肤色白皙,五官虽称不上精致。

  可组合在一处却很耐看,放在平民坊巷里,也算是个很打眼的美人了。

  “行了,你也别这般畏畏缩缩的了,都到药堂了,就让这老医姑给你诊一诊。”

  年轻女子的身侧还跟了个气质很泼辣的中年妇人,那妇人举手投足间透着股市侩之气,说话时也牙尖嘴利的。

  田芽和田姜面面相觑后,都有些无措地看向了阮安。

  那年轻女子一进来,面上就充满了愁苦之色,跟着她一起来此的妇人推搡了她多次,她才蹑手蹑脚地走到梨木高桌前,坐了下来。

  阮安这么一瞧,便猜这姑娘兴许是得了些不好对外说的妇人病,便温声宽慰她情绪:“姑娘放心,我年龄虽然大了,但也跟你一样,是个女子,待会儿我问你时,你一定不要将症状隐瞒。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老身都能给你治好。”

  年轻女子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待她将手腕悬在脉枕后,阮安便将双指并拢,为她诊起脉来。

  少顷,阮安的神情露出一抹喜色,道:“姑娘,你并未得病,我观脉象是滑脉,你这是有身孕了啊。”

  这话一落,那年轻女子的神情骤然一变,她豁然站起了身,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我有身孕了?”

  阮安颦眉看向她,这才忽地意识到,这姑娘跟她当年的情况一样,怕是还没成婚,就怀了别人的孩子。

  未等阮安再开口问询,适才那妇人却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她这一笑起来,略显老态的脸上横肉纵生。

  “你慌什么?这可是好事啊!你如果有了身子,还愁邱公子不能给你名分吗?”

  听到邱公子这三个字时,阮安即刻警觉了起来,她竖起耳朵。

  这番,那年轻女子的声音已然透了些哭腔:“嫂子,你想得太简单了,邱瑞是不会给我名分的,这人野心勃勃,势要攀上高门贵女为妻,贺府的老爷那么器重他,还有意撮合他和贺家庶女的婚事,他又怎会再要我这个贫贱出身的女子?”

  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阮安已经基本能够确定,她们口中的那位公子,就是贺馨芫前世的夫君——邱瑞。

  看来前世亦是在这时,事情还都处于即将萌芽的阶段。

  这几日她最愁的也是贺馨芫的这桩婚事,前天回相府晨昏定省时,阮安还听被解了禁足的贺馨若提起,她父亲已经给贺馨若定了桩婚事,连婚期都择好了。

  常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凭她的身份和立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强阻贺馨芫的婚事的。

  如果她那么做了,又说不出事情的原委,房小娘和贺馨芫只会对她心生怨怼。

  可却未料及,她也能遇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

  思及此,阮安趁那两人没走远,对田芽命道:“跟上那两个人,我看适才那妇人好像是个商贩,打听出她都贩了些什么东西,铺子又在哪儿,尽快回来告诉我。”

第54章 想她(一更)

  西宛漠土,颉利可汗大营。

  大帐之中,箜篌、五弦琴、忽雷、火不思等充满了异域情调的器乐合奏共鸣,音质嘈嘈切切,弦鼓声声,不绝如缕。

  身型曼妙的舞姬正伴着琴音,赤脚跳作胡旋之舞,一颦一笑尽显万种风情,引得在场的看客连声叫好。

  如此热闹的场面,颉利可汗的神情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他用镶宝匕首割下一块炙肉,将它喂向肩上被蒙住眼睛的金雕。

  哪知这金雕胃口不佳,连尖喙都没张开,只野性难驯地扑腾了几下羽翅,咕咕咕地叫了数声。

  颉利可汗眯了眯眼眸,让奴仆把金雕带出了账外,又挥散了歌舞,厉声命道:“把那骊国掳来的娘们儿押进帐中来。”

  在坐的幕僚会出了可汗的心思,都寻了借口,尽快离开了主帐。

  不经时,两个西宛奴仆押着一肤色白皙的貌美少女进了大帐,那少女的嘴被粗布堵住,无法讲话,惟用那双充斥了恨意的美目看向颉利可汗,是谓一种无声的抗拒。

  眼前这位骊国少女的倔强之态,反倒让颉利可汗的唇边冉起一抹幽深的兴味。

  见骊国少女不肯靠近他半步,颉利可汗干脆从主位起身,将她横着身子抱起,并扔到了驼皮毛毯上。

  男人的动作极其粗蛮,毫不怜香惜玉。

  “本汗已经够给你脸面了。”

  颉利可汗语气阴狠地说着,亦用那把匕首的锋利刀刃,抵住了少女白皙的脸颊,他目带垂涎地盯着她娇美的面庞,又威胁道:“今夜若是再不从,本汗就先把你的喉咙割掉,再把你送到那些军将的帐中,等你被他们玩腻了后,直接让人将你的尸体喂狗吃。”

  听着他阴森狠戾的话,骊国少女的身子不禁发起抖来,她原本是边疆大吏的女儿,名唤薛莺。

  几日前,薛莺被西宛的蛮兵掳到营中,她在中原也是姿色上乘的美人,来到这处后,自然也会被凶残好色的颉利可汗看中。

  颉利可汗是个年近五十的男人,又久经漠土风霜,而今髀肉复生,脸上遍及着褶皱和斑白的胡须。

  看在薛莺这等官家小姐的眼中,这颉利可汗的相貌属实丑陋,一想到即要被他玷污,薛莺就极欲呕吐。

  颉利可汗自是看出了薛莺面上的嫌弃和憎恶,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烦躁,便猛地抬起另只空着的手,毫不留情地就朝着她左脸方向箍了一巴掌。

  “啪——”一声。

  薛莺惊恐地捂住那半张脸后,只听那颉利可汗气急败坏地唾骂道:“臭婊子!真他娘的给你脸了,本汗告诉你,这里的大营从来没有任何中原的军团踏足过!西宛遍地都是漠土,压根就没有任何路标,你们骊国的那些将领根本不识这里的路,更别提带着辎重长途跋涉数千里。”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压根就不会有人来救你!”

  颉利可汗透着盛怒的话音刚落,薛莺忍耐着脸上的蜇痛,泪水亦从眼中夺眶而出,它们一滴又一滴地往兽毯流淌着。

  正当薛莺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时,帐外忽地刮过一阵气息凛冽的劲风,伴着腾腾的杀气,将地面的黄沙蓦然裹挟到了半空,如硕豆击鼓般,往帐帷汹然袭来。

  ——“不好了!是…是骊军…敌将霍平枭率着骊军来突袭了!”

  很快,薛莺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耳旁骏马微嘶,蛮兵的惨叫声不绝如缕,兵器相触的声音铮然,且使人倍感颤栗。

  另厢的颉利可汗面色骤变,再顾不得同薛莺讲话,刚持起挂于帐中的兵器,忽觉眼前乍现一道凛凛的寒光——

  “啊!”

  伴着颉利可汗凄厉的惨叫声,通长一丈的陌刀在半空“唰”一声划过,舞出的白晃晃刀花令人目眩。

  颉利可汗死到临头,还对霍平枭成功袭营之事,倍觉难以置信。

  这可是几千里的广袤漠土路啊,他是怎么带着这么多骑兵跋涉过来的?他们的战马莫不是长了翅膀?

  霍平枭乘于墨黑烈马,神态倨傲且轻狂,用强劲有力的臂膀将长刀利落收回。

  男人兽首兜鍪下的深邃眉眼带着淡蔑,身着一袭玄铁甲胄,战袍和盔上的翎羽色泽鲜红,和他的人一样,耀眼夺目,亦似天神般俊美无俦。

  看着眼前的陌生武将,薛莺忽觉心脏跳动的节律轻微顿止,再抬眼,那样貌生得过于英俊的武将已然骋马离开了帐中。

  薛莺听见,他命部下将她安置的低沉声音,也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大骊战神霍平枭了。

  霍平枭此番率兵袭营后,骊军的战事告一段落。

  此番虽然突袭的骑兵都是阖军最精锐的兵员,但日日夜夜的长途跋涉也属实令人疲惫不堪。

  是以,在将归降的西宛的蛮兵收编之后,霍平枭便让孟广传令下去,宰杀部落中的五头牦牛,好好地犒劳犒劳连夜跋涉的将士们。

  很快,孟广就命人升好了篝火,部落里负责烤制食物的西宛人迫于狼骑团压倒性的战斗力和威势,也很快对骊军表示臣服,并安安分分地帮着这些军将烤起肉来。

  当然,孟广和其余部将都在随时留意着这些蛮人的一举一动,不会给这些人留有任何投毒和策反的机会。

  霍平枭随意择了个营帐,只身一人进了里面休息,似是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孟广对此习以为常,只当霍平枭是又去补眠了。

  薛莺坐在篝火旁的兽皮毯上,接过了孟广命人递给她的炙牛肉,她父亲薛长史在她失踪后,特意拜托霍平枭尽力寻找她的踪迹,所以将士们对这位长史嫡女也很照拂。

  薛莺用眼睛四处搜寻着霍平枭的身影,不免好奇地问向身侧的将士:“霍侯…他不用些炙肉吗?”

  狼骑团的将士回道:“我们将军应当是躲在某处补觉去了,放心吧,饿着谁也不能饿着我们将军,孟将军一定会给他留好军粮的。”

  薛莺听后,不禁抿了抿唇,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我给他送点儿吧。”

  说完这句话,薛莺身侧的将士刚要出言劝阻,待再度看向她时,薛莺早就跑远了。

  那将士无奈地摇了摇首,像是对着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他也在霍平枭的手下做了好几年的兵将了,每次出征,骊军也能救下不少被敌军强掳的女子,这些女子中不乏有外貌出色的。

  像薛莺这般一见到霍平枭这样出身显贵,又生得英俊硬朗的军侯,就对他生出爱慕心思,甚至想投怀送抱的女郎,他也属实见了不少。

  可他就没见过霍侯收用过哪个女子,且他拒绝的方式冷淡且直接,依他看,这薛家的姑娘八成也会同那些女郎的下场一样,最后肯定会哭着从霍平枭的帐里跑出来。

  另厢,霍平枭并未按照孟广等人的猜测,只身躲在营帐里补眠。

  男人随意寻了把交杌,缄默地坐在篝火旁,俊昳的眉眼映着左右曳动的焰苗。

  霍平枭的神情并未带着战后的疲惫和慵懒,反是很专注地在看手心中的那枚平安符。

  这枚平安符,还是他在出征后,才在行囊里偶然发现的。

  至于它到底是谁放在里面的,他不用猜都知是谁。

  想起出征前,阮安为他整理完行囊,却又鬼鬼祟祟地守在那儿,不肯让他看见她往里面悄悄地塞了什么。

  霍平枭边低低地哂笑,边用微粝的指腹轻轻地划过平安符丝制的表面。

  丝绸全然不及她肌肤的软和柔,霍平枭将那枚平安符攥入掌心后,忽然很想很想,听阮安唤他一声夫君。

  起了这个念头后,男人突然发觉,自他出征后,只要一闲下来,脑海和思绪就会不由自主地被阮安占据。

  这枕刀卧血的日子里。

  他想夜夜拥她入眠,想听她唤他夫君。

  无时不刻都在想她,异常地想她,迫不及待地想回长安见她。

  他好似从未被任何人如此牵动过情绪,也从来没这么思念过一个人。

  想到这,霍平枭不由得自嘲一笑。

  原来他也会变得如此矫情,甚而还会去想,阮安有没有像他一样地去思念他。

  正此时,薛莺终于寻到了霍平枭独处的营帐,她蹑手蹑脚地掀开帐帷。

  霍平枭这时已从交杌起身,想寻纸笔给在长安的妻子寄封家书,想到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寄家书,男人的心中忽地多了些说不清且道不明的情愫。

  薛莺看着他高大峻挺的身影,刚想开口同男人讲话。

  霍平枭毕竟是习武之人,对周围的变化异常机警,自是注意到有人突然闯进了帐里。

  当他转首看向薛莺时,眼角眉梢的温和逐渐褪去,转而恢复了平素的冷淡,不悦地问:“你来做甚?谁许你进来的?”

  男人的语气异常冰冷,且不近人情。

  薛莺原本存着羞赧的神情变得一僵,自然没想到霍平枭的态度会如此生硬设防。

  “我是来给将军送炙肉的,帐外的守卫便放我进来了。”

  霍平枭眼下自然是没那个胃口,他将视线收回,又淡淡命道:“拿走,本侯不饿。”

  薛莺举着托盘的手微微一抖,霍平枭过于淡漠的态度,让她如坠冰窟。

  看来他果然同外人传的一样,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这么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可这毕竟是在西宛的漠土,定北侯又是个盛龄的男子,他刚刚打完仗,他们孤男寡女的待在同一个帐子里,她的模样又生得不差,他就不想吗?

  薛莺咬了咬唇,决定豁出去一把,待将那托盘随意寻了个地界放下后,便在霍平枭凌厉目光的注视下,颤着纤手,要去解自己的外衫。

  霍平枭见此眉宇轻蹙,微微避开视线,制止道:“薛姑娘,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本侯不会将今日之事对任何人说出。”

  薛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太明白霍平枭的意图。

  “本侯有妻有儿,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你何必如此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

  薛莺只觉心头如被刺了一下,她垂下眼睫,声如蚊讷地回道:“可是侯爷,您不必在意侯夫人的想法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再说…小女心悦于你,不图任何名分,只图…这一夜的露水姻缘……”

  “还请侯爷成全。”

  薛莺说到这儿,已然梨花带雨,哽声而泣。

  薛府的下人应当都知道她被西宛的蛮兵掳到了这处,哪怕颉利可汗没将她玷污,她的名节也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清白。

  既如此,她宁愿将自己的第一次献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薛姑娘。”

  霍平枭的嗓音变得愈发冷沉,丝毫没因薛莺的哭泣而动任何恻隐之情,神情反倒是带着厌恶,厉言又说:“你没有资格指摘本侯。”

  “更没有资格,提起本侯的夫人。”

  她拿什么,跟他的阿姁比。

  薛莺被他冷厉的声音震摄,他没说什么狠话,可她却感受到了浓浓的羞辱,连连往后退着步子。

  这时,霍平枭沉声又对帐外的守卫命道:“若再有人随意进本侯的军帐,不必留情,统统按军法处死。”

第30章 二更

  还有不到半月,便是霍阆的寿辰,他身为骊国权相,霍家又是享一门二侯荣光的煊赫世家,他的寿宴自然备受长安世家瞩目。

  高氏身为相府主母,自然一早就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决意好好操办,寿宴上自然会有各路名流云集,且霍平枭还在西宛为骊国征战,皇帝为表对霍氏父子的礼重,也很重视这场宴事。

  但君心到底难以揣测,高氏也无法猜出,皇帝到底是会亲自参宴,还是会派个皇子或亲王来送贺礼。

  是日,阮安被高氏唤到了相府。

  高氏自打对阮安的态度有了转观后,便决定不能再放任阮安对中馈之务如此不上心的态度,她准备好好地将这名长媳培养起来。

  阮安和霍平枭既然都单独开府了,且她也被朝廷封为了诰命夫人,那她早晚也会以定北侯夫人的身份置办宴事。

  这番,阮安也将态度放得很恭顺,在被高氏指点时,也很虚心地向她请教了许多问题,总不好再消极对待。

  高氏坐于厅内上首,叮嘱道:“这坐次安排极为有讲究,哪两家交好,哪两家又交恶,一定都要弄清楚。千万不能安排错了,这样不仅会使别的世家觉得尴尬冒犯,也会让他们对我们霍家产生不好的想法。”

  “你多记着些,往后啊,你也是要自己主持宴事的。”

  阮安颔了颔首,温声回道:“嗯,儿媳都记下了。”

  阮安暗觉,看来这做主母的学问,也跟她在钻研医术时有异曲同工之处,学无止境,门道多着呢。

  贺馨若早就被解了禁足,阮安不知实情,虽然每次在相府见到她时,总是态度淡淡,却也没跟她太计较。

  但见着高氏手把手地教导着阮安府务,态度还如此耐心,贺馨若自然觉得有些被冷落,况且自打伤宫药那事被霍羲戳破后,高氏待她的态度就再不及从前亲近了。

  阮安态度颇为认真,甚而还让白薇拿来了纸笔,将高氏传授她的内容一一记了下来,高氏见她如此,心中或多或少有了些孺子可教也的欣慰心思。

  再一看,坐于另侧的贺馨若神情有些飘忽,还不时地捻着帕子,往唇边掩着,没怎么认真地去听。

  高氏不禁斥了她一句:“你也好好听着,又不是只给她一人讲的,明年开春,你也该跟二郎分家开府了。”

  贺馨若腆然一笑,捻酸带醋地暗讽着阮安,回道:“婆母,我到底是个大嫂不一样的,我在家中,可是跟我母亲学过府务的,自然要比大嫂学得快一些。”

  高氏听到这话,心情颇为不悦:“你们贺家到底是无法跟相府比,又不是什么勋爵世家,你母亲教你的那些,应当是不够用的。”

  贺馨若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高氏的面前说错了话,立即噤住了声,没敢再多言半句。

  高氏睨完她,很快收回视线。

  这时,阮安却主动向高氏提起:“婆母,正好这次公爹过寿,儿媳很难遇上这么好的锻炼机会,您不妨交由我做一些事,我也能帮您分担分担。”

  高氏倒是未料及阮安的态度竟会如此积极,询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安排坐次这事不能交由你,稍一不慎就容易出岔子。”

  “让儿媳去采买点心如何?正巧霍羲是个贪嘴好吃的,他每次回侯府,魏元都会去西市和其余坊巷给他搜集新鲜的点心吃,儿媳最是清楚哪处的点心卖得最精致,还最好吃了。”

  高氏略微思忖了片刻。

  置办茶果这事并不是件小事,毕竟给客人用的茶水和点心,都彰显着世家的体面,在不逾矩的前提下,一定要可着最精致的来。

  况且点心这东西最好是吃新制的,放久几天,就会失了风味,但就凭相府的这些疱厨,短期内是做不来那么些点心的。

  还真得寻个专人来采买。

  高氏原本是想让张小娘替她做这件事的,未曾想阮安竟然主动提出要帮她做这件事。

  高氏对阮安还算信得过,经由这半年的观察,她觉得阮安算是个细心缜密的人,便觉得放手让她试试。

  “行,那采买点心的事,就交由你来做。你记住,别怕花银子,一定要买最精致可口的,可不能丢了咱们霍家的面子。”

  阮安恭顺地应了声是。

  另侧的贺馨若看着阮安主动向高氏讨要了差事,神情闪过一瞬不豫。

  她正愁找不着机会,去寻这房家表妹的把柄呢,这回,她倒是主动往刀口上撞了。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次日,阮安便带着泽兰等女使,来到丰安坊的一家点心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