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外。
男人在官道骋马而行的身影劲健如疾风,而跟在他身后打马而行的霍长决则苦不堪言。
霍长决弄不太清霍平枭情绪如此失控的理由。
他虽与霍平枭这个兄长相处不多,却也比较了解他的性情,平素若是无战事,霍平枭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
似是天将要塌下来,都与他无关,没什么事是值得他在意的。
而身为主将元帅,霍平枭在制敌时看似狂妄嚣张,锋芒毕露,但他行事的风格却很沉稳。
毕竟他的一声号令,要牵扯几十万人的命,是以霍平枭的性情外放内收,刚强却不刚愎。
霍长决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焦急的时候,好像自他提起黎意方这个人后,男人的状态就不甚对劲了。
相府离西市尚有段距离,霍长决是文官出身,他已许久都未骑过马,自是跟不太上几乎是长在马背上的霍平枭。
霍长决暗觉,照他兄长这个速度再跑个几柱香功夫,普通体力的马都能被他跑死。
终于到抵西市官道。
霍平枭挽缰纵下马背后,便阔步往西市署的方向走去,男人腰间系着华贵的革带,两侧的佩玉在“将将”碰撞,那过于优越的外貌和轩贵的气宇惹得行人纷纷侧目,却又因他周身散着的冷峙气场而不敢逼视。
——“兄长,你等等我!”
霍长决刚下马,他近乎急奔,却还是跟不上霍平枭的步伐。
另厢。
黎意方正好碰见手下的几名街使,为首的街使不知他今日已然向京兆府廨告假,将近来在民巷访探的市情又同男人汇报了一番。
阮羲见前方那食摊的摊主刚从油锅里用笊篱捞出了被炸得金黄的巨胜奴,便趁黎意方不备,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往那摊子跑去。
上次因为排长队,他没吃上这巨胜奴,这回他就能是第一个买巨胜奴的人了!
男孩乌亮的瞳孔泛着光,呼哧呼哧地往前跑着,肉嘟嘟的小脸儿上也泛起了红晕。
正此时,霍平枭与阮羲的距离也仅剩了几步之遥。
男人生得高大,小团子的身量将将到他的膝处,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是看不见阮羲的,而阮羲也没料到身侧男人走路的速度会这么快。
还未来得及避开霍平枭,阮羲便“咚”一声撞在了他的身上。
男孩的小手中捧了个油纸包,里面的碧罗随着他一屁墩摔在地上的动作,散落一地,待滚了几个圈圈,那些碧罗的表面上都沾满了灰。
阮羲的小脸儿渐渐显露了沮丧,他顾不得疼,只奶声奶气地问向眼前这气势汹汹的陌生男人:“叔叔,你怎么不看路啊?”
霍平枭眉宇轻蹙,待将男孩从地上扶起,刚要询问他的状况。
可看清了阮羲的长相后,男人的面色蓦然一怔。
会是这孩子吗?
思及此,霍平枭用大手卡着孩子的两个咯吱窝,将他托举到了半空。
男人迎着日光,微觑眼目,不发一言地凝睇他面庞看。
阮羲虽然有些害怕,可他自生下来,就比寻常的孩子胆子大了些。
是以被陌生人突然抱起后,男孩并未哭闹,只一前一后地来回蹬了几下小脚,央求道:“叔叔,你快放我下来~不然街使该来抓你了!”
像阮羲这般大的孩子,只会以气质识人。
霍平枭的五官精致浓昳,皮貌亦是一眼惊鸿般的英俊,可男人的气场过于凌厉,甚而他侧颈上的那道狰狞疤痕几乎吸引住男孩全部的视线。
且他通身散着煦烈的琥珀气味,这沉厚的松香气息亦如他的气质,强势又凛冽。
黎意方的气场就很温和,男人衣角间浸得也是淡淡的书墨香气,所以阮羲并不惧怕他,反而对黎意方很有好感。
霍平枭却从男孩的身上,嗅到了他熟悉的淡淡药香,他将小团子放回地上后,刚要开口询问他的身份。
正此时,黎意方终于发现阮羲不在身侧,忙用眼四下寻找他踪迹。待看清阮羲身前站着的高大男人后,黎意方的面色微微一变。
竟然是定北侯。
黎意方快步走到二人身前,将阮羲抱了起来。
阮羲如获大赦,嗓音清亮地唤他:“黎叔叔!”
黎…叔叔?
霍平枭的眉宇又蹙了几分。
这说明,眼前的男孩不是这男人的孩子。
“孩童无状之举,还望侯爷见谅。”
黎意方淡声说罢,却见霍平枭面色莫测的静伫在地,似是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他的眼神有错愕亦有惊诧,倒像是突然患了失心疯的模样。
黎意方不想节外生枝,亦知启程之事再容不得耽搁,便衬霍平枭失神之际,抱着阮羲飞快地往马车方向走去。
须臾,霍长决终于追上霍平枭,他气喘吁吁道:“兄长,你怎么了?黎意方刚才就在你眼前,你怎么让他走了?”
霍平枭只知霍长决似是同他说了些话,却全然不知他讲了什么内容。
脑海中闪过的,全是他在茅屋醒来后,阮安闪躲的怯怯神情,还有姑娘那双盈盈杏眼中泛着的温弱水意。
——“我们那日,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啊?我在长安可是有未婚夫的。”
——“长安遍地都是俊才,他当然得心无旁骛地备战科考啊,他可是想当为百姓做主的京兆尹的。等他中了举,仕途也稳定下来,我们自然要择吉日成婚的。”
霍平枭突然想起那日在山洞与阮安的对话,男孩身上那熟悉且微苦的淡淡药香仍萦绕在鼻息。
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他越发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那姑娘好像给他生了个儿子。
待回过神,见周遭早无阮羲的身影,霍平枭沉声问:“适才那小孩呢?”
“黎意方抱着他走了。”
霍长决说完,指了指官道上渐远的马车,又道:“他们乘得是那辆马车,看样子是要出城。”
话音刚落,却见霍平枭已然面色阴鸷地往骏马方向阔步走去。
男人利落地纵上马背,“啪”一声用马鞭猛抽马腹,便径直往那马车驱驰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19章 久别重逢+修罗场
夹道杨柳依依,马车已出城门。
黎意方面色微有不豫,阮羲也没买成点心,孩子的两只小手和衣襟前都被蹭了灰。
阮安用软帕为孩子擦拭了一番,总觉得适才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心头渐渐涌起恐慌,生怕是李淑颖的人又来寻她踪迹。
这时,黎意方掀开车帷往城门方向看去,男人眉宇轻蹙,似自言自语,费解问道:“怎么还追上来了?”
“谁追上来了?”
阮安眸色微变,颤声问道。
阮羲往黎意方的身边探了探小身子,也往车帷外看去,奶声奶气道:“是刚才的怪叔叔,就是他!就是他把我的碧罗都弄到地上了,还将我抱起来了。”
男孩还是对适才的事很愤慨,说这话时,肉嘟嘟的小脸还气鼓鼓的。
黎意方语气幽幽地回道:“是定北侯霍平枭。”
话音刚落,黎意方见阮安的面色骤然一变,姑娘的神情竟是带着惊慌和惧怕。
而她身旁的阮羲依旧懵懂天真,这番他再定睛一看,便觉孩子的眉眼,竟与霍平枭极其肖似。
黎意方恍然,难以置信地问:“这孩子的父亲莫不……”
阮安颦着眉目,对黎意方摇了摇首,可神情却不是否认,而是不想让阮羲听见什么。
“车夫,你让马跑得快些!”
“姑娘,不是我不想快,是这马上了年岁,跑不快啊!”
“求您尽量让它跑快点儿,我愿意多付银两,如果跑伤了或是跑死了,我会另付你买新马的钱。”
“唉,成吧,那我试试。”
待同车夫说完话,阮安立即将阮羲抱到腿上,呈着保护姿态地圈着孩子,亦对他温声叮嘱:“羲儿,一会儿可能会有些颠簸,你坐稳。”
阮羲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
阮安的心跳如擂鼓般越跳越快,她隐约觉得霍平枭似是发现了这孩子的秘密,可一时又想不出该如何应对这事。
她更不知该怎么面对霍平枭,生怕他凭权势,直接把孩子抢走。
驱驰中的马车愈发颠簸,车帷被裹挟着潮湿的春风吹拂得左右拂曳,老骥沙哑地嘶喑声颇显凄亢。
“呼——”
霎时间,周遭还算和煦的春风顿然变为呼啸的劲风,阮安的心跳蓦地顿了下。
再抬首,她见车帷顶端有道劲健身影豕突越向空中,正势头泱泱地往他们乘的马车前飞去。
四蹄落地,那大马已在车前停驻。
车夫虽及时勒住了马,阮安的杏眼慌颤,瞳孔骤缩,仍没忘紧护好怀中的幼子。
车夫惊恐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这位官爷…我们就是寻常出城的百姓,您…您不能私拦我们的车马啊……”
眼前的陌生男子仪容赫奕,身量挺拔冷峙,却对他的话不为所动,仍横马拦阻着他们前进方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黎大人得罪了什么权贵?
“阮姑娘,你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男人的声音低沉且熟悉,阮安不知所措,完全没料到霍平枭竟然知道她在这马车里,便想拜托黎意方先看顾好阮羲。
还未开口,黎意方却拦住她动作,道:“你和羲儿待在车里,我下去见他。”
霍平枭已然纵下马背,待见车帷终于被人掀开,可出来的人却不是他想见的姑娘,而是那个负心的京兆少尹,他凌厉的眼眸不禁微微觑起。
黎意方则凛着面容走到男人身前,他并不畏惧霍平枭的权势,通身的气质也散着为官者的刚正,上来就冷声质问:“霍侯虽乃勋爵,也不能当着我这个为民做主的京兆少尹的面,私拦良民车马。”
“为民主持?”
霍平枭嗤笑一声,眼角眉梢亦蛰隐出淡淡的戾气:“你同人定了婚约,却把人家姑娘扔在嘉州好几年。前年放榜圣上许你的官位尚可,你可没说要把她从嘉州接到长安来。”
说这话时,霍平枭明显强抑着怒气。
他已经能够确定,黎意方就是阮安口中说的未婚夫,那姑娘一个人独自带着孩子有多艰辛,他可想而知。
或许她和黎意方的这桩姻缘被毁,同两人当年发生的意外脱不开干系,可黎意方也定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他当年如果真的想与那姑娘成婚,便应当立即将她接到长安城。
黎意方有些懵然,他觉得霍平枭的指责简直莫名其妙,他好像是误会了些什么。
可即便是误会,他让阮安这个妙龄姑娘怀了他的孩子,污了人家的清白,却又将人弃之不顾,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
“不比霍侯做出强占良家女,又将人弃之不顾的恶事。”
“当年之事纯属意外,我亦不知实情,你让阮姑娘下车,我有话要单独同她讲。”
霍平枭沉声说罢,也不欲再在这儿同黎意方争辩不休,决意径直走到马车前,让阮安出来。
黎意方却拦住比他略高半头的霍平枭,语气坚决:“只怕不行,阮姑娘应当不想见你。”
“她是我孩子的母亲,我如果要见她,你还没这个资格说不。”
话落,霍平枭的眼睫压着淡蔑,男人那双沉黑如墨的眼睨着黎意方,似是在说——你别逼我动粗。
另厢,阮安抱着阮羲,亦用两只纤手堵住了儿子的小耳朵。
她不知儿子将男人的话听进了多少,但她却将霍平枭和黎意方的对话都听进了耳里。
她怕两个人再这么言语交锋下去,霍平枭会将黎意方打伤。
这件事原本就同这两个男人都没干系,是她自己执意要将阮羲生下来。
阮安没料到,自她重生后,事情也朝着愈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一切都过于阴差阳错。
霍平枭既是发现了这个孩子的秘密,那她早晚都要面对他。
她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
马车外,两个男人仍僵持不下,及至阮安掀开了车帷,他们方才停止了争吵。
阮安甫一跳下马车,将将站稳,便察觉出霍平枭的视线已落在她身上,她小心地抱着阮羲落了地后,男孩立即就躲在了她的身后。
霍平枭似是想往他们母子的方向走来。
半晌,却还是顿住了步伐。
男人看向他们母子的眼神,依旧难掩错愕。
一行人寻了处僻静的酒楼。
阮安终于寻得机会,想同黎意方解释解释这里面的误会,孩子也正神情懵懂地抬眼看她,不太敢接近霍平枭。
刚要开口,忽觉手腕蓦然一热,原是男人触感粗粝的掌心将它攥住,亦渐渐包覆住阮安触感温腻的肌肤。
“先跟我进去。”
霍平枭低声说罢,便要径直拽着阮安进那酒楼的厢房。
见姑娘的面容有些慌乱无措,黎意方开口阻拦:“你先让她冷静冷静。”
霍平枭转首,冷睨黎意方,话音亦透着森然的寒意:“都到这儿了,你就不用跟着了,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阮羲则连眨着乌溜溜的眼,直打量着身前那个陌生,且气场凌厉的男人看。
在孩童天真目光的注视下,霍平枭渐渐松开了姑娘的手腕,亦看向了他。
这孩子很乖巧安静,五官虽然似他更多,可气质却更像她的娘亲,他偶尔流露出的神态,亦更像他印象中那个温软娇怯的小姑娘。
阮安对着孩子颔了颔首,示意他不必担心。
待随霍平枭进室后,姑娘颇为手足无措,自车马被他阻截之后,她的心就一直在狂跳不止,甚而带着难以自抑的紊乱。
来这酒楼的路上,她其实想出了一套说辞,可却还是因着紧张,将它们都忘了。
霍平枭落座后,抬眼看向她,淡声道:“先坐。”
阮安寻了处圈椅坐定,却见阮羲也哒哒地迈着小步,跟着她进了内室。
往昔的回忆逐渐浮现,阮安仍未弄清霍平枭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却觉得她在同霍平枭谈话时,阮羲不应当在场,便对男人询问道:“能让他…先去寻黎大人吗?”
霍平枭垂眼看向阮羲,没说拒绝的话,却也没同意,问道:“这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阮安如实回道:“他随我的姓,叫阮羲。”
“哪个羲?”
他将语气放低,耐心又问。
“羲和的羲。”
阮安软声回罢,浓长的眼睫微微垂下,她觉得霍平枭应当看过《山海经》,是以并未同男人提起羲和的释义。
她在得知自己怀上阮羲后,便很快想好了它的名字,羲和是太阳女神的意思。
阮安那时想,如果生的孩子是个男孩,她就给他取名为羲,如果是个女孩,她则会给她取名为和。
是男孩,就跟他父亲一样,像小太阳一样耀眼。
是女孩的话,就能和她父亲姓名中的那个平字,取为和平之意。
看着男孩仍眼带防备地盯着他看,霍平枭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温和,对他道:“阮羲,你先出去,寻你娘说的黎大人,我有话要单独同你娘讲。”
阮羲的小脚却没肯挪地半步,及至瞧见自己的亲娘往他方向颔了颔首,他这才撇起小嘴,不情不愿地出了雅间。
“你和黎意方……”
话还未问出口,霍平枭却见那姑娘的眼中竟是有泪意涌动。
他倒是也没少见过旁的女人哭,可这姑娘的泣态,却总是会让他产生恻隐。
他想不起那日之事的细节,却觉阮安如此畏惧他,会不会是他曾经给她造成了什么伤害?
“阮姑娘,我是不是……”
强迫了你。
这四个字还未来及说出口,便见阮安摇了摇首,回道:“我也不怎么记得那夜的事了,但应当不是你想的那种。”
这话说完,阮安已大抵整理好了情绪。
她不想让男人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发抖,便强自平静道:“霍侯,你当年曾说过,来日再见会许我两个愿望,不知霍侯所言可还算话?”
男人听罢这话,硬朗的眉骨微微拢起,他当然能看出阮安的心思,便淡声道:“可他是我的儿子,我不可能不要他。”
阮安说话的声线亦拔高了许多,她知自己出身草芥,无法与他争抢抚育之权,却还是想尽力争取。
她眼眶泛红,咬牙又道:“可生他养他的人都是我,你从始自终都没废过什么功夫!”
话说到这处,阮安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说:“你不过用了一两柱香的功夫,可我生他,养他却用了数年!”
听到“一两柱香的功夫”这七个字,霍平枭的眉宇愈发拢蹙。
可现在,他倒也顾不得同阮安考证这时间的长短。
——“阮姑娘,除了阮羲,你提任何愿望我都可以答应你。”
为母则刚,曾经母子分离的锥心之痛阮安不想再尝,霎时间,美人温软的眉眼透着愤怒和悍然。
她已得知霍平枭成了当朝的大司马,凭他和霍家的权势,若想将阮羲夺回去,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霍平枭肯在这里同她平静交谈,也是因为她曾经救了他一命。
阮安憋着泪,将声音放低许多,哽咽道:“霍侯,我不要任何的金银,我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我只想要我的孩子。”
说完,阮安豁然从椅座站起,纤瘦的两个肩头亦在发颤、发抖。
霍平枭见她如此,也起身往她方向走了过去。
阮安抬首时,正撞上他深邃莫测的眼睛,她心跳顿止后,又飞快避开了眼。
“我也是。”
男人沉冽且强势的气息拂过她发顶,阮安再度抬首,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霍平枭这是……
还要与她争抢阮羲吗?
阮安淡粉色的唇瓣微微颤着,未料,男人竟嗓音低沉又道:“你和那孩子,我都要。”
都要?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安费解地看向他,霍平枭又接着问:“你和黎意方…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罢,他伸出了指骨分明的右手,本想为眼前那泪意盈盈的姑娘拭拭眼泪,却还是怕他的行为会让阮安反感,终是又将悬于半空的手缓缓放下。
“我和他…我救了他母亲,所以便求黎大人送我和阮羲回嘉州。”
阮安的情绪仍未平复,讲话时或多或少有些语无伦次,姑娘又想起适才两个男人那剑拔弩张的对峙,又道:“你不要去寻他的麻烦,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未婚夫……”
霍平枭却蹙眉,将她的话打断:“黎意方的私德我不做凭判,他却然是个好官,调任也是陛下和吏部的事,我管的,只是大骊的那些兵马而已。”
阮安在前世时,却没少听闻他父亲霍阆的手段。
霍平枭掌管兵权,霍阆则被宫人悄悄地议论为,是本朝的影子皇帝,整个六部都由他所控,再说京兆少尹这一职本来就是会经常调动的岗位。
阮安仍想再为黎意方说几句话,霍平枭却仍未忘记正题,又盯着她眼睛,郑重问她:“阮姑娘,你既然没和黎意方定下来,那你可有想好,我适才同你说的那件事?”
阮安心在颤,纤手也在微微发抖。
“霍侯是想让我做妾吗?还是…想寻个宅子将我安置,让我做外宅妇?”
“我不纳妾。”
“我也绝不会做你的外室。”
阮安的语气透着毅然,心想阮羲如果能以嫡子身份生活在霍家,其实也不比跟着她在嘉州差,前提是霍平枭未来要娶的名门贵女能够容得下阮羲。
脑海里亦在飞快地想,她该怎么同阮羲解释这事,让他认别的女人做母亲。
她颦着眉目思考时,小脸儿侧着,刚要转首同霍平枭开口提起这事,眼睑下方的寸寸柔嫩肌肤,却蓦然被男人温热的指尖轻摁。
“别哭。”
霍平枭眼帘微垂,他动作小心,蹙着眉宇,一下又一下地为她擦拭着眼泪。
“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做庶子或是私生子。”
实则他对于突然有了个儿子的事,心中错愕居多,这滋味属实复杂,他也在强作镇静。
而对于曾救过她,又给他生了个儿子的阮安,霍平枭自是心存愧疚,阮安既然是他孩子的母亲,那他注定会跟她有牵扯。
而今,他惟有尽力弥补,并承担责任。
“阮姑娘,你嫁我可好?我会娶你为妻,这样阮羲就是我们名正言顺的孩子。”
第20章 恪守男德
嫁、给、他。
这三个字重如千钧,字字都往阮安心口压去。
霍平枭竟然要娶她为妻?
可她的身份就是个村女,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他父亲霍阆能同意吗?
姑娘仰着犹带泪痕的脸,费解又难以置信地仰头看他,只微微启了启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别忘了。”
霍平枭用指腹微粝的拇指,摩挲过阮安眼角坠挂的最后一滴眼泪。
他低声道:“我这侯位不是从我父亲那儿袭的,我霍平枭若想娶谁,还不用看别人脸色,更不用争取他的同意。”
“只看你,到底想不想嫁我?”
霍平枭虽没说催促的话,可漆黑沉沉的眼却一直凝睇着阮安,带着种无形的压迫,似要让她立即给个答复。
男人说的这话看似狂妄,却不是毫无根据,他这爵位确实是他四处征战,抛头颅、洒热血,冒着性命打下来的,而不是靠着萌袭父辈的功勋袭来的。
且武将和文臣不同,他也确实不怎么需要通过联姻的途径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笃、笃、笃——”
正此时,厢房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一道略显急切的粗旷声音随即响起:“侯爷,南境黔中道的副节度使叛变了,辰州、巫州都已失守,黔州的兵力支撑不了多久,陛下急召您进宫,还请侯爷尽快跟末将走一趟。”
说话的人名唤孟广,是霍平枭麾下的一员猛将,孟广的年岁看着尚轻,却蓄了些短须,瞧着颇有几分匪烈之气。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推开。
孟广的视线立即被霍平枭身后那个出水芙蓉般貌美的姑娘吸引,这姑娘的气质温软且恬美,眼圈却有些红,明显是哭了一场的模样。
孟广猜着那姑娘的身份,忽觉霍平枭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他赶忙收回了视线。
好家伙,他们的大将军也摊上风流事了,还真是稀奇。
不过若要是这个姑娘,也不奇怪,这般身段纤软的小娇娘,哭起来可最是惹人怜爱了,他也最喜欢这款。
孟广收回视线后,耐不住心中好奇,于是便问:“这位是……”
霍平枭并未理睬他,只放低了语气,先同阮安解释:“南边起了些乱事,我不日内就要率兵去平乱,走之前我会将你们母子安顿好,不必担心。”
“且等我回来,再商议婚事。”
婚事?
霍平枭要娶妻了?
等等…母子?
孟广听罢,一脸诧然,惊到下巴都要掉了。
这些年霍平枭很少回长安,他在军营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生活。亦知霍平枭御下严格,他从不许大营里有人私豢军女支。
当然许多有军衔的年轻将士正值壮龄,每次上战场也要抱着必死的决心,顶的压力不是旁人能想的,等打完仗偶尔也会去几个秦楼楚馆纾解纾解。
但霍平枭从来就没沾过这些事,孟广印象里,男人每次打完仗,多数都是躲在某处补眠,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同人家姑娘生了个孩子?
孟广仍处于震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