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上一章:第4章
  • 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下一章:第6章

  他冷声又斥。

  杨纬听罢,亦觉出定北侯这是动了盛怒,心中顿然慌颤万分。

  等霍平枭卸职回长安后,皇帝给他的官位绝不会低于节度使的官阶,或许他的职权也会伸到北衙来,成为他的顶头上将。

  身为上将,最厌恶底下的军士不能遵从他们的命令。

  且就算霍平枭本身没那么大的本事,仅凭霍家的权势,若想断他的仕途,也就是他动动手指头的事。

  杨纬在心中暗骂着自己,都怪他多嘴,这下可好,以后他若是再想往上升军衔,怕是怎么都不可能了……

  朱氏被狱卒推入监牢不久,就清醒了过来。

  虽说她下了狱,可一想到霍平枭的真实身份是定北侯,不免有些自鸣得意。

  她就说,阮安这个贱丫头,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的未婚夫。

  人家可是侯爵,不可能看上她。

  正此时,却听铁栅外,传来了几个狱卒的谈话声。

  “听说跟着定北侯一起过来的医女失踪了。”

  “怎么失踪的?”

  “好像是被土匪给掳走了吧。”

  朱氏一听土匪这两个字,不禁有些窃喜,阮安这死丫头这回是彻底玩完了。

  可其中一狱卒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朱氏倍觉憋闷,甚而气愤到几欲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听说,那侍从说了那姑娘失踪的事后,霍侯的脸立即就阴了,据说这姑娘还会医术,曾救过霍侯一命。这剑南道遍及着霍侯的势力,她但凡被成功得救,这往后的日子肯定富贵无忧了。”

  “不止呢,我觉得那姑娘住的村庄,都能因她救了霍侯这一命,得蒙他的福荫呢。”

第8章 压寨夫人

  湢室内水雾氤氲,弥漫着澡豆的淡淡草药气味。

  两个仆妇正帮着浸于浴桶的姑娘濯发净身,其中一仆妇在阮安的乌发上一寸又一寸地匀抹着昂贵的玫瑰花露,只觉她长发浓密又柔顺。

  所谓的青丝如绸,不过如此。

  另一仆妇则往阮安雪润的肩头缓缓浇着微烫的水,她的指尖无意碰触到美人儿香肩上那一寸白皙肌肤,便如触之生温的暖玉般,细腻又柔滑。

  姑娘既有雪肤乌发的美人底子,亦有娇甜柔婉的眉眼琼鼻,阮安看着瘦弱,可卸下衣物的身形却很显匀润,毫不干柴。

  阮安清醒过来后,便发现自己浸在了这乌木水桶里,她神情沉静地深思半晌,亦细细观察着眼前陌生的环境——

  这些伺候她的仆妇们衣发一致,皆穿着深碧色的窄袖衫裙,梳着垂障于目的丛髻,不像是匪窝里会有的仆侍。

  不经时,阮安沐浴完毕。

  仆妇们为她换了身华绸所制的淡紫大袖衫,那精美的诃子裙上纹绣着清雅素洁的山茶花,高绾的云鬟上则被斜插了几根垂丝海棠玉簪。

  待穿过透雕着鸾鸟瑞兽的红木叠扇屏风后,阮安见这厅内布景华丽,倒像是在官邸内宅,心中不免起了疑虑。

  思及此,阮安问向身后一仆妇:“我这是在哪儿?”

  仆妇尊声答:“回夫人,您是在寨子里,这里也是寨主平素起居的地界。”

  夫人?

  寨主?

  阮安不禁颦起了眉目,果然如她昏厥前所想,她还是掉进了土匪窝里。

  却未料及,自己竟然还成了这儿的压寨夫人!

  仆妇示意阮安看向不远处的八仙桌,又道:“夫人,这餐食俱已备好,您先落座,寨主说了,他申时就过来陪你用饭。”

  阮安落座后,见着满桌的珍馐佳肴,虽然腹鸣如鼓,却不敢持筷用菜,生怕里面再被人下药。

  能有这么大财力的寨主,怕是只有那个将嘉州药田都霸占了的匪首——戚义雄了。

  阮安心中对戚义雄充斥着怨怼。

  这半年,他不仅断了采药人和一些铃医的生计,亦使嘉州的药价蓦然抬高,平民百姓在患疾时,也越来越配不起熟药。

  戚义雄这人为了一己之私,坏事做绝,她不可能为了眼前的富贵,就从了这种人。

  更不想被这种人触碰、玷污。

  待观察了番四周环境,见着窗外有十余名匪兵驻守,姑娘咬了咬唇瓣,眼中闪过一瞬低落。

  就凭她的那些本事,是逃不出这间华屋的。

  阮安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正忖着该如何对付戚义雄时,耳畔忽地传来一道熟悉,嗓音清冽低沉的男音——

  “阿姁。”

  抬首却见,一个身着月白衫袍,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正往她身前阔步走来,男人离她愈近,五官也逐渐清晰。

  阮安看清他的相貌后,不禁瞪大了双眼。

  竟然是他!

  嘉州刺史——陈允中。

  陈允中怎么会在这儿?

  因着过于惊诧,阮安从八仙桌旁站起了身,陈允中也走到她身前,待站定垂首看向眼前的姑娘后,陈允中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阮安本就生得极美,如今又细心打扮,更是姿容胜雪,绝色出尘。

  他温声宽慰着姑娘的情绪:“阿姁,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阮安启了启柔唇,不知该回他什么,心中却忽地恍然大悟。

  原来嘉州匪患不平的原因,不是官员尸位素餐,而是因为官匪相护。

  这戚义雄应当就是陈允中的另层身份,各地州郡的地方兵权有限,陈允中的胃口却不小,他扮成土匪,也是想私自招募更多的兵员,以此来躲过剑南道和朝廷的眼线。

  因着孙神医曾为陈允中的母亲治愈过顽疾,所以阮安在幼时便与他有过往来,陈母的身体一直不好,等阮安从岭南回到嘉州后,她也曾为他母亲看过几次病。

  她能看出陈允中对她存了几分倾慕的心思,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陈允中早就同嘉州豪强的女儿定了亲事。

  阮安犹记得,陈允中曾郑重地问过她:“阿姁,能不能委屈你,先暂时做我的妾室…我对那个女人并无任何爱意,等时机成熟后,自会将她休弃。”

  “你能不能等等我,给我些时间,我早晚会让你做我的妻子,不会让你委身做妾太久。”

  实际上阮安之前对陈允中其人并不反感。

  及至男人同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她才对陈允中这个人有了不好的转观。

  陈允中也算是人中龙凤,可他利用着元妻的母族势力,最后还要将人家休弃。

  阮安虽然不是他的妻子,却也备觉心寒。

  有哪个女人想活在枕边人的算计里,还要忍受着枕边人的心中,有着别的女人?

  可对方毕竟是个地方的高官,阮安虽然对陈允中明确表达过拒绝之意,却也不敢同他撕破脸皮。

  见阮安没言语,陈允中冷脸挥退了一众仆妇,他示意阮安落座,耐心又道:“先用些菜吧,我让人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阮安纤白的小手并未持起筷箸,她固然饿,却还是担心陈允中会在菜里下药。

  陈允中见她如此,眼中闪过一瞬阴恻,他很快将那情愫敛去,语气依旧温和:“阿姁,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做害你的事。”

  “陈刺史……”

  陈允中往阮安食碟中夹了筷箸菜,淡声道:“我更愿你唤我弗瑞。”

  阮安知道弗瑞是陈允中的表字,心中想的却是,霍平枭的表字到底是什么?

  他肯定也有自己的表字。

  正想着,陈允中的语气忽然变沉,问道:“你那未婚夫,突然回来寻你了?”

  陈允中在眉山也有些势力在,他应当是听见了霍平枭散出去的那些消息。

  “他碰你没有?”

  陈允中的语气又沉了几分。

  阮安不想激怒陈允中,亦知道这人面温心狠,且凭她对他的了解,如果得知她是完璧之身,陈允中或许还能忍耐几日再碰她。

  但如果知道她和那所谓的未婚夫有了夫妻之实,他难免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

  是以,姑娘故作了几分少女赧然,音腔嗫嚅着回道:“我跟他尚未正式完婚…村长还没择出吉日良时,自然…自然……”

  这话一落,陈允中眉目稍舒。

  男人的语气又变得温和:“阿姁,你不愿委身做妾,就暂时做这压寨夫人吧,这里的寨民都会以正妻身份看你。”

  “我还是那句话,我对那个女人没有感情,我陈允中的心里只有你阮安一个人。”

  这后半句话说得,让阮安愈发厌恶反感。

  可姑娘还是故作懵懂地颔了颔首,佯装顺从地答应了陈允中的安排。

  用完饭食后,天色尚早。

  陈允中带阮安去了这深山不远处的一座药山,阮安幼时经常和师娘孙神医来这处采药。

  这里的山景一如她之前印象,冷逸静秀,宛若人间仙境。

  陈允中瞥首看向身侧温软的小姑娘,感慨道:“阿姁,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这里。”

  在他印象里,幼年的阮安在背着药篓采药时,就像是这山野里的仙子一样,灵动又可爱。

  阮安遥望山景,却没回他话。

  却终于弄清,霍平枭为何会贸然出现在嘉州。

  陈允中和霍平枭是同窗,与霍平枭同年同月生,陈允中之父原为霍平枭叔父手下的得力战将,两个人在十三岁那年,都在嘉州习过武艺。

  是以她第一次见到霍平枭的地方,也是在这药田。

  那时的阮安,其实不喜欢这个从长安来的少年,她厌恶他那双狂妄桀骜的眼睛,也觉他气焰嚣张,打伤了这山里的许多顽猴。

  她诊治那些受伤的猴子费了不少功夫,亦认为霍平枭的行径过于暴戾,只会动粗用蛮武。

  那日得见霍平枭躺于草丛中浅寐,阮安便背着药篓,小跑到他身旁,奶声奶气地质问道:“你凭什么把那些猴子打伤?”

  霍平枭那年十三岁,左颈便已经有了那道绵亘至肩的疤痕,瞳瞳日影逐渐洒落在少年俊昳的面庞。

  听到女孩的声音,少年并未睁眼,他神情冷淡,只懒声回道:“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些野猴,为何总要强抢山人辎重?”

  那时阮安对霍平枭的说法不满意,又咄咄逼人地问了他好几句话。

  霍平枭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后,终于抬眼看向她,墨沉的眼眸如荆刺般锐利。

  阮安被他凌厉的目光震慑,只听少年冷冷吐出两字:“别吵。”

  自此之后,霍平枭成了阮安心中最讨厌的人。

  后来,他在锋州救了她一命,她也是在那时对霍平枭的看法有了转观。

  骊国大军抵达峰州后,霍平枭御下严格,绝不准允兵士抢掠百姓金银,霍平枭不仅平息了战乱,还在锋州留了一段时间,帮着屠城之后幸存的百姓重建城池,恢复了那里的安定。

  或许,那时他的想法只是要制定秩序和规则。

  顽猴的许多行径确实对过路的山客造成了生命威胁,霍平枭这才对那些猴子动了武。

  也是自那开始,这里再没发生过野猴伤人的事。

  见着身侧的姑娘似是陷入了回忆,陈允中的视线亦落在不远处的药山,道:“这里也算是嘉州的宝地了,很多名贵的草药都在那座药山,长安的那些世医家族,每年都会派人到这儿来采买药材。”

  听到陈允中提起了药山,阮安这才回圜了思绪。

  二人四目相对,陈允中幽幽又道:“但,如果来场山火,这里可就什么药材都没了。”

  犹带寒意的春风钻进姑娘袖口,她的面色骤然一变。

  陈允中这是在威胁她!

  如果她动了想跑的心思,或是做出违逆他的举动,他随时都能将这里的药山毁掉。

  阮安暗暗咬紧银牙。

  他还真是,杀人诛心。

  次日清晨。

  阮安彻夜难眠,及至天边渐泛白露,方才有了些昏睡之意。

  姑娘穿着纤薄的亵衣,两只小手呈着防备姿态,挡护于身前。

  迷迷蒙蒙间,阮安觉出有人将她的手握起,似要往身前带去。

  姑娘蓦然惊醒,睁眼后,却见陈允中果然坐在床边,男人的神色看似温润,却夹杂着几分偏激。

  阮安挣了挣男人的大手,软声央求道:“你别…你别这样,不是说好了,等择个吉日办完婚礼…我们再亲近……”

  陈允中松开了姑娘纤细白皙的小手,面色不豫:“就碰下手,都不行?”

  阮安赧然地垂下眼睫,小声回他:“等我们正式成婚后,你想怎样都行。”

  心中想的却是,不行。

  怎样都不行。

  她对这人的碰触厌恶极了,更厌恶他看她的眼神。

  陈允中暂被阮安的这句怎样都行安抚,刚想再让被惊醒的阮安睡一会儿,屋外却来了个通禀的匪兵。

  匪兵面色仓皇地告知完陈允中,男人的面色骤阴,嗓音也发起狠来:“霍平枭不是死了吗?他的尸体不是被狗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吗?”

  “可…可听哨军说…剑南的大军确实是到山外不远了。”

  陈允中愤而振袖,临走前,还特地命外面的匪兵将阮安看好。

  等陈允中走后,阮安稍微舒了口气,她从四柱床上缓缓起身,亦突然回想起那日发生的事。

  终于有断续的画面在脑海渐渐浮现,那日霍平枭也曾抓住她手,并与她十指交握,男人掌骨的力量强劲,体温烫热。

  她记起他将她胳膊猛然举于发顶,用那双染晦的眼凝睇她面庞,嗓音沙哑地命:“别乱动。”

  “怦——”

  刹声骤落后,菱花红木长窗顷然轰塌。

  阮安嗅见浓郁的血腥气,伴着凛冽山风漾进室内,回忆被迫中止,她慌乱起身,轻披于肩的薄柔罩衫亦被拂乱,滑过寸寸肌肤,向地面落。

  铁靴踏地,声音铮铮铿锵,霍平枭背逆曦日往她方向行来。

  男人一袭玄铁甲胄,身型高大冷峙,那厉兽兜鍪后的翎羽色泽华丽,披膊上繁隆的细鳞也在灼熠生辉。

  阮安见到来人熟悉英朗面容,亦对上他矜然深邃的眼,心绪正朝着不可抑制的方向沉坠。

  “唐突了。”

  霍平枭低沉话音刚落,阮安纤细腰身便被他强劲手臂蓦然捞起,男人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姑娘的颈侧渐泛痒麻,露在裙外的那半截小腿也轻轻蹭过他的玄铁铠甲,触感冰冷。

  阮安耐不住这阵惹人颤栗的寒意,禁不住缩了缩小脚。

  霍平枭实则有意克制着力道,并不会伤到她,可阮安柔软的肚腹落在他宽硕肩膀后,却不知为何,竟是隐隐泛起薄痛来。

第9章 山洞过夜

  霍平枭扛着姑娘娇小的身子,越过几个匪兵的尸身。

  阮安小腹的隐痛渐渐褪去,她知道自己腿短,在逃亡过程中定是追不上他步伐,将她扛着走于霍平枭而言更方便,减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可呈着这个姿势,还是让姑娘倍觉赧然。

  阮安垂下眼帘,她身上的亵衣过于单薄,她甚至能感到男人宽厚掌心上遍着的粗粝薄茧,颅发朝下后,顿有血液逆流的苏麻感从颈后阵阵传来。

  霍平枭的心脏隔着坚厚的铠甲,也与她悸动不停的心,贴合在了一处。

  阮安边平复着不稳的心跳,边向外缓缓地吐着清甜气息。

  “你害怕啊?”

  觉察出阮安的紧张,霍平枭低声问道。

  阮安讷声回道:“头朝下的姿势…不怎么舒服。”

  姑娘软软的话音刚落,霍平枭仍往前阔步而行,扛着阮安的强劲臂膀却呈着弧形线条往上提去——男人指骨分明的大掌仰托着她,轻而易举地便将阮安拨弄着翻了个身。

  阮安蓦地瞪大了双眼。

  便似抱娃娃般,男人仅用一手扣着她腰身,便稳稳当当地将娇小的姑娘紧锢在怀。

  阮安再度被霍平枭抱稳,却还是被他大马金刀、甚而带着几丝粗野的行径吓到,巴掌大的小脸儿也透着惊惶。

  霍平枭这时垂首,沉黑如墨的眼凝睇她看,男人的相貌偏冷,可这时的眼梢旁却似浸了淡淡笑意,兜鍪下的五官显得愈发浓昳深邃。

  他看她的眼神坦荡,嗓音低低地道了句:“你都不及我一把刀重,我能摔着你吗?”

  阮安被他这句话臊得小脸泛红,很快与他错开视线,霍平枭则将他往怀中又抱稳了几分。

  正此时,远方突然传来骏马高亢的嘶鸣之音,奔袭的“哒哒”之音愈来愈近。

  霍平枭的步伐微有停驻,阮安亦循着远方声音看去——

  见得一通身墨黑,膘肥体壮的大马正往她们方向跑来,气势颇似万马之王,那大马的鬃毛扬飞,贲身的肌肉强劲,散着狂烈难驯的气息。

  马随其主,阮安一看便知,这马是霍平枭的战马。

  它到了霍平枭身前后,很快收敛了张狂的野性,对主人低颈,以表臣服。

  “金乌。”

  霍平枭突然抬声,唤那战马的名字,又沉声命道:“一会跑稳点儿,我恩人胆小,你温柔些。”

  他虽正值加冠之龄,已是青年,可阮安却仍能从他的话音中听出少年的意气和恣然。

  话落,霍平枭力道沉稳地抱挟着怀中的姑娘,姿态矫健的纵身跃马。

  阮安则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待在金乌背上坐定,她感受着身后的山风正将她的乌发往前吹拂,发丝刮过她面颊,亦掩住她渐渐泛红的眼眶。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身后高大男人的体温渐渐将她裹缠,霍平枭明明给足了她保护感,但阮安心中却清楚,这处的匪患一旦平息,他就要启程去长安,率大军出征,保疆卫国。

  她亦清楚,霍平枭就像天边那轮遥不可触的太阳,她能感受到他的光芒,却只能仰望,不能奢望。

  短短十七年的人生中,有关这人的所有记忆,都如炎日一般煦烈,刻于骨,铭于心,再难忘却。

  他将来会娶名门淑女为妻,虽然她和他发生了那种事,但那段记忆,却不是她应该拥有的。

  金乌在见到霍平枭后便异常兴奋,它仰起颈脖,再度抬蹄往前奔驰。

  风声终止,阮安憋住眼泪,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伸手抓稳了缰绳。

  但做为嘉州百姓,和剑南道的铃医阮姑,眼下即将发生的一切,是独属于她和定北侯的。

  她要和他一起剿匪平叛,也要将这些回忆,都牢牢地铭记于心。

  陈允中换上甲胄,站于眺台,看着匪兵与来势汹汹的霍兵激烈交战,目眦愈红。

  这军团亦如他们的上将霍平枭一样,每个兵员都有着很强的信念感,无需鼓舞,士气便极其炽燃,带着如凶猛野兽掠食的压迫感,杀气腾腾。

  霍平枭麾下的几名副将也都血带狼性,战力极强,狼本来就是群体作战的动物,遇见这等恐怖的狼将,再庞硕悍勇的战将也只能甘拜下风。

  狼既有爆发力极强的野性,也有十足的耐性,东宛的那些骑兵就是被霍平枭的狼骑团活活耗死的。

  陈允中此前与霍平枭是最好的友人,霍平枭自小便才能出众,就像是上天最怜爱的麟儿,陈允中无论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霍平枭的步伐。

  文韬也好,武略也罢。

  霍平枭无论做什么事,都似不废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便能达到极致,做到最顶尖的优越。

  陈允中清楚自己与他的差距,也尽可能地在努力追赶,他原也有鸿鹄之志,可十几岁那年,家中却发生了变故,父亲在剑南官场的内斗中沦为牺牲品,被夺官职,抑郁而亡。

  他见惯了树倒猢狲散,和见风使舵的小人嘴脸,便渐渐对权势产生了极大的野心。

  可霍平枭的人生却与他截然不同,他家世本就煊赫至极,十六岁那年,他在剑南参了武举,得了份武职。他从未依靠父亲霍阆的权势,官途却自此扶摇直上,并在十九岁那年一战封侯。

  陈允中对其望之不及,他知在那件事没发生前,霍平枭将他视为最信重的友人。

  自二人的师傅去世后,陈允中每年都会在眉山主峰一攒尖圆亭中相见,他们会一起饮酒,并悼念亡故的师傅。

  陈允中亦了解霍平枭的性情,如果他碰了某个姑娘,却算对她无意,也会对人家尽到责任。

  陈允中的幼妹对他倾慕已久,他便在霍平枭的酒里下了药,那药的药性极烈,霍平枭尝试过用内力压制,他半途被官兵阻拦,受了臂伤,战力虽受损,却还是成功逃离了半山。

  他还是低估了霍平枭的心机,却不知男人早就将他戏于鼓掌。

  这时,有匪兵过来通禀,道:“寨主,夫人被掳走了。”

  陈允中眸色顿鸷,亦看见哨台之下,那道乘马豕突的劲健身影。

  他看见姑娘那张白皙的小脸儿,阮安被霍平枭护在怀中。

  那所谓的未婚夫,难道是霍平枭?

  起了这个念头后,陈允中蓦然拔刀,待下了哨台,与霍军厮杀几番,他朝着霍平枭的方向驰马而去。

  两方兵员仍在交战,陈允中还未反应过来,霍平枭便已骋马而至,他眼前倏然划过凛凛寒光,男人“唰”一声猛挥陌刀,玄铁刀锋犹带能撞裂疾风的劲气。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

  周遭匪兵的面色皆是大变,却见陈允中面色惨白,转瞬间,左膀仅剩残臂半截。

  再见那稳坐马背的定北侯年轻英俊,桀骜的眼里带了几分睥睨,指向烈阳的刀锋淋漓着陈允中的血,透着残虐之气。

  霍平枭嗓音冷沉道:“陈允中,枉本侯将你视为多年挚友,你竟为了一己之私,下药害我。”

  陈允中嘴唇泛白,眼睛死死地盯着阮安,颤声回道:“你知我喜欢她,所以才拿她做诱饵,引我入套!”

  这话一落,霍平枭明显觉出,怀中那副娇软的身体渐渐变僵。

  他锋锐的墨眉紧紧蹙起,待猛挥马鞭,圈紧了怀中的姑娘后,低声在她耳旁道:“等安全后,我会跟你解释一切。”

  陈允中却不顾断臂,看向阮安的眼神带着偏激和疯狂,下令近卫一定要将阮安抓获。

  接下来发生的许多事,于阮安而已,记忆断续,甚而有些模糊。

  她记得霍平枭的副将接管了这里的一切,男人骋马带着她跑向森林,亦用流镖击杀了追赶他们的兵匪。

  阮安一直担心陈允中会放火烧山,毁掉这里的药田。

  及至天边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方才舒了口气。

  她和霍平枭穿入林间后,天色便已擦黑,雷声愈发响亮,雨势也越来越大。

  霍平枭寻了个山洞,两个人暂时在这处落脚。

  山洞里有前人留下的草褥,金乌也能进内,山民经常在这儿躲雨。

  阮安被霍平枭救走时,双脚原本趿着木屐,可在随马奔腾的途中,两只木屐都不知掉向了何处。

  适才她淋了些雨,还赤着两只白皙的小脚,站于冰凉的山地,不禁发起抖来,姑娘的乌发散在身后,眼里仿若染了层雾气。

  霍平枭生完火后,看向阮安,漆黑凌厉的眉眼竟多了些恻隐。

  他先她开口:“阮姑娘。”

  阮安神情失落地垂下眼,足心忍着从地上传来的冰寒,话音软软,却带了几分讽意:“霍侯真讲义气,竟然亲自救我这个小小的村姑。”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因我陷于囹圄,我自当要亲自救你。”

  阮安抬首,见男人沉黑的眼底映着冉起的篝火,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眼神依旧坦荡。

  她瑟瑟发着抖,用尽全部力气又问:“你一早就知道陈允中钟意于我,所以才与我假扮夫妻,是想拿我为饵,也早就怀疑他的身份是戚义雄,对吗?”

  “对。”

  霍平枭的声音低沉,笃然。

  阮安幽幽道:“霍侯真是颇善谋算。”

  霍平枭缄默地摘下头上厉兽兜鍪,并不知该怎样与阮安解释。

  他之前是同阮安做了交易,也不方便告诉这姑娘她是诱饵一事,只是派了北衙的高手保护她。他没想到陈允中会如此沉不住气,更没料到杨纬没有及时看好阮安,反倒让她被人掳走。

  阮安一连两日茶饭不思,亦没有好好休息过,她并没有霍平枭那么好的体力,又受了凉。

  霍平枭再度抬眼看向她,便见姑娘娇小的身体往前倾着,即将晕厥倒地。

  他忙走到阮安身前,将人及时打横抱起,动作小心地将她安放在那处草席。

  这雨没有停的迹象,今晚他们两个只能在这山里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