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运带人出城。”

“皇城全陷。”

探子消息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皇宫正门前。苏域先下了马车,然后为我卷起了帘子,温和道:“娘子,重游就地,可还欢喜?”

此时宫殿正门前已全是尸体,被人铲到两边,端端正正的累计在一起。护城河里的尸体还飘在上面,密密麻麻,看得人忍不住作呕。

此时旭日初升,阳光普照,而他站立于血海之间,恍如地狱修罗。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我用我的双手,到底是放出了怎样的恶鬼啊。

看到我的表情,他却是大笑出声来,双手覆上我的面颊,然后猛地将我按到墙板之上,便亲了进来。

我奋力挣扎,他却越入越深。直到我们嘴里全是血腥之气,他才一把放开了我。

“叶清歌,”他喘着粗气,如狼一般,凶狠凌厉,却又满是欢喜道,“你是老子的了,天下都是老子的了!”

我笑了起来,吐出嘴里的血水,冷声道:“滚!”

他大笑起来,将我从马车里抱出来,大步走进皇城。

所有人见到他都跪了下来,满地尸骨,一城喧哗。

他终于踏着晨光,走到了这个帝国的顶峰。

我在他怀里,却未曾有半分欣喜。

局势定下来,宫里的人便立刻开始清扫战场。水从地板上泼开,便冲刷着血迹往沟里过去。人用车一车一车拉出去,到城郊去集体火葬。

他将我放置在皇后住的凤仪殿里,而后立刻去了皇帝的寝宫。他去了不过片刻,皇城里就传来了皇帝驾崩时的钟响。一声一声,震到了我的心上。

这个男人,他养育了我二十一年,虽然恶毒凶狠,但并非真的那么一无是处。如今他死了,听着他的丧钟声,我心里面居然觉得有那么些难过。

只是如今已来不及伤感,这丧钟不仅意味着一位帝王的死亡,还有谢清运和苏域夺嫡之争的结束,我和苏域战争的开始。

他现在已经入主皇城,马上就是准备登基,然后捉拿谢清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有些明摆着的事,只要赢了,都可以扭曲。哪怕天下人都不服,那又怎么样呢?

谢清运现在已经出城了,以他的能耐,绝不会被苏域轻易抓到,可如今苏域强抢我入宫,怕打的就是以我来要挟谢清运的主意。

我不听劝告出了王府,责任理应是由我来承担。但如今哪怕我死在宫里,苏域不对外宣称我的死讯,那谢清运要来,也会来。

而且,瑞琪还在宫里。苏域将他与我隔开,说如果我死了,瑞琪就跟着死。这事儿我毫不怀疑他能干出来,瑞琪是我的孩子,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瞧着谢清运的份,他看瑞琪就更不顺眼了。

我也有犹豫,是否该把瑞琪是他孩子的事告诉他。可一想到他如今的样子,要我告诉承认瑞琪是他的孩子,我连想都不愿想。

可不管怎么样,我要做的第一步便是将瑞琪要过来。

早上刚清理了皇宫,苏域便召集百官,宣布了皇帝的死讯和“遗诏”,而后交办礼部筹备皇帝的葬礼和登基大典后,苏域便来了我这里。

他已经换上了龙袍,逆着光走来,金光闪闪。

我想起来,他以前一贯喜欢穿红色或金色这般张扬的颜色,如今可以一直穿了,相比很是高兴。

我不由得笑了,他看着我笑,愣了一下,片刻后,脸上居然露出一丝骄傲来:“是不是觉得老子很帅?”

这语调太熟悉,只是那么一瞬之间,我竟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域,”我用袖子擦着眼泪,“把瑞琪还给我吧。”

听到这话,他面色立刻就冷了下来:“你能不要提他吗?”

“我是他的母亲。”我亦冷下了面色,“我必须守护他。”

“你是怕我对他不利吗?”

“对。”我坦然点头。苏域露出了讥讽之色,坐到了一边的床上,突然对我勾了勾手:“既然你已经把我想得这么坏。我不妨再坏点。要他回到你身边可以,你拿什么与我换呢?”

“苏域,”我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下作吗?”

“既然我如今已经卑劣成这样,”他整个人瘫倒在床上,玩弄着从要上拽下来的玉佩穗子,“我还在意什么?只要我还是皇帝,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无论怎样的手段,又怎么样呢?”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用不知是悲是喜的语调,叹息道:“清歌,我已经拿到所有我想要的了。我本该觉得幸福的。我原本打算让你痛不欲生,后来才发现,我做不到。”

“所以…就让你陪我在这地狱里,一起沉沦吧。”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那个人。

他要什么,我知道。我整个人颤抖着,然而我想这瑞琪,想着过去。最终却还是走了过去。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他有些疑惑,撑着身子来看我。

我努力微笑起来,然后坐到了他身上。他呼吸微乱起来,我撩开他的头发,开始解他的衣衫。

“你要做什么?”他突然有些慌乱。我不由得低笑了起来:“你要什么,我便是在做什么。”

“苏域,你所要所求若不过这些,那何必大费周章?你难道不知道,叶清歌一生所求不过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以为她有尊严吗?”剥开了他的衣衫,我开始脱我的。我明明说好不哭的,说好无所谓的,可眼泪却仍旧忍不住一片模糊。

我颤抖着,一点点解开我的衣衫,一件一件褪下。

仿佛在告诉谁一般,我不断地述说着:“不,她没有的。她只要活下去,做猪做狗,都是无所谓的。当初为了活下去,她已经用身子交换了第一次,就不在乎第二次。”

说着,我骑坐到他身上去,将他推倒在床上,然后低头吻了上去。只是刚刚闭眼,眼泪就落到了他脸上。他仿佛是被灼痛了一般,猛地推开了我。

“你不要这样,”他哆嗦着,仓皇给我穿上衣服,“你不要用这样的方式,以为能伤害我。”

“这是你所求,”我提醒他,“我只是答应了你的请求。”

他没说话,颤抖着为我一件一件披上衣服,最后,他抬起眼来,凝视着我。

“我将你带进宫来,”他沙哑着声音,“却从不是想毁掉叶清歌。”

“你打小学着家国大义,礼义廉耻,你比这全天下的姑娘都高傲,都要有尊严。你是一直看着像猫的老虎,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缴械投降的。”

“别毁掉她。”他颤抖着声,退了一步。我不由得笑了:“毁掉她的,不正是你们吗?这世上,哪有什么,是我自己选的?”

他再没说话,静静看着我,而后转身跑了出去。

第二天,他就将瑞琪送了回来。小孩子受了惊吓,回来的时候正发着高烧,我让太医看过,太医开了药方,终于有所好转。

苏域没再来过,他忙着给皇帝下葬,忙着登基,忙着搜捕谢清运,早已无暇顾及我这深宫大院里的女人。

只是不知怎的,我每日夜里睡得特别死,不管刮风下雨,我都未曾醒过。起初我觉得是我睡眠太好,可试着强撑自己不睡,却完全无法控制。每到差不多的时间,便是撑也撑不住,甚至在客厅都能当场昏睡过去。

我寻了太医来看,太医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不由得起了疑心,怀疑这昏睡的原因,是否是人为。我先从食物试起,当天晚上我先说厌食不愿吃下,宫女们却是拼死都劝我喝下了几口鸡汤。只是我也留了心思,喝鸡汤的时候含在嘴里,背对着她们吐到了外面的花盆里。

当天晚上我假装照常想睡觉,便上床先睡。待到半夜,我突然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不由得捏紧了拳。

有个人走了进来,那个人的脚步声我很熟悉,是苏域。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装睡。他悄悄走到床边来,脱了衣衫,小心翼翼地爬上床,然后搂住了我。

他搂得很轻,似乎是怕惊醒了我一般。然而当他触碰上我,我便再也无法忍耐,猛地转身将他开去,怒道:“滚!”

他没说话,看着我的眼里,满是隐忍。他静静地看了我一阵,片刻后,转身下床,捡着衣服冲了出去。

从那天开始,宫女们端来的东西我一律不动。每天仅从那天开始,宫女们端来的东西我一律不动。每天仅喝点清水度日。

他未曾有多大动静,别人报他我不吃饭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御书房里冷笑着说:“她不吃就别给她吃,我看她能熬多久!”

说完,他便把房间里的东西都砸了,然而让御膳房变着法儿做好吃的东西过来。

可我已经决心不吃东西了。

谢清运这么久没消息,他大概是不打算回来了。我心里放下心来,他总算没被我连累。天涯海角,以他的能耐,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吧。

而我呢?

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不愿意吃东西,我怕他在我的饭菜里继续下迷药,怕某一夜醒过来,他睡在我身旁,那么温柔那么安静地抱着我。怕自己动摇了心,怕自己伤了自己。

被他骗一次是信错他人年少无知;被他骗两次是爱得太深无可自拔。若还再有第三次,那不是蠢,那是什么?

可我也不愿意死。因为我还有瑞琪,我得让他好好长大。

于是我挣扎着,不吃东西,却要喝水维持性命。

而瑞琪也很乖,我虽然不吃东西,他却吃得很多,以前挑食不愿意吃的东西,他也都吃了。

没多久,可能实在看不下去我的状态,苏域把小桃子也叫了进来照顾我,小桃子进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抱着我的腿号啕大哭,我拍了拍他的头,看着站在门口的苏域,冷声道:“闭嘴。”

可能我的语气不太好,态度也不好,小桃子瞬间就闭嘴再说话。而我就看着门口的苏域,他穿着金色纹龙的黄袍,戴着珠帘玉冠,应该是刚刚下朝。站在门口那里,没有进来,却也没有离开。

他看了我许久,终于冷笑出声来:“既然打定主意要去死了,怎么还要喝水?干脆一滴水别喝,去死算了。”

我不说话,转头看旁边怯怯地看着我的瑞琪。大概是被我忽视,苏域直直地朝着瑞琪冲了过来,一把就要拉过他,我一把拔出侍卫的剑,直直地将他隔在瑞琪身外。

“滚。”我怒吼出声。他瞧着我,急促地呼吸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让他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你为他的父亲伤过我,如今又要为他伤我,是吗?”

“你说错了,”我用剑指着他,冷声道,“也许我只能为清运伤你,但是我却愿为瑞琪杀了你。”

“好…好…”他连连退后,“好得很。叶清歌,你够狠。既然你从来不念及我,我为何要顾及你?”

说完,他转身便走,我叫住他:“苏域!”

他顿住步子,没有回头,我抱过旁边的瑞琪,冷声道:“你在我心里已经是个人渣,别变成畜生。”

他没说话,直接走了。小桃子看着我,有些忐忑道:“娘娘…”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闭上眼睛,安慰小桃子,“苏域还没有坏到那一步,他只是嘴硬,走不上绝路。”

这么多年,我看着他改变。从我内心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孩子,变成现在君临天下的帝王。

他说过那么多次狠话,流过那么多次眼泪,内心却总有那么点底线。

我始终坚信他不会伤害瑞琪,不会杀了我。

小桃子忐忑地看着我,许久后,他终于道:“娘娘,你总说不要信他,可是您总是相信着他。”

我愣了一秒,片刻后,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当天晚上我觉得有些头疼,便带着瑞琪早早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长,我做了许许多多梦,梦里很吵,有瑞琪的哭声,有小桃子的哭声,我觉得惊恐,却始终没法醒过来。

我在梦里奔跑,逃窜,努力地想抓住什么。

有人将手放在我额头上,他的手很宽大,很温暖,和很多年前记忆中的一样。我的梦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我睁开眼睛,似乎看见那个人,他就像当年一样,守在我床边,眼神清澈,干净率真。

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我说:“苏域,你终于回来了。”

他微微一僵,片刻后,却是道:“我一直都在。”

我摇着头,流着眼泪,我也不知该如何和这梦中人说这心境,只能拼命摇着头:“不…苏域,你已经离开很久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双颊。他说:“清歌,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同我说?”

他说:“清歌,你说吧,只要你说,我就信。”

可是我还是说不出来,我只能拉着他的手,枕到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