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只得一辈子。’
那个叫做宝珠的姑娘这么反复对我说。
最终我只能对这句话妥协,因为她用着朱珠的容颜撕裂了我的希望和我的心脏。
让我明明白白知晓一点,朱珠是再也回不来了。
正如当初那个决然离开了碧落的梵天珠。
因为人这一生,只得一辈子。
所以我唯有忘记她。
所以我唯有将她烙刻在我记忆里整整百年的记忆全部抹去。
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以自己这副不死的身躯,在这个早已没有了她的世界里存在下去。
可是我却终究无法在她的画像下写出价码。
无法写出。
将最后一罐可乐一饮而尽后,我丢开罐头,听见店门轻轻一响,然后一道蓝色身影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朱珠……”我脱口道。
她怔了怔,然后穿过画廊拥挤的空间,慢慢走到了我的面前,抬起头朝我笑了笑:“喂,静,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巴黎蓝。”
巴黎蓝说她辞职了。
广告设计的工作,又累又疯狂,她不想因此老得快。
我说那样的话你岂不是要饿死了?
她笑笑,踮起脚尖搂住我脖子道:“那雇我给你打工吧,静,我什么都可以干。”
“你是怎么找到我店的?”我没有回答她的请求,转而问她。
她迟疑了下,咬了咬嘴唇,再次朝我笑了笑:“我跟踪你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觉得给你打工会更加有意思一些。”
“我给不起那些广告商所给你的工资,巴黎蓝。”
她嘻嘻一笑,蹬掉脚上的高跟鞋丢掉手里的包,然后像只爱斯基摩犬一样重重跳在了我的沙发上,朝我嘻嘻一笑:“没关系,包吃包住,一分钱工资不要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你开什么玩笑……”
正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一些可以说服她离开这里重新回去工作的话,她却突兀话锋一转,指着画廊里那些画,仰起头问我:“这么多画,画着同一个女人,你很爱她么,静?”
“你认为每个画者笔下的人物都是他们的爱人么?”
“很多都是如此。爱着,下笔才会如此美丽和生动,不是么?”
“这似乎与你无关。”
“那么让我在你这儿工作吧,静。”
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个女人。
这辈子我遇见过很多很多的女人,但从来没有一个是她这样的。
像一个嗅觉灵敏的流浪狗一样闯进了我的生活,然后找寻各种各样的借口,试图让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试图让我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她喜欢我。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她这样的方式和这样的选择却是错误的。
完全错误。
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这一点,因为我不希望让她敏锐地觉察到我明白了这一点。
于是我答应了她的请求将她留在了我的店里,替我照管我的店,替我招待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然后,我便有了足够的时间带着我的画板和颜料重新返回塞纳河边,而她则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天天到河边看我画画,在我揉皱自己作品的时候,在身后轻轻问我一句:“画错了什么?”
这样一转眼好些天过去,她竟好似从未在我店中出现过一样,总是错开了时间,总是失之交臂。
一度我几乎已经忘了她在我店里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提早回了店里,一推门,发现她背对着我在看着店里那些朱珠的画像。
看得如此出神,连我的开门声和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我决定不去惊动她,以免她再问我一些我不愿回答她的问题。但走绕过她身后她仍是觉察到了,随后回过头看向我,笑了笑:“喂,静,你觉得我跟她长得像么?”
我笑笑,不打算回答她。
“不想,因为她是那么美。静,她是你的爱人吧?”她又再问。
我点点头,直接答道:“她是我妻子。”
“妻子……”重复着这两个字时我感到她脸色似乎变了变。
所以我继续又道:“我很爱她。”
“有多爱?”
“这一种东西怎么可能用数字去估量?”
“……也对。”笑了笑,她面色似乎恢复了正常:“可是从来没见你把她带到这里来过呢,静。”
“因为她过世了。”
“……是么……对不起。”
“没事。”
“所以你才要将她的画像全部都卖掉么?为了不再想起她?”
“是的。”
“可是画像上一个标价都没有呢,每次客人问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说……”
“那就不要卖了。”
“你不是想忘了她么?不卖的话,整天看着那么多张她的脸,你怎么可能还忘记得了。”
“这与你无关。”
“倒也是……静,”她面色再度苍白了下,咬了咬嘴唇,“她叫朱珠是么?”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回来那天听见你这样叫我。”
“没错。她叫朱珠。”
“好巧……”
“怎么?”
“因为我也姓朱。”说着,抬起头,用她那双细细的眼睛望着我,带着一点颇为快乐的表情。
那一刻我实在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因为我着实不想对着一个女人发怒。
所以唯有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快到门口时,听她突兀叫住我道:“喂,静。”
“什么事。”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再过三天就是我生日了,你能跟我一起庆祝我的生日么?”
我没有回答,因为刚好到了房门前,便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打开房门径自朝里走了进去。
巴黎蓝生日那天我故意没有回店。
也没有待在塞纳河边那个时常画画的位置,我找了个她应该根本没法找到的地方,从白天一直到夜里,果真没看到她寻过来,甚至没有打我的手机。
其实对于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也许我应该对她稍微宽容一些,起码像她在圣诞节时那样送一件礼物,用报纸包着的所有女人都喜欢的香水或者包之类的。这样也许可以让她安静上一段时间,不过更有可能让她更加陷入痴心妄想。
她应该去找个会爱上她的男人,真正的活着的男人。而不是我这样一个带着一百多年记忆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活死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身后忽然飘来一道淡淡的香水味。然后一只手从我背后伸了过来,摊开,轻轻在我身后道:“祝我生日快乐。我的礼物在哪里,老板?”
那一瞬我几乎愤怒了起来。
几乎想回头冷冷对她说一声滚。
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只静静坐着,看着前方的塞纳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巴黎蓝?”
“因为你不在原来的地方,但你又不会离开那条河太远,所以我想,到对面去沿着河一直走一直走,可能总归会找到你的,就是不知道会需要花掉多少时间。”
“那你花了多少时间?”
她笑笑,绕过椅子坐到我边上,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裳颇为得意地对我笑了笑:“6小时,LUCKY!”
“你傻么,这么冷的天在河边走六个小时?这些时间足够你约些朋友在饭店里好好吃上一顿了。”
“看在走了六个小时的分上,有没有生日礼物给我。”她再度朝我摊出手掌。
“不好意思,忘记了。”
“那你手里的花是给谁的?”
“朱珠。”
“她?”她怔了怔:“她不是已经……”
“今天是她的生日。”
“今天?”她再怔。
随后突然不知怎的目光闪了闪,看上去有些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于是我问她:“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因为很巧。”
“巧在什么地方?”
“我跟她都姓朱,我跟她连生日都在同一天,你说,是不是很有缘?”
我笑笑,没有回答,随后调转话头对她道:“走吧,要什么生日礼物,我买给你。”
说罢正要站起身,却见她伸出手,朝我笑了笑:“生日的拥抱吧?”
这个要求似乎并不过分。
所以我张开手抱住了她。
轻轻地抱了下,却不料她却突然间将我抱紧了,紧得仿佛要融进我身体里去,随后一抬头迅速吻在了我嘴唇上,惊得我急速避开,随后无法控制地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够了!”
她被我打得一惊。
睁大一双眼惊慌失措地朝我看着。而我看着她迅速肿起的那半边脸颊,心下立即有些后悔,因为我毁了她的生日,而她只是向我索要一个吻。
但如果不这样做,她仍会继续沉溺下去。
她实在不该为了我在生日这天独自走上六小时;她实在不该期望将这样一个开心的日子同我这样一具行尸走肉一同分享;她实在不该要我吻她,因为她要的吻根本就不是生日之吻;她实在不该……
所以铁下心,我避开她目光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离开时没有听见她叫住我,所以我始终也就没有回头朝她看上一眼,然后迅速取了车,正打算径自开回店,想了想,仍是将车倒了回去。
开到刚才离开的地方,想带她回店,却发现她并没在原来的地方待着。
上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张小美人鱼的图片卡,被一块石头压着,压在我俩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第349章 番外巴黎蓝下A
朱珠篇:
当我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用陌生的眼神望着我,朝我礼貌地微笑着时,我希望那天我根本没有拒绝过孟婆手里的那碗汤。
很多人都以为孟婆是个女人,一个老妪。
但他其实是个男人。
关于这一点我曾好奇地问过他,为什么一个男人要称呼自己为孟婆?他则好奇地反问我,难道你从没听说过湿婆?
“SORRY,”然后他想起了什么,挠了挠头,似笑非笑补上一句:“是的,你当然没听说过湿婆,看,人来人往太多,我都忘了你过来的地方了,梵天珠。”
他说的话我感觉自己很难听得懂。
但神仙说的话,想必都是深奥难懂的,如果他算是神仙的话。之后,我正想从他面前走过去,却被他用他修长的身子拦住了我的去路,随后把手里一只细瓷汤碗递到了我的面前:“照旧是么?”
我愣了愣,问,“什么是照旧?”
他说,“我的汤,你选择喝还是不喝。”
我说,“自然不喝。”
他笑笑,露出一口洁白而好看的牙,把端到我面前那碗看起来跟清水没有任何差异的汤咕嘟咕嘟喝了下去。“那么就是照旧了。”喝完,他抹抹嘴对我道,随后把我朝前轻轻一推:“但喝或者不喝,对你从来都没什么区别不是么,梵天珠。”
有意思的是,这句话,冥也曾对我说起过。
冥是地府之王,称谓很多,名字也很多。但遇见熟人时他喜欢自称为‘冥’,他说梵天珠是他的熟人,所以我自然也是他的熟人。
但熟人里分好多种,有些交好,有些仇恨,有些不过点头之交,有些则当面一套背地另外一套……我问他跟梵天珠是哪一种,他想了想,说,哪一种都是,哪一种都不是。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关系不是么,正如他说,我跟梵天珠是同一个人。
记得那天我坐在奈何桥边,桥上人来人往,而他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同我说话的人。
记得那天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在看什么。
我告诉他我在等一个人,却不知晓他几时才会来,因他可能还有几十年的阳寿可活。
他笑了笑,说,你说怡亲王载静?
我看着他身上那件跟王爷几乎一模一样的朝服,点了点头。
他于是又朝我笑了笑,笑容让我觉得很暖和,然后他用着同样暖和的话音,对我轻轻道:“别等了。”
“为何?”
“他已死了,在你用玉血沁心杀了自己时,与你在同一刻死的。”
“……先生为何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为何我站在此地至今,始终没有见他出现过??”
“为何……呵呵,你想知?”
“是。”
“也罢,你且先赠我你身上一样东西,我便将一切都告之于你。”
“在想什么?”对着冰冷的空气和眼前那条安静的塞纳河发着呆的时候,载静放下手里的笔,朝我看了一眼。
“我在想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形。”我说。
“那天你在我身后看了三小时的画,”他笑笑,“但一张也没买。”
“因为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把塞纳河画成这样一种颜色。”
“也许它一百年前就是这样一种颜色。”
“所以你一直都在怀旧是么,静。”
他再度笑了笑,提起笔染上一抹浓重的蓝,在河面波澜起伏的地方轻轻补了两笔:“也许吧。”
“艳了。”我将头靠在了他的手刚才搁着休息的地方,轻轻吸了口气。那地方残留着他身上的气息,一百多年都未曾变过的气息。
他的笔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戛然而止,笔杆在画板上轻轻敲了敲。“又画错了。”
“不如就把它送给我吧。”
“对不起,巴黎蓝,它不是画给你的。”
“那么它是画给谁的?”
他没有回答。
同往常一样将画从画板上撕扯了下来,揉烂,再将它轻轻丢到一边。
同往常一样,我无法留住他所为我画下的每一张塞纳河上的巴黎蓝。
“静,”鼻尖忽然有点发酸,许是被欧洲的冷风吹得有点过久,“有点累了,能在你肩膀上靠一靠么?”
他依旧没有回答。
身子斜靠在长椅冰冷的椅背上,用他冰冷的手指拈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我的问话。所以就像对面那条饥饿的流浪狗那样,它不知廉耻地径自叼走了别人搁在身边的黄油包,我则不知廉耻地径自靠到了他肩膀上。
随即感觉到他肩膀一阵僵硬,却仍是继续靠着,然后伸手抚了抚他帽檐下那片被风吹得凌乱的短发。
“谢谢。”然后我说。
他点燃了烟含进嘴里,淡淡朝我笑了笑:“不用客气。”
好客气。
我的手指在他帽檐下面停顿了下来,但风仍是将他头发柔软安静的感觉吹拂到了我皮肤上。“静,今天之后,我不能再来看你画画了。”
“为什么。”
“因为我找到工作了。”
“是么,恭喜。”他笑。很由衷。
“但工作地方很远,所以家也要搬走了,所以以后可能再也没法来看你画画,想想,还挺遗憾的。”
“呵……”
每次不想再同我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嘴里就会发出这样毫无意义的声音,让我亦因此无法继续再说些什么,只好从包里取出条围巾绕到他脖子上,然后对着他仔细看了看:“很合适。”
“你织的?”
“买的。”我老实回答。
“冬天你穿得像夏天,夏天你却送我冬天的围巾。所以,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特别。”他摸着那条厚厚的围巾,朝我笑笑。
我松了口气。
他没拒绝。至少对于这一点他没有拒绝,也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进展的。“连声谢谢都不说么,静?”于是我笑着问他。
“谢谢。”他依旧客客气气地道。
冥向我要的东西,是我的一截头发。
不长,不短,刚好三寸。
他说他有一种收集东西的嗜好。收集人的魂魄,收集人的记忆,收集任何一种走进地府的人身上所能令他产生兴趣的东西。
而我身上唯一能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就是这三寸长一缕头发。
自然,对于一个已死之人来说,剪下一把头发显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所以纵然心存疑惑,我还是将头发剪给了他,然后在看着他慢慢将那截头发纳入他掌心时,问了他一句:“先生是地府之王,什么样的东西寻不到,为何偏要收集这种不值一提的东西。”
“因为无聊。”
“无聊?”
我的诧异令他朝我笑笑:“也因为,当年梵天珠从我这里窃去了一些东西,所以这会儿,我想我应该从你这儿给讨回来了。”
他的答案无疑只会让人感到更加困惑而已。
“梵天珠是谁?”所以我不禁再问。
“一个熟人。”
“她从你这里窃走东西,为什么你却要从我这里讨回去?”
“因为你便是她。”
“先生的话朱珠听不明白。”
“没关系,今后总有一天,你自然是会明白。”
今后?
今后是指多久,他没说,我也没问。
那时我只是目不转睛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看着他如此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掌心里那截头发,然后从衣袖中抽出一根红线,慢慢将它们从头至尾缠绕了起来。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先生?”随后我问他。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为什么王爷已故,我站在此地等候他至今,却始终都没能见到他……”
“因为他的魂魄被他以自己的方式留在了他的躯体内,并埋在了帝陵前那道连鬼差也无法前往的蟠龙九鼎阵里。”说完,他将那截头发轻轻咬在齿间,朝我淡淡一笑:“……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为了重新见到你。”
“为什么……他来到这里不就可以重新见到我了么?为什么……”我急问,急得几乎一度说不出话来。
他在我为此沉默了许久后,才答道:“因为短暂的见面意味着永恒的分别,因此,他不愿意。”
淡淡说着这句话时,冥将视线转向奈何桥上那道蹒跚而过的人流,看着他们慢慢走到孟婆边上,看着他们从孟婆手中接过他的汤,看着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神情注视着它,然后将它一饮而尽,随后纵身跳入轮回的大门。
所以我也就没再继续问些什么。
因为那一瞬间,所有困惑都已在我脑中烟消云散,我退后半步朝着这位地府之王行了个屈膝礼,道:“既然如此,那我该走了,免得他在人间多等。”
“你想进入轮回了是么。”他依旧轻轻咬着我的头发,问我。
我点点头。
他笑笑:“如果这样,那么你俩仍是无法再次见面。”
“为什么……”
“因为你同他的那根缘分线,在你这一世的结束后已完全中止,所以从此你俩再无缘分。”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般因缘,皆由命牵,命定之线若缠绕在你与他之间,你俩便会相遇相识。而一旦命运线断,此后的你,将不再会为他而轮回,即便转世后他能将你找到,你也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属于他的你。”
一番话说得我如入冰窖。
半晌,我问他:“……如果我不喝孟婆汤呢?”
“缘分已尽,徒留记忆能有什么意义。”
“先生的意思是……我跟王爷的缘分已尽,所以无论怎样,即便他留着魂魄在人间等我,即便我留着记忆轮回后去找他……此后,也再不可能相守到一起了是么……”
说完,我死死盯着他,一动不动做着被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扔进无底深渊的准备。
“倒也未必。”却没料到在沉默很久之后,他给我的却是这四个字。
倒也未必。
那会是怎样一个‘未必’。
“你刚才问我,既然我身为地府之王,什么样的东西寻不到,为何偏要你这一介孤魂的几寸头发。”
“是的……”
“因为我能将它做成这个。”
说到这里,他将手朝我伸了过来,手心里原本拈着从我这里取去的一缕头发,但到我眼前时,三寸的发却成了三寸长一支闪着血红色光斑的簪子。
玉血沁心。
第350章 番外巴黎蓝下B
载静说,学会画画的最大好处就是,你可以随心所欲把自己的记忆画下来。
所以在同他相遇的第二个圣诞夜,我送了一幅画给他。
画着的是他的肖像,暗藏着的是我的记忆。那段对他来说早已忘却的记忆,在他看着那幅画的时候,我并没有试图提醒他,因为记忆很短,所以除了我以外,它对其他任何人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它记录着我徘徊在巴黎街头第四十四年零三十二天,看到他出现在那条被我走过无数遍的小路上,逆着人流迎面朝我走来。
那真是段很突然的遭遇,好像做梦似的,让我思维为之停顿。
以至在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几乎眼睁睁看着他就此离去,幸而及时醒转,然后用尽当时所能凝聚的最大力量,招呼了他一声:“午安。”
“午安。”他笑了笑,带着一身夕阳的余晖从我身旁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