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之微静静地闻着古龙水,感受着一个男人的体温——不同于尹从森的另一个男人。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

身体对陌生的躯体有着本能的亢奋,而意识却游离其外。苏之微明明白白地看见自己透明的内心——没有爱也没有欲望。心里住着一个人,就无法堕落。

David的喘息声慢慢地平复,他松开了苏之微。“有一天,你会要我的!”

在耳边抛下这句话,他扬长而去。

经过这一役,苏之微疲惫已极,进了酒店房间连脸都没力气洗就直接倒在了床上。电梯门打开,张总在电梯里,那种眼神又出现了,他抱住苏之微,铺天盖地的吻。

苏之微竟然冲动了,紧紧地贴住张总,回应着他的吻,双手深深地扣住他结实的背。电梯的紧急铃声突然响了,不停地响。苏之微被惊醒了,是酒店的morningcall[9]。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微露曙光的窗外,竟然是一场春梦!竟然是和张总!昨晚的那一幕对苏之微来说,太刺激了。她拼命地摇摇头,要把这些记忆全部驱赶出去。跑进洗手间咬紧牙关,冲了一把冷水澡之后,她终于感觉清醒了。

三亚的清晨,阳光像银色的丝线一样,温柔地缠绕着这个面海的平台。海水就在视线的正前方不远处,微微起伏,泛着银光的湛蓝。空气里微微的咸,柔柔的湿,淡淡的腥。

在这样的氛围中,仿佛发生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也值得原谅。

苏之微想着还要和同事一起吃早餐,有点儿头大——张总啊张总,只要有你在,每一顿饭都像鸿门宴啊。

到了餐厅,看见大家都穿着半休闲的衣服,苏之微一一打过招呼,见张总还没来,松了口气又不禁腹诽道,肯定是昨晚太累了吧。

刚想完就恨不得捶打自己的脑袋,醒醒醒醒啊苏之微!到底是想怎样呢,是做梦好吗?做过就忘记!立刻!马上!忘记!大领导没到,谁都不敢先去取餐,边等着边胡乱聊些新闻和八卦。

足足半个小时之后,张才在秘书的陪同下大步走进来。“张总早。

大家齐齐站起来,和张总打招呼。张总环视一周,看看苏之微:“大家都睡得好吗。”苏之微低下头,随着大家,不干不脆地点点头。取餐的时候,张总走过来,若无其事地低声对她说:“打起精神。”

苏之微一阵紧张,“哦!是!”

余光瞥见张总端着盘子的左手小指上,那枚别有深意的戒指。

注释

[9]9.morningcall,即叫醒服务。

年薪720万

一行人的行程排得非常满,短短几天里看了无数个项目。三亚沿海的发展日新月异,这个亚热带的小岛,是中国小部分人的过冬天堂,也是大部分人的旅游天堂。

考察下来,张总认为确实只有苏之微报告中的两个项目是回报极高的。一回到酒店大堂,张总跟秘书说:“晚上加班,谁都不能喝酒也不能请假。”

Cindy在一旁听到,一脸黑线,跟苏之微说:“知道了吧,年薪720万的都是这种工作狂!吸血的资本家帮凶!”回房间稍做休整,一开门,又是好大的一捧玫瑰。这个David,真不能说他没花心思。苏之微看着芬芳扑鼻的玫瑰,承认自己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没休息一会儿,大家就接到电话通知,去酒店会议室。每人一份套餐,草草吃完,开始加班。苏之微跟三个同事改报告,苏之微的上司审核,修改;苏之微的上司的上司审核,再修改;第一位总监审核,再再修改;饿了,叫工作餐,第二位总监审核,再再再修改;终于完成,呈给了秘书大人。

Cindy趴在桌上,哀号道:“我要口吐白沫,壮烈牺牲了。”

苏之微伸伸懒腰,看看时间,已经11点了。十五分钟以后,秘书大人来电:“大家可以散了。Stella回房间等通知,如果有问题,请Stella做进一步汇报。”

什么?披着社会主义羊皮的资本主义大灰狼!我要睡觉!Stella拼着命才能做出淡定的样子,向各位老总一一道晚安,自己回房间苦等。电视也看不进去,脑袋里莫名其妙地又出来昨晚的梦境。苏之微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逼疯了,左思右想,还是给Elson打个电话吧。拿起酒店电话,拨了尹从森的美国号码,传来尹从森彬彬有礼的声音:“哪位?”

“是我。”尹从森的声音听上去很冷淡:“哦,在和朋友谈事情,待会儿给你打回去。”苏之微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Elson就算你再忙,也可以走开两分钟,给我一个温柔的电话吧。将心比心,我一定会这么做的!你为什么不能?

爱一个人,总是希望将心比心,总是希望得寸进尺,渐渐演变成攻城略地,变成占有和要求。

苏之微凄凉地想,为什么再也回不去最初的单纯与无求?是我变了,还是这份感情变了?

默默地挂掉电话,走上阳台,海风拂面而来,苏之微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再去思念尹从森。已经决定放开的手,为什么还要一再流连。

电话响了起来,是秘书大人:“Stella,去张总房间。”

苏之微一怔,赶紧问:“啊,那个…对不起孙总,请问,张总的房间号是?”

秘书孙大人回答:“1601。”苏之微战战兢兢地拿了笔记本电脑、纸笔、资料一大堆东西,一边往电梯厅走,一边默默祈祷,千万不要修改很多啊,千万不要修改很多啊…站在电梯里,蓦地,张总抱着美女的情景又出现了,苏之微心神恍惚,一瞬间不知道张总抱着的是自己还是那个高个儿美女。

又迷糊了!笨蛋!醒醒!苏之微狠咬嘴唇,差点儿没咬出血来。下了电梯朝张总房间走去,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里,一丝声音也无,苏之微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走到门口,定一定神,她轻轻地按了门铃。

张总出来开门,穿着拖鞋,笔挺的衬衫解开了最上面三颗扣子。苏之微不敢多看,不断地告诫自己:镇定,一定要镇定!

“张总,我来向您汇报报告中的一些问题。”

张总亲切而随意地说:“嗯。有拖鞋,自己换吧。”

又想起在张总家里赤着脚喝茶的情形,苏之微把捧着的一大堆东西放地上,换上拖鞋。换完鞋一抬头,好大的房间!难怪可以在房间里开会改材料!难怪行政套房这么贵。

苏之微暗想自己这预算做得实在不怎么充裕。

张总倒了一杯茶给苏之微。

苏之微犹豫着说:“张总,我晚上喝茶容易睡不着。”张总看着苏之微,像看一个小孩子,笑着说:“perrierwater[10]可以吗?”苏之微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是perrierwater,反正就是一种水呗,就答应道:“好的,谢谢。”

perrierwater拿来,原来是带气的矿泉水,不难喝。苏之微沉下心,开始认真地改材料。

张总坐在苏之微旁边的沙发上,边喝茶边说:“Stella,这两个方案里有一个是不错的,规模和利润率都可以;第二个方案规模太小,最大的问题是在项目获取和经营之间的规划并没有十分明晰,需要有第三方甚至第四方介入之后,公司才能够接收运营。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苏之微沉着地说:“想过。但是第二个方案所在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现在虽然还未完成开发,但正说明了未来价值提升的空间很可观。三亚沿海,特别是我们所处的这部分海岸线已经有过度开发的问题了,环境保护如果做不好,很容易失去高端客源。”

张总看着苏之微,神情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两位总监是什么意思?”

苏之微据实说:“两位总监觉得各有利弊。风控总监觉得您提到的多方介入的问题和开发周期是很大的问题。”

张总点头道:“我明白了。方案本身问题不大,这两个项目我要再考虑考虑,明天再去一趟。”

苏之微心里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她收拾好东西,兴高采烈地说:“谢谢张总,那明天见!”

张总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等等。”苏之微闻声转过身来。

张总很深沉地看着苏之微:“昨天那个男人,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苏之微咬着嘴唇,低头说:“知道…”

张总淡淡道:“嗯,保护好自己。”

苏之微低声说:“谢谢张总。”

说完拿起包,飞快地换鞋,出门。出了门,还一直觉得张总的目光在身后跟随。

注释

[10]10.perrierwater,即巴黎水,一种纯天然气泡式矿泉水。

塞翁失马

远处的沙滩上隐约还有音乐声。苏之微已经没有力气下楼,回屋沉沉睡去。

没睡多久,电话铃又响了。苏之微困得要命,心想怎么还没有睡就又天亮了,拿起电话重重挂断。过了会儿,铃声又执着地响起来。好烦啊,两遍morningcall?苏之微不及细想,又再挂断。

没多久又响!有完没完!苏之微一肚子气,拿起电话刚要开骂,尹从森的声音传过来:“宝贝,你又在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竟然在三亚!还敢挂我电话!很可疑哦!”

苏之微满腔的怒火立时化为乌有,一颗心融化下来。

“好想你,我在三亚出差,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就回了。先回上海处理工作上的事情,然后就去找你。”

苏之微甜蜜地问:“嗯!那你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尹从森的笑声传过来:“哪有!有也不告诉你!”

“哼!”苏之微嘟起嘴,“你坏死了!你敢!你们都是坏人!”

尹从森敏感地反问:“我们是谁?我和谁?”

苏之微惊觉说漏了嘴,心想也无妨,就絮絮叨叨地把昨晚电梯里的遭遇说给了尹从森听。尹从森淡定地说:“哦,知道了。你装作不记得比较好,他是你老板。”

苏之微娇嗔道:“八卦一下嘛!你说你是不是跟他一样!”

尹从森嘿嘿地坏笑:“我都被你掏空了,我拿什么去跟他一样。”

这还差不多!苏之微很满意尹从森的回答。挂了电话,伸一个懒腰,这一夜她睡得很甜很安稳。

早晨,又是大部队一块儿吃早餐。苏之微真心觉得这样不分贵贱阶层的用餐习惯很是折磨人,一大早起来就得规规矩矩,毕恭毕敬地做人,累死人啊。

她悲伤地看着眼前丰盛的自助餐和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张总的脸,觉得自从跟张总吃饭以来就没吃饱过。今天的行程还好,就是看苏之微那两个报告上的项目。忙碌总算告一段落,早餐的时候,大家的心情明显轻松很多。

张总照例最晚到,还打着呵欠。

风控总监是个47岁的阿姨,来公司十几年了,她笑嘻嘻地不避讳地说:“张总,昨天晚上太累了吧,要注意身体啊!”

气氛为之一松,大家都呵呵地乐了起来。张总倒也不避讳:“工作要努力,生活也不能松懈啊。”松懈两字还故意加重了一下语气。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苏之微在一旁,听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唯一一个知道个中实情的人,反倒拘谨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只是看两个项目,没想到也这么辛苦。Cindy说得没错,张总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这两个项目昨天是开车转了一圈看的,今天是用脚一步一步量的。

两位总监,一位47岁的阿姨,一位37岁的大肚汉,早就怨声连天。苏之微的两位上司和三位同事敢累不敢言。秘书孙大人对谁都黑着脸,留着最后一点儿笑容,勉强挤给张总。相比较而言,苏之微平时锻炼得还多一些,对她来说,这一番长途跋涉还算轻松。

到第二个项目,总监们在车上黑着脸,迟迟不肯下去,那个意思摆明了就是:“老子就是不下去了,你们报材料我没意见总行了吧!”

两位上司察言观色了一番,小心翼翼地问张总:“要不,我们陪总监们在项目周边看看?”

张总看了看人仰马翻的惨状,不动声色:“你们都休息吧。我和Stella去看看,Stella,你还行吗?”

关键时刻,苏之微说什么也不敢掉链子,闷声说:“行。”

张总和苏之微大步地走进项目的区域。远远看去,项目旁有一片原始的红树林。正是这一片宝贵的红树林,才是苏之微坚持这个项目的原因。红树林在近代屡遭破坏,能保留这样一片小有规模的树林,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有了它,就可以申请把环评级别做高,往高端里做,利润什么的简直指日可待。

张总在树林里走着走着,越走越兴奋:“Stella,你说的没错,周围这片红树林实在是很宝贵的资源,有了这个环境,就可以做成超高端。走,我们去树林里面看看!”

苏之微得到领导的首肯,高兴坏了,早就忘记累不累这码事,心里就想着升职升职升职!仗着对地形还算熟悉,她奋勇上前,披荆斩棘地走在前面,一马当先地进了红树林。没想到刚走两步,苏之微一脚踩软,整个人直直地摔了下去。

红树林其实是一片湿地…苏之微再次因为自己的鲁莽无知付出了代价,摔得相当不轻,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张总紧随其后,看得清楚,到底来不及扶住她,眼睁睁看她摔了下去,又眼见苏之微裤子的膝盖部分已经慢慢地渗出血来。张总着急地说:“快动动腿,看看有没有问题!”

苏之微慢慢地动了动,动倒是能动,就是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张总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好了,没事,骨头没事就好,皮肉伤罢了。我们回去吧。”

苏之微还在地上动弹不得,心想:我这可是工伤啊,你还笑!笑个毛啊!没良心的资本家!

张总看到苏之微怨念的眼神,更加没良心地笑着说:“好了,好了,我是觉得你摔得很好玩。笑死我了,我有点儿忍不住,哈哈哈!”说完又自己笑了一阵。

苏之微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张总,你的笑点也太低太奇怪了吧!我是你的员工,你有没有一点儿人道精神啊!”

张总终于绷住不再笑了:“Stella,你是嘴巴也摔灵光了吗?小姑娘说话还挺毒的。好了,扶你起来。”

一听这话,苏之微就纠结了,扶哪,这可是个大问题。还没等她想明白。张总已经俯身从侧面一把抱住苏之微,搂着她的腰把她给揪了起来。

苏之微的腿脚一时用不上劲儿,整个人的全部重量实实地倚在张总坚实的怀里。她一下子恍惚了,仿佛又回到那一晚的梦境里。整张脸腾地红了。

张总低头看着怀里的苏之微,包括她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暗自在心里笑了笑,没有说话。把苏之微扶到能坐的地方,打电话给孙秘书,让他把车开过来。

因为受伤,苏之微有幸能和张总坐到一辆车里。孙秘书坐副驾的位置,张总和苏之微坐在后排。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张总也有点儿累了,在车上顺手把衬衫的扣子又解开了三颗。苏之微僵直地坐在车里,大气也不敢出,张总倒是无所顾忌,看了看苏之微,又俯下身子伸头过去看:“腿怎么样了?”

这一俯不要紧,半个胸膛都走光了。张总也很注意修身,大概和Elson一同在美国待过,连健身的习惯都一样,只不过张总比Elson白皙,179厘米的个头,鼻梁挺直…

只一瞬间苏之微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她本能地向窗外一扭头,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急急道:“没事没事没事…已经不疼了不疼了。”张总看着苏之微有些发急的模样,想笑又忍住了。就这么一路安静地到达酒店门口。苏之微又急急地“坚强”地坚持自己下车。其实没多大问题,就是伤口有些痛。苏之微蹙着眉,忍着痛,踉踉跄跄地正走着。

淡蓝色的法拉利风一样停在张总、苏之微和孙秘书的面前。从车上下来的David看了看张总,又看了看一瘸一拐的苏之微,走过来很绅士又无比自然地用一只手扶着苏之微的胳膊。张总是什么表情走在前面的苏之微没看到,只看到紧随其后的孙大秘的表情,绝对是看到了火星人的大跌眼镜。

苏之微面子上和David客气一下:“不用了,David,真的不用了,不太严重的。”看David没有撒手的意思,也就懒得瘸着腿挣扎。张总丢下一句:“Stella,好好休息。”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苏之微在心中哀号,果然资本家都是无情的。David一直扶着苏之微进电梯出电梯,到了走廊上,看四下没人了,就直接改为搂着她。

苏之微怒道:“你怎么这么小人啊!占人家便宜!”

David一脸严肃:“你说的那种便宜前天晚上已经占过了。现在是真的很累很辛苦,没想到你这么重,一只手扶还真是挺累的。”

苏之微懒得和他斗嘴,一边在包里找房卡一边说:“我又不托你卖钱,我用不着把自己饿得像非洲难民。”

David上下打量着苏之微,笑眯眯地说:“对,千万别饿,太瘦了我不喜欢,不胖不瘦正好。”

苏之微咬牙道:“就你这么会使贫,你是地道的北京人!”

David笑嘻嘻地说:“谢谢你夸奖我们北京人,整天David东David西的,爷听着嫌烦,以后改喊王旭。”

“什么王什么旭。”

“王旭的王,王旭的旭。”突然之间看见David一本正经的模样,苏之微突然觉得他其实并不那么讨厌,王旭,这名字听上去有几分亲切,不像英文那么公式化,那么商务,那么…充满了距离与客套。

想到距离又不禁想到了尹从森,苏之微一走神,被地毯绊了一下,立马又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这个时候才发现因为渗血没有及时处理,现在皮肤和裤子都粘在了一起,一动就皮开肉绽地疼,疼得苏之微龇牙咧嘴。

在一边瞅着她的David,也就是王旭大人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这么疼,不是不太严重吗,你至于吗?”

刚刚还觉得这家伙不太讨厌,苏之微心里想,自己真是白痴!“滚!老娘都是装的,你烦不烦?”

王旭更来劲了:“哎呀,你骂人!你骂脏话!你还会骂脏话呢!再骂几句来听听!”苏之微有些懊恼自己情急之下失语了,平时都是腹诽别人比较多,这么赤口白舌地骂出来的情况实在不多。

她不由得故作淑女地收敛了一下,寻思找个什么措辞先把王旭撵走。王旭又来逗她:“别装了,就知道你是外表冷漠内心火热那型。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比较好,不然容易得乳腺癌。”

苏之微刚憋出来的淑女范儿瞬间崩溃:“王旭!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你真的很烦!”

王旭笑嘻嘻地凑上来说:“你这么说我会生气的,我一生气就会做出一些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事。”

苏之微挡开他死皮赖脸凑上来的脑袋,看了看他的脸,淡淡地说:“你今天胡子刮歪了。”

话音未落,王旭已经一个箭步冲进洗手间,片刻之后传来他的声音:“哪儿有!”苏之微哎哟哎哟地笑倒在床上,早把伤口什么的抛到了爪哇国。洗手间里没了声音,王旭装模作样地照了会儿镜子,踱了出来。

“我发现你还挺聪明的,这次算给你骗到了,虽然我还是很难被别人骗到。”他不再开玩笑,看了看苏之微的伤口,问了下受伤的前因后果,随后便打电话让公司的一个嫩模送来了外用药水。走之前还给苏之微的床头倒了一杯水,拿起苏之微的电话,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苏之微冲他嚷:“喂!”

王旭看着她:“请叫我王旭,这是我照顾你的奖赏。”

苏之微瞪住他,正不知说些什么,电话刚好响起,是孙大秘客气的来电:“好点儿了吗?晚上西餐厅吃饭。要商量方案的最终选择。”

苏之微心想,真够假惺惺的!不就是怕我不去吗!挂了电话,发现王旭已经走了。

苏之微有些发愁,伤口还没愈合,穿裤子太疼了,想穿裙子,可是又没带长裙过来…传来服务员的敲门声:“苏小姐,这是1701的王旭先生送给您的衣服,这是卡片,请签收。”说着推进来一个小车。

苏之微瞪大双眼,华丽丽的一车——10条长裙,5双高跟鞋,5双平底鞋。这阵仗,估计比苏之微更见过世面的女人都得要震撼一下。涌上苏之微心头的却是感动,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王旭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半天,是在看自己鞋子的尺码。

自己那双平底鞋因为陷在泥里已经完全不能穿了。签收完衣服,苏之微心里突然觉得温暖。尹从森也从来没有送过苏之微衣服。

刚毕业时,苏之微自己很努力地看杂志学搭配,去动物园批发市场淘一些和大牌长得很像的衣服。等后来稍稍赚了点儿钱,就赶着打折季,省吃俭用地买几件算不上二线的过季的品牌衣服。

每次跟尹从森出门,苏之微都特别小心翼翼地搭配,心里总是很紧张,生怕衣服哪里出问题。在乎一个人,就是那样的患得患失。

奢侈品不会给人带来额外的快乐,却可以给人不多的一些自信。这些自信,有时往往——尤其是在你爱的那个人面前,是那么重要。

苏之微怀着暴发户过年一样的喜悦,瘸着腿一件件地试着衣服。

全是巴黎时装周的大牌新品啊!苏之微心醉神迷地边试边在心中惊叹不已。衣服的大小竟然都很合适,不由得佩服起王旭的专业素质。

果然是干这行出身的,对女人的身形太了解了!而鞋,更夸张的是鞋!竟然是一水儿的Giuseppe[11]啊!

摸着自己人生突如其来的前10件一线正品,苏之微觉得世界都变美好了。

电话铃响来,不出意外是王旭:“还好吗?”苏之微冲他嚷嚷:“不是还好,是太好了!”王旭故作严肃地逗她:“高兴什么啊,要付钱的。”苏之微一听立马去看标签有没有给自己扯掉,只要标签还在就可以退。

王旭不慌不忙地说:“别慌丫头,分期付,晚上忙完了吻我一下算利息。”

苏之微气急败坏地喊道:“流氓!我挂了!”

十分艰难万分踌躇地挑出了一会儿去吃晚餐要穿的那一件——Givenchy的黑色紧身长裙,苏之微心想,我还是Stella吗,我简直就是女王啊!

她早就连伤口在什么位置都忘记了,拼了小命也要把Giuseppe的新鞋穿上,没有搭配的手包也无所谓,拿着房卡就喜滋滋地出门了。

西餐厅,我来了!

苏之微几乎是两眼放光地走出房间。

注释

[11]11.Giuseppe,即朱塞佩·萨诺第,意大利著名鞋履品牌。

爱若成伤

晚间的西餐厅,一桌一桌很有情调地点着蜡烛,天花板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地照射出柔和昏黄的光线。隔着落地窗望出去的世界,如同黑色的墨水洇染而成,没有人知道那是黑夜的背景还是海洋的怀抱。

苏之微最后一个到餐厅,开胃菜都已经上了。孙大秘和张总面对着进门的方向。张总抬头看了一眼苏之微摇曳嘚瑟的样子,漠无表情地低下头。孙大秘看着苏之微,再次露出下午那个见到火星人的神情,随后他揉揉眼睛,也低下头去。

Cindy和其他同事都转过头来,一脸惊艳:“Stella!你什么情况啊!”苏之微淡淡地一笑:“腿上的伤太难看,找条长裙把自己裹严实一点儿。”说罢施施然坐下。

Cindy凑过来,和苏之微咬耳朵:“伤是盖住了,身条都露出来了,你晚上肯定有活动,带我去啊带我去!”

今天的气氛有些沉闷,酒喝得也不狠,大家集中心思讨论着两个项目的事情。最后决定还是用第一个项目作为此次董事会的呈报议题。第二个项目等时机更成熟一点儿再做打算。

次日就要对第一个项目进行最后勘察,次日的晚上则要约见该项目目前的持有人。包括晚宴和party在内的各项工作立刻就落实到人,安排了下去。

说到勘察,张总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孙大秘说:“小苏的腿伤还没好,明天就别去了,让她在酒店修改材料吧。”

苏之微感激涕零,差点儿没在心里山呼万岁。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张总举起杯:“祝我们明天一切顺利。”

苏之微一身轻松地回到房间。不过就是摔了一跤,摔出了这么多漂亮衣服,还可以不用再去实地勘察。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哼着小曲,高高兴兴给尹从森打电话。

电话接通,传来尹从森迷迷糊糊的声音:“嘿,我是Elson。”

旁边一个同样迷糊的女声:“谁的电话?”

Ada。

刹那间,苏之微犹如从云端坠入万丈深渊,一阵阵的寒意从手到心,再从心到手,止不住地颤抖。

挂了电话,眼泪不止歇地滴落在床单上。

美国待了这么久,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Elson,我把我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而你,为什么竟然只愿意让我痛心,哪怕寂寞都不肯给我?!有谁能够坚强到面对着三人行的局面还装作开心?!有谁能够坚强到在那么思念的时候却只是一日如一年地端着电话等待?!有谁能够坚强到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明知道对方的残酷计谋却依然看着心爱的人走进这永远离开自己的计谋里去?!Elson,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只用你最想要的方法,去爱你。

可是,有一天,我也会累的…你知道吗?我真的会累的…我真的累了…

泪眼婆娑中,苏之微昏昏地睡去。手边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会是Elson吗?心痛到无法呼吸的苏之微模糊地想着,世界的另一端,也许早就没了值得坚持的等待。她拔掉房间的电话线,也关掉了手机,只想把自己溺死在一片寂静之中。没过多久,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一声接着一声不断气地敲。

无奈之下,苏之微起来对着猫眼看,竟然被堵住了,她高声问:“是谁?”

没有回话,继续敲。

Cindy这疯丫头!苏之微一边开门一边唠叨:“我今天不出去鬼混!腿还瘸着呢!”

王旭!

刚要关门,一把被王旭推开:“要跟谁去鬼混?”

苏之微拉了拉睡衣:“关你什么事?!老娘要睡觉了,别来烦我。”

王旭大剌剌地走了进来:“哟哟哟!我发现我看错你啦!你怎么这么野蛮呢!嗯?哭过?”一边还不忘反手把门关上。

苏之微无心应付他:“出去!”

王旭理都不理,直直地走到沙发上半躺下:“我是为你好啊,不要叫那么大声,人家会误会的。”

苏之微站在门口,继续咆哮:“你不出去我喊人了!”

王旭眯着眼,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你喊啊,人家会以为你勾引我未遂,嫁祸给我。”

一句话说得苏之微哭笑不得:“你怎么自我感觉那么好呢?!”

王旭笃定地看着她,继续耍无赖:“这房间里还有我们公司的衣服和鞋,你这就叫人赃并获。你还欠我分期付款的首期款呢!”

真是拿人手软啊!苏之微不自觉地口气软了下来:“真没心情跟你胡闹,走吧,我要睡觉。”

“我知道你要睡觉,所以我来陪你啊。”王旭一丁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

又怒又急又委屈,苏之微忍不住又哭起来:“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能不能不爱我就别让我爱你?能不能不爱我就不要招惹我?能不能不爱我就让我自己寂寞着?能不能不爱我就让我自己软弱着?离我远一点儿行不行?!”

刚刚还嬉皮笑脸的王旭脸色一变,冷冷地说:“你哭不是为我,所以我不劝你,你好好哭个够。”

他站起身,打开窗帘,面对着夜色中黑沉沉的大海,沉沉地唱道:

别爱我,

如果只是寂寞

如果不会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