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平面色铁青,一字字沉声道:“这银票是谁拿来的?”

  那掌柜的见了他的神色,早已骇得呆了,讷讷道:“是……是第二位……”

  南宫平截口道:“他订的房间在哪里?”

  掌柜的颤声道:“小的带路……”

  南宫平随手将银票抛人箱里,沉声道:“走!”

  掌柜的抱起银匣,踉跄而行,穿过一道走廊,开开一扇圆门,只见门中一座院落,居然也有些山石花木,果然比别家客栈大不相同,掌柜的赔笑道:“客官可要在这里歇下么?”

  南宫平冷冷道:“不错!”当先走入了厅房,“噗”地坐到地上,又呆呆地出起神来。

  大家见了他的神色,谁也不敢对他说话,当下收拾行李,方自准备安歇,突听店门外一阵喧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奔行而过。

  狄扬、依露,俱都好奇心重,忍不住走了出来,只见店外的长街上,人群骚乱,无论男女老少,手里都提着一些竹篮木桶,欢呼着奔向海岸那边,有的老年人脚步踉跄,却都在全力狂奔,店里的伙计虽不敢随之奔去,但一个个面上俱都露出了跃跃欲试之色。

  狄扬夫妇心中都不禁为之大奇,夫妇两人对望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一齐放开了脚步,随着人潮奔向海岸。

  星光之下,只见海岸上更是挤满了人群,不住地欢呼、争夺、嘻笑,有的青年男子,早已脱下衣衫,跃下了海里。

  狄扬道:“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依露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两人一齐拥人了人群,目光转处,面色都不禁为之大变!

  只见海潮奔流而来,海浪中银光闪闪,竟然都是一条条死鱼,成千上万,大小不一,直将海里都变为了鱼浪!海城里的居民听到这种奇异的消息,自然飞也似地赶来,拾取这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的死鱼,他们虽然终年以打鱼为生,但一生中谁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鱼。

  狄扬夫妇面面相觑,心头俱是一片沉重,只因他两人深知这奇异鱼浪是怎么来的。

  四下渔夫渔妇,见到他俩衣衫华丽,神态不凡,有的人便答讪道:“这是老天爷赐下的神鱼,吃了必定有福,两位何不也拾一条!”

  狄扬强笑一下,拉起依露的手腕,挤出了人群,低声道:“你猜得不错,幸好我们没有吃那些送来的东西,否则……”心头一寒,住口不语。

  他一看到这奇异的鱼浪,便知道必定是海里的鱼群,吃了他们抛下的蔬果,立刻毒发而死,随着海浪漂流到这里。

  区区十几篓食物,竟能毒死成千上万的鱼,其毒之烈,可想而知,两人自是为之心寒。

  依露依着狄扬的身子,双眉深皱,沉声道:“好狠的毒药,是什么人有这样毒辣的手段,用这样狠的毒药?”

  狄扬默然半晌道:“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依露轻叹道:“即使我们知道了那五拨人是谁派来,也无法知道是谁下的毒,更不知道他们是全都下了毒呢?还是只有一个人下了毒。”

  狄扬道:“天下永远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也没有瞒得住人的事,你放心好了。”

  依露叹了一声,突然变色道:“不好!”

  狄扬道:“什么事?”

  依露惶声道:“这些鱼都是中毒而死的,本身也有了毒性,他们若是吃了这毒鱼,该怎么办呢?”

  狄扬转目望去,只见海岸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多少鱼,这些平凡的渔夫,平日神权最盛,此刻已将毒鱼当做神鱼,眼见便是一场空前的劫难,更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这一场“鱼祸”上。

  依露玉容惨变,连连道:“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这么多人,我们再说,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狄扬亦是束手无计,只见有几个渔民,手提竹篮,将满载而归,他情急之下,方待纵身跃去,突听一阵呼声,遥遥传来。

  几个黄衣束发汉子,一路飞奔而来,连声大呼道:“老神仙传下法旨,这些鱼吃不得的!”

  刹那之间,便有一群人围了上去,将那些黄衣束发的汉子分开,不住询问,正待归去的渔民,已停住了脚步,只见一个黄衣人飞奔而来,大呼道:“兄弟们,快将鱼带回埋在地下,万万吃不得的。”

  有人问:“为什么吃不得?”

  黄衣人道:“老神仙说鱼里有毒,是恶魔送来害人的,吃下之后,不到半天便会毒发而死。”

  渔民们齐地面色大变,又有人说:“幸好有老神仙在这里,否则岂非都要送命了。”

  又有人说:

  “老神仙功德无量,愿老天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狄扬夫妇暗中松了口气,又不禁在暗中奇怪,不知道他们嘴里的“老神仙”究竟是何许人也,渔民们为什么会对他如此信服?

  他两人忍不住拦住一位渔民问道:

  “请问兄台,那‘老神仙’是谁?”

  这渔民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笑道:“两位必定是远道来客,所以连老神仙是谁都不知道,他老人家上通天文,下通地理,端的可称得上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来。”

  狄扬道了谢,一路走向客栈,依露轻叹一声,道:“这位老神仙,必定是异人,有时间我真要去拜访拜访。”

  狄扬道:“什么异人,左右不过是个神棍而已。”

  依露道:“若是神棍,怎会知道鱼里有毒,令人不要煮食,这些渔民虽然神权极重,但却也不是呆子呀!”

  狄扬不愿与她争论,只因每一次争论,自己都是落在下风。

  回到客房,南宫平、叶曼青仍然对面坐在厅房里,两人默然相对,似乎一直没有说过话。

  狄扬夫妇便将方才所见说了。订房的人,自不免又送来了酒筵,但他们眼见方才毒鱼之事,哪里再敢吃别人送来的东西,到了街上买了两百颗鸡蛋,用白水煮来吃了,连盐都不敢沾上一沾。

  那些船娘本待到岸上大吃一顿,此刻一个个叫苦连天,道:“姑娘、姑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依露道:“回去?说不定永远回不去了。”

  他们口中虽不言,但心里却知道事情越来越是凶险,各人满怀心事,回到房中熄灯就寝。

  南宫平通宵反侧,哪里睡得着觉,他面上虽已麻木,但心里却是思潮万端,想起了双亲,想起了故友,也想起了许多他不愿意想的事,只见蜡烛渐短,长夜渐去,他却仍然没有合过眼睛。

  万籁俱寂之中,突听窗外响起了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只听“吱,吱”两声轻响!

  他心头一震,霍然坐了起来,院外又是“吱,吱”两声,响声特异,乍听有如虫鸣,但南宫平面色却为之大变!

  他还记得这声音,他记得这声音是他初入师门时,与同门弟兄,在夜凉如水的夏夜,以捉迷藏来练轻功时的暗号。

  那时他们都还年幼,童心未泯的龙飞,带着他们在树林里捉迷藏,使得他们不觉是在练轻功,而仿佛是在游戏,这一份用心,是多么善良。

  刹那间,他心头热血上涌,往日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又变得如此清晰。

  他狂喜暗忖:“难道是大师兄来了么!”身形微耸,穿窗而出,只见一条黑影伏身檐上,见到他穿窗而出,便遥遥招了招手。

  南宫平再不思索,飞掠而起,只见人影已跃到另一重院落,卓立在一株巨树的阴影下。

  他一掠而前,目光凝注,暗影中,他依稀辨出这人影竟是他的三师兄石沉,分别已久的同门师兄,骤然相逢,他只觉心头一阵狂喜,一把握着石沉的手掌,道:“三师兄,你……你……”喉头一阵哽咽,眼中泛起泪光,再也说不下去。

  黑暗中,往昔英俊挺逸的石沉,此刻竟是神色颓败,面容憔悴,连双目都显得黯淡无光。

  他再也不是往昔那英俊挺逸的石沉了,他仿佛已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忏悔着往昔的罪恶,等待着日后的死亡……

  南宫平心头愕然,既悲又喜。

  只听石沉缓缓道:“我听说你在这里,就赶来了。”他语声沉重缓慢,语声中竟也失去了往昔的光辉,有如自坟墓发出一般。

  南宫平黯然道:“你既来了,为何不进去?”

  石沉缓缓摇了摇头,空虚黯淡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绝望的悲哀,缓缓道:“我不能进去,我只是来告诉你,不要听任何人的话,不要答应任何事,我……我说的就只能有这么多了。”

  南宫平呆了半晌,惨然道:“你……你近来好么?这些日子,你在哪里,是不是和大嫂在一起?”

  “我是个不祥的人,满身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你……你……以后你万万不要再认我这个师兄,最好当我已经死了。”

  南宫平忍不住泪珠满盈,颤声道:“师兄,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师兄……”

  石沉摇了摇头,仰天叹了口长长的气,突然伸手一抹眼帘,道:“多自珍重,我去了。”话声未落,他已拧转身形,如飞掠去,那消瘦的身影,在一刹那间,便被无边的黑暗完全吞没。

  第二十回 扑朔迷离

  夜色清寂,夜风萧瑟,南宫平伫立在清冷空旷的院落中,无边的黑暗包围着他,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石沉是同门五人中最刚毅木讷的一个。

  但是他那颓败的神色,憔悴的面容,早已失去了昔日俊逸挺秀的光彩!

  要不是经历了一番惨痛而绝望的遭遇,绝不会使他一变如斯!自从华山分手,师兄弟姐妹各自漂泊东西,将近一年半没见过面,石沉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难道是逃避着什么?南宫平沉重的心情中不禁又加杂着悲愁与辛酸!

  南宫平再也无法掩抑胸中那股悲愤的情感,犹如山洪爆发,满眶热泪,滚滚而下!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之声,树影掩映中,另一个孤瘦的身影悄悄地伫立在南宫平身后。

  南宫平霍然转身,身后那人竟然是叶曼青,面上流露着些微的惊愕,她那秋水般的明亮双眸里,充满了幽怨而又关注的复杂情感。

  “你哭了?”叶曼青问。

  “没有!”

  南宫平倔傲地昂了昂头,勉强地一笑,但这些都无法掩饰他脸上狼藉的泪痕!

  叶曼青缓步上前,轻声说道:“夜寒露重,你早点回房歇息吧!”

  南宫平感激地瞥了她一眼,微微一叹,走回房内。

  残烛摇曳,昏黄黯淡的烛光,映着南宫平那略带憔悴的面容,他枯坐桌前,两眼木然地望着闪缩不定的烛光,怔然出神。

  长夜漫漫,四周寂寂,一时思潮汹涌,一连串的人影在他眼前不断地旋转,隐现--

  伤心绝望的梅吟雪,满腔幽怨的叶曼青!

  机智狡诈的任风萍,莫测高深的帅天帆!

  聪颖机变、风流放荡的大师嫂郭玉霞!

  被得意夫人迷失本性的龙飞和古倚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