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听远处又是一声大喝:“好男儿!”
一条人影,有如苍鹰般横飞而来,嗖地落在南宫平身侧,满面铁髯,目光如电,剑痕斑斑,往复交错,正是江湖第一勇士“不死神龙”龙布诗!
诸神岛主冷笑道:“你也来了!”
龙布诗厉声道:“不错,老夫也来了,平儿,风儿,闪开一边,待老夫来领教领教这名满天下的神秘角色,到底有何惊人绝技!”
他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随手取过了风漫天手中的短杖,双拳一抱,杖头上挑,厉声道:“请!”
诸神岛主似乎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物,怔了一怔,道:“你要动手?”
龙布诗大喝道:“不错!”
喝声未了,“刷”地一杖当头劈下!
诸神岛主更未料到他与自己动手,也敢如此毫不迟疑地猝然出手,当下袍袖一拂,身形不动,便已轻轻移开三尺!
龙布诗杖风激荡,有如剑风般锐利,身随剑走,刹那间连攻七招,七招发出,杖风更激,但树上的木叶,却丝毫不动,只因龙布诗杖上的真力,仅及诸神岛主之身而止,绝不肯无谓浪费一分一毫!
他招式之空灵飞幻,可称一时无两,但他出招之间,绝无一般武林高手之小心顾虑。
风漫天长叹一声,道:“难怪武林人士,将令师称为江湖第一勇士,今日看来,果真名下无虚!”
南宫平展颜一笑,风漫天又道:“常言道强必胜弱,勇必胜怯,那岛主武功虽神奇,只怕也挡不住令师这种石破天惊的勇气!”
说话之间,龙布诗又已攻出数十招,他攻敌为先,自保为后,全然不顾及自身的安危,一片杖影之中,几乎已看不见诸神岛主的身形,只听诸神岛主道:“你果真不要命了?”
龙布诗横杖三击,大喝道:“不错!”
诸神岛主道:“你若死了,你那计划谁来完成?”
龙布诗大笑道:“什么计划,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
诸神岛主怒叱一声,突地伸手一抄,抄住了杖头,左掌直击龙布诗前胸,众人大惊只听“喀喇”一声,木杖断为三截,中间一截,凌空激起,“噗”地击入树干之中,深深入木。
龙布诗左掌捋住了诸神岛主手中的杖头,右掌之中半截杖尾,急刺而出,只听“砰”地一声,龙布诗被诸神岛主掌力击中前胸,仰面跌开丈余,但左掌却已夺过了诸神岛主手中的杖头,右掌中的杖尾,竟将诸神岛主肩头划破一条血口。
老人们不禁耸然动容!
南宫平一掠而前,惊道:“师傅,你……”
龙布诗双臂一振,翻身跃起,怒喝道:“闪开!”嗖地一个箭步窜到那石床之前,两截断杖化为判宫双笔,直打诸神岛主前胸、头顶、双肩的七处大穴!
诸神岛主见于他这种打法,也不禁微微变色,双肩一沉,双掌自胁下翻出,并掌直击,口中喝道:“回去!”
龙布诗甩肩滑步,以攻制攻,连击三招,怒喝道:“放屁!”
哪知他方一张口,便有一股鲜血,直射而出,原来他方才一掌,已受了内伤,血箭自诸神岛主耳侧掠过,星星点点,却都激射在诸神岛主头脸之上!
南宫平心头大震,只见他师傅仍然毫无畏色,全力进击,这一股鲜血,似乎又激动起那些老人的热情,三三两两纷纷拥了上来,只有那些本在山窟中的老人,却仍然远远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风漫天双肩一耸,对南宫平沉声道:“你可看到,只要前面的老人群情一怒,这岛主便立刻陷人孤立之境,除了这几个执事老人,或许还会为他一战,后面的那些老人,身上的血早已冷透了。”
南宫平全神凝注着他师傅的安危,答非所问,沉声道:“直到此刻,这岛主犹未站起身子,他若站起身子,家师只怕……”
风漫天冷笑道:“此人早年走火人魔,双腿已成残废,再也站不起来了。”
南宫平心头一动,突听“砰砰”两声,龙布诗再次翻身跌倒,诸神岛主的身子也摇了两摇,原来不死神龙与诸神岛主两人,又已各个中了对方一掌,要知诸神岛主掌虽先发,但龙布诗不救自身,垂危出掌,以是才能击中对方,他若不拼得自己先挨一掌,又怎能击得中诸神岛主?
南宫平惊呼一声,奔到龙布诗身前,道:“师傅,你怎么样了?”
龙布诗面如金纸,惨然一笑,道:“你先看看那些人怎样了!”
南宫平回首望去,只见那些麻衣老人,竟在刹那间恢复了生气,齐地展动身形,将那诸神岛主围在中央。
诸神岛主瞑目端坐,面色更是苍白如死,过了半晌,突也张口喷出一股鲜血,风漫天双目一张,大呼道:“他也受了重伤!”
诸神岛主缓缓张开眼睛,只见面前的老人们,虽然既不呼喊,亦未动手,但双双眼睛却已都露出了愤怒之色,他们埋藏了多年的愤怒与情感,此刻都从目光中宣泄,那眼色是何等可怖,普通人若被这许多双眼睛望上一眼,也要心寒胆裂而死!
风漫天厉声道:“你本已半残半废,此刻又受重伤,你还有什么话说?”
诸神岛主缓缓道:“不错,我已受重伤,再无话说,只有让位了。”
他阴恻恻一笑,接道:“我非但让位,还要让出性命,只是你们应该让我,先去料理一下后事。”
老人们闭口不言,风漫天正待说话,却听龙布诗呻吟道:“让他去!”
风漫天自然从命,一言不发,齐地转身远远走了开去。
“诸神岛主”目光望向那五个麻衣黄冠的执事老人,道:“你们呢?”
诸神岛主惨然一笑,道:“好好,连你们也背弃我了……”
突听一声厉呼,五个金毛兽人,齐地纵身而起,扑向老人们之中,一个老人稍为大意,竟被他们生生裂为两半,惨呼一声,血肉横飞!
其余的老人惊怒之下,展动身形,但见他们手掌一扬,便有一股排山倒海的掌风响起,接着又是两声凄厉无比的惨呼,两个金毛兽人身躯凌空抛起一丈,噗地跌在地上,跌得头断骨折!
诸神岛主大喝一声:“住手!”他直到此时此刻,喝声中仍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慑人之力。
众人微一迟疑,果然齐齐住手,诸神岛主微一招手,剩下的三个兽人,一齐跪了下来,诸神岛主道:“你们为我拼命,可是还愿意跟着我?”
兽人们垂首称是,诸神岛主微微一笑,长叹道:“想不到你们虽然没有完全成为人形,却有一颗人心,竟比他们还知道忠义两字。”
五个麻衣黄冠的执事老人,齐地垂下头去,诸神岛主朗声道:“好!抬我回去!”
三个金毛兽人抬起石床,走向山窟,诸神岛主道:“日落时便有回音!”
风漫天冷冷道:“怕你没有回音!”
诸神岛主冷笑一声,突地回头望了南宫平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一言未发,逐渐远去。
龙布诗此时面色已越发难看,甚至连呼吸都已渐渐微弱。
南宫平见了他师傅的伤势,满心怆痛,突地长身而起,厉声道:“各位昔日俱是英雄,怎地今日却变成了懦夫,各位若是肯早些动手,家师何至如此,他老人家为了要伤那岛主,不惜自己先挨一掌,各位见了,心中有何感想?”
众人木立当地,目光又变得黯然无光,南宫平仰天悲嘶道:“师傅呀师傅,你力不能胜,也就罢了,何苦以身为饵……”
龙布诗缓缓张开眼来,凄然笑道:“平儿,坐下来,听为师说个故事!”
南宫平愕了一愕,不知他师傅此刻怎有心情来说故事,但终于还是长叹一声,缓缓坐了下来。
此刻众人已被“不死神龙”的义勇所慑,人人俱是木然闭口,凝神倾听,微风穿林,花香满地,四下一无声息。
只听龙布诗缓缓道:“亘古时森林中还无人迹,百兽相依,既无争战,亦无凶斗,当真是舒适安乐的太平盛世……”
他面上也展露着一种幸福的憧憬,仿佛在期望这种日子的重新来临。
然后,他笑容突敛,接着道:“哪知这样的日子未过多久,森林中突然来了一只恶兽,每天要吃一只野兽,百兽惊乱,但却不能抵挡,只有任那恶兽摧残,到后来百兽实在无法忍受,便暗中集在一起,集会研讨。
“但这些弱兽想尽办法,却也想不出一条可以击倒恶兽的妙计,只有一只兔子,说他有杀死恶兽的方法。
“百兽半信半疑,那兔子也不多话,回到家里,以极强的毒汁,涂遍自己全身,然而跑到那恶兽之处,以身进奉,那恶兽将他吃了,毒性立刻发作,翻滚着死了,森林重又太平,但大家心里,却都为那侠义的兔子难受,你说那兔子的牺牲,是不值得的么?”
他断续着说完了这个故事,四下更是寂无声息,南宫平垂下头去,泪珠簌然而落。
“不死神龙”龙布诗微微一笑,道:“我方才环视此岛,知道万难逃出,便决定学那兔子,牺牲自己,换取大家的幸福。
方才那岛主一招‘赤手擒龙’,本是诱招,他算定我必可避过,哪知我不避不闪,却把握住那一发千钧、稍纵即逝的时机,一招将他击伤,平儿,为师虽也身受重伤,但你说这伤受得可值得么?”
南宫平手抹泪痕,却见四下的老人,面上俱是恭敬钦慕之色,心中亦不知是难受,抑或是得意。
风漫天道:“龙大侠,在下……在下……”他语气哽咽,无法继续,俯下身来,为龙布诗查看伤势,又有许多老人,取来些丹药,龙布诗虽然自知伤势难愈,却俱都含笑受了。
这些人虽然得到胜利,但胜利却来得这般凄苦,是以人人心中,俱都十分沉重,虽然满地俱是美食,却无一人享用。
月色渐渐偏西,晚霞染红了西方的天边,是日落的时分了。
一个金毛兽人,飞步而来,手中捧着一方素笺,风漫天接来一看,双眉微皱,朗声念道:
“余已决心让位,有意逐鹿岛主之位者,可随使者前来,公议岛主之位属谁。”
龙布诗此刻已被抬在一张铺满鲜花的床上,南宫平默坐在一旁,风漫天朗声念完,已走了过来,他此刻满心难受,只望龙布诗能伤愈而已,至于谁去继那岛主之位,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金毛兽人等了许久,老人群中,才走出几个人来,那五个麻衣黄冠的执事老人,又是互望一眼,也一起自林中走出。
风漫天突然大喝一声,道:“无论谁做岛主,都莫要忘了龙大侠今日的牺牲,否则我风漫天便和他拼了!”
龙布诗缓缓道:“你原该去的……”
风漫天道:“经过这次事后,那岛主之位,只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此后凡事俱得公决,才不负龙大侠这番苦心!”
龙布诗微微一笑,只见那金毛兽人大步前行,后面无言地跟着一群老人,这些人里,有的是想去继那岛主之位,有的是想去一观动静,还有一些老人,神情已近于疯痴,还忘不了他们在山窟中所研究之事,是以便也跟着去了。
夜色渐深,方自过了半晌,突地一阵“轰隆”之声,自山窟那边响起,却如雷鸣一般,刹那间便又寂绝。
但风漫天以及剩下的老人们一听这阵响声,面色齐地大变,风漫天惊呼一声:“不好……”一跃而起。
南宫平惊问道:“什么事?”
风漫天却已与那些老人一起飞身向响声发作之处掠去。
龙布诗道:“平儿,你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故。”
南宫平应了,如飞赶了过去,他身法之轻快,比昔日已不知胜过多少,刹那间便又到了那一片山壁前面,只见山窟的秘门紧闭,风漫天和一群老人满面惊惶,立在山壁之前,一个个呆如木鸡,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南宫平愕然问道:“怎地了?”
风漫天以手扯须并顿着他新砍的木杖,恨声:“该死该死,我竟忘了这一招,想不到那厮心肠竞这般狠毒……”
南宫平见了他大失常态,心里也不觉甚是慌乱,又追问了一句,风漫天长叹一声,道:“这山窟本是前人乱世中避难之地,出入口处,也与宋末时那些死人墓一般,有一方断龙之石,此刻那岛主已放下断龙之石,出入通路,便完全封死,那些入了窟的朋友,势必也要随他一起活活闭死在这山窟之内了,我本已看出他失去岛主位后,已有必死之心,却想不到此人竟如此疯狂残酷,临死之际,还要拉上这许多殉葬之人!”
南宫平唏嘘半晌,想到那许多人在山窟中的绝望等死之情,心下不禁大是恻然,垂首道:“不知是否还有方法援救他们?”
风漫天摇头道:“断龙石一落,神仙也难出入,不但再也无法去救他们,便是我们的情况……唉!也大是悲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