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平大惊问道:“怎地?”

  风漫天道:“这岛上所有盐米日用之物,俱在山窟之内,岛上虽有飞禽走兽,但数量极是稀少,否则我也不必自中原将野兽带来,此后……”他苦笑一下:“我们只怕惟有以树皮草根充饥了!”

  众人心情沉重,缓缓走了回去,南宫平心头一动,说道:“此岛既已无法居留,大家不如一起设法回去。”

  风漫天道:“万里远洋,莫说不能插翅飞渡,便是勉强造些木筏小舟,又怎能禁得起巨浪冲激?”

  南宫平道:“前辈你上次岂非也是自此岛渡至中原的,这次难道就……”

  风漫天长叹道:“岛上本有十艘以万年铁木制成的‘接引舟’,巨浪所不能毁,以我等这样的武功,本可借以飞渡,但……唉!那,接引之舟此刻已只剩下三艘,而剩下的三艘,也俱都在山窟之内!”

  胜利的果实还未尝到,岛上便已密布起重重愁云。

  在焦虑中过了三五日,龙布诗的伤势虽稍有起色,但仍极严重,众人想尽了方法,甚至不惜耗费真气,为他诊治,但那诸神岛主的掌力,委实惊人,若非龙布诗这种由许多次死里逃生而磨练出的坚强意志,铜筋铁骨,只怕早已丧身在他这一掌之下!

  岛上幸好还有一道流泉,可供众人饮用,但众人的心境,却似在沙漠中一般枯苦,龙布诗若是睡了,南宫平便与那些老人谈论些武功,他胸中藏有无数本妙绝天下的武功秘笈,再得到这种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指点,进境更是惊人,但有时他想起自己一生或将终老此乡,即使学成盖世武功,又有何用?一念至此,不禁更为之唏嘘感叹,悲从中来。

  过了数日,天气更是闷热,南宫平手里拿着柄纸扇,正为龙布诗驱着蚊蝇,龙布诗叹道:“平儿,苦了你了。”

  南宫平黯然笑道:“苦的是你老人家,师傅,我真想不到你老人家怎会自华山之巅,到了这里?”

  龙布诗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真是话长,那日,为师上了华山之巅,见到叶秋白她竟然未死,心里亦不知是惊是喜,一路上她弄了那些伎俩想来愚弄于我,我本是一时赌气,见了她之面,见到她那般憔悴,心里的闷气,早已无影无踪。”

  南宫平暗叹忖道:“师傅虽是一世英雄,却也未免多情,而我对吟雪……唉!”

  龙布诗接道:“在那刹那之间,我呆立在她面前,也不知要说什么,哪知……”话声未了,突听远处一阵大乱惊呼之声,此起彼落。

  龙布诗变色道:“什么事?”

  南宫平道:“徒儿去看看。”拧身掠出了那小小的木屋,只见林中人影闪动,往来甚急!

  又听风漫天厉声道:“四下查看,我守在这里!”

  南宫平循声奔去,到了那一道流水之边,只见溪旁倒卧着四具尸身,风漫天手拄木杖,面色铁青,卓立在尸身之旁,南宫平大惊之下,脱口问道:“他们怎会死了,难道那……”

  风漫天沉声道:“你看!”

  南宫平俯身望去,赫然见到那四具尸身,竟已变得通体乌黑,有如腐肉一般,奇臭难闻,他们身上并无伤痕,但四肢痉挛,面容扭曲,竟似中了剧毒的模样,南宫平骇然道:“莫非水中有毒!”

  风漫天方待答话,已有一个老人如飞奔来,手里拿着一只银碗,往溪中舀了半碗溪水,银碗立刻变为乌黑!

  南宫平大惊道:“水中果真有毒!”

  风漫天木立当地,有如死了一般,这岛上惟一的水源中若已有毒,那么众人当真是不堪设想!

  三人一起呆在当地,只听流水之声,潺潺不绝。

  南宫平突地大喝一声:“不要紧,这条溪水,乃是活水,他即使在源头下毒,毒水也有流尽之时,只要在溪头轮流看守,我们便不至渴死!”

  。

  风漫天精神一振,应道:“立时便去!”

  此刻已有许多老人四下寻找过了,却空手而回,当下便有两人,奔去源头看守。

  风漫天叹道:“幸好此溪乃是活水!可算不幸中之大幸,但此事并未结束,我们若不找出那下毒之人,此后便永无宁日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这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南宫平目光一转,面色突又大变,脱口惊呼道:“你看!”

  众人目光,随着他手指望去,只见那边树林之中,赫然竟有一股浓烟冲起,浓烟中夹杂着火苗,一阵风吹过,火势立刻大盛!

  风漫天惶然失色,大呼道:“果林失火!”

  呼声未了,他人已冲出三丈开外,南宫平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并肩飞驰,南宫平满心惊惶,也未发觉自己的轻功怎已变得和风漫天相去无几,一霎时便已到了那着火的树林边,赤红的火焰,在浓烟中飞舞,众人立在林旁,火焰却已几乎逼上了他们的眉睫!

  风助火威,火势更盛,长约里许的果林,刹那间便已变为一片火海,这果林此刻已是等于是他们日后的粮食来源,但此刻却都已变为焦木!

  风漫天呆了半晌,仰天悲嘶道:“苍天呀!苍天……”

  两个长髯老人,本自失神地站在他身旁,此刻突地仰天大笑道:“烧得好,烧得痛快……”一个大笑,一面竟在地上狂舞起来,原来这两人久过平凡生活,骤逢巨变,竟急得疯了!

  风漫天咬一咬牙,双手疾伸,点住了他两人的穴道,哪知这边笑声方住,火林中竟响起几声凄厉的惨呼!一响而绝。

  接着,两条人影,闪电般自火焰中窜出,赫然竟是方才寻查未归的老人,满身俱已着火,须发更早已燃起。

  当先一人,立刻和身扑在地上,连滚数滚,南宫平身形一闪,这人便已自他身旁滚过,远远滚到一丈开外,滚灭了满身火焰,方自翻身掠起,戳指林内,道:“他……他……”一言未了,突又跌倒!

  南宫平急问:“是谁?”掠前一看,只见此人满身衣衫肌肤,俱已被烧得有如焦炭一般,虽仗着深湛的内功,挣扎至今,但此刻却已气绝身死,南宫平无暇再顾,急地旋身,只见另一人仰天卧在地上,身上火焰,犹在燃烧,但人却早已身死!

  风漫天面色焦急沉重,顿足道:“谁?是谁?”突地回转身子,目光直视着南宫平,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会是她么?”

  南宫平茫然道:“谁?”

  风漫天道:“梅吟雪,她不但对岛上之人,都已深恶痛绝,便是对你,亦怀恨在心,像她这样的人,性情那般高傲倔强,对你用情又那般深厚,再加以她的智力与武功,说不定……”突地顿住语,不住咳嗽道:“但愿我猜得错了。”

  南宫平木然当地,动弹不得,风漫天虽然怕他心里难受,没有再说下去,但他却已想到,此事大有可能。

  风漫天长叹数声,突又变色道:“快些回去,莫被敌人再坏了那边的房舍!”

  话声未了,众人已一起闪电般向来路奔回,一路上南宫平只觉自己心房跳动,仿佛有什么不祥之兆,心下更是着急。

  奔行一段,放眼望去,房舍仍是无恙,他心情稍定,大声唤道:“师傅……师傅……”如飞掠到龙布诗养病的竹屋前,探首一望,面色立变,身子摇了两摇,扑地坐到地上,嘶声叫道:“师傅……师傅……”竹屋中的“不死神龙”龙布诗,竟已赫然不知去向!

  风漫天等人,亦是面色大变,顿足惊呼,风中带来火焰的焦灼,火焰的燃烧声,有如蚕食桑叶一般,哗剥作响。

  风漫天沉声道:“龙大侠失踪,大家俱都有寻找之责,一半人留守此间,一半人随我……”

  只听一人,冷冷截口道:“你是什么东西!”五个发髻零乱的长髯老人,并肩而出,一排走到风漫天面前,为首一人接口道:“这岛上本是一片平和,人人都能安度天年,自从你回来之后,便弄得天下大乱,你早该自杀以谢众人,还有什么资格在此发号施令!”

  风漫天变色道:“你们难道愿意像幽灵死尸般被那疯狂的魔王控制?”

  长髯老人冷冷道:“纵是那样,也比此刻眼看就要饿死渴死好得多子。”一面说话,一面向风漫天缓步走了过来。

  风漫天厉声道:“你要怎样?”

  长髯老人道:“杀了你!”轻飘飘一掌击向风漫天前胸!

  风漫天道:“不知好歹,自甘为奴,早知你们俱是这样的人,我又何苦多事?”

  说话之间,掌杖齐施,攻出七招,脚步丝毫未动,那老人招式虽奇诡,但内力却毫不强劲,七招之内便已被风漫天攻退,原来他本在山窟中苦修丹炉黄老之术,烧铅炼汞,妄想能炼得金丹,以成大道,哪知他炼出的金丹服下去后,不但不能成仙,反而摧毁了他的内功!

  另四个老人目光一转,齐地挥掌攻了上来,竟将风漫天围在中间,十掌连发,招式有如海浪一般,澎湃而来,连绵不绝。

  风漫天武功虽高,却也抵挡不住,刹那间便已险象环生!

  人群中突地响起一声轻叱,一个老人,飞掠而出,挥掌急攻,大声道:“宁可自由而死,不愿奴役而生,风兄我来助你!”

  有些人本已跃跃欲动,听到这句喝声,立刻振臂而起。

  另一老人冷冷道:“好死不如歹活,老夫还未活够哩!”

  于是又是许多人加入重围,与风漫天为敌,立刻间这许多俱曾光耀江湖一时的武林高手,竟成了混战之局,但见掌影如山,掌风往来冲激,有如闷雷一般,隆隆作响!

  突听一声大喝:“住手!”接着又有两人叱道:“住手!住手!”三个白发老人,手里横抱着三具尸首,自外面飞步而来!

  当先一人,大声道:“方才又有三位朋友,被暗算在乱草之间,满身紫涨而死,岛上险象环生,大家同心协力,还未见能度过难关,若再自相残杀,便当真要死无其所了!”

  众人一起住手,面面相觑,目光中虽仍有愤恨之色,但果然绝无一人再启战端,突听南宫平朗声道:“天无绝人之路,此处上有青天,下有沃土,以我众人之能,难道还会饿死在这里?”

  风漫天道:“正是,只要找出了那纵火放毒的罪魁祸首,此后再能同心协力,共谋生机,何难将荒山变为乐园?”

  这几句话一句接着一句,说得俱是义正词严,掷地成声!

  众人哪还有反驳,当下果然依了风漫天之意,留下一半看守,另一半四下分散,一面去探查敌踪,一面去寻找龙布诗的下落。

  南宫平满胸悲痛,满心焦切,虽然担心的是他师傅的生死凶吉,却更怕这暗中的敌人便是梅吟雪,如若真是梅吟雪做出此事,那么又叫这恩怨分明的侠义男儿如何自己!只因梅吟雪对他虽然恩情并重,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仍不能将梅吟雪饶恕。

  海涛拍岸,海风刮耳,南宫平行走在海边峥嵘的岸石问,那内中不知埋葬了多少武林英雄的黑屋,便矗立在他眼前!

  他缅怀着这些一代之雄的雄风豪迹,满心热血如沸,他用尽目力,遥视海面,海面上绝无船影,海面上若无船只,梅吟雪又是从何而来?莫非梅吟雪并未做出此事,那么这暗中的敌人又是谁呢?

  他并无搜寻的方向,目光茫然四望,突地!他瞥见一只草鞋,遗留在乱石间,鞋头向东,鞋跟朝南,草鞋上有一滴血迹,滴落在草鞋的尖端,南宫平心念一动:“这难道是师傅他老人家留下来的!”当下再不迟疑,循着鞋尖所指的方向掠去!

  约莫七八丈开外果然又有一只草鞋,鞋尖却斜斜指向偏西。

  南宫平身形一折,追寻而去,只见一片黑色的崖岩,横亘在海边,山壁如削,下面便是滔滔的海水,他依稀估量,这片崖岩,仿佛便是已被断龙石封死的山窟所在,他用心探查了一遍,这片崖岩果然生似一片浑成,其中绝无通道。

  夕阳西下,晚霞光照着海面,他无奈地在一方山石上坐了下来,突听一阵轻微的人语,自削壁下的海面上隐隐传来,赫然竟仿佛是那岛主的语声:“龙布诗脚上本有草鞋,此刻却是双足全赤,这其中必有古怪!”

  语声乍起,南宫平便已闪身躲在一片山石之后,语声未住,削岩边果已露出了那诸神岛主宽阔的前额和蓬乱的头发!

  南宫平凝息静气,只见诸神岛主伏在一个金毛兽人的背上,自削岩下飞身而上,那金毛兽人健步如飞,身形数闪,便已转入山岩之内。

  南宫平毫不迟疑,立刻跃到他们上来之处,凝目一看,纵身而下,他此刻轻功已大非昔比,只要岩身有些许突出之处,他便可借以落足,转瞬间便已直落而下,只见一片汪洋,辽阔万里,雪浪如山,生于足底,哪有存身之处?

  他微一迟疑,面向山壁,再次攀上,目光四下搜索,突地发现岩壁上蔓生着一块藤萝,风吹藤萝,嗖嗖作响,不问可知,这藤萝之间必定有一片神秘的入口。

  他掌上满蕴真力,拨分藤萝,枯枝纷纷分开,山壁上果然露出隙口,南宫平腾身而入,隙口的窟道,也仅可蛇身而行。

  南宫平手足并用,前行了十数丈,地势忽宽,前面却是一个无人的洞窟,钟乳如林,五光十色,仿佛已至止境。南宫平心头一怔:“师傅怎会不在这里!”逡巡了半晌,突然奋身一跃,跃至角落,只见两只倒悬着的石乳之间,果然又有隙口,却被一面极厚的木墙所堵,南宫平举手一击,这面木墙,竟是坚如铁石,纹风不动。

  他暗调一口真气,方待全力一掌击出,忽听顶上“咯”的一响,两只钟乳,缓缓升上,钟乳后闪电般跃出两条人影,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呼地两掌,击向南宫平左右两胁,赫然竟是两个金毛兽人!

  南宫平大喝一声,拧身错步,掌势横扫,他掌上本已满凝真力,只听“砰”地一声,右面一人,立刻被他击飞一丈,砰地一声,撞上石壁,口喷鲜血而死!

  左面一人怪吼一声,右掌右拳,攻出三招,力道强劲,招式奇诡,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疯狂的兽意,竟完全不顾自己的生死,南宫平倒退三步,心头暗暗吃惊,哪知三招过后,这兽人招式突地一顿,怪吼一声,和身扑上!

  南宫平只见他双臂大张,空门尽露,哪里还是方才那般奇诡的招式?但南宫平却生怕他这一招之中,另藏精妙的后招,左掌一引,右掌斜斜劈去,亦是诱敌之招,却见那金毛兽人竟不知闪避变化,南宫平心头一动:“莫非他只学会三招!”掌势再不迟疑,并撞而出,那兽人双臂还未合拢,已被南宫平双掌击在胸前,砰然一声,如中木石!

  只见他身子摇了两摇,目中激厉着野兽般的光芒,竟仍屹立不倒,但满口森森白齿之间,却沁出了一丝丝鲜血!

  古洞阴森,光线阴黯,南宫平只见这兽人竟又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了过来,神情有如恶魔一般,心头也不禁微微发寒,全力一掌击出。

  他方才那一掌是何等力道,这兽人着着实实中了一掌,竟仍未死,他却不知道这兽人腑脏早已寸寸断裂,只是仗着天生的一种凶悍之气,延续至今,哪能再禁得住一掌,掌势未至,那凌厉的掌风,已将他身子击飞,喷出一口鲜血,立时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