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业的骆驼跑得最快,他赶在最头里。待近了,见幻真静立在一边,他才松了口气,挥了挥手中的金刚杵,厉声道:“幻真,你要走了,不送你。”明业的汉话并不流利,这两句倒是说得很顺畅。幻真见明业面色不善,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在驼上合十施礼道:“大师兄。”

  明业跑得太急了,骆驼尚未停稳,他就厉声道:“幻真,你把伽楠珠留下!”幻真心里一沉,脸上仍是声色不动,和言道:“大师兄,这是师父涅盘前给我的。”

  明业喝道:“伽楠珠是于阗国宝,非私下授受之物,师父岂有不知?幻真,你既然要离开于阗,伽楠珠不能带走!”

  明业虽然没有明说,但这话的意思实是在指责幻真说谎了。幻真虽已勘破细惑现行障,脸上亦闪过一丝不快,但马上又霁色道:“大师兄,幻真不敢打诳语,实是有难言之隐,因此师父准许我将伽楠珠带走。只消事情办完,幻真定会将伽楠珠奉还。”明业冷冷道:“幻真,你是不肯交了?”

  幻真听得明业的话里竟然带有一丝杀气,心头不禁一震。

  明业见幻真不语,只道他定然不交,更是怒极,手中金刚杵向空一举,猛地往地下插去。金刚杵有上中下三种,上者十六指,中者十二指,下者八指。明业这根金刚杵为上杵,有十六指长,比一个人的一半身高还多。随着他的金刚杵往地下一插,“砰”的一声,沙子被震得如浪涛般层层波动。

  幻真那匹骆驼像是嗅到了什么不祥的气息,忽地低嘶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金刚杵一插到地,明业已借势从驼背上跃了下来。他一身紫袍,直如一朵紫云盖下,僧袍袖子已卷了起来,露出两条手臂。他站在金刚杵之前,双手合掌,二手食指中节相跓,两根大拇指压在食指上节,结成了剑印,高声喝道:“娜莫三满多母驮南恶尾罗吽!”是大日如来剑印!

  幻真大吃一惊,叫道:“大师兄,你……”

  大日如来是密宗本尊,亦称遍照如来。这大日如来剑印又称破魔剑。明业突然用出此印,显然是将幻真当成了妖魔。明业打断了他的话道:“幻真,若不将伽楠珠交出来,你便是宝光寺之敌!”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另七个师弟也几乎同时跳下了骆驼,一瞬间便将幻真围在当中。于阗紫衣九僧都是瞿沙弟子,虽然幻真后来居上,功力在九僧中位列第一,但九僧之间,实是毫厘之差。明业已是宝光寺上座,他有令发下,众僧哪敢不遵。明业一使出大日如来剑印,另七人亦如影随形,布成了大日如来剑阵。

  幻真见八位师兄一个个如临大敌,便是向来随和的三师兄胜谛亦一脸凝重,显是将自己当成了敌人。他不由一阵气苦,胸腹间仿佛有一团火将要吐出,只能强忍着道:“诸位师兄,请听幻真一言,师父将伽楠珠给我,实是不得不然。”明业喝道:“幻真,你不要再花言巧语,今日你若不将伽楠珠留下,我等之间势必要有一战!”

  幻真见他咄咄遇人,毫无通融的余地,心中更是痛苦,饶是他沉稳多智,此时心头亦是一团乱麻。他知道越是这样,所证诸真如就越容易被心魔攻破,可是想要镇定下来又谈何容易?正在两难之际,沙漠上远远地却传来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道:“和尚哥哥!”

  暮色中,却见一匹白驼踏沙而来。这匹白驼跑得极快,但驼背上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少女仍是毫不怜惜地抽打着驼身,那正是本名迦陵迦的于阗长公主李莹。在李莹身后是一匹黑驼,正是李思裕的五明驼。虽然五明驼不比李莹这匹玉花雪逊色,但李思裕不舍得抽打,因此落后了一两丈。

  见李莹如飞而来,明业不由犹豫了一下,心道:迦陵迦怎么来了?他是李莹的堂叔,向来对这个堂侄女极是宠爱。大日如来剑阵发动在即,如果李莹不顾一切冲过来,只怕她要遭池鱼之灾,手下不由得慢了下来。

  他慢了慢,李莹却丝毫不慢,白驼四蹄翻飞,沙地虽软,却几乎没留下蹄印,一眨眼已冲进了八僧的包围,到了幻真身边。她一把勒住玉花雪,向着明业道:“明业大师,你为什么要对和尚哥哥下手?”明业见堂侄女一副问罪的样子,不由怔了怔。他合十施礼道:“迦陵迦,幻真要将伽楠珠带走。这是于阗国宝,万万不可。”

  李莹叫道:“就算是国宝,和尚哥哥难道会抢么?他带走肯定是上座大师准许的。”明业见李莹要为幻真出头,更觉棘手,温言道:“迦陵迦,你有所不知……”

  “我哪里有所不知,一定是你们这些秃驴不服和尚哥哥做上座,硬要逼走他!”说到这儿,李莹眼中已有了泪水。她是方才才得知消息,说幻真已不辞而别,而宝光寺上座将由明业接任。在她想来,定然是明业倚仗自己乃是国戚,抢了上座的位置,又要逼走幻真。她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泪水滚滚淌下,将颊上抹的脂粉都洗出两道沟来。

  明业见迦陵迦哭了起来,更是不知所措,正在这时,却听幻真道:“大师兄,伽楠珠确是国宝,幻真不能尽数带走。这样吧,贫僧将师父那串留在于阗,另一串容我暂且保管。”明业没想到幻真这时却松了口,正待不依不饶,忽然有厉风扑面而来。他吃了一惊,生怕自己接不住,左手一下托在右手背,左足踏后一步用力一蹬,这才准备去托。哪知手刚伸出,却觉掌心一沉,一串佛珠已打着旋飞了上来。他只觉掌心像是碰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痛得险些要叫了起来,连忙屏气,掌心已凝起拙火定内劲,终于将佛珠托住了。托虽托住,但一瞬间却像托了千钧重物,不由暗自吃惊,忖道:这真是幻真掷出的么?他……他好像更厉害了!

  幻真将一串伽楠佛珠掷给了明业,身形一闪,已坐上了驼背。这身法快得异乎寻常,紫衣八僧个个修为不凡,看了后却也心惊,暗道:好身手!

  明业又气又怒,喝道:“幻真,将另一串也留下!”他凝起数十年修为的功底向前踏上一步,直如风行水面,只是比幻真这样神出鬼没逊色一些。幻真刚坐上驼背,明业已欺到了他的骆驼跟前,一手探出,便要来抓幻真的左腕。

  幻真坐在骆驼上,见明业仍是不依不饶地逼上前来,眉头不觉一皱,左手一抬,一瞬间已从明业掌下脱出,只一翻便压在了明业的掌背。明业全力施为,幻真只是一只左手,轻描淡写地一按,明业却觉得直如泰山压顶,耳边只听李莹叫道:“明业大师,你为什么还要缠着和尚哥哥!”却是李莹见明业动上了手,再忍不住,终于出言斥责。几乎和李莹的声音同时响起,李思裕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诸位大师,圣天大王有令,幻真大师沿途人等不得留难!”

  李思裕上气不接下气地赶过来了。方才他离开时见明业以降八紫衣僧面色不善,多半要对幻真不利,心中大急,心知自己不足以镇住这八位国师僧,连忙回去向李圣天讨要诏书。刚讨得招书便被李莹知晓,李莹立刻赶着玉花雪如飞追来,他暗暗叫苦,心知李莹定然越帮越忙,只能紧紧追来。本来觉得明业八僧是得道高僧,应该不会动手,哪知他还没赶到,这些人便斗起来了。他急不可耐,远远地便发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