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听到敲门声的,也许是燕七,也许是王动,但第一个抢着去应门的,却一定是郭大路。

  来的还是昨夜那神秘的黑衣人。

  他还是幽灵般站在那里,缓缓道:“荒山迷路,错过了宿头,不知是否能在这里借宿一宵?”

  郭大路笑了,道:“能,当然能,莫说只借宿一宵,就算在这里住一年,也没问题。”

  黑衣人道:“真的没问题?”

  郭大路道:“一点问题也没有,不管你是不是错过了宿头,你随时来,我们随时欢迎。”

  黑衣人道:“阁下虽如此,只怕别人……”

  郭大路抢着道:“别人也一样,你既然来了,就是我们的客人。”

  黑衣人道:“哪种客人?”

  郭大路道:“我们的客人只有一种。”

  黑衣人道:“主人却有很多种。”

  郭大路道:“哦?”

  黑衣人道:“有种主人随时都会逐客的。”

  郭大路笑道:“那种主人这地方绝没有,你只要进了这道门,除非你自己愿意出去,否则就绝不会有任何人要你走的。”

  黑衣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看来我果然没有敲错门。”

  他这才慢慢地走了进来,穿过院子,走上长廊。

  他走路的姿势还是没有变,样子也没有变,但却至少有一样事变了——变得话多了起来。

  在这片刻之间,他说的话比昨天一晚上加起来都多了两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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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虽已很深,但还有两三间屋子灯光是亮着的。

  林太平好像还在看书。

  燕七呢?

  他在屋里做什么,从来都没别人知道,因为他总是喜欢将门窗都关得很紧。

  黑衣人看着窗上的灯光,忽然道:“你的朋友都住在里面?”

  郭大路点点头,笑道:“我住的是最后一间,离吃饭的地方最近。”

  最后一间房,不但灯还没熄,门也是开着的。

  黑衣人走过去,站在门口,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有件事阁下虽然未说,想必也早就知道。”

  郭大路道:“哪件事?”

  黑衣人道:“没有人真能站着睡觉的。”

  郭大路笑了,道:“连坐着睡都很难。”

  从开着的门里望进去,可以看到屋里的一张大床。

  黑衣人看着这张床,忽又叹息一声,道:“但还有些事阁下却想必不会知道。”

  郭大路道:“哦?”

  黑衣人缓缓道:“阁下绝不会知道,我已有多久未曾在这么大的一张床上,安安稳稳的睡过一宵了。”

  郭大路笑了笑,道:“这件事我的确不知道,但却知道另外一件事。”

  黑衣人道:“哦?”

  郭大路道:“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一定可以在这张床上,安安稳稳的睡一宵。”

  黑衣人霍然回头,道:“真的?”

  郭大路道:“当然是真的。”

  黑衣人道:“阁下能让我一直睡到天亮?”

  郭大路微笑道:“就算睡到中午也无妨,我保证绝没有人会来打扰。”

  黑衣人看着他,眼睛里发着光,忽然长长一揖,再也不说别的,就大步走了进去,而且关起了门。

  然后,屋里的灯也熄灭了。

  灯已灭了很久,郭大路才慢慢地转过身,坐在门外廊前的石阶上。

  富贵山庄里并不是没有别的空房,别的空床。

  但他却偏偏要坐在这里,好像已准备要替这黑衣人守夜一样。

  第三十七回 紫衣女

  夜很凉,石阶更凉,但他不在乎,因为他的心是热的。

  长廊上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一个人轻轻地走了过来。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来的是谁。

  来的当然是燕七。

  他披着件很长的袍子,袍子拖在地上,他也在石阶上坐下来。

  繁星满天,银河就像是条发光的丝带,牵牛星和织女星,就仿佛这丝带上的两粒明珠。

  天上有比他们更亮的星,但却没有比他们更美的。

  因为他们不像别的星那么无情。

  因为他们不是神,他们也有和人类同样的爱情和苦难。

  他们的苦难虽多,距离虽远,但他们的爱情却永远存在。

  燕七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你总该已知道了吧?”

  郭大路道:“知道什么?”

  燕七道:“麻烦——你昨天晚上还想不通的,现在却已经来了。”

  郭大路笑了笑,道:“把自己的床让给客人睡一夜,并不能算麻烦。”

  燕七道:“这能不能算是麻烦,还得看来的客人是什么样的人。”

  郭大路道:“他是个什么样?”

  燕七道:“是个有麻烦的人,而且麻烦还不小。”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就因为他知道自己有麻烦,所以才躲到这里来。”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就因为他今天晚上要躲到这里来,所以昨天晚上才先来替我们做那些事,就好像要租房子的人,先来付订金一样。”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你用不着装傻,其实这道理你早也就知道了。”

  郭大路道:“我知道什么?”

  燕七道:“你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会有人找他,所以才会守在这里,准备替他挡住。”

  郭大路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昨天晚上有人来找我们麻烦的时候,是谁替我们挡住的?”

  燕七道:“是他。”

  郭大路道:“那么,今天晚上就算真有人要来找他麻烦,我们为什么不能替他挡一挡。”

  燕七道:“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麻烦。”

  郭大路道:“不管什么样的麻烦都一样,我们既已收下了他的订金,就得把房子租给他。”

  燕七也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你看他武功比你怎么样?”

  郭大路道:“好像比我高明些。”

  燕七道:“现在我们这里,能出手的只有两个人,他挡不住的麻烦,我们能挡得住?”

  郭大路道:“我们总得试一试。”

  他说“试一试”的意思,就是说已准备拼命了。

  燕七道:“他若是个强盗,是个杀人的凶手呢?你也替他挡住?”

  郭大路道:“那完全是两回事。”

  燕七道:“什么两回事?”

  郭大路道:“别人为什么找他,是一回事,我为什么要替他挡住,又有另一回事。”

  燕七道:“你为的是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他今天晚上是我的客人,因为我已答应过他,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一夜。”

  燕七道:“别的你都不管?”

  郭大路道:“反正今天晚上我管的就只这一样。”

  燕七瞪着他,咬着嘴唇:“你……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大路道:“我就是这样子的人,你早就应该知道的。”

  燕七瞪着他,突然跺了跺脚,站起来,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