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两步,又停下,将身上披着的袍子一拉,甩在他身上。

  郭大路笑了,道:“你若怕我冷,就最好替我找瓶酒来。”

  燕七咬着嘴唇,恨恨道:“我怕你冷?我只怕冻不死你。”

  袍子又宽又大,也不知是谁的。

  燕七的屋子里面,好像总是会出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以前他每隔一阵子,总要失踪几天,近来这毛病似已渐渐改了,但郭大路总觉得他还是有点神秘,跟每个人都有点距离。

  像他们这么好的朋友,这种距离本来应该早巳不再存在。

  袍子很旧了,也很脏,而且到处都是补丁,但却一点也不臭。

  这也是郭大路一直都很奇怪的事。

  燕七好像从来都没有洗过澡,但一点也不臭。

  而且他身上虽然脏,但屋子里却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郭大路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问他一句:“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现在燕七屋子里的灯也熄了,但郭大路知道他绝不会真睡着的。

  郭大路将袍子披在身上,心里立刻充满了温暖之意,因为他也知道燕七嘴里无论说得多么硬,但只要是他的事,燕七就一定比谁都关心,比谁都着急。

  夜很静,风吹着墙角的夹竹桃,花影婆娑。

  郭大路真想找点酒来喝喝,但就是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乐声。

  乐声轻妙飘忽,开始的时候仿佛在东边,忽然又到了西边。

  接着,四面八方好像都响起了这么奇异的乐声。

  “来了,找麻烦的人毕竟来了。”

  郭大路只觉得全身发热,连心跳都变得比平常快了两三倍。

  来的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当然猜不出。

  但他却知道那一定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否则黑衣人又怎会怕得躲起来?

  来的人越厉害,这件事就越刺激。

  郭大路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上披着的袍子也掉了下来。

  突然“砰”的一声,大门被撞开。

  两个卷发虬髯,勾鼻碧眼,精赤着上身的昆仑奴,突然在门口出现,身上只穿着绣着金的撒脚裤,左耳上挂着个很大的金环。

  他们手里捧着卷红毡,从门口一直铺到院子里,然后就凌空一个翻身,同时退了出去,连眼角都没有瞟郭大路一眼,就好像院子里根本没有人似的。

  郭大路虽已兴奋得连汗都冒了出来,却还是沉住了气。

  因为他知道好戏一定还在后头。

  这两个昆仑奴来得虽奇突诡秘,但也只不过是跑龙套的,主角一定还没有登场。

  门外果然立刻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两个打扮得奇形怪状的蛮女,满头黑发梳成了七八十根小辫子,东一根,西一根,随着乐声摇来摇去。

  两人手上都提着很大的花篮,正用嫩藕般的粉臂,将一朵朵五颜六色的鲜花,撒在红毡上。

  两个人都长得很美,短裙下露出一截雪白晶莹的小腿。

  腿上戴着一串金铃,随着舞姿“叮叮当当”的响。

  郭大路眼睛张得更大了。

  只可惜她们却连眼角都没有往这边瞟一眼,撒完了鲜花,也凌空一个翻身,退了出去。

  “看来这件事不但越来越刺激,而且也越来越有趣了。”

  无论什么事,其中若有美女参加,总是特别刺激有趣的。

  何况美女好像也越来越多了。

  四个长裙曳地,高髻堆云的宫装少女,手提着四盏宫灯,姗姗而来。

  四个人都是风姿绰约,美如天仙,刚停下脚步,那两个身高腿长的昆仑奴,就抬着架胡床,自门外大步而入。

  胡床上斜倚着一个紫衣贵妇,手里托着个亮银水烟袋,悠悠闲闲的吸着,轻烟云雾般四散缥缈,她的面目如在云雾里。

  她手里架着根很长的龙头拐杖,床边还有侏儒少女,正在轻轻地替她捶腿。

  郭大路暗中叹了口气。

  他虽然看不到这紫衣贵妇的面目,但看到这老拐杖,看到这捶腿的少女,无论谁都已能猜得出,她年纪一定已不小。

  这真是惟一美中不足的事。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直都很有趣,主角若也是个花容月貌的美人,岂非就更十全十美了?

  幸好郭大路一向很会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这老太婆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角色,只看到她这种气派,江湖中只怕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所以这件事毕竟还是很有趣的。

  至于这老太婆是什么人?怎么会和那黑衣人结下了仇?

  仇恨究竟有多深?郭大路是不是挡得住?

  这几点他好像连想都没有想。

  事情既然已包揽在自己身上,反正挡不住也要挡的,想又有什么用?

  所以他索性沉住了气,等着,别人不开口,他也不开口。

  别的人也没有开口。

  过了很久,那紫衣妇人嘴里突然喷出了一口浓烟,箭一般向郭大路喷了过来。

  好浓的烟。

  郭大路虽然喝酒,却从不抽烟,被呛得几乎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几乎忍不住要骂了。

  但一个人若能将一口烟喷得这么直,这么远,你对她还是客气点的好。

  烟雾还未消散,只听一人道:“你是什么人,三更半夜的坐在这里干什么?”

  声音又响又脆,听起来倒不像老太婆的声音,但也并不好听,问起话来更是又凶又横,就好像公差在问小偷似的。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这里好像是我的家,不是你的,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家里,总不该犯法吧。”

  他话未说完,又是一口烟迎面喷了过来。

  这口烟更浓,郭大路被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而且脸上好像被针在刺着。

  只听这人道:“我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最好少玩花腔,明白了吗?”

  郭大路摸着脸,苦笑道:“看样子我想不明白也不行。”

  紫衣贵妇道:“南宫丑在哪里,你快点去叫他滚出来。”

  那黑衣人果然是南宫丑。

  郭大路又叹了口气,道:“抱歉得很,我不能叫他滚出来。”

  紫衣贵妇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第一,因为他不是球,不会滚;第二,因为他已睡着,无论谁要去叫醒他,都得先做一件事。”

  紫衣贵妇道:“什么事?”

  郭大路道:“先让我倒下去。”

  紫衣贵妇冷笑道:“那容易。”

  这三个字还未说完,烟雾中突然飞来一条人影,寒光一闪,直取郭大路咽喉。

  这人来得真快,幸好郭大路的反应也不慢。

  可是他刚躲开这一剑,第二剑又跟着来了,一剑接着一剑,又狠又快。

  郭大路避开第四剑时,才看出这人原来竟是那捶腿的侏儒少女。

  她身高不满三尺,用的剑也最多只有一尺六七,但剑法却辛辣诡秘,已可算是江湖中的一流身手。

  只可惜她的人实在太小,剑实在太短。

  郭大路忽然抄住了那件长袍,随手撒了出去。

  袍子又长又大,就像是一大片乌云一样,那么小的一个人,要想不被它包住,实在很难。

  这少女“嘤咛”一声,娇喘道:“以大欺小,不要脸,不要脸。”

  话才说完,人已退了回去。

  郭大路苦笑道:“不要脸至少也总比不要命好。”

  紫衣贵妇冷笑道:“你敢来管我的闲事,还想要命么?”

  冷笑声中,那两个卷发虬髯的昆仑奴,已出现在他面前,看来就像是两座铁塔似的。

  郭大路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小的实在太小,大的又实在太大,这怎么办?”

  他不等这两人出手,身子突然往前一冲,已自他们的肋下游鱼般钻了出去,一步就窜到胡床前,笑道:“还是你不大不小,你若不是太老了些,刚刚好跟我能配得上。”

  紫衣贵妇冷笑道:“你说我太老了吗?”

  这时她面前的烟雾已渐渐消散,郭大路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他居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就像是看到了鬼似的,一步步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