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诗忽然大声咳嗽。

  郭大路笑道:“他酒倒得太慢了,我简直已有些迫不及待。”

  他第一个举起酒杯,嗅了嗅,大笑道:“好酒,我借花献佛,先敬主人一杯。”

  他刚想喝,何雅风已按住了他的手,笑道:“郭兄先等一等,这第一杯酒,应该我敬四位,四位一齐……”

  忽然间,一条黑狗,一只黑猫,同时从外面窜了进来,窜上了桌子,刚斟满的几杯酒就一齐被撞翻。

  何雅风脸色变了变,突然出手。

  他一双手看来又白净、又秀气,就好像一辈子没有碰过脏东西,连酒瓶子倒了,都不会去扶一扶。

  这只猫和这条狗却好像刚从泥里打过滚出来的。

  可是他一出手,就抓住了它们的脖子,一只手一个,将它们拎了起来,正准备往外面甩。

  他刚往外甩,忽然又有两双手伸过来,轻轻地接了过去。

  郭大路接住了那条黑猫,燕七接住了黑狗。

  郭大路抚着猫脖子笑道:“你来干什么?莫非要和何公子抢着做主人么?”

  燕七拍着狗头道:“你来干什么?莫非也和郭先生一样,急着要喝酒?”

  何雅风锁着眉,勉强笑道:“这么脏的小畜生,两位为何还抱在身上?”

  郭大路道:“我喜欢猫,尤其是好请客的猫。”

  燕七笑道:“我喜欢狗,尤其是好喝酒的狗。”

  酒倒翻在桌子上的时候,这条狗的确伸出舌头来舔了舔。

  王动忽然道:“只可惜这不是金毛狮子狗。”

  林太平夹起块油鸡,又放下,道:“只可惜这不是烤鸭。”

  何雅风声色不动,微笑道:“四位说的话,小弟为何总是听不懂?”

  郭大路笑道:“也许我们都在说醉话。”

  燕七抱着的狗突然惨吠了一声,从他怀中跳起来,“砰”的,落在桌子,就像是突然被人割断了脖子,连叫都叫不出了。

  本来鲜蹦活跳的一条狗,突然就变成了条死狗。

  燕七看着死狗,又抬起头看看郭大路,道:“你瞧见了么,这就是急着要喝酒的榜样。”

  郭大路也在看着死狗,又抬起头看看何雅风,道:“我们都不是广东人,阁下为何要请我们吃狗肉?”

  王动看看何雅风,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淡淡道:“听说黑狗的肉最滋补。”

  林太平冷笑道:“也许这并不是黑狗,只不过穿了黑衣服。”

  何雅风居然还是声色不动,慢慢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酒渍道:“各位少坐,在下去换套衣服,去去就来。”

  郭大路看看王动,道:“他说他去去就来。”

  王动道:“你听见了。”

  郭大路道:“你相信?”

  王动道:“相信。”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他根本不到别地方去,他就在这帘子后换衣服。”

  何雅风静静地看着他们,再也不说别的话,看了很久,缓缓转身,提起了后面几上的箱子,走入帘后。

  帘子是锦缎做的,就挂在这小客厅中间。

  别的人瞪着帘子,郭大路却看着钓诗。

  钓诗的小脸也已发白。

  郭大路忽又向他挤了挤眼睛,笑道:“你们为什么不去换衣服?”

  钓诗嗫嚅着道:“我……我没有带衣服来。”

  郭大路笑道:“这里没有衣服换,难道不会回家去换?”

  钓诗立刻喜动于色,拉起扫俗的手,拔脚就跑。

  燕七笑了笑,道:“看来这人的脸皮是厚,心倒不黑。”

  他看着郭大路时,目中充满了温柔之意,但等他回过头时,目光立刻变得冰冷,脸色也立刻变得冰冷。

  何雅风已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他果然换了身衣服。

  一身黑衣服。

  黑衣服,黑靴,脸上蒙着黑巾,连身后背着的一柄剑,剑鞘都是乌黑色的。

  一柄四尺七寸长的剑。

  林太平变色道:“原来是你,你没有死。”

  黑衣人冷冷道:“只因你还不懂得杀人,也不会杀人。”

  林太平脸上阵青阵红。

  他的确还不会杀人、杀了人后就已心慌意乱,也不去看看那人是否真的死了。

  黑衣人道:“你若会杀人,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该在我身上多戳几刀。”

  林太平咬着牙道:“我已学会了。”

  黑衣人道:“学不会的,不会杀人的人,永远都学不会的。杀人也得要有天分。”

  燕七忽然道:“这么样说来,阁下莫非很有杀人的天分。”

  黑衣人道:“还过得去。”

  燕七笑了笑,淡淡道:“阁下若真有杀人的天分,我们现在就已经全都死了。”

  黑衣人沉思了半晌,道:“你们还活着,真该谢谢那条狗。”

  燕七看着郭大路,道:“我发现了一样事。”

  郭大路道:“什么事?”

  燕七道:“他至少很有杀狗的天分,因为他至少杀了条狗。”

  郭大路眨眨眼,道:“我也发现了一件事。”

  燕七道:“什么事?”

  郭大路道:“他不是南宫丑。”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他不丑。”

  王动忽然道:“名字叫南宫丑,人并不一定就会很丑。”

  郭大路笑道:“不错,就好像名字叫王动的人,并不一定喜欢动。”

  王动道:“答对了。”

  郭大路道:“但他脸上也没有刀疤。”

  江湖中很多人都知道,南宫丑虽侥幸自疯狂十字剑下逃了性命,脸上却还是被划了个十字。所以从不愿以真面目见人。

  王动道:“谁看过南宫丑脸上有刀疤?”

  郭大路道:“至少我没有看见过。”

  王动道:“他既然从不以真面目见人,谁能看到他的脸?”

  郭大路笑道:“不错,也许他刀疤在屁股上。”

  黑衣人一直在冷冷的看着他们,此刻忽然道: “你们只说对了一件事。”

  郭大路道:“哪样?”

  黑衣人道:“我不杀人,只杀狗。”

  郭大路笑道:“原来你也很坦白。”

  黑衣人道:“我刚才杀了一条,你是第二条。”

  夜很静,正是个标准的“月黑风高杀人夜”。

  除了他们外,这山上活人本就不多一——今天晚上也许又要少一个。也许少四个。

  院里有树,风在吹,树在动。

  黑衣人却没有动。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和这杀人之夜溶为一体。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是个“杀人”的人。

  他身上的确像是带着种杀气。

  剑还未出鞘,杀气却已出鞘。

  郭大路还在屋里慢慢地脱衣服。

  黑衣人就在外面等着,仿佛一点也不着急。

  郭大路忽然笑道:“这人倒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