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喝了酒喜欢吹牛,喜欢胡说八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等到清醒时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还有的人喝醉了根本不说话。
这种人喝醉了也许会痛哭流涕,也许会哈哈大笑,也许会倒头大睡,但却绝不说话。
他们哭的时候如丧考妣,而且越哭越伤心,哭到后来,就好像世上只剩下了他这么样的一个可怜人。
你就算跪下来求他,立刻给他两百万,他反而会哭得更伤心。
等他清醒时,你再问他为什么要哭,他自己一定也莫名其妙。
他们笑的时候,就好像天下忽然掉下了满地的金元宝,而且除了他之外,别人都捡不到。
就算他的家已被烧光了,他还是要笑。你就算“劈劈啪啪”给他十几个耳光,他也许笑得更起劲。
他们只要一睡着,那就更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来踢他一脚,也踢不醒,就算把他丢到河里,他还是照睡不误的。
何雅风恰巧就是这种人。
开始的时候,他好像还能喝,而且喝得很快,不停地把酒一杯又一杯往嘴里倒,但忽然间,你刚眨了眨眼,他已经睡着了。
他一睡着,郭大路就笑。
燕—七恨恨道:“你也喝醉了么?”
郭大路道:“我醉?你看,我有没有一点喝醉的样子?”
燕七道:“没有一点,有八九点。”
郭大路道:“你错了,我现在清醒得简直就像孔夫子一样。”
燕七道:“你笑得却像是土狗。”
郭大路道:“我只不过笑他,还没开始,他已经被我灌醉了。”
燕七道:“你记不记得为什么要灌他酒?”
郭大路道:“当然记得,我本来是想要叫他说实话的。”
燕七道:“他说了吗?”
郭大路道:“说了。”
燕七道:“说了?说了什么?”
郭大路道:“他说,他若对我们有恶意,就不会喝醉,醉得像死猪一样。”
燕七上上下下地看着他,摇着头道:“有时我真看不透你,究竟是喝醉了?还是很清醒?”
郭大路嘻嘻的笑,看着王动。
王动道:“你看我干什么?”
郭大路笑道:“我在等着你说话,现在岂非已轮到你说话的时候了。”
王动道:“你要我说什么?”
郭大路道:“说我清醒的时候也醉,醉的时候反而清醒。”
王动也忍不住笑了,这的确是他说话的口气。
郭大路道:“我答对了么?”
王动笑道:“答对了。”
后院那排屋子里,也摆了两张床。
这两张床好像就是为喝醉了的客人准备的。
何雅风就像是个死人般被抬到这张床上。
郭大路笑道:“他今天来,还是算来对了时候,若是前两天来,就只好睡地板。”
王动道:“我只想他这一觉能睡到明天天亮。”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免得我们去当东西。”
郭大路道:“为什么要当东西?”
王动道:“请客人吃晚饭。”
郭大路笑道:“也许我们用不着当东西,只等着猫儿摇铃就行了。”
燕七道:“你认为晚饭还会有人送来?”
郭大路道:“嗯。”
燕七忍不住笑道:“你简直好像已经吃定他了。”
郭大路大笑道:“一点也不错,我已经准备吃他一辈子,要他养我的老。”
他声音说得特别高,好像故意要让那人听到。
那人是不是一直躲在暗中偷看着他们?
那人是不是何雅风?是不是喝醉了?
醉得快的人,往往醒得也快。
还没到黄昏,那两个孩子忽然从后院跑到前面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他们面前,恭恭敬敬地送上了份请帖。
钓诗道:“我们家公子说今晨叨扰了各位,晚上就该他回请,务必请各位赏光。”
郭大路看了王动一眼,挤了挤眼睛。
王动喃喃道:“看来用不着猫摇铃了。”
钓诗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就算听见,也听不懂,忍不住问道:“王大爷在说什么?”
郭大路不等王动开口,已抢着道:“他说我们一定赏光。”
燕七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人的脸皮倒真不薄。”
钓诗忽然眨眨眼,又问:“这位大爷在说什么?”
郭大路又抢着道:“他说我们马上就去。”
第十二回 郭大路的拳头
钓诗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得回去准备了。”
郭大路道:“快去,越快越好。”
钓诗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忽然也向扫俗挤了挤眼睛,悄悄道:“拿来。”
扫俗瞪了他一眼,哼道:“你急什么,算你赢了就是。”
这次郭大路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钓诗抢着道:“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拉扫俗就想溜,扫俗看来却比较老实,而且好像很着急,红着脸道:“我跟他打赌,输给他一吊钱,他逼着问我要。”
郭大路道:“怎么输的?”
扫俗:“我生怕各位不肯赏光,他却说……”
他眼睛瞟着郭大路,忽然摇摇头,道:“他说的话,我不敢说。”
郭大路道:“你只管放心说,绝对没有人怪你。”
扫俗眼珠子直转,道:“若是有人怪我呢?”
郭大路道:“也那没关系,我保护你。”
扫俗这才笑道:“他说,就算别人不好意思,大爷你也一定会去的,因为这些人里面,就算大爷你的脸皮最厚。”
他话刚说完,已拉着钓诗溜之大吉。过了很久,还可以听到他们在吃吃的笑。
郭大路又好气,又好笑,喃喃道:“原来这小鬼也不老实,居然会绕着圈子骂人。”
燕七忍不住笑道:“其实他这也不能算骂人,只不过在说实话而已。”
王动道:“其实他也不能算是脸皮厚,只不过是人穷志短……”
燕七接着道:“而且是饿死鬼投胎。”
郭大路也不生气,悠然道:“好,我又穷,又饿,又厚脸皮,你们都是君子。”
他忽然冷笑了两声,道:“但若不是我这个厚脸皮,你们这些伪君子,今天晚上就要上当铺、出洋相。”
燕七道:“他们到底是客人,你怎么好意思去吃人家的?”
郭大路冷冷道:“他到底还是个人,吃他的至少总比吃猫的好;一个人若连猫送来的东西都吃得不亦乐乎,还有什么脸摆架子?”
王动道:“谁摆架子?我只不过想要他把酒菜送到这里来而已。”
菜不多,酒倒真不少。
菜虽然不多,却很精致,摆在一格格的食盒里,连颜色都配得很好,就是看看都令人觉得很舒服。
何雅风道:“这些菜虽是昨夜就已做好了的,但小弟终年在外走动,对保存食物的法子,倒可算是略有心得,可以保证绝不致变味。只不过以路菜敬客,实嫌太简慢了些。”
郭大路忽然笑道:“你昨天晚上就准备了这么多菜,难道算准了今天晚上要请客?”
钓诗正在斟酒,抢着道:“我们家公子最好客,一路上无论遇着什么人,都会拉着他喝两杯,所以无论到哪里,酒菜都准备得很充足。”
郭大路向他挤了挤眼睛,悄悄笑道:“这么样看来,脸皮厚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
何雅风道:“郭兄在说什么?”
郭大路道:“我在说他……”